〈選擇背叛宿命,是堅持,也是勇敢〉

假日往山上走,已是我人生重要的一項休閒。從來不曾刻意去計劃或設計相關行程,只當忙完了;時間騰出來了,奔向深山裡的部落是一樁令自己愜意又能舒壓的快活事。以前學生時期常看作家三毛的作品,她也曾經在五峰鄉的清泉度過不算短的一段歲月,終於明瞭,原來越原始的山與水,越能貼近文人的靈魂。

「帥哥,我是原住民的啦,我們一起唱歌好不好?」我的車駛往五峰鄉的途中,路過一個私人農場,心中思考著:這裡,就是今天我想來的地方,於是我將車停好,一家人就到農場四處遊走,逛到一處餐廳,裡面一位五十餘歲熱情的原住民婦人向我示好。

「謝謝!我是被歌聲吸引而來的不速之客,這裡可會有我的位置?」我微笑地回應。

「當然有的,任何人來到這裡都有位置的啦,沒有位置我的讓給你坐…」她不改熱情,見到我們,如同他鄉遇故知般熱絡得很。

「謝謝,謝謝…」我連番的道謝之後隨即坐了下來。又見婦人如蜜蜂似的離開,接著又從冰箱拿了10罐的台灣啤酒和一鍋的冰塊放在桌上,此番的我不禁瞠目結舌地傻了眼。

「來者是客,我們喝酒,喝了酒唱起歌來才豪邁的啦…!你是客家人喔?我的前半生是原住民,下半輩子我也是客家人的啦,呵呵…」看見婦人雙頰泛著紅暈,手執麥克風又唱又跳的秀起張惠妹的「妳是我的姊妹」這首歌曲。

旋即數首歌舞之後,我看見這位婦人腳步踉蹌的面色微醺,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唱畢她已收斂了情緒,終於願意把麥克風移交他人,於後坐在我們的身旁端起酒杯示意「乾杯」!我微笑以對並順其意端起酒杯狠狠喝了一大口。

只見她幽幽地說了一大串出自肺腑之言,內容大致上敘述著:「她自19歲就被一位山東籍的外省人拐走,原因是她的先生假藉二十萬元聘金,實際上在母親不識字的情況下簽了字,最後只花了兩萬元就把母親騙了,母親收了錢卻又很快的花光,最後在極無奈之下還是把女兒嫁了…!」

結局,當然不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是惡夢的開始。結婚後,三天兩頭的家暴讓他痛苦萬分,至今都已經做祖母了依然傷痕累累,但她的眼中不帶一丁點的淚珠,只是充滿了懊悔與怨恨的說著:「我總算出頭了,熬到50幾歲終於拿到離婚證明,我是用全身的傷交換自由的,在法院拿得出驗傷單的有15張,其他沒拿的隱忍著不計其數!人生繞了一大圈,最終仍回到客家庄安身立命。」……終於,她又拿起麥克風了,因為下一首是她的招牌曲。此時,我突然想到外頭呼口氣。

忽然間,對面的山嵐漸將山野的視線蒙蔽,我躺在休閒椅這頭,倒是悠閒的坐視這一場氣候的幻變。瞇起眼,空氣中一股濕氣霎時拂過臉顏,雖然眼前盡是迷濛一片,但是已深烙於印象中的美景,在心裡依然清晰可見!然而,美景當前,我卻為婦人那一席話深深地感嘆著!

霎時,一句話從我身後朗朗傳來:「捱係客家人,承蒙你。」她告訴我,現在她住在竹東的鄉下客家庄,感恩一群熱情地客家村民的關懷,她後半生正以這些人的包容療養自己的上半輩子的心傷。

「承蒙你」這句客語的原意就是「謝謝你」的意思,其實更該心懷感謝的人應是我,因為有了她的分享,我才有現今的豁達.。

是什麼力量,可以讓一個飽受侮辱的女人吞忍三十餘年?又是是什麼力量,可以讓一個歷盡滄桑的女子在談吐往事之時,仍能一笑置之?我發現,縱使自覺堅毅的自己,仍抵不過一位女子的坦然!至少,當她面對困境的時侯從不放棄自己的尊嚴;幸好兒女也長大了,也給了她無形的支持,一位50餘歲的年輕祖母,選擇背叛宿命,是堅持,也是勇敢。

◎麻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