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2月 08, 2020 9:23 am
13藏心於雪
這幾天迎來了較大的降雪，四周的雪都積累的很深，建國聽芳瑜提起她每天早上在鏟雪車清除路面前，雪的深度能超過膝蓋，有些地方還能到達腰部。她經常會笑說那就像是在雪裡遊泳，建國還沒有過這樣的體驗，通常他出門時，道路上的積雪都被清除的差不多，他也不會刻意的道路旁的積雪上玩，他總會擔心不小心踏空，或是讓自己感冒。旅館幾乎取消了不少客人的入住，幸好到來的客人都沒有因為大雪而導致旅程的延後。
建國有空時就會站在員工出入口的地方看著大雪降下，與平日飄散的細雪不同，看起來就像是被迷霧壟罩，站在下方又會有像是大雨灑落的感受。到這裡來的數個月後，建國能理解當地人並不怎麼喜歡雪這個氣候的原因。除了道路的賭塞，降雪的時候外面也會異常的冷，有時候他們還會撐著傘避免雪附著在身上，導致進入室內時融化滲入衣內。若在街道上就會看見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況，一邊是快步離開的人，一邊則是看到大雪高興地歡呼，甚至玩起一旁的積雪。
「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建國在休息室內拿出前一些日子去札幌買的專輯，他特別請店員包好，好讓它看起來較為正式些。
「給我的？」吉川有些疑惑的收下那份禮物。
「是啊，那是中島美雪的專輯，我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了。」
「離開？可是你不是要在這裡待半年？」吉川顯得有些驚訝。
「我提前了，工作上會做到下周。」
「這還真是突然，都已經確定了嗎？」吉川看著手上的禮物，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在作夢。
「都確定好了，這一陣子也麻煩你的關照。」
「不，哪裡哪裡，是我麻煩你比較多。」吉川假裝鎮定的點起菸來抽，「那麼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想要去四國走一趟遍路，那裡有八十八個寺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旅程。」建國拿出一本寫有四國遍路的日文書說道，上面有著不少的介紹與建國的筆記。
「這樣啊。」吉川半瞇著眼，有很多的想法從他的腦中閃過，卻又像是吐出來的菸逐漸消散，「沒辦法，過幾天幫你辦一場送別會好了，我會帶你去我們這裡最好的小酒館。」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一期一會，那天要喝的盡興。」吉川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在他的內心卻顯得相當複雜。吉川的視線望向休息室的窗戶，窗外飄著大雪，到晚上時雪還會積累的更深吧。
＊＊＊
「嘿，妳要回去了嗎？」建國在員工出入口叫住了芳瑜，其實在這之前他一直在一旁的休息室內等著她出來。
「是啊，今天忙得比較晚。」
「我知道，今天的旅客比預期的晚了一個小時才到吧，大家的脾氣都很差。」
「比這個天氣還要糟。」芳瑜看著外面的風雪，那就像是電影災難片才有的場景，「你也要回去嗎？」
「是啊，不過在那之前這個送給妳。」建國拿出準備好的圍巾，這其實是吉川的建議，他覺得圍巾能連繫彼此。
「為什麼是圍巾啊。」芳瑜看著那條圍巾忍不住笑了起來。
「下個禮拜我就要離開了，想說送些什麼。」
「現在這個年代已經沒有人會送圍巾。」芳瑜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收下那條圍巾。
「妳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你是指你要離開的事情？我只是覺得這天遲早會發生，還記得我說過當初我來的時候也很不習慣嗎？」
「嗯，不過妳改變了很多。」
「不，一點也沒有。」芳瑜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服輸吧。」
「別謙虛了。」
「我才沒有，你根本不了解。」芳瑜顯得有些氣憤，她被女侍們指責禮儀與服務的問題，以及被客人嘲笑，這些建國都不知道，「若你要走就走吧。」芳瑜說完後便一個人離開旅館，走進風雪之中。
望著芳瑜的背影，建國有些錯愕，他試著跟上她，但建國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走在風雪之中，街道上的雪積累的很深，兩人走得很慢，每踩出一步都顯得吃力。建國吃了不少被風吹到臉上的雪，兩人都很狼狽地回到宿舍，正當兩人都想跟對方說什麼，互相看著對方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看來很像雪人。」芳瑜笑著說道。「妳也是。」建國回答道。兩人互相拭去對方臉上的一些殘雪，彼此都被凍得有些通紅。他們望著彼此，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距離最近的一次，兩人都像是在等對方開口，但誰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等到彼此都回過神來的時候，互相都打著冷顫。
「太冷了，妳還是趕快回去吧。」建國覺得不光只有臉，身體都快要被凍僵了。
「嗯。」芳瑜點了點頭，她拿起手中裝有圍巾的袋子，「謝謝你的圍巾。」
「不用客氣啦。」建國說道，「剛才的事情抱歉了。」
「你又沒有做錯什麼，是我才該抱歉吧。」
「不，還我不好。」建國本想著要怎麼開口，芳瑜先一步的大力拍著他的背，說道：「別想了，沒什麼事情的，不用放在心上。」
「好。」建國點了點頭，「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建國在芳瑜離開後還待在原地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天氣不好，他現在真的很想要去附近的燒烤店大吃一頓。
＊＊＊
夜晚，當風雪拍打著宿舍的窗戶，建國在深夜中醒來，他的大腦昏沉的，就像是一塊笨重的石頭。他試著身手點開暖爐，當火光燃起，房間裡的寒意卻顯得沒有因此消退。建國點亮房間的燈，他裹著棉被待坐在房間裡很長一段時間，想起來到這裡的數個月，他覺得自己沒什麼改變，雖然經歷不少事情，但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他起身，緩步走離房間，離開宿舍，他躺在宿舍旁的白雪上，凝視著飄著雪的天空。夜空裡看不見什麼亮眼的星，只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還有他的心跳聲。他想著之後的行程，想著一些不完整的計畫，或許他仍然沒有明確地想做什麼。有些雪花飄散在他的身上，他意識到這趟旅程快結束了，而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的正等著他。
14忘年之雪
早上，在建國往旅館的路上，他比平常還要更加地注視著周遭的景色。風雪過去後，天氣特別的好，加上已經入春的關係，雪融去的地面上已經冒出一些綠芽，枯樹上也開始染上綠意。建國希望自己能盡量記得多一些，這樣未來在想起的時候就會有很多片段，豐富而有趣。
芳瑜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從建國身後推了他一下，他在融雪的薄冰上滑了一小段距離。那瞬間建國還以為自己會出什麼意外，他嚇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妳這是想把我殺了嗎？」建國嚇得大喊。
「太誇張了，出什麼事情我會把你從雪堆裡拉起來的。」芳瑜笑著說道。
「一大早就被妳這樣嚇，妳是有什麼居心啊。」
「我是來還禮的。」芳瑜拿出一盒三明治。
「三明治？」
「是啊，三明治，我做的喔，畢竟我又不會做其他東西，也來不及準備禮物，所以就做了三明治。」
「沒把廚房搞爆炸吧。」建國看著那個三明治，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
「這麼說就太誇張了，總之這是給你的，盒子記得還我。」
「好，妳應該沒有下毒吧？」建國盯著那份三明治，他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
「怎麼可能，你就別想太多了。那麼之後你打算去哪裡呢？」
「去四國，那裡肯定比這裡溫暖得多，那麼妳呢？」
「我還有一個多月呢，跟某個半途逃跑的人不同，之後應該會去富良野吧。」
「找好工作了？」
「是啊，都說好了。」
「嗯……」建國本來還打算說些什麼，但他注意到芳瑜脖子上的那條圍巾，沒想到她還真的拿來用了，「謝謝妳的三明治。」
「就這樣？」
「還有，離開的那天晚上去吃一平吧。」建國提起了另一間燒肉店。
「那是沒問題，不過這次是分開付喔，我可不想再讓你請客了。」
「妳說了算。」
兩人走過街道上的細雪，留下足跡，踩出細微的聲響。建國望著道路盡頭能看見的洞爺湖，與溫泉街的街道，他突然有些不想要離開這裡。以後可能都看不見這樣的景色了，可是她的旅程還要繼續，他的人生也是。
＊＊＊
在小酒館的吧檯前，吉川一邊向吧檯小姐沙織介紹著建國，一邊喝著杯中摻了冰與水的燒酎。他已經喝了很多了，但意識還是很清楚，每過一段時間吉川就會拍著建國的背，自豪的對沙織說：「這是我最優秀的同事，建先生。」
這也是建第一次來到日本的小酒吧，裡面的燈光有些昏暗，沙織小姐確實如吉川所說的相當漂亮，她穿著一件深黑無肩的連身裙，將姣好的身材展現在兩人面前。除了吉川與建國兩人的喝酒外，沙織也會參與話題，讓氣氛保持著熱絡。在三人閒聊的過程裡，沙織也會將酒水準備好，不會讓兩人的杯子空了。
建國覺得自己多少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喜歡泡在酒吧裡，如果每天忙碌、疲憊的走進這裡，一切都會準備好。喝著一點小酒，就有勇氣抱怨工作上的不如意，生活的煩惱，或是那些很難對他人傾訴的事情。混著酒的容器攪拌著冰塊聲，清澈響亮，這裡還有熟悉的音樂，溫柔與你交談的女聲。喝下一點小酒，一切就會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忘記寂寞與煩惱。但要是太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現實也就很難回得去。就像夢一樣，再美好都會醒來，所以夢總是忘得很快。要是太眷戀於夢，困在夢境與現實間，人便容易失去方向。日子渾渾噩噩，載浮載陳，即便活著也是種痛苦
儘管建國盡可能的讓吉川多喝一些，但他真的不容易喝醉，至少比建國認識的人都能喝太多了。建國覺得自己酒意上來後，他便帶著吉川兩人離開酒吧，由於沒有叫計程車，所以建國是扛著吉川走著的，這是他第一次扛著酒醉的人，夜晚的街道上還有些融雪，要避免不滑倒都很難。兩人與其說是走路，不如說是跳著散亂的華爾滋，每一次建國吃力的攙扶起對方，便會感受到一份壓在胸口上的重量。
走著這一段路的時候，建國想起吉川帶他吃燒肉的那一個晚上，他獨自一人走回宿舍的回憶。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們之間就像某種關係複雜的競爭對手，但如果關係沒有變得如此尷尬與複雜，建國可能一點也不會強迫自己成長，他希望自己能不要變得像父親一樣。也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情，那不光只是過去的，還有未來的，這些在這之前彷彿都還不確定，而到了現在，問題好像變得相對明顯。
我的中年會是怎麼樣的呢？
建國不經思考著這樣的問題，其實剛開始認識吉川的時候，建國並沒有很看得起他，尤其在知道他離婚的事情，與每天喝著酒，簡直就是落魄的中年大叔。但是比起吉川，建國根本無法保證自己的未來不會走上跟他一樣的路，自己可能會有一段好的婚姻嗎？會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嗎？說不定自己也會在一個不為人知的鄉下工作著，就這麼逐漸老去。這是建國一直再逃避的問題，如今卻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在走著那段路的時候，吉川哼唱著河島英五的酒與淚與男人與女人
「很想要將它忘掉啊
但怎麼也辦不到，真是令人感傷
當一個男人為情所困時，就只好喝酒了
喝吧、喝吧、喝乾吧、喝吧
喝吧、喝到醉、喝到、睡著吧
不久之後、男人就會默默地睡去」
建國聽著也跟著唱了起來，兩個男人在這個時刻彷彿有了某種連繫，唱著五音不全的歌。眼淚流出來是悲傷的，心裡卻是快活的。因為感受到活著的美好，別人如果看見就讓他笑吧，反正到了隔天，新的雪覆蓋了，酒醒了，什麼都不再了。
那是一條漫長的路，彷彿沒有盡頭，明明距離不遠，卻彷彿怎麼走都走不到。細雪下著，兩個人踩著搖晃不定的步伐，再吃力也能走下去。人生也好，未來也罷，在怎麼不如意，還是會到達的。
「我真的很不希望你離開，你就像是我的孩子。」吉川在最後向建國哭訴著。這句話聽在建國耳裡卻像是，「未來不論是遇到什麼困難，請不要放棄的堅持下去。」
那是一個告別的夜晚，也同時是一個新的開始。
＊＊＊
建國離開後的隔天早上，吉川走在通往旅館的街道，今天還是會很忙，還有很多棘手的團客，一切都一如往常。他望著天空飄散的細雪與遠方的街道，突然間他就像是看見自己妻子的身影，雖然吉川很快就意識到那只是他看錯，但有那麼一瞬間，他希望這能發生。或許該主動與妻子聯繫，但該說什麼好呢？他們之間除了爭吵外，就不會談起別的。
說起建國的事情或許不錯，雖然那樣的對話會變得有些詭異。還是打消這個想法吧，吉川對自己說道。但聯繫孩子，或計畫一場到台灣的旅行，那還有些可能。
隨即當吉川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摔在地上，原來他剛才踩到了一塊不顯眼的融雪。吉川本來想要抱怨上幾句，但他只是尷尬地笑了笑，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緩步向旅館走去。
全文完
這幾天迎來了較大的降雪，四周的雪都積累的很深，建國聽芳瑜提起她每天早上在鏟雪車清除路面前，雪的深度能超過膝蓋，有些地方還能到達腰部。她經常會笑說那就像是在雪裡遊泳，建國還沒有過這樣的體驗，通常他出門時，道路上的積雪都被清除的差不多，他也不會刻意的道路旁的積雪上玩，他總會擔心不小心踏空，或是讓自己感冒。旅館幾乎取消了不少客人的入住，幸好到來的客人都沒有因為大雪而導致旅程的延後。
建國有空時就會站在員工出入口的地方看著大雪降下，與平日飄散的細雪不同，看起來就像是被迷霧壟罩，站在下方又會有像是大雨灑落的感受。到這裡來的數個月後，建國能理解當地人並不怎麼喜歡雪這個氣候的原因。除了道路的賭塞，降雪的時候外面也會異常的冷，有時候他們還會撐著傘避免雪附著在身上，導致進入室內時融化滲入衣內。若在街道上就會看見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況，一邊是快步離開的人，一邊則是看到大雪高興地歡呼，甚至玩起一旁的積雪。
「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建國在休息室內拿出前一些日子去札幌買的專輯，他特別請店員包好，好讓它看起來較為正式些。
「給我的？」吉川有些疑惑的收下那份禮物。
「是啊，那是中島美雪的專輯，我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了。」
「離開？可是你不是要在這裡待半年？」吉川顯得有些驚訝。
「我提前了，工作上會做到下周。」
「這還真是突然，都已經確定了嗎？」吉川看著手上的禮物，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在作夢。
「都確定好了，這一陣子也麻煩你的關照。」
「不，哪裡哪裡，是我麻煩你比較多。」吉川假裝鎮定的點起菸來抽，「那麼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想要去四國走一趟遍路，那裡有八十八個寺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旅程。」建國拿出一本寫有四國遍路的日文書說道，上面有著不少的介紹與建國的筆記。
「這樣啊。」吉川半瞇著眼，有很多的想法從他的腦中閃過，卻又像是吐出來的菸逐漸消散，「沒辦法，過幾天幫你辦一場送別會好了，我會帶你去我們這裡最好的小酒館。」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一期一會，那天要喝的盡興。」吉川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在他的內心卻顯得相當複雜。吉川的視線望向休息室的窗戶，窗外飄著大雪，到晚上時雪還會積累的更深吧。
＊＊＊
「嘿，妳要回去了嗎？」建國在員工出入口叫住了芳瑜，其實在這之前他一直在一旁的休息室內等著她出來。
「是啊，今天忙得比較晚。」
「我知道，今天的旅客比預期的晚了一個小時才到吧，大家的脾氣都很差。」
「比這個天氣還要糟。」芳瑜看著外面的風雪，那就像是電影災難片才有的場景，「你也要回去嗎？」
「是啊，不過在那之前這個送給妳。」建國拿出準備好的圍巾，這其實是吉川的建議，他覺得圍巾能連繫彼此。
「為什麼是圍巾啊。」芳瑜看著那條圍巾忍不住笑了起來。
「下個禮拜我就要離開了，想說送些什麼。」
「現在這個年代已經沒有人會送圍巾。」芳瑜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收下那條圍巾。
「妳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你是指你要離開的事情？我只是覺得這天遲早會發生，還記得我說過當初我來的時候也很不習慣嗎？」
「嗯，不過妳改變了很多。」
「不，一點也沒有。」芳瑜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服輸吧。」
「別謙虛了。」
「我才沒有，你根本不了解。」芳瑜顯得有些氣憤，她被女侍們指責禮儀與服務的問題，以及被客人嘲笑，這些建國都不知道，「若你要走就走吧。」芳瑜說完後便一個人離開旅館，走進風雪之中。
望著芳瑜的背影，建國有些錯愕，他試著跟上她，但建國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走在風雪之中，街道上的雪積累的很深，兩人走得很慢，每踩出一步都顯得吃力。建國吃了不少被風吹到臉上的雪，兩人都很狼狽地回到宿舍，正當兩人都想跟對方說什麼，互相看著對方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看來很像雪人。」芳瑜笑著說道。「妳也是。」建國回答道。兩人互相拭去對方臉上的一些殘雪，彼此都被凍得有些通紅。他們望著彼此，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距離最近的一次，兩人都像是在等對方開口，但誰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等到彼此都回過神來的時候，互相都打著冷顫。
「太冷了，妳還是趕快回去吧。」建國覺得不光只有臉，身體都快要被凍僵了。
「嗯。」芳瑜點了點頭，她拿起手中裝有圍巾的袋子，「謝謝你的圍巾。」
「不用客氣啦。」建國說道，「剛才的事情抱歉了。」
「你又沒有做錯什麼，是我才該抱歉吧。」
「不，還我不好。」建國本想著要怎麼開口，芳瑜先一步的大力拍著他的背，說道：「別想了，沒什麼事情的，不用放在心上。」
「好。」建國點了點頭，「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建國在芳瑜離開後還待在原地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天氣不好，他現在真的很想要去附近的燒烤店大吃一頓。
＊＊＊
夜晚，當風雪拍打著宿舍的窗戶，建國在深夜中醒來，他的大腦昏沉的，就像是一塊笨重的石頭。他試著身手點開暖爐，當火光燃起，房間裡的寒意卻顯得沒有因此消退。建國點亮房間的燈，他裹著棉被待坐在房間裡很長一段時間，想起來到這裡的數個月，他覺得自己沒什麼改變，雖然經歷不少事情，但好像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他起身，緩步走離房間，離開宿舍，他躺在宿舍旁的白雪上，凝視著飄著雪的天空。夜空裡看不見什麼亮眼的星，只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還有他的心跳聲。他想著之後的行程，想著一些不完整的計畫，或許他仍然沒有明確地想做什麼。有些雪花飄散在他的身上，他意識到這趟旅程快結束了，而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的正等著他。
14忘年之雪
早上，在建國往旅館的路上，他比平常還要更加地注視著周遭的景色。風雪過去後，天氣特別的好，加上已經入春的關係，雪融去的地面上已經冒出一些綠芽，枯樹上也開始染上綠意。建國希望自己能盡量記得多一些，這樣未來在想起的時候就會有很多片段，豐富而有趣。
芳瑜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從建國身後推了他一下，他在融雪的薄冰上滑了一小段距離。那瞬間建國還以為自己會出什麼意外，他嚇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妳這是想把我殺了嗎？」建國嚇得大喊。
「太誇張了，出什麼事情我會把你從雪堆裡拉起來的。」芳瑜笑著說道。
「一大早就被妳這樣嚇，妳是有什麼居心啊。」
「我是來還禮的。」芳瑜拿出一盒三明治。
「三明治？」
「是啊，三明治，我做的喔，畢竟我又不會做其他東西，也來不及準備禮物，所以就做了三明治。」
「沒把廚房搞爆炸吧。」建國看著那個三明治，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
「這麼說就太誇張了，總之這是給你的，盒子記得還我。」
「好，妳應該沒有下毒吧？」建國盯著那份三明治，他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
「怎麼可能，你就別想太多了。那麼之後你打算去哪裡呢？」
「去四國，那裡肯定比這裡溫暖得多，那麼妳呢？」
「我還有一個多月呢，跟某個半途逃跑的人不同，之後應該會去富良野吧。」
「找好工作了？」
「是啊，都說好了。」
「嗯……」建國本來還打算說些什麼，但他注意到芳瑜脖子上的那條圍巾，沒想到她還真的拿來用了，「謝謝妳的三明治。」
「就這樣？」
「還有，離開的那天晚上去吃一平吧。」建國提起了另一間燒肉店。
「那是沒問題，不過這次是分開付喔，我可不想再讓你請客了。」
「妳說了算。」
兩人走過街道上的細雪，留下足跡，踩出細微的聲響。建國望著道路盡頭能看見的洞爺湖，與溫泉街的街道，他突然有些不想要離開這裡。以後可能都看不見這樣的景色了，可是她的旅程還要繼續，他的人生也是。
＊＊＊
在小酒館的吧檯前，吉川一邊向吧檯小姐沙織介紹著建國，一邊喝著杯中摻了冰與水的燒酎。他已經喝了很多了，但意識還是很清楚，每過一段時間吉川就會拍著建國的背，自豪的對沙織說：「這是我最優秀的同事，建先生。」
這也是建第一次來到日本的小酒吧，裡面的燈光有些昏暗，沙織小姐確實如吉川所說的相當漂亮，她穿著一件深黑無肩的連身裙，將姣好的身材展現在兩人面前。除了吉川與建國兩人的喝酒外，沙織也會參與話題，讓氣氛保持著熱絡。在三人閒聊的過程裡，沙織也會將酒水準備好，不會讓兩人的杯子空了。
建國覺得自己多少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喜歡泡在酒吧裡，如果每天忙碌、疲憊的走進這裡，一切都會準備好。喝著一點小酒，就有勇氣抱怨工作上的不如意，生活的煩惱，或是那些很難對他人傾訴的事情。混著酒的容器攪拌著冰塊聲，清澈響亮，這裡還有熟悉的音樂，溫柔與你交談的女聲。喝下一點小酒，一切就會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忘記寂寞與煩惱。但要是太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現實也就很難回得去。就像夢一樣，再美好都會醒來，所以夢總是忘得很快。要是太眷戀於夢，困在夢境與現實間，人便容易失去方向。日子渾渾噩噩，載浮載陳，即便活著也是種痛苦
儘管建國盡可能的讓吉川多喝一些，但他真的不容易喝醉，至少比建國認識的人都能喝太多了。建國覺得自己酒意上來後，他便帶著吉川兩人離開酒吧，由於沒有叫計程車，所以建國是扛著吉川走著的，這是他第一次扛著酒醉的人，夜晚的街道上還有些融雪，要避免不滑倒都很難。兩人與其說是走路，不如說是跳著散亂的華爾滋，每一次建國吃力的攙扶起對方，便會感受到一份壓在胸口上的重量。
走著這一段路的時候，建國想起吉川帶他吃燒肉的那一個晚上，他獨自一人走回宿舍的回憶。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們之間就像某種關係複雜的競爭對手，但如果關係沒有變得如此尷尬與複雜，建國可能一點也不會強迫自己成長，他希望自己能不要變得像父親一樣。也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情，那不光只是過去的，還有未來的，這些在這之前彷彿都還不確定，而到了現在，問題好像變得相對明顯。
我的中年會是怎麼樣的呢？
建國不經思考著這樣的問題，其實剛開始認識吉川的時候，建國並沒有很看得起他，尤其在知道他離婚的事情，與每天喝著酒，簡直就是落魄的中年大叔。但是比起吉川，建國根本無法保證自己的未來不會走上跟他一樣的路，自己可能會有一段好的婚姻嗎？會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嗎？說不定自己也會在一個不為人知的鄉下工作著，就這麼逐漸老去。這是建國一直再逃避的問題，如今卻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在走著那段路的時候，吉川哼唱著河島英五的酒與淚與男人與女人
「很想要將它忘掉啊
但怎麼也辦不到，真是令人感傷
當一個男人為情所困時，就只好喝酒了
喝吧、喝吧、喝乾吧、喝吧
喝吧、喝到醉、喝到、睡著吧
不久之後、男人就會默默地睡去」
建國聽著也跟著唱了起來，兩個男人在這個時刻彷彿有了某種連繫，唱著五音不全的歌。眼淚流出來是悲傷的，心裡卻是快活的。因為感受到活著的美好，別人如果看見就讓他笑吧，反正到了隔天，新的雪覆蓋了，酒醒了，什麼都不再了。
那是一條漫長的路，彷彿沒有盡頭，明明距離不遠，卻彷彿怎麼走都走不到。細雪下著，兩個人踩著搖晃不定的步伐，再吃力也能走下去。人生也好，未來也罷，在怎麼不如意，還是會到達的。
「我真的很不希望你離開，你就像是我的孩子。」吉川在最後向建國哭訴著。這句話聽在建國耳裡卻像是，「未來不論是遇到什麼困難，請不要放棄的堅持下去。」
那是一個告別的夜晚，也同時是一個新的開始。
＊＊＊
建國離開後的隔天早上，吉川走在通往旅館的街道，今天還是會很忙，還有很多棘手的團客，一切都一如往常。他望著天空飄散的細雪與遠方的街道，突然間他就像是看見自己妻子的身影，雖然吉川很快就意識到那只是他看錯，但有那麼一瞬間，他希望這能發生。或許該主動與妻子聯繫，但該說什麼好呢？他們之間除了爭吵外，就不會談起別的。
說起建國的事情或許不錯，雖然那樣的對話會變得有些詭異。還是打消這個想法吧，吉川對自己說道。但聯繫孩子，或計畫一場到台灣的旅行，那還有些可能。
隨即當吉川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摔在地上，原來他剛才踩到了一塊不顯眼的融雪。吉川本來想要抱怨上幾句，但他只是尷尬地笑了笑，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緩步向旅館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