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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埔童年生活僅只五年多,家中在故鄉買下一份水田。兩年後,舉家遷回苗栗家鄉從事農耕。之後水田出售改買江子翠農田,於是舉家再北遷江子翠落腳定居。在這裡,我家總算中止舉棋不定的遷居生活。

我在江子翠成長,在這裡求學工作直到結婚。在這段歷程中,隨著社會生活度過光復後的艱辛歲月,逐漸寬鬆時期,國府播遷時期,甚至在經濟起飛之前,吃盡各種苦楚,直到經濟起飛之後,一般生活才逐見的走入正軌。

台灣經濟起飛之後,人們的生活終於獲得徹底之改善。時至今日大家生活穩定,許多人可能早已忘了往昔之生活艱困。我等走過艱困歲月的老人家,對於往昔之苦況卻是餘悸猶存。時時刻刻心驚肉跳,害怕生活再度回到昔日之辛苦。

閒暇之餘,我常將往昔艱辛歲月的生活苦況,說給子孫們聽,結果她們的反應卻說:「那怎麼可能?」甚至還會以玩笑的口吻說:「阿公在騙人吧?」聞之讓人有著啼笑皆非之感覺。

昔日之窮三餐難度確屬事實,每日餐桌上見不到魚肉不說,飯鍋內裝的都是蕃薯籤稀飯,天天如此月月無變。大人吃得搖頭嘆息,小孩個個面黃肌瘦。

當時老人家形容如水般的稀飯說:「吹過去一陣浪,吸過來一條巷。」稀飯之稀見不到米粒,剛喝下肚一泡尿一撒,肚子又是空空如也。

桌上所擺出來的配菜,只有自家醃漬的水蘿蔔或鹹菜,如有鹽炒花生或豆腐乳,那已可算是高等享受了。印象最深是鄰居送來一包梅子乾,父母視它如珍寶。每餐規定只每人給一顆配稀飯。我們幾乎都是用舔,捨不得立刻咬吃其肉,最後一口稀飯下肚,這才默默坐於一旁享受剩餘的梅子滋味。

之後,家中的經濟較為寬鬆時期,三餐已有白米飯可吃。節省習慣的家人窮怕了,依然不敢過度浪費食材。三粒花生米配一碗飯,煎蛋加入麵粉增加份量,在在都是當時所留下來的印象。

儘管節衣縮食保護平安,但家人都已習慣不以為苦。當時父親上班所帶的便當盒,我們戲稱它叫「紅心便當」。這種便當盒內滿裝著白飯,中間只放入一顆乾梅當配菜。掀開便當盒蓋之後,眼前出現的圖案,就像似一顆紅心嵌釘在飯堆中央。因此,家人便將它稱做「紅心便當」。

吃這種便當是要有技巧的,先把梅子挾放在角落裏,然後用筷子將它留下的位置四向外扒,讓其酸鹹之梅子味融入週邊之飯內。之後深吸一口氣,埋頭開始快速的扒飯入口。

吃飯人邊扒邊擴其位,邊吃邊往外扒,捱自梅味消失,這才將角落的梅乾夾放中間,再依法炮治將整盒白飯吃完為止。其實,這種吃法在當時非常普遍,人人相似家家相同,誰也不用笑誰來著。

我最欣賞爸爸吃便當之速度,平常優雅斯文的爸爸,吃起便當就變成另個人似的。他的扒飯速度之快,令人覺得十分意外。一大盒白飯一粒乾梅子,瞬間便可將它吃光不留飯粒。週遭之人覺得奇怪,可是大夥爭取時間要睡午覺,所以,沒人會去問他是何原因?

某日父子倆在竹棚下乘涼,心血來潮我便問他快速吃飯之原因?他臉紅低聲的告訴我說:「便當盒內無配菜不好看,怕被旁人看到見笑,所以加快速度將它吃完嘛。」這個笑話某次我說溜了嘴傳開來,於是它就成為家人餐桌上談笑之話題啦。

民國七十年初,家中已有多人上班賺錢,故爾生活方面大為改善。餐桌白飯大魚大肉成為新客,紅燒肉炸魚煎鹹魚都上桌來。家中孩子反而變成嘴刁,這的不吃那個不要,弄得巧婦為餐桌上的配菜而苦惱不已。

經濟情況越來越好,父母年高齒牙動搖咀嚼困難,任何大菜已經無法享受矣。儘管如此,我們的孝心並無打折。三餐熱熱上桌依然無變,直至二老鶴駕歸西,媳婦們的孝心這才終止。

不過,往昔之苦況已經深烙腦海,睡夢中時時會不期然的出現糾纏不去。時至今日我等惜福守分不敢或忘,縱使往事已成雲煙了無痕跡,但在今日提筆敘述往事之時,內心猶然戚戚難以平靖也。

從艱辛至平順的生活狀況中,盡管食物隨著增多而有所變化,可是客家料理手法,並未見到極大變化之現象。我深信著:「靠山吃山,近水吃水」的格言。客家人是個懂吃的族群,許多不起眼、不為人理的食材、到了她們手中立即可以變成,一道道引人垂涎的食物,因此,在下認為變不變化非關緊要。

由於客族一向都是在偏僻的山塞荒野之處,開墾荒地闢建良田。他們爲了維持充足體力之必要,重油重鹽之食物遂成為一種自然的趨向。

套句俗話說:「客家料理,就是平凡裏的不平凡。」尤其他能用簡便的食材,調理出色、香、味俱全的食品,除了技巧之外,還需要一份耐心與經驗。這就是客家人的媳婦們,受人尊敬的主要因素。

老祖母生前,我們一家人都在北部打拼。好不容易有個假期,舉家立即日夜兼程,趕回故鄉去探望她老人家。探望老人家是說好聽的話,實際上是爲能吃上一口,老祖母的家鄉菜而間關趕路回家的。

夜裡我們躺臥在舖滿稻草的木板床上,聆聽老人家的床邊故事,就是我童年的最大享受。壁鐘早已敲過十下,猶是纏著老人家不願闔眼。

二日天剛濛亮,老祖母已在廚房監工。但見她忙東忙西,大鍋小鍋咕嚕不休。家鄉味的飯菜香,氤氳飄盪滿廚房。儘管早餐只是簡單的水燙青菜,沾點醬油膏或桔子醬,保證兩大碗白飯,迅速的吞下腹肚。

中午聚餐才是重頭戲,叔伯阿姑全都回家來湊桌。男人閒聊工作,女人則下廚房互相交換心得。一個假日就如同過年般,陣陣飯菜香緊揪著遊子之心!廚房是母親的天地,她今天校長兼校工,一人在廚房忙得像陀螺似的。

我想在廚房幫忙,她卻勸我不要沾到油氣,她要我去客廳等吃就好。未吃飯先吃麻糬是客家人的體貼,他怕客人久等,所以先來些麻糬墊饑。雞鴨豬肉切大塊,魚要放整條都是傳統。那樣是表示大塊肉大條魚不怕人吃。特別是在艱困的歲月裏,族人的這分溫情直透人心。

菜香自廚房傳遍客廳,孩子們早已忍耐不住,不停的來回跑步於廚房客廳之間。他們一直喊餓,這可忙壞了阿婆與阿太。菜飯終於在盼望中出現,一大盤白斬鷄放在桌心,黃澄澄油亮亮引人垂涎。

雪白的鷄肉,輕咬一口,咀嚼幾下滿嘴生香。再輕嚼數下,鮮甜滋味立即溢滿口腔內。母親拿手的小炒,嫩且口感絶佳的白豆干,結實的魷魚和蝦仁,還有肥瘦合宜的五花肉,你一筷我一匙迅速見底。

如此簡單的食材,在母親的巧手翻炒之下,端上桌來硬是不同。有時候孩子胃口不開,一聽阿婆要下廚炒一炒,嘿嘿!小傢伙們的小手不怕拍爛,張張小嘴拼命喊著都說「好呀!好呀!」喊個沒完沒了的。

紅燒蹄膀東坡肉,人人都愛它。老叔公常說「東坡肉」是他的「救命磚」,的確它們都是切得四方方,確實很像是方磚塊。切成方塊的三層肉,細火慢燉加冰糖,晶瑩剔透紅灔灔的,任何人見了都會食指大動。蹄膀紅燒手續差不多,但在口感上各有不同。不過,最終的答案就是一個「讚」字罷了!

肉吃太多三高跟蹤而至,蔬菜搭配可以解憂。後菜園裏的高麗菜筍新飆,蒼翠細嫩清炒最佳,起鍋之前灑點米酒風味更棒!去年割掉的根頭部份,經過一陣春雨的灑潤,嫩筍競飆秀色可餐。

年年每逢春節之時,它們來得正是時候。所以年節裏肉類吃得太多,不用憂慮沒有平衡的蔬菜。看吧!我說的沒錯咧,一大腰子盤的清炒菜筍霎那見底,就連盤底的湯汁也都被倒去拌飯啦!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