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8)-

朱紋其(化名)是我的小學同學,他爸爸在村子裏開一家雜貨店。小小年紀的他就富有生意細胞,每天幫助父親店裡照顧生意之外,每逢假日不分寒暑,他都會在他家旁側空地上賣些燒烤。他的生財設備很簡單,只有一個小火爐、一塊鐵絲網、以及三、五條魷魚乾、和一碗自己調配的燒烤醬汁。

到了放假日他很早就起床,吃過簡單的早餐,提著小火爐到空地上升火。他的野心不大,每次只帶兩條魷魚乾和一些玉米棒或花生莢一起燒烤出售。對象都是小孩子,不過,有時也會有嘴饞的大人過來湊熱鬧。小朱的燒烤手藝不錯,所有東西在他手上都不會烤焦。

他善於火候的控制,因此,烤出來的魷魚或玉米賣相極佳。他的燒烤都是塗抹自己調配的醬汁,不甜不膩恰到好處。我最喜歡吃他的烤魷魚,每片約有兩指寬,邊烤邊塗醬汁,空地上洋溢著它的香味。

我常到現場幫忙,報酬就是没賣完的魷魚片或玉米棒。至於我幫忙的工作,不外乎是剪剪魷魚片、切玉米棒、或者洗洗花生莢。天公生的前數天,河頭的伯公廟前廣場有野台戲演出。

三天前,小朱就已約我前去幫忙。他要我幫他掌握一個火爐,負責燒烤應付買客。這時學校還在寒假中,所以,我很乾脆的接下這項任務。從答應這天開始,我就盼望著天公生快快來臨。時間就在盼望中消失,而在等待的這些天裏,我自己常去空地上觀摩。

趁機他也把醬汁的調法教我,雖然我很用心的學習,可是調配出來的味道就是差哪麼一點點。反正時間急迫,濫竽充數也得挺下去。當晚我先將他的火爐和鐵絲網拿回家,媽媽看我興沖沖的模樣,不好意思當面澆我冷水。因為明日就是天公生,所以我興奮得一整夜都沒睡好。

晚上十二點剛過,拜天公的炮竹聲此起彼落。雖說工作是在明天下午,可是此刻的我已經睡意全無。我披衣起床幫著母親擺祭品,直到祭禮完畢我都不想上床,母親敦促了許久,我才不願上床假寐,一個不小心睡著了,卻睡到日上三竿才趕緊起床。

母親說小朱已來過一趟,我急忙刷牙盥洗吃完早餐,這才匆匆過去小朱的家。此刻他正在掏洗一大桶的花生莢,我力氣大搶過手來洗滌。花生莢洗淨放入盛器內放在外面晾乾,接著二人忙著剝玉米棒的外衣。

十一點半,我在小朱家吃中飯。吃完飯未休息,就將洗過曬乾的花生莢分裝成兩小袋。玉米棒一人十條,魷魚乾每人五條,就這樣我們出發去伯公廟了。野台戲下午一點半開鑼,開鑼前正是我們最忙時刻。

我們的位置離戲台近,燒烤的香味引來許多小朋友。這個要買烤魷魚、那個要買花生莢、我和小朱兩人忙得大汗淋漓,直至鑼鼓聲響起我們才稍得空閒。小計一下我已賣得五十餘元,小朱則已收入超過百餘。小朱拿五角給我買冰棒,他只喝著自己帶來的白開水。戲台上已經開始演出,買客零零落落有些是大人。

大人消費比較大,玉米棒是成支買烤魷魚也是整條要。台上戲尚未表演一半,我們燒烤都已賣光,就連銷路最差的花生莢,有都全部出清。小朱問我看不看戲?我說關公過五關的老戲,已經看過了無數次,所以我沒有興趣看下去。

小朱說,既然不看戲,我們就收攤回家吧。回到家小朱分我五十元,臨走又再送我一條魷魚乾。我得到這麼豐厚的回饋,內心興奮不已。匆匆告辭回家,立即將現金交給母親,然後帶的弟妹到崩崗子旁空地上烤那條魷魚。

一條魷魚六人分還相當大塊,弟妹們吃得笑顏逐開,我也為這次的打工經驗留下深刻印象。及長我就一直想當商人,而這次的經驗,大概就是促激我從商的啟蒙元素吧?

某日,在一個微風輕拂的午後,我頂著大太陽去苗栗的鶴岡找人。這是我祖先來台之根據地,但我來到此地彷彿是個外人。路不熟人也不熟,一昧問東詢西,人家還以為,我是個闖空們的探路仔咧。這樣陌生是必然的,因為從我阿太時代,我們這個支脈就已離開這裡了嘛。

今日回到這裏尋根,乃是基於個人的好奇。此外,我還要在此附近,會見一位素未謀面之網友。心想:一石二鳥之行,省事不少,豈知此行完全落空。爲能趕上出苗栗之公車,我只好怏然離開這塊,旣覺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門,老祖宗發祥之居地。

離開鶴岡走上尖汶公路,我一再的猶豫,到底向內走去上福基的故居看看?還是往外走去苗栗街上看朋友呢?真糟糕!一向做事果決的我,這會兒竟然舉棋不定。莫非是人老腦子不靈光,猶豫不決無法前進?猶豫ㄔ亍還得走,於是拿枚十元硬幣在手,將自己的下一步交給它。

正面「人頭」往內去,反面「拾圓」向外走。其實,向內向外我都沒意見,問題無法決定才會交給它。我將硬幣往下丟,嘿嘿!顯現人頭所以就往內走啦。於是我沿著尖汶公路往內走,首先來到公館鄉停車打尖。以前新民中學前面有個小公園,一座銅像台座前常留下我的足跡。

聽說銅像主角,是一位熱愛讀書的小孩子,抱病上學昏倒於教室,醒來還努力不懈。可惜好學生命不長,畢業前夕遽歸西天。死亡之時,猶抱著書本不放。學校感念其好學精神,豎立銅像作為學生仿效之楷模。那年參與初中考試完畢,我與阿坤還在公園側之水溝裏摸了不少蜆子。

回到家已經天黑,被母親狠打一頓,至今印象仍然是那麼的鮮明。想著看著,不知不覺中,我已來到公館的市區中心處。走進一家飲食店,點了一碗湯粄條和一盤薑絲炒豬腸。簡簡單單,吃得我滿面油光。走出小吃店再往內走,楓仔坑已然在望。有段時間裡,我與表哥爲了她的地名,經常兩人爭得面紅耳赤。

他說正確該是「蜂仔坑」,理由是這裡駐有養蜂戶。我卻堅持是「楓仔坑」,因為這裏有許多青楓樹。這個爭論,我們找了許多耆老與學者詢問。結果這些前輩專家,也被這道問題給考倒啦。我們從小爭到青壯,再自青壯爭論到老。現在表哥作古多年,每每想起爭論之攻防,言猶在耳,可惜至今都未找到答案。

過了楓仔坑是枋寮,客與唸法叫「板寮」。猜測從前這裏,有很多用木板搭建的樟腦寮或香茅寮吧?反正年代久遠,經過歷史洗刷已經很難查考啦。倒是鄰近的下福基比較容易找出根由。下福基又稱河頭,因為這裏以前是大圳溝出水源頭,所以當地人都稱她叫「河頭」的。

面對下福基有條路直通河岸,岸邊小村就是紅棗故鄉石圍牆。這個先民拓墾之先鋒站,因有原民之出草干擾,爲保護墾區與性命,遂於村莊築石牆以維護村人安全,石圍牆之名由此而來。關帝廟是當地精神信仰中心,每年關爺誕生日,廟前演戲慶祝熱鬧非凡,而廟內的雜煮稀飯,更是令人念念不忘。

村內還有一座震災傷亡紀念碑,他是紀念民初大地震之災情狀況,碑文乃陳漢初先生之傑作。石圍牆有三寶;紫蘇、水芋、與紅棗。這塊河床平原上小村莊,農業興旺,經濟作物之生長年年順暢。

早年人口眾多,但工商時代來臨人口外流嚴重。由於紅棗之興起,許多年輕人回流經營。往後情形會如何?那就沒有人可以說個準的。尖汶公路沿著下福基往內走,轉個大彎就是上福基。上福基又稱「上坪」,是我出生的老地方。人口不多,卻擁有一座小學校。

早年收納福星、石牆、福基、開礦(磺)與出礦、福德諸村之學生。加上後設立之開礦分校,爲我山村作育英才,數目可觀。我是從這裡畢業出去的,自然對他十分懷念。近鄉情怯,見著故鄉不變,遊子心境如似調味瓶打翻,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難以分辨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