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

童伴阿文的父親逢盛伯,五十年前買下山村一片舊果園。這座果園的角落裏,有棵年老荔枝樹,獨處於偏僻之畸角處没人注意它。當逢盛伯帶著老妻前來整地之時,疲倦休息便在老荔枝樹下小寐一下。

和風吹來醺醺欲睡,不知不覺裏他人就在樹下睡著了。他在睡夢中,夢見一老人步履顛簸的走近他身邊。老人家開口囑咐他,務必要好好善待這棵老荔枝樹。迷迷糊糊之中一覺醒來,逢盛伯覺得此夢來得古怪。隨即和老妻繞樹一週查看一番之後,發覺此樹身態很像剛才夢中老人的模樣。

夫妻倆繞完老樹之後,就在離樹根不遠之處,竟又讓他們發現一塊石碑,上面鐫刻著乾隆年間的曆日,所以,他就依碑上之記載,猜測出這棵樹齡必有數百年以上。其實,交接當天原地主對那棵荔枝老樹,流露出依依不捨的樣像。

此情此景看在阿文父親逢盛伯眼裏,覺得其中有點蹊蹺,加上這一夢的驚醒,益發覺得這棵老樹大有來歷。從此之後,他對這棵老荔枝樹不免另眼看待。每至老樹開花,他就用圍籬將其保護。

果熟摘下的第一把,一定供奉於神桌上,之後再摘家人才可食用。之後,阿文自軍中退伍返鄉,他的專長精於植物的改良與培育。因此,他便將老樹分枝,培育出一纰新苗以便移植。

新樹所結出來的果實,甜度和品質與老樹相同無差。他摘些分送左鄰右舍,大夥一吃都說滋味不錯。這批卅餘棵新株,年產果實兩三百斤,光是鄰居的預訂就有點應付不足啦。有人建議他多繁殖一些新株,但他為了品質的保證而不貪心,不過,若有山農果農向他求株,他則無條件的儘量供應。

我與逢盛伯是忘年之友,兩人相差廿餘歲但興趣相同於植物,所以,我們聊起天來全無隔閡。我的主攻是植物病蟲害,逢盛伯精於作物栽培與加工。同是植物領域內的同好,基本上交流毫無阻礙。阿文則是攻讀農管專科,對於植物培殖復育頗有一套。

他對我說;「荔枝品種頗多,在台灣一地就有糯米荔、烏葉子、玉荷包、三月紅、淮荔與桂荔等不下百餘種。這些荔枝的原種大部分在中國大陸,跟著移民浪潮輾轉移植台灣,至少也在兩三百年以上。

在台灣的生物繁殖技術與改良頗具專長,故爾荔枝果實甜度香味都比原生種強得太多。」阿文又說:「老地主所留下來的那顆荔枝樹,生命強旺結實累累。果肉渾厚仁小汁甜十分高級,目前台灣難得一見之品種。」

這棵老荔枝樹的腰圍粗大,必須兩個大男人合圍,方足以抱住其軀幹。最妙的是新枝長出的果實翠綠顏色,與原樹紅澄澄的顏色大相逕庭。不過新樹果實之甜度,與果核小小的特徵没有改變。全省的果商幾乎都知道它的存在,故爾每年摘果標拍之時,人山人海爭相競逐。

由於拍得之利潤十分驚人,所以,每次參與競拍者年年有增無减。那年「賽洛瑪」颱風橫掃過境,故鄉的山村土石流鬆動嚴重。而走山之害將東片山地,移動帶到數十里之外。慶幸阿文家的荔枝園倖免於難,當年夏至之日進行採果。

全省慕名而來的果商,人群來往絡繹塞滿山道。可惜的是老樹軀幹已被白蟻掏空,能撑多久没人知道。有人勸阿文,既然有復育技術,何不多繁衍些新枝出售或擴大栽植面積。

這個善意的建議,竟然被他一口予以回絶。他的固執有人稱讚也有人唾罵,可是阿文一點也不在乎這些外在的風評。他所堅持的理由就是:「適度的繁殖,就是品質的保證!」村人知道他的用意之後,再也沒人罵他傻瓜了。

小學畢業典禮上,我因成績優良接受鄉長獎,並代表畢業生致答辭,所以,被安排在第一排。典禮開始行裡如儀,一切都進行順利。當那畢業歌青青校樹唱起,我竟忍不住的淚流滿面泫泣不已。事後想起自己當時之哭淚樣相,心中感到很不好意思。不過,看到許多同學也哭得涕泗縱橫,自己的心情也就好多啦。

我們學校是日據時期的公學校,學校是建築在一座丘陵上。環境幽雅,花草茂盛,老樹蒼蒼翠綠,真是個讀書的好環境。因為我是轉學生,剛到學校熟人不多,下課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裡,多半是消磨在花壇上或古樹下。憑著一點一滴之努力,對於週遭與它們逐漸的熟稔起來。

校門旁側有一排油桐樹,每於秋末結實纍纍。我們常在樹下撿桐籽,將它除去皮曾果肉,剩下內層的硬皮桐殼,磨個缺口將殼內之籽肉挖除,作成桐籽口笛試吹音樂。由於吹奏技術慢慢練熟,任何流行歌曲或樂曲皆可輕易吹奏。

班上同學人手一枚桐籽口笛,合奏起來音響和諧聲勢浩大。因此桐笛就成為我們班上,同學們主要的童玩之一。教室後面種植有數排木麻黃,它是學校後方的防風林主角。一排排自校牆至學校後方之沙埔尾,林林立立整齊劃一。溽暑避熱林中別有風味,玩玩捉迷藏或官兵捉強盜,穿梭跳跑於樹林裡非常有趣。

玩累了就在兩樹之間結搖床,仰天躺臥眼觀蒼穹,一片湛藍暑氣頓消。清風習習吹過,令人眼皮沉重得睜不開來。偶或沉睡過去,自然醒來身心舒暢無比。班上的女孩子們,流行用木麻黃針葉玩算命的遊戲。她們用針葉或葉節來卜算運氣,或預測其他許多之女性瑣事。

但見她們口中念念有詞,嘴巴裏邊唸手就邊拔下一小節,「來不來?是不是?對不對?」答案取決於那些針葉。不論答案是好是壞?算過之後大夥便一笑置之,轉眼又將它全忘了。

至於那些日本人遺留下來的油佳利老樹,棵棵樹幹高聳參天,它們的嫩葉有股香氣,聽說餵雞還可幫助清除腹內之蟲。這種馨香的樹葉,是一種很好的醒神劑。在草場早會或上體育課之時,若被太陽曬昏了頭,可以摘下嫩葉數枚,放入手心揉碎放置鼻前嗅聞,暑氣與頭痛立刻消失無蹤。

那年班上頑皮鬼阿喜仔造謠,說那油佳利樹葉含劇毒,歹人專門用它來製造迷魂藥,迷捉小孩子去賣。因為他邊說邊擠弄曖昧之眼神,結果發現他根本是亂說,於是被幾個性急同學,逼到樹下海K一頓。他的頭頂腫起許多肉包,數年之後,同學會在故鄉會館舉行,他的頭上腫塊仍舊許多没消失咧。

還有我們教室門前數棵古老鳳凰木,一到夏天滿樹開滿艷紅花兒,看入眼裡有著火熱的感覺。秋天花落結出長刀型豆莢,乾後我們將它摘下,當寶劍出賣給同學,或者當刀互相廝殺玩鬧。

雖然老師看見會被責罵,但是頑皮的我們卻是樂此不疲。這天返鄉探親,趁著小雨紛飛之際,打著油紙傘走訪當年小學玩耍的地方,油桐依舊白花蓋頂猛放不懈。昔時瘦弱的樹身,如今棵棵粗需兩人圍抱。樹皮斑駁黝黑,迎風招搖引人注目。木麻黃因為教室之擴建,早已被鏟除精光。

至於那些油加利樹更加的垂垂老矣,樹幹的表層軟木組織。已經老化龜裂鬆脫了。而那幾棵鳳凰木依舊存在原地,感覺上它們似乎比從前矮小許多。莫非它們也像人類一樣,老了身材就會萎縮變矮呢?我們巡行校園一周,看見變化不禁感慨萬千。走到樹下徘徊之時,昔日大夥兒之歡笑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著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