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從妻子死後已經過了三年。

  只是從那之後生活的種種有何變化卻無法感受。她的所有物,那些結婚前約會購物時不論見到什麼都會冒出莫名好奇心纏著買下的東西,仍舊在屋裡放得到處都是。啊啊,或許有些事仍是有變化的。譬如,狗,那條隨著妻子搬來的狗好像又變得更老了。

  那條狗總是懶散地趴在門板前一點元氣也沒有的樣子,有時一眼花會讓人不小心看成了縮水的蘿蔔。牠老是趴在那裡,有時喊著牠的名卻連睜眼都嫌麻煩,是那種第一天踏進辦公室就會被老闆開除的樣子。不過不知為何對於牠,心裡卻始終提不起半點嫌惡。只有早飯時牠會乖乖的跟在一旁,還有晚餐時也是。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日又一日。

二、

  今天的早餐也沒太多變化。畢竟就算有,也已經很難想出變化不同的地方。清粥、魚乾,一點青菜。只是一直以來都咖搭咖搭一下子就嚼完整份早餐的老狗卻一動也不動,只是蹲在餐桌桌腳旁。微妙的氣氛下露出很難說明,該說是否就是若有所思的神情。自己只好盯著牠轉呀轉的小小黑眼珠,想著狗也會有煩惱嗎?或是說,只是單純生病,該帶去哪裡檢查一下呢。胡思亂想還沒結束,牠像是感覺到什麼般,哈地嘆了口氣,接著突然開口:「最後一日了」

  或許是太過驚訝,自己全然沒有像電影中,見到超自然現象般尖叫或是拿起手邊能投擲的,像是湯匙或是筷子向目標扔去。只是單純盯著牠的腦袋,想著自己是否也到了幻聽的年紀,或者只是單純大限已至。

  老狗卻像什麼都沒見到般,只是不耐煩的皺眉,額頭細細的紋底下自顧自說起話。「該怎麼說……啊,突然又忘記啦。老了,沒辦法。」老狗說,雖然語氣裡卻感覺不到比自己老上多少。

  「總之,我今天離職。」

  離職?從老狗裡口中接連冒出,全然不像動物該有的用語時,只能想著自己果然病況糟糕,開始把心裡想過無數回的話投射在莫名的事物上,或許下次就會輪到門簾說著自己也想早點退休了。意外的,自己卻只是傻傻的回問著,「要去哪裡?」無論如何看來都像終於發瘋的中年男子對寵物的自言自語。莫名的突然心中隱約冒出怪異的焦慮感,但卻無法清楚說出那究竟是什麼。

  老狗卻只回答著,「是天琴座,不對,應該是天秤座。算了,總之有他們會來接我。」不論從哪裡聽來都十分糟糕的回話。
  
  「那,幾時?」
  「一小時後。所以今天就例外可以回答你問題。像,你的老婆。」

  我想自己知道突然恐懼的是什麼了。但卻一點聲音都無法發出。

  「對,外星人,對你們來說。算是我下屬。」

  好一陣子,也許整整數分鐘裡,自己卻一點話都說不出來。老狗看著自己的樣子,又囉嗦著「時間有限,怎麼又不說話了啊。」之類的抱怨。過了好久,深吸口氣,用著聽起來像是從另一人的聲音般問著:「那是來做什麼的。」

  「研究。」
  「像是什麼研究?」
  「地球。地球的全部,比如,人。」

  自己突然興奮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也許就像小說中的常有的情節。

  「所以她還活著嗎?」
  「不,死了,怎麼可能啊,你都看到了。」老狗像是嘲笑般地接著說:「老是亂七八糟的樣子,永遠都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三、

  從他離開地球已經三個月了,過程中誰也沒看見。

  那之後房子再一次的又剩下自己一人。老狗、多年前的妻子的種種彷彿就只是短暫午睡時白日夢般的存在。只有在確實的碰觸那些留下來的妻子的物時,才會半信半疑著好像有過這些故事。那些故事與故事相連的許多東西,至今自己仍然一點都沒移動過。

  不移動的話,就不會有變化了。

  比如那些奇異造型的叉子從那日起,始終放在餐桌上。雖然實際上是自己清洗過無數回後又放回了原處。

  今天也是沒有變化。

  忽然門鈴響了。是快遞,送來了包裹,小小的、裝飾得漂漂亮亮的長方形紙箱。紙箱上確實在收件人上寫著自己的名字。打開箱子後,是B5尺寸的素描本。封面上草草簽著名字,是妻子的筆跡。

  一頁頁翻過,內容是各種類型的繪畫。動物、日用品,連各種角度的側寫都有。畫的一側小小的字跡寫著關於手繪的註。貓的手繪、桌子的手繪、電燈泡的手繪、電器插頭的手繪、郵箱的手繪,不知有多少的速寫被夾子厚厚裝訂成一疊。

  素描本的其中一頁黏著摸上去有種刺刺的觸感。翻開後發現是書籤。頁裡的內容與前面的手繪稍稍有些不同。

  「七月十三日。第一次的約會。面對面的兩人,這裡也是,那裡也是。年輕的人們露出幸福的笑臉。眼前的男人羞澀的呆樣莫名可愛。」

  「十二月二十四日。家裡到處被掛滿東西的日子。昨夜一場雨後變得更冷。靜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那之前不間斷的雨聲讓雨停後的街道顯得更加安靜了。那男人只說要去買點酒,回頭笑著出門。」

  「四月三日。是不是被發現了。注視我時偶爾會露出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微微張著嘴的表情。多麼寂寞的人。」

  後半的日記大多是這樣,一點一點記錄著連自己都沒深刻意識過的生活軌跡,有時會出現自己原來是長這樣嗎的肖像,小小的鉛筆筆跡縮在角落。翻到最末時,老狗登上艙門時的場景再一次的浮現。當時自己忍不住又問了或許已經在更早之前就想開口,卻不知如何措辭的疑問。

  「她對我也是真心的嗎?」

  他卻只是瞇著眼睛,露出嘴角拉得長長的、怎麼看來都不像動物能露出的微笑。

  「這種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