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第111章 你什麼時候要蹺辮子?


「阿言,我家老竇說你要死了,你什麼時候要蹺辮子?」

關家慧直白的問候語,讓謝子言想揍這個臭ㄚ頭一頓。不過他很清楚就算他現在沒受傷,以他現在的小身板也打不贏大他三歲的關家慧。所以最後他只能咬牙切齒說:「……家慧,妳知不知道妳很討人厭?」

很可惜的,謝子言面對的是一個被家長寵壞了的小惡女,還是一個向來自我感覺超級良好的小惡女。只見關家慧就像根本聽不懂謝子言在講什麼,嘟著嘴自顧自地嚷著:「好無聊哦,阿言,快講故事啦!」

謝子言翻了個大白眼,很想無視於這個沒禮貌的傢伙。只是他瞥了一眼病房那頭沙發上正聊的熱火朝天的老媽、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發現三個大人根本沒有出手救他的意思,只能嘆了口氣,認命地開始講故事。

關家慧是個任性的女孩,就連聽人講故事時也是一樣。她只要覺得故事不好聽,就會隨時命令謝子言換講新故事。於是,從早上十點多到中午,短短一個多小時謝子言就被迫換了二十幾個故事。他累的半死,還一直被關家慧嫌講的故事不好聽。等到謝家圓環店裡的快腿伙計布袋送來一個大食盒,細川舞子終於發善心帶關家慧離開時,謝子言都覺得他已經脫了一層皮。

「媽,阿慧說她明天早上還要來,能不能不讓她來啊?」謝子言哭喪著臉哀求。開玩笑,這要讓關家慧每天早上都來折騰一次,他鐵定會瘋掉。

「男孩子怎麼這麼沒度量!」林貴子瞪了兒子一眼,打開食盒拿出一碗肉糜粥。她拿起湯匙準備餵謝子言吃粥時,見兒子還是一臉悶悶不樂,就又說:「阿慧的爸媽要工作,你姐姐和阿容也要上幼稚園,沒人陪阿慧玩,你就陪阿慧玩一下嘛,你是男孩子,就不要和阿慧計較了……來,乖,趕快吃,身體才會好起來哦!」

「又是粥,姑丈就不會煮別的……」謝子言低聲嘟嚷著,但還是乖乖張口吃粥。

今天是一九六八年三月八日,謝子言受傷第十日。也不知是鄭曼青那以白藥為底的藥起了奇效,還是重生時老天爺給的禮物,謝子言的傷勢痊癒速度遠勝於常人。只是他受的傷實在太重,沒在病床上躺上一兩個月是休想下床活動的。

正如謝子言的傷勢痊癒狀況一樣,台灣島內的局勢經過令人驚疑的危機後,也在前兩日迅速緩和下來。原本帶著女兒躲在細川舞子家的關山夫婦在三月五日回到下榻的飯店,卻仍把關家慧留在細川舞子家。關山夫婦這次是和香港的戲組來台的,在為了安全連續停工多日後,戲組開始沒日沒夜拍戲趕進度。跟著不同戲組拍戲的關山夫婦不放心讓寶貝女兒單獨留在飯店,乾脆繼續讓關家慧留在細川舞子家。只是聖心幼稚園也在今日恢復上課了,而鶴田遙又帶著牧山家三個小鬼去兒童樂園,不想帶小孩的細川舞子就打著探病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將關家慧這個麻煩丟給病人了。至於謝子言願不願意的問題,細川舞子是從不考慮的。

事實上,前幾日不只是香港的戲組不敢出外拍戲,而是整個台灣社會都是陷入末日來臨的惶恐氛圍中。二月二十八日傍晚北門平交道衝突事件發生後,因馬康衛與蔣經國雙方都有意結束衝突,美軍與憲兵都在晚上八點左右撤離,由鐵路警察暫時接管北門平交道。然而一個小時後警備總部發佈的一連串緊急命令,卻使台灣人民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警備總部發佈的第一道命令是宵禁與禁止移動令,宣布立即封鎖台北市所有對外橋樑與道路,未經主管機關核准所有人車不得通行;同時自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一時三十分起全島實施宵禁,宵禁時間為每日十八時至次日六時,宵禁時間內未經主管機關核准上街者一律拘禁。

伴隨著這道隱含殺氣的命令,警備總部又下令台北縣市區域內所有軍警立即向單位報到,休假者一律取消休假立即回單位報到。接著,警總又下了第三道命令:台北市警局所有員警一律暫停職務接受調查,由從基隆市、台北縣、桃園縣調派來的員警及警專學生暫時接管台北市治安業務。

警備總部的命令隱含的殺意太濃厚,所有經歷過二二八事件後大屠殺的人都是心裡一沉,有路子的人紛紛找外國人當護身符。這其中以謝家的動作最快,謝子言還在開刀時謝文堂就叫家人都躲到細川舞子家,還請馬克斯.史密特與戴安娜.史東也搬到那裡去,讓德國暖男與英國大美女當起門神來。到了二月二十九日一早,與謝家關係密切的江慶堂、陳文雄、蕭德正和郭大誠也帶著家人搬到細川舞子家,江慶堂還將江福銀樓裡的金銀珠寶都一起搬去了。

身為香港人的關山夫婦本來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台灣的動盪,但到了三月一日飯店的大廳與飯廳開始出現一些顯然是便衣警察的陌生男子,而飯店經理也偷偷告訴關山夫婦不要隨便外出,這就使關山夫婦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全來。正驚惶間關家慧卻一直抱怨無聊,這使關山忽然想起可以用送關家慧去細川舞子家找玩伴的名義去賴在細川舞子家。至於細川舞子歡不歡迎的問題,關山夫婦已經管不著了。

以細川舞子的惡劣個性,是很難忍受別人拿她的家當旅館的。只是二月二十九日下午林貴子帶著新生兒轉院到馬偕醫院後,那幾日細川舞子幾乎都在醫院裡照顧林貴子,她根本是把家裡那一群難民丟給謝淑雅謝淑美姊妹去煩惱。一直到前兩日林貴子的身體狀況變好,松井陽子也趕來台灣,細川舞子才有空回去看她那已經被一大群小惡魔搞的變了樣的家。然後在把自己關進房間生了頓悶氣後,細川舞子又把應付小惡魔的神聖任務丟給謝淑雅和馬克斯.史密特,開始出門去過揮舞金條買地買屋的土豪癮。不過,今天謝子卿和阿容回去幼稚園上課了,而關家慧又不怎麼喜歡一個人玩,於是謝子言就倒楣了。

包括關山夫婦在內的絕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其實警備總部之所以發佈那些命令,除了兩蔣確有進行政治整肅之意外,也是因為他們收到了駐台美軍忽然進入戰備狀態的消息,同時兩蔣也想趁此抓捕潛伏在憲兵司令部的共諜陳麗宗與其同夥。結果國民黨在折騰了三天後,還是沒弄清楚美軍為何進入戰備狀態,進行政治整肅的意圖也因此被迫推延,卻是抓捕陳麗宗的行動頗為順利。

三月三日星期日,各報都刊載了破獲陳麗宗匪諜集團的消息。這種事在白色恐怖時期常見,反正每隔一段時間就有這種新聞,只要是腦袋沒進水的人,都知道所謂的匪諜十之八九是不滿國民黨獨裁統治的人,搞不好還根本是莫名其妙被羅織入罪的。

不過,這次的陳麗宗匪諜集團似有些不同,因為警備總部發佈的新聞說就是陳麗宗策劃綁架謝子言以及製造憲兵與美軍衝突的。政治嗅覺比較敏銳的人都看出,無論陳麗宗是否真幹出這些事,兩蔣都已決定用他來當北門平交道衝突事件的代罪羔羊,讓局勢往緩和的方向發展。

事實上,就在三月三日早上,謝文堂與細川龍馬終於等到了兩蔣派來的談判代表──蔣彥士、魏景蒙、李國鼎與沈之岳。由於謝文堂已經接到細川國彥由巴西發回的電報,接受了細川國彥提出的建議:「讓他們看新世紀綜合與集團總管理處運作」,當天就帶著蔣彥士等人去了位於中山北路的總管理處與新世紀綜合。這個動作既表現了善意,也是有展示實力的意思。蔣彥士等人都是聰明人,自然能體會謝文堂此舉的意思。

謝文堂與細川龍馬要展現給蔣彥士等人看的,有謝家與細川家在台港與世界其他地區的商業佈局及擁有的資源,有除了少數極機密計畫外所有目前已進行或規劃中的計畫,有包括新世紀綜合在內的集團組織與實際運作方式,甚至還有台灣未來五十年的建設發展評估與集團可介入的空間規劃。這可是讓蔣彥士等人大開眼界也大吃一驚,畢竟至今國民黨仍只將台灣當作暫棲之地而未曾真正思考如何有系統的建設台灣,而新世紀綜合的專家們卻已運用所有能掌控的資料,對台灣未來的人口變遷及因此產生的各種都市建設與經濟發展進行科學評估,甚至還有一套如何以集團支持政府公共投入來達到同時壯大集團的計畫。

蔣彥士等人不蠢,自然清楚所看到的只是部分的東西,但這一鱗半爪已經在他們腦中烙印下極深刻的印象。就是這種印象,使蔣彥士等人在所得授權最大範圍內幾乎答應了謝文堂所有的要求,至於那些他們沒答應的,都是影響太大只能由兩蔣拍板決定的。因此,蔣介石決定在今日率領行政院內閣「視察」新世紀綜合,所以今日一早謝文堂與細川龍馬就去了新世紀綜合。

這些事大多與謝子言無關,至少,他覺得除了確定明年他的爸媽將帶著三個孩子移居美國外,其他都是大人們該煩惱的事。當然,他不會笨的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不然就算他那一聽到要去美國生活就一臉苦相的老爸不找他算帳,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的細川舞子也鐵定饒不了他。

為了表現出謝家不會將財產移出台灣,也為了利用這一次事件人心動盪時獲取最大利益,原本要在三月十日搬家的細川舞子顧不得打包,在蕭德正幫助下又開始揮舞著金條瘋狂購地購屋。在林貴子的哥哥牽線下,謝家與大安區陂心林家的二房開始進行購地交易。陂心林家是舊大安庄的大地主,在縱貫線鐵路、延吉街、信義路、復興南路為邊界的區域內擁有近兩百甲農地。現在台北市政府已經決定開闢杭州南路以東的忠孝路並改名為忠孝東路二三四段、將仁愛路從敦化南路往東延伸,未來陂心林家的農地勢必會變更為建地,只是還得先大量投入資金再經十年八年的發展才能浮現經濟價值。現在大家還顧不到這塊仍算是「荒郊野外」的地,手上有謝子言未來事件簿的細川龍馬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細川龍馬的野心與格局比謝文堂大多了,所以細川舞子下手的目標自不會只有陂心林家的地。事實上,單單是台北市市區,細川舞子看中的土地就有四百多筆,總面積達到三百甲。這其中有不少地目仍是農地,依照現在台灣的法律,只有農民能購買農地。好在謝文堂、謝安洲都有農民身份,要買農地並無法律上的問題。

謝家購地的動作這麼大,絕不可能瞞得過國民黨,更何況細川舞子看中的土地中有不少是公有地。不過謝文堂也不想瞞,他根本是光明正大地把這些公有地的地號列了份清單交給蔣彥士,表明希望購買這些土地,還把每一塊地要做什麼都講的清清楚楚。這要是在其他時候,一個非國民黨員的台灣人家族想買這麼多土地是犯了兩蔣大忌的,但這時蔣彥士卻是笑瞇瞇地收下清單,還表示只要謝家願意用黃金付款,行政院就可以協調擁有這些公有地的機關賣地。

蔣彥士的異常反應,源自於政府已經從駐外單位得到兩個讓兩蔣都目瞪口呆的消息。第一個消息是三月一日中午駐巴西大使館傳回的蔣孝文報告,說細川國彥帶領的團隊已在巴西雨林中找到一個優質鐵礦,據專家探勘初步推估藏量至少五十億公噸。

發回訊息的蔣孝文其實對細川國彥的發現沒什麼概念,只是依照離台前蔣經國的囑咐定期報告看到聽到的事,但台北這邊看到五十億公噸的數字卻全炸鍋了。李國鼎和負責工業發展的政務委員董文琦立即紅著眼去找蔣介石,要求無論如何必須讓謝文堂答應把鐵礦石運回台灣。

李國鼎與董文琦才離開士林官邸,向來沉穩內斂的財政部長俞國華也帶著一紙電報衝到士林官邸了。電報是派駐倫敦自由中國中心的財政部官員發回的,講的是近來倫敦國際黃金市場的動態,指出這一個月來美國為首的幾個工業國為打壓黃金投機穩定美元黃金固定匯率制,大量拋售黃金,尤其是最近一週拋售量多達三千公噸;但這些巨量的黃金卻猶如泥牛入海全被收購,根本無法發揮穩定美元黃金掛勾機制的效果。財政部駐英官員強調的是美元貶值壓力越來越大,俞國華目光聚焦的卻是「拋售的黃金大多被猶太金融家、法國銀行家與來自香港的資本收購」這一句話──俞國華可是知道,所謂的香港資本八成就是謝家與細川家!

自十九世紀英國實施金本位制後,黃金就成了一國貨幣穩定與否的關鍵。這是現代政治經濟學與貨幣經濟學的基本常識,老一輩的中國官僚與政客卻沒幾人有這個常識,所以從法幣到金圓卷,國民黨在中國大陸時期的財政改革皆以失敗收場。但俞國華是有這方面的知識的,所以他很清楚如果倫敦國際黃金市場上的香港大買家真的是謝家與細川家,又如果能讓謝家把這些黃金運回台灣納入國庫,那對國家的財政穩定與經濟發展將會有極大的正面影響。

現在的兩蔣對財經已非二十年前的懵懂無知,自然能理解何以俞國華會覬覦這批據說多達數百公噸的黃金。然而,縱然兩蔣很想下道命令就把謝家抄家了,但理智告訴他們這樣幹會導致無可收拾的可怕後果。到最後,蔣介石決定用懷柔手段,讓謝家心甘情願地把黃金和財富拿出來。這就是何以蔣彥士等人對謝文堂提的大多數要求都一口答應,就算那些他們無權決定的,也承諾會在近日就給出答覆。

但這些都與謝子言無關,他只管躺在醫院裡慢慢養病以及……裝萌扮傻。

午覺醒來後,謝子言通常會陷入短暫的腦袋當機狀態,這天他也不例外。發呆了許久之後,靈魂逐漸歸位,才意識到松井陽子似乎在與人吵架。他躺在床上靜靜聽了幾句,雖然講話的兩人都刻意壓低聲量,但他還是聽出了松井陽子是在與林文定講話。

又聽了一會兒,謝子言就弄清楚兩人是在吵什麼了。這些天林文定一直躲著不敢和謝家聯繫,但也不知他是從哪裡聽到了松井陽子返台的消息,就想藉探望謝子言的名義來找松井陽子。而松井陽子卻覺得相較於二月二十九日那天一早就從彰化打電話來的周立春,林文定明哲保身的做法太自私了,更何況她根本就不喜歡林文定,對林文定的死纏爛打很感困擾。

「唉,還是得幫一下陽子阿姨啊……」謝子言心裡哀嚎著,嘴上開始嚷著:「阿姨,我要喝水……」

這間病房很大,松井陽子與林文定怕吵到謝子言,坐在病房另一頭的沙發上。這時松井陽子一聽到病床上的謝子言有動靜,立即不再與林文定糾葛,站起身來倒了一杯水走到病床邊,一邊餵水給謝子言喝,一邊柔聲說:「阿言,慢慢喝,不要喝太多哦,待會還要喝牛奶。」

謝子言邊喝水邊瞥了一眼還坐在沙發上的林文定,想了一下後就大聲說:「阿姨,文定叔叔怎麼今天才來看我啊,昨天舞子阿姨還說文定叔叔不講義氣,要扣他薪水!」

松井陽子知道謝子言又要作怪,但她確實也覺得林文定的表現太差勁了,所以她狠狠瞪了一眼林文定,接著謝子言的話說:「最好把他的薪水都扣光!哼!無情無義自私自利的人就該受到懲罰才對!」

這下子林文定坐不住了,站起來吶吶說:「我忽然想起來補習班有些事要趕快去處理……阿言,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呃,過幾天我再來看你……陽子,我走了哦……」

很顯然林文定是希望松井陽子挽留他,但松井陽子卻理都不理他,只顧著拿毛巾為謝子言擦臉。林文定在那站了一會兒,見松井陽子根本不理他,也只能神色黯然地走了。

等林文定一離開,謝子言就好奇地問松井陽子:「陽子阿姨,妳是不是要和那個市川先生結婚?」

松井陽子聞言一愣,伸手揉了揉謝子言的頭髮,沒好氣地說:「是舞子那個大嘴巴說的吧……別聽她胡說,我只是答應和市川先生交往,離結婚還早的呢!」

「是鶴田阿姨說的……」謝子言坦白交代了消息來源後,又趕緊追問:「陽子阿姨,市川先生是不是長的很英俊?他是做什麼的?脾氣好不好?」

松井陽子瞪了謝子言一眼,旋即卻不由得輕笑了起來,又揉了下謝子言的頭髮,搖著頭說:「你這個小人兒怎麼像個包打聽的老太婆啊……市川先生工作的建築事務所和你家的建設公司簽了約,過幾個禮拜他就會來台灣了,到時候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對了,市川先生的女兒美雪年紀和你差不多,你可別欺負她哦!」

「什麼嘛,明明都是別人欺負我,我什麼時候欺負過別人……」謝子言不滿地嘟嚷,眼睛一轉又說:「陽子阿姨,文定叔叔這樣下去不行,妳們幫他介紹女朋友好不好?」

對於林文定喜歡松井陽子的原因,謝子言看的很清楚,說穿了就是一個從沒交過女朋友的宅男遇見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後的自作多情。謝子言聽周立春講過林文定家的狀況,用一個字形容就是窮,用兩個字形容就是極窮。因為家裡窮,林文定課餘不是在幫家裡種田就是在打工,中學畢業後去金門當了三年兵,回來考進大學後也一直半工半讀。人長的還算端正,卻絕對與英俊無緣,嘴巴也拙,個性又有點懦弱,這樣的窮小子是不會有女人緣的,以致於到了二十五歲都還沒交過女朋友。就因如此,當松井陽子以其一貫的溫柔對待林文定時,林文定就認為松井陽子對他有好感,有了追求松井陽子的念頭。

這年頭二十五歲還沒結婚的人實在不多,更別說像林文定這樣從沒交過女朋友的絕對是異類。說真的,謝子言覺得林文定蠻可憐的,只是林文定的可憐卻大多是自找的。因為林文定有種因自卑而來的自大,認為自己是台大高材生,就算不能娶個漂亮溫柔的千金大小姐,至少也得是個漂亮溫柔的大美女才配得上他。而據周立春說,其實林文定的家裡也曾想找人為林文定介紹結婚對象,但不是女方一知道林文定的家境後就都婉拒了,就是林文定嫌女方個性不好長的不夠漂亮。也就是說,林文定之所以到現在還是單身,一小半是家境問題,一大半卻是自找的。

只是,前世看過聽過太多恐怖情人案例的謝子言很清楚,若讓林文定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絕對會出大問題。如果能幫林文定介紹個女朋友甚至找個老婆,應該能避免以後發生他對松井陽子糾纏不休的情況。至於未來林文定婚後是否幸福的問題,那就不是謝子言考慮的範圍了。

不過,松井陽子對謝子言的建議似乎不以為然,聽完後也不回話,只是從病床邊的椅子上拿起一個大靠枕,把靠枕放在病床上再讓謝子言靠著,這才蹙著眉頭說:「他的年紀不小了,確實是該好好交個女朋友了,不過……唉,他這個人不是壞人,但個性有點自私懦弱,又好高騖遠,做事不太踏實……好了,阿言,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了,我把你那個鸚鵡的故事的插畫畫好了,我拿給你看,你喜歡的話就可以讓遙明天回日本時帶回去,那就省了一筆郵費了。」

謝子言不笨,聽得出松井陽子不想談林文定的事。他眼珠一轉,轉移話題說:「陽子阿姨,舞子阿姨要搬家了,妳會繼續和她住一起嗎?」

「會啊!」松井陽子嘴上應著,手上則從一個大包包裡拿出一個硬皮公文夾,遞給謝子言,說:「你看看吧……對了,龍馬說你住院這段時間可以把寫好的稿子整理一下,還有如果你想參加魯濱遜文學獎,就得趕快寫一篇和航海冒險有關的故事,最少得三萬字哦!」

「航海冒險?寫顏思齊和鄭芝龍行不行……」謝子言低聲嘀咕著,開始翻看松井陽子畫的插圖。這是個從他前世看的電影《阿鸚愛說笑》為藍本寫的故事,只是時空場景人物都做了修改。先前這個故事已經在日本連載過了,現在要出插畫書,時間有點趕,不快處理不行。

看著看著,謝子言忽然覺得有點鬱悶。本來他爺爺奶奶計畫三月底要帶他去日本看醫生的,鶴田遙說到時候為他在東京、大阪和福岡辦簽書會。他可是已經寫信告訴中森明菜,說他又要辦簽書會了,邀她來參加。現在可好,他得在醫院躺一兩個月,日本是別想去了……

……………

大約在同一時間,謝文堂、細川龍馬也正和蔣彥士等人談到謝子言的醫療問題。

「文堂兄,總統的意思是讓你把子言轉到中心診所。總統已經指示中心診所,讓他們派最好的醫師組成醫療小組……文堂兄,怒我直言,馬偕的醫療環境一定是比不上中心診所的。為了孩子好,你還是考慮一下比較好。」

「蔣秘書長,多謝總統的好意,但阿言的情況很穩定,馬偕醫院的照顧很妥當,我實在是不想在這個情況下換醫院換醫生……蔣秘書長,我的想法是今年夏天時讓安京夫婦帶阿言出去一趟,可能是去日本,也可能是去美國。阿言去年得小兒麻痺後眼睛和腳的狀況不太好,我想讓他去國外好好做檢查。」

「文堂兄,大家是老朋友了,我不瞞你,總統的意思是只要你不做移轉財產的動作,你家的老二也繼續在國內工作,那安京夫婦要帶孩子出國居住是無妨的。」

謝文堂、細川龍馬與田島京等人聞言都是苦笑,蔣彥士的答覆在他們的意料之內,只是這種被綁了人質威脅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在心裡腹謗蔣介石是綁匪集團大頭目後,細川龍馬明快地轉移話題說:「今天早上我們已經讓你們看了我們的內部運作和發展的計畫,你們應該已經明白,我們的發展對貴國是有利的,那麼……我們可以進入主題了嗎?我明天就得回日本了,如果今天不談出個結果,我看也就不用談了。」

這下換蔣彥士等人苦笑了,他們很清楚細川龍馬是用時間壓力來當談判籌碼。但偏偏兩蔣下了嚴令,要他們盡快與謝文堂談妥,還必須讓謝文堂答應兩蔣的條件。兩邊都不能得罪,夾在中間實在難做啊!

蔣彥士暗自嘆了一口氣,側頭瞥了一眼幾個同僚,見幾人都是微微點頭用眼神向他示意,他心裡不禁有點苦澀──這個行政院秘書長的位置還真不好坐啊……

不過,能做到行政院秘書長的人都不是簡單的角色,蔣彥士心裡的苦楚轉瞬即過,只見他臉色變的嚴肅,拿著一份文件沉聲說:「那我們就一項一項來確定吧……第一項,安京夫婦和孩子們出國居住的事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如果文堂兄沒意見,明天就可以讓安京去美國大使館申請綠卡。」

蔣彥士知道這件事是謝文堂最關心的,所以才把這件事重述一次。見謝文堂點頭確認,亦即承諾把謝安洲留在國內也不會把財產轉移出去後,蔣彥士心裡的一塊大石終於放下,就又繼續討論下去。

「第二項,關於憲兵機車連營區遷移的問題,國防部已經與臺北市政府協調,把憲兵機車連營區遷移到延平區西寧北路十三號公園預定地。不過,新營區需要時間建設,所以要等到今年年底才能遷離現在的營區。而且……文堂兄,現在國防部的預算吃緊,建設新營區所需的五百萬元可能得請文堂兄伸出援手。」

憲兵機車連長期佔用日新國小校地,甚至直接霸佔日新國小操場練車,加上軍紀敗壞,已成危害地方的毒瘤。市民對此早有怨言,但憲兵機車連是蔣介石的心腹部隊,臺北市政府根本奈何不了這群兵痞惡霸。這次機車連憲兵綁架謝子言,還鬧出與美軍對峙的風波,卻是給了謝文堂機會。他和高玉樹商議好了,藉此要求憲兵機車連搬離日新國小,把這個大毒瘤攆離建成圓環附近。

日新國小雖然是一所培育出許多名人的學校,蔣介石卻不認為這是塊風水寶地。當年之所以要把憲兵機車連放在這裡,除了借用其機動力監視大稻埕、建成圓環這塊這時代台灣最繁華反抗意識也最強烈的地區,也是因這裡離總統府及蔣介石上下班必經的中山北路都很近。因此,只要能找到一塊能同時滿足上述所有需求的地方,蔣介石倒不反對讓憲兵機車連遷離日新國小。

十三號公園預定地這塊地是國防部提出的,那地方離北門平交道近,以機車連的機動力移動到大稻埕、建成圓環、中山北路和總統府只是兩三分鐘的事。但謝文堂聽了卻是眉頭緊皺,想了一下後問道:「這筆錢我可以出,但十三號公園預定地旁邊就是台北醫院,而且我記得那塊地應該要蓋國中的……」

台北醫院就是未來的中興醫院,而十三號公園預定地已經撥出部分興建忠孝國中,剩下的地則是要建公園的,現在國防部看上的就是這塊原本應該要開闢成公園的地。如果把憲兵機車連營區由日新國小搬到那裡,雖使日新國小與建成圓環免了被憲兵惡霸天天騷擾,卻會讓台北醫院的醫護病患與即將成立的忠孝國中師生陷入惡鄰的威脅中。也就是說,根本沒真正解決這些惡憲兵危害市民的問題。這是換湯不換藥的解決方案,謝文堂不能不猶豫。

但蔣彥士沒回答,卻是看向獨自坐在角落不說話的高玉樹。蔣彥士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老兄,這塊地可是你和國防部一起選定的,這時你總該說說話吧?」

高玉樹見蔣彥士看著他,當然知道後者的意思,這讓他有種被迫吞了一隻大蒼蠅的感覺。可是事已至此他又不能裝死不講話,也只能悶悶地用台語對謝文堂說:「大棵呆,憲兵根本就不想搬,我講了老半天國防部才勉強答應讓憲兵搬去西寧北路那裡,你要是不滿意,就自己找個新地方去說服國防部!」

聽到高玉樹連年輕時幾個結拜兄弟之間相呼稱呼的綽號都講出來了,謝文堂不禁有點氣悶。只是這也使他意識到恐怕是真找不出更好的方案了,所以他只能悵然說:「那就是十三號公園預定地了吧,不過,我希望他們練車的地方盡量離醫院和學校遠一點……」

蔣彥士正要點頭,卻聽一個坐在田島京旁邊的中年男人忽然說:「能不能讓我帶人去那地方看看,或許我可以設法降低機車噪音的影響。」

大家都往那身形略瘦膚色略黑的中年男人看去,謝文堂見說話的是隨細川國彥來台的工廠建設專家黃潤明,就問後者有什麼方法。

與他的兄弟黃潤祥表現出的精明狡猾不同,黃潤明給人的感覺卻是像個憨厚的大叔工人。然而,這時這個相貌憨厚的大叔卻是以工程專家的幹練口吻說:「現在美國已有能吸收音波的建材,如果在憲兵營區與醫院學校之間用這種建材建幾道隔音牆,再種植大量樹木,應該可以降低機車噪音的影響。還有,把機車的消音器改良一下……剛好我有這種消音器的技術專利,我保證這種消音器可以降低百分之四十的音量,你們可以試試。」

敢情黃潤明這還是趁機推銷自己的技術,這讓眾人都有點哭笑不得。但蔣彥士與李國鼎、孫運璿低聲討論得出或許可行的結論後,蔣彥士還是對黃潤明說:「那我安排一下,明天讓國防部與臺北市政府的人陪你去勘查。不過,增加的預算……」

黃潤明接著蔣彥士的話說:「文堂出的那五百萬應該夠了!你們只是要建一個機車連的營區,就算按美軍的標準來建設,最多也只要花一百萬元,剩下的錢用來做隔音設備綽綽有餘!」

要謝家為憲兵機車連搬遷費用買單是蔣介石的指示,就連五百萬元的數目也是老蔣決定的。他甚至告訴蔣彥士:「國家財政困難,最好能讓謝文堂多表現一下對黨國的效忠之心」。也就是說,謝家至少要負擔五百萬元,多多益善。

現在的五百萬元能幹什麼?以現在的房價來看,台北市西門町一間十坪大的套房市價約四萬元,南京西路一棟建地三十八坪的兩層樓樓房市價約十八萬,而信義路三段大安庄一帶的房價更便宜,六七萬元就可以買到一棟二三十坪的平房。五百萬元是足以買下一條街的鉅款,蔣介石擺明是獅子大開口,趁機痛宰謝家。至於訛詐來的錢會流向何處,那是不言可喻的。

蔣彥士等人當然知道這是趁機勒索,但他們都明白老蔣對謝文堂要求憲兵機車連搬離日新國小一事是很不悅的,所以也沒人敢反對老蔣耍流氓。剛剛蔣彥士之所以頓了一下,本是希望謝文堂能主動承諾負擔這筆開支,好讓蔣介石的如意算盤不落空。反正都知道謝文堂有錢嘛,多出點血想來也是無妨的。

然而,他們怎樣也沒想到,搞建築的謝文堂沒對蔣介石的獅子大開口提出異議,卻是一個專門蓋工廠廠房的黃潤明搶著接話,還把帳算的這麼清楚。這下蔣彥士一方全是目瞪口呆。人家都點出政府在這件事上政府是在訛詐謝文堂,大家都是要臉的人,難道還能舔著臉硬要謝文堂再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