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師要送我回賓館,我說我們不要這樣送來送去了,永無休止,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我走後回頭看了兩次,他還遠遠地站在那裡,兩隻大手舉向空中,擺手再見。直到第三次我回頭時,夜色中才再看不清,他是否還在那裡……
算來,我們認識已經十二年了,那時我十八歲,正是迷惘的年紀,不知道前面的路該怎麼走,是否要選擇跨專業考心理學研究生。孫老師,一個中文系教唐詩的老講師,那晚陪我走在山大老校的校園裡,聽我淺薄的心事——那時我常常跑到別的學院去旁聽課,無意中聽了他的“大學語文“。
不知過了多少天,他竟然主動給我打電話,電話裡誇獎我的思想和才華,至今我還記得那一天的陽光,我蹲在老校區公教樓二樓的陽臺上,欣喜激動——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在孫老師眼裡,很多學生都很有才華很有潛質,都能成為知識份子。他家裡的書堆滿了臥室、客廳,然後又堆滿了地下室——他從來不去寫論文、不去評職稱,很少參加學院活動,自然,他的工資很少,卻常常憂國憂民。他也常常苦悶,但是在鼓勵學生們努力成才時卻總是熱情昂揚、積極樂觀。
“XX君,你一定行的!”他常說。
“No problem!”他總是爽朗地笑著說。
如果不是他,或許我現在也不會成為一名大學老師,然後也能瞭解他的一些憂愁……
十二年間,我組織過讀書會,其間認識不少朋友。那些朋友也曾與我倆一起把酒言歡、高談闊論,漸漸的,又都各奔東西,四散天涯。上一次回濟南時,還有玉成,如今,玉成也去了青島,在現實裡苟且地活著。
孫老師說,有些人漸漸地差異就大了,漸漸就沒了交集。他說人越老,熱情越淡,許多事覺得不再有意義,也不願去做無謂的折騰。平時他也深居簡出。
他說起去了杭州的一個學生——也是我認識的朋友。孫老師依然很牽掛他,聽我說起他現在的工作,很是惋惜,覺得他應該去讀研、甚至讀博,否則他的職位很難有變化,否則他的聰明才智無處施展……
這一個孫老師啊,他的心裡總是想著學生,甚至于像我和玉成這樣只是旁聽他課的外院、外校的學生,直到學生們都已四散天涯……
我常常勸他有空來杭州玩,他總說不習慣遠行。我說也許等您退休了,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也許會喜歡到處走走。他說,他只要一讀詩歌,就感覺像當上了皇帝……
我說起當年在多倫多課上聽一位老師說:人越接近死亡,越願意活出真我,因為知曉時日無多,越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如今我又要遠行,去見多倫多的朋友,有些人或許真是最後一面。
再見的意義是什麼?如果再見之後就是再不見。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如果所有的感情都只能體驗一遍。
海子說:“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說起海子的死,孫老師說,海子還是太急了,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看法?只管自己覺得好,自己覺得重要,就去做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