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石中劍:登上咯咯山之巔》
ocoh說:「本作初版寫於2016年,只有約一千字。兩年後,我終於重新寫了一個完整的版本。我在完整版中擴充了故事內容,增加了動作場面,並對人物內心世界有了更深入的探討,望能呈現出一篇更精彩的小說。」
剩下數步之距,只要拔起石中劍,他便可與魔王決一死戰。
#勇者之初
當年村子被毀的畫面仍然歷歷在目,地上堆滿了幾百具村民的屍體,周圍都是殘肢斷臂。沒完沒了的血腥味進駐到意識裡去,頹垣敗瓦的景象充分表達出人類無法抵抗魔軍的挫敗感。當時他只不過是個少年人,是慘劇中唯一的倖存者。果斷的父親一棍把他打暈,然後塞進家中凌亂不堪的雜物櫃裡,他最終奇跡似地存活下來。
後來,他懵懵懂懂的醒過來,戰事已經結束,是一天、兩天抑或三天之後?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正確的日期和時間,從醒來一刻開始他注定是孤獨一人,失去了家園和所有的依靠。
疲乏無力的他挨靠著一座巨大而堅實的東西,那是一座記念傳說勇者的銅像,它依然屹立不倒,只是表面有著數不清的歲月痕跡。他已經沒勇氣也沒力氣去為這個失落的世界再做些什麼。他靜止不動,抬頭呆望著一片灰白的天色,成群鳥兒結隊飛過村子的上空,發出「唧唧啾啾」教人煩躁不安的叫聲,在他眼裡幻化成殘暴不仁的魔軍,在離去村子的同時一邊恥笑著他們人類是多麼的軟弱無能。
多年前的大屠殺造成了永不磨滅的殘像,幾乎每一晚都會在他的夢境中重現,當時沒有擁有大能的勇者挺身而出,奮力反抗的平民百姓一瞬間便被魔兵所擊斃。這段不堪提起的往事是他成為勇者的最大理由——他再次用力緊握著拳頭,決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魔王與劍
坊間流傳著一個難證真偽的傳聞,大舉入侵人類世界的魔王本為勇者的身份,後來卻選擇了背叛人類,加入敵陣之餘更被推舉為魔族的首領。魔軍的實力立時大增,要徹底消滅人類文明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背叛人類的同時,魔王也必須與他的最佳伙伴「傳說寶劍」分離。他們曾經並肩作戰、形影不離,但本質變異的他再也不配使用寶劍,於是他把寶劍棄於人跡罕至的咯咯山上,而只有內心善良無惡的人才有資格拔出石中劍,為世界帶來長久的和平。與伙伴分別的那時,魔王轉身回望了寶劍一眼,他把寶劍插在一塊堅實的四方石頭上,神色顯出了不捨之情。他低聲說了一句「朋友,我們或會再見」,然後化作一陣煙霧,消散於咯咯山上。
自此,石中劍的傳說不脛而走,在民間廣泛流傳。
#獵殺
通過無數考驗,曾經跟各個等級和實力的敵人交手,屢次從瀕臨死亡的險境中活過來,勇者不再是當初有勇無謀、對明天毫無把握的黃毛小子。如今,他是個帶著銳利眼神的魔兵獵人,懂得埋伏在叢林的隱蔽處,靜待出手的時機,把敵人一舉殲滅。
有一夜,他趁著魔兵小隊休息時稍有鬆懈,以快如閃電的速度奔至敵人陣地,並以一種爪狀短劍對魔兵施以突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轉瞬間,為數十人的魔兵小隊全數倒下,還未看清來者的面目,性命已被奪去,毫無還手之力。
他被十具屍體所包圍,目光卻往空中飛翔,停留在他視野中模糊的一小點,他心想遠方群山之中的一座或者就是咯咯山。他低下頭來,舔了舔手臂上所染上的魔兵鮮血,他對這種噁心的味道早已習慣,有時甚至直接吞進肚裡去。可是,勇者臉上卻露出不甘心的神情,解決了魔兵小隊並無為他帶來丁點滿足感,皆因打倒魔王才是他的終極目標,目前卻是遙不可及。
#失落的文明
小規模戰事的失利不會對魔族的侵略造成打擊,在勇者孤軍作戰的同時,魔軍於各地繼續擴展他們的版圖。
一面倒的戰爭使得人類人口大幅減少,大部分倖存者索性改以游牧民族的方式生活下去,儘量散居各地,以保存人類的血脈。由於大勢已去,人類要累積資源、培養勇士去對抗魔軍已經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人類文明接近衰亡的同時,有關石中劍的傳說卻再次興起。人類把反勝魔軍的最後希望都寄託到寶劍身上,逐漸演化成一種信仰,日夜祈求一位正直純潔的勇者降臨,拿起寶劍對抗魔軍,扭轉人類滅亡的命運。
在冒險路上,當遇上從死裡逃生的人類,他們都會把石中劍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講述一遍。勇者暗中觀察著他們的眼神,看出了另一個故事——「話雖如此,我不認為你能夠打敗魔王,但姑且一試吧,反正人類已經見不到希望了」。面對他們對未來的消極態度,勇者每次都以牽強的微笑來應對。大家心裡都明白,能夠多活一天已經是賺到了。
即使勇者把戰鬥技巧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使他是人類文明中最後且唯一一位願意站出來的勇者,若然無法取得石中劍,他便跟任何魔兵手下的亡魂、戰爭中的犧牲者並無差別。而所謂的拯救世界,為世界帶來永久的和平,大概這就是作為勇者基本的義務。
#神秘老者
一把沙啞低沉的聲音在背後傳出,忽明忽暗的環境使勇者無法看清對方的面目,但憑著氣息的感應,他判斷對方的身份並非魔族,而是一位人類老者。難得遇上同類,勇者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作為開場白。冒險久了,本來熟悉的人類倒成為最陌生的生物。
老者一手指向天空,勇者剛才一直遙望的正正是有名的咯咯山,即寶劍藏身之處。勇者想要跟對方分享冒險見聞與內心世界,但諷刺的是他只是把那個可以倒背如流的傳說向老者再講述一遍。即使他已沒耐性再去聽別人說故事,但他盼望有人肯定他就是那一位從天而降的勇者,必能取得寶劍,必能打倒魔王。
「年輕人,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大概是……一直作戰下去吧。」
「繼續狙擊那些比你弱很多的魔兵?還是直接跑去挑戰魔王?」
「挑戰魔王?這談何容易。我曾經感應得到他的氣息,集人類與魔族力量於一身的他完全凌駕於我,我自知目前不會是他的對手。」
「你的意思是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
「答案是『是』,也是『不是』。若能取得山上的寶劍,我便能與他匹敵,甚至能夠打倒他,一下子扭轉我們人類的劣勢……」
「年輕人啊,要相信我這見慣風浪的老人家。你必須到咯咯山走一趟,石中劍會讓你知道自己的極限……」老者的聲音逐漸微弱,悄悄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勇者沒有喊住他,對他的去向也不感興趣,只是靜靜地思考著剛才兩人的對話。
#逃避
勇者盤坐地上,低頭沉思。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常常在地圖上繞圈子,故意避開魔王所帶領的主力大軍,只找那些拉雜成軍的低級魔兵來對付。若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決不會冒然挑戰魔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記不起過去到底幹掉了多少魔兵,他陷入一場又漫長又麻木的旅程。無止境的殺戮不知不覺的佔據著他的人生,彷彿他出生後便注定要成為勇者,沒有人再提起他本來的名字。
在動身離去前,他放了一場大火,徹底燒掉整個魔兵營地,以及那些醜陋噁心的屍體,他認為他們落得如此下場是活該的。大火燒個不停,濃煙升至半空,幾乎覆蓋了所有的視野,有如一條企圖要吞噬整個世界的巨龍。勇者揹起包袱,朝著咯咯山進發,身後的火陷彷彿是在提醒他——後方沒有退路。
#山腰
徒步走了幾天的路,穿過森林與曠野,往咯咯山的路上沒有遇上伏兵,自老者消失後他便是孤身一人。這幾天帶給他冒險旅途中不曾有過的平靜,過去每天都在戰鬥,他在追尋魔兵足跡的同時,彷彿牠們也制定了圍捕他的作戰計劃,交戰在所難免。
平靜是種麻煩的生物,給人反思的空間,他不禁對固定的戰鬥生活產生懷疑。難道他的成長是魔王的計算之內?難道他的存在非但阻止不了魔軍的侵略,更成為了人類放棄抗爭的一大藉口?
勇者忘不了那在村中屹立不倒的勇者銅像。那是先祖為了記念遠古時代的勇者而建造,他們曾經合力阻止魔族的侵略,最終贏得戰爭,如今卻由他一人肩負起這世上最沉重的使命。這次勇闖咯咯山,勇者打算給所有事情劃下一個句號。
身在咯咯山的山腰,環境跟勇者預期的好像不太一樣。他環望四周,山路出奇地平坦好走,花草樹木的形態優美得有點人工化,如同有人定時打理。他心想,這傳說中的咯咯山看來不是人跡罕至之地,甚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很自然地聯想到兒時家鄉的面貌。
是誰給此地帶來如此美好的風景?
他估計山上曾經有過聚居的人類,改變了險要的地勢,把泥澤修葺成較平整的山路。大概只有文明的人類能夠完全呈現出造物主的美好。
忽然間,路邊不起眼的含羞草引發他的好奇,他禁不住低下身子去觸摸它。只要輕輕一碰,含羞草的葉子立即合攏起來,這大自然的魔法永遠教人嘖嘖稱奇。
此時,他卻用力搖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不要再沉醉於兒時回憶之中。他抬頭望向咯咯山的山頂,他沒有忘記此行唯一的目的,誓要以勇者的身份取得寶劍,與魔王決一勝負。
#準備
決心帶來了無比的動力,勇者以異常頻密的腳步前進,不消一會兒便到達了魔兵營地。真實情況跟傳聞吻合,山地有著大量魔兵駐守,為的是阻擋勇者的去路,免得有人成功登頂並取得寶劍。
勇者先隱身於叢林之中,暗中觀察營地的狀況,先行評估形勢,然後再作打算。魔兵的外貌一如既往的猙獰恐怖,教人不寒而慄,而且數量多得驚人。這是勇者第一次面對數目如此龐大的魔軍,接下來迎接他的必定是一場硬仗。
在行動之前,他花了些時間來重溫過往的戰鬥,對作戰方法和招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由於缺乏同伴的支援,他必須孤身作戰,因此決不能犯上任何錯誤,他誓要在接下來的持久戰中交出完美的表現。
#最終一戰
在魔兵忙著各自的工作的時候,勇者毫無懼色的出現在牠們眼前。戰鬥是他最熟悉、最在行的事情,只要身處戰場環境,他體內的腎上腺素便會快速分泌,激發無盡的潛能,甚至產生出一種上癮似的興奮感。
勇者擺出充滿自信的迎戰姿勢,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有點詭異的微笑,他愛上以勇者的身份戰鬥。幾天的平靜使他遠離了魔兵,現在能夠重拾戰鬥的快感,他有著前所未有的飢渴,自信能夠把魔軍殺個片甲不留。
山上的魔兵似乎缺乏隨時作戰的準備,他們臉上只有詫異的神色,而沒有以實際行動來阻止勇者的挑戰。距離山頂的寶劍僅剩下眼前最後一道關卡,他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除非魔王現身,否則誰都不能成為他的阻礙。
勇者目光如炬,單是凌厲的眼神已經足以嚇倒準備不足的魔兵。或者是長期的駐守使他們疏於防備,加上有傳勇者不敢直接挑戰魔王,總是逃避著石中劍的傳說。這一次勇者卻忽然闖關,的確殺牠們一個措手不及。
勇者全神貫注,動作迅速,步法瀟灑敏捷,配合運用得最得心應手的劍爪,兩三下手腳便解決了一個魔兵。當被魔兵圍困時,勇者往前伸出劍爪,在原地作高速旋轉,敵人根本無法埋身。此招既攻且守,鋒利無比的劍爪每當擊中敵人的肉身都會造成鮮血噴灑,實在威力無窮。一有魔兵受傷,勇者便會把牠壓倒地上,再接連攻擊其心臟位置,以最短的時間、最高的效率殺滅任何頑抵的魔兵。
又一魔兵倒下,生命的氣息一瞬間消失了。牠的胸口血如泉湧,勇者臉上無可避免地染上大量血跡,他慣性地舔了舔,再將舌頭捲回,把無比熟悉的味道輸送到大腦,再度激發起巨浪般的戰意。他殺得性起,身上每一寸肌肉均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連他自己都制止不了。
剩下的魔兵不斷尖叫,爭相逃跑,即使踏破了同伴的身體也在所不計。牠們卻低估了勇者的戰鬥造詣,過去多年的鍛煉早已使他登峰造極,唯獨人魔合一的魔王能夠將他比下去。
差一步就能逃脫的魔兵換上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牠眼前的半空竟出現了勇者所用的武器——是劍爪!劍爪在空中演出了妖異的死亡之舞,刺進魔兵的身體並往裡面旋轉了一下,牢牢地抓住全身不能動彈的魔兵,再把牠們帶到勇者面前接受最終死亡的審判。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反正魔族之中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勇者傲慢地指著魔兵說道。
雖然殺戮繼續進行,但勇者已不如當初般爽快。他非但沒有立即殺死被制服的魔兵,甚至給牠們一點生存的時間,被迫見證同伴們逐一遭受凌虐和殺害。
所謂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對勇者來說,山上所有的魔兵都是該死的。若不是當初魔族將爪牙伸向了人類屬地,殺盡無辜的百姓,他也不會因失去親人和家園而成為孤兒,被迫踏上無盡而孤獨的旅途。
#結束
將近七天七夜的戰鬥即將結束。
戰鬥之所以漫長,是由於魔軍營地的規模龐大,佔地相當廣闊,勇者必須走遍每一個角落,以確保沒有漏網之魚。另一方面,此地魔兵數目之多也教勇者大為震驚,他心裡有個大概,他所擊殺的魔兵數目已經等同一個人類城鎮的人口。他覺得事有蹺蹊,魔王怎可能為了看守寶劍而派上數目這般驚人的大軍?難道寶劍果真給魔王帶來極大的威脅?
在勇者面前有著僅餘的十個魔兵,牠們身上皆受了重傷,連稍微移動身子也會引發連場劇痛,更不要說是活著離開這人間煉獄。即使魔兵的體格比人類強壯得多,但當身上多處傷口都在潰爛滲血,牠們也會痛苦受當,不斷發出淒厲恐怖的慘叫聲。叫聲連綿不絕,此起彼落,彷彿眾人在死亡降臨前合奏起一首地獄哀歌。
勇者一邊享受美妙的歌聲,一邊用手上的劍爪拼命地挖掘,他的努力換成一身汗水,最終挖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意欲何為?
剛完成坑洞工程,勇者馬上喝令仍未斷氣的魔兵自行跳到坑洞裡去,牠們無力反抗,唯有按勇者的意思去做。不消一會兒,骨頭碎裂的巨響接連從坑洞中傳出,到達地面之後聲音雖然有所減弱,但勇者仍能聽得一清二楚。他把這種叫人無比心寒、極為詭異的聲音定義為「第二部」——是《地獄哀歌》的第二部。
最後的慘叫聲消失於耳際,勇者終能鬆一口氣,他突然雙腿一軟,立即癱倒在地上。圍繞著他的盡是陣亡魔兵的屍體,有些屍體已經死亡了好幾天,屍溫下降到極限,僵硬逐漸消失,轉換成一種又冰冷又鬆弛的狀態。
血水多得使草地一下子變成沼澤,甚至形成了血色湖泊。空中氣流動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希望留住這場值得紀念的戰役,願自己名留青史,日後人類的後代能夠為他建造宏偉的銅像,就像仍舊座落在故鄉的勇者銅像一樣,獲得永永遠遠的讚頌。
由屍體堆疊成的高床軟枕未能軟化勇者的意志,勇者只是閉目養神,而短暫的休息也不足以讓他入眠。他不打算在營地逗留太久,魔兵已被殺盡,他估計前路會是暢行無阻;另一方面,愈接近咯咯山的山頂,他愈能感受到一股力量的催促,寶劍被荒廢得太久了,它也急於跟新搭檔會面,合力拯救將近滅亡的人類文明。
只有對目標堅定不移,才能激發出身體的潛能。勇者就像不會感到疲倦似的,就算整整七天未眠,身體仍然處於極佳的狀態,呼吸維持在相當穩定的頻率。他高昂著頭,勇往直前,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和肯定,誓要以最短的時間到達山頂。
#咯咯山之巔
登頂之路甚是崎嶇險峻,跟先前平整的山路有著天壤之別,他心想「這才像樣嘛」,必須走過最艱辛的旅程,以鮮血和汗水來換取寶劍對他的肯定。
見到山頂的一大片平原草地,勇者知道此行的目標即將達成,他放慢了腳步,帶著矛盾的心情步近插在大石上的傳說寶劍,更不自覺的說了聲「成了」。
此時,當年村子被毀的畫面卻在勇者腦海中再次浮現,比過往任何一次回憶都要來得清晰,感受也更強烈。回憶中的慘劇就像昨天才發生似的,魔軍突然進入村子並展開一場殘忍的大屠殺,不問理由就殺人,就算有人不顧尊嚴向魔兵跪地求饒,非但不會獲得同情,更只會換來更殘忍的虐待,最終都是一條死路。
慘痛的回憶使勇者心中怒氣大增,額上青筋暴突,他痛恨以殺戮為樂的魔兵,要把牠們碎屍萬段;他怨恨突然背棄人類,改為投靠魔族的魔王,若不是這無恥叛徒,人類才不至於毫無反擊之力。
石中劍近在眼前,只剩下數步之距,看來是唾手可得了。草地上忽然捲起了一陣怪風,逐漸幻化成一個人影。勇者頓時怒目圓睜,雖然對方貌非實體,但散發出一股熟悉的氣息,他已然清楚對方的身份——魔王,是那背信棄義的人。
他先客氣地介紹自己,俊美的外表說明了他源自人類的血統,只是入魔後多了一股陰沉壓抑的氣質;服飾上保持著人類勇者的風格,身穿素色的戰鬥服,配上一件破舊的披風,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魔軍領袖。然後,幻影向勇者彎腰敬禮,表揚他經歷千辛萬苦終能登上咯咯山之巔,這是難能可貴的成就。魔王輕輕慨嘆,自他當年棄劍之後,再沒有人成功登上咯咯山了。
#震撼
「勇者啊,在拔出石中劍之前,請你務必回望咯咯山裡的風景。」魔王此話使勇者甚是困惑,雖然不清楚魔王的詭計企圖,但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轉向山下。
眼睛開始了頻繁的眨動,視野一瞬間變得清晰,從山頂回望山下,隱隱顯然出一條布滿他足跡的路線。他先是驚訝於自己的移動距離,他早前只顧登山,馬不停蹄的奔跑,能夠在如此短時間從營地到達山頂,這是能人所不能。
可是,為他帶來無比震撼的卻是另回事。他眼中的魔兵營地竟然是個頗具規模的魔族城鎮,如今卻遭到徹底破壞,留下一片滿目瘡痍的景象。大量建築物倒塌,地上堆滿了魔族的屍體,各處都有大火在燃燒,山火甚至有著往四面八方蔓延的趨勢。
魔王瞬間轉移到勇者的身旁,小聲提醒他要更細心的觀察,因為魔鬼總藏在細節裡。勇者聽從提議,立刻用力搓揉眼皮,換來更靈敏、更銳利的視力。他仔細看清楚地上堆疊的屍體,真相竟然震撼得使他心神恍惚,一不小心就滑了一跤,狼狽不堪的跌倒地上。
真相呼之欲出,原來勇者所殺的人絕大部分都不是魔兵,而是他一直立志想要守護的平民百姓,牠們見勇者忽然來襲,便奮起保衛家園。即使手無寸鐵,也不曾受過軍事訓練,牠們仍以血肉之軀嘗試阻止勇者的攻勢。經過了七天七夜的抵抗,百姓們落得最慘烈的下場,牠們統統死在勇者的劍爪之下,現場無一生還,亦無人逃出生天。
以旁觀者的角度獲悉營地一戰的真相,勇者立時悲慟不已,恨不得馬上挖掉自己的雙眼。這些年來,他為了打倒魔王而展開冒險,不斷累積戰鬥經驗,而力量也得到幾何級數的提升。可是,數不清的殺戮竟蠶食了他的心志,仇恨蒙蔽了澄澈的眼光,不再懂得分辨是非對錯,甚至再也記不起立志成為勇者的最大理由——決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儘管他不惜一切代價,終能登上咯咯山之巔,如今他卻是如假包換的殺人兇手,雙手沾滿了無辜百姓的鮮血,他已經沒有退路。
#反撲
靜寂的片刻過去,勇者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先裝備好劍爪,再後退幾步,用意是拉開自己與魔王的距離。趁敵人來不及反應,露出一絲破綻,勇者即把握機會,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撲向魔王。他滿以為旋轉攻擊得手之際,劍爪竟然無法刺中敵人。攻擊收不到預期的成效,他更越過魔王的身體,以失控的速度重重摔到地上去。
他的右肩首先著地,巨大的衝擊力造成了嚴重的創傷,右手立刻作廢。他的身體一直朝著前方滑行,因與地面摩擦而逐漸收慢,但卻換來了遍體鱗傷的結果。而最諷刺的是,他最終停留的位置跟其夢寐以求的石中劍只有數步之距,但折斷的右手要拔劍已是不可能。他一點也不甘心,流下了對命運充滿怨恨的眼淚。他幾乎能夠如願以償,於咯咯山上順利拔出石中劍,再攜同寶劍以充滿自信的姿態挑戰魔王,為世界帶來……
最終,勇者最痛恨的卻是本質早已變異的自己,他以健全的左手不斷轟向地面,把內心的痛苦和情緒盡情地發洩出來。不久後,後方傳來的聲音卻暫時制止了他的自殘。
「朋友,你還具備拔出寶劍的資格嗎?」一把略帶憂傷的聲音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