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6月 28, 2018 3: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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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四日，八信總經理許遠東去了空軍上校王雲雷家，據我們調查，許遠東是為了王雲雷的女兒王曉民才去王家的……王曉民就是四年前那個出車禍變成植物人的中山女中學生，許遠東以八信的名義送了五萬元慰問金給王家，還替謝文堂承諾，等他捐資辦的醫院落成後，會設立植物人醫療照護中心，那時王家可以把王曉民送去那裡接受免費的照顧。」
「二月二十五日，台北市警局第九分局破獲了一起神棍騙財騙色案……這是《中央日報》的剪報，根據我們的瞭解，這是台灣光復以來受害人數最多的一起神棍騙財騙色案，而檢舉人是謝文堂的大女兒，據說她的一個朋友是受害者……還有，我們派在第九分局的人報告，第九分局讓謝文堂的大女兒帶著受害者進拘留室，狠狠打了那神棍一頓。」
「二月二十六日，謝文堂的二女兒和細川舞子在南京西路設了間辦公室，據說是要和一個巴西女服裝設計師合開服裝公司。那個巴西女人是和細川龍馬合作做生意的法國銀行家的情婦，因為兒子在巴西惹了點事，透過細川國彥的安排來我國的。」
「二月二十六日早上，謝文堂去臺北市政府找高玉樹。據我們瞭解，是因為日本大使館發了份公函給台北市政府，請臺北市政府在處理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上違建戶搬遷問題時，能妥為處理該地原有的日人墳墓骨骸。還有，謝文堂向臺北市政府要求，請台北市政府幫忙和違建戶溝通，等他的公司建好第一棟安置新屋後，讓違建戶分批去參觀，之後再與違建戶展開搬遷商議及簽約。經國先生，這是我們從誠信建設拿到的安置新屋設計圖……如果謝文堂沒動手腳，這批房子會比中華商場好很多。我們在工地派了人，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有偷工減料或施工馬虎的情況。我已經派人向違建戶說明，讓他們明白這是總統與經國先生的德政。」
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上的違建戶，都是隨國民黨逃來台灣的舟山島、海南島難民。兩蔣是很重視浙江鄉親的，這是何以行政院會同意臺北市政府的計畫，用異乎尋常的優惠條件安置這批違建戶。而同是浙江人也當過浙江省主席的沈之岳，也是關心這些鄉親的，當然要動用調查局強力監督謝文堂。只是，最近主要安置原籍舟山島的第一安置區工程進度頗快，沈之岳自己去那個位於鐵路南側、復興南路東側的工地看了一次，發現不僅是房屋建築還是整個社區環境，這個安置社區落成後應該會比民生社區還舒適優美，這一來問題就大了。
一九四九年後隨國民黨來台的軍民約有兩百萬，除少數群貴富商外，大多數難民過的其實並不好。就算是國民黨政權的核心支持者外省軍公教人員，其所居宿舍眷村也大多因陋就簡。一般的難民更慘，幾乎都是隨便找個空地就搭起違建棚屋。而較晚撤退來台的海南島、舟山島、大陳島難民更是不堪，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原是日人墳墓，竟成了難民聚居之地。一九六〇年國民黨為整頓台北市市容才興建中華商場，收容原在中華錄鐵路旁搭棚的難民。因採自資興建方式，在營建經費不足下中華商場每個單位只有八坪。但因為地處台北市中心，又是商店店面，雖是由難民以一次付款方式負擔全部營建經費，難民倒也還能接受。
而這次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違建戶的搬遷，由於有謝文堂的財力做底，違建戶購新屋有二十年的分期付款的優惠；同時，這些安置屋最小二十坪，最大的近四十坪，都是有電梯的雙拼公寓，還有商場、社區公園。講的不誇張，連沈之岳自己都想去買一間了，想來那些違建戶必然滿意。但如此一來，卻必然引起其他無福購買這些房屋的難民不滿。更糟糕的是，恐怕連那些住在低矮眷村宿舍的軍公教人員也會反彈。
意識到可能的問題後，沈之岳不禁暗暗叫苦。當初高玉樹找謝文堂進行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違建戶搬遷，由於謝文堂提出由他負擔全部經費但政府需賣地的要求，且一口氣要買足可興建八千戶的三塊地，對此政府中是有不少人反對的。但沈之岳因違建戶中有不少浙江鄉親，私下動用影響力促成此事。現在眼看可能會出問題，他只能設法補救。
以蔣經國的精明，自然能聽出沈之岳的言外之意。他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淡淡問：「謝文堂總共要蓋多少房子？要搬遷的違建戶有幾戶？」
沈之岳想也不想就答說：「根據臺北市政府的資料，違建戶將近一千五百戶。我請大陸建設評估，謝文堂買的三塊地最多應該可以蓋到八千五百戶，不過……」沈之岳遲疑一下，苦笑說：「根據我們的人從誠信建設內部弄到的資料，謝文堂要把一半的地拿來蓋公園、圖書館、停車場、商場、飯店和辦公大樓，所以應該只會建五千五百戶住屋。」
蔣經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異芒，但旋即淡淡說：「告訴他，他可以留一千五百戶自己處理，剩下的除安置拆遷戶外，全交給政府分配。」
沈之岳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知道就算以後出事也不會牽扯到自己了。至於謝文堂嘛，他既不是浙江人也不是國民黨員，沒讓他賠錢已經是對他的恩惠了。
沈之岳見蔣經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就又拿起報告說下去。
「昨天早上謝文堂的大媳婦生了個男孩，是高玉樹的老婆接生的。」
「昨天下午，無黨籍的台北市議員黃信介去了謝文堂在中山北路的辦公室，不過很快黃信介就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根據我們安排在那裡的人報告，謝文堂與黃信介兩人似乎吵了一架，但我們還沒查到他們為何吵架。調查局這邊的檔案倒是指出，他們兩人是親戚，但前兩年為了黃信介從婦女職業輔導館保出學員鬧的不可開交，之後就沒怎麼來往了。」
沈之岳說到這裡，見蔣經國眼中閃過不解神色，就進一步解釋：「婦女職業輔導館是台北市政府收容雛妓的機關……」
戰後台北市的聲色場所大致可依消費額度與是否必然發生性關係分為兩類：高檔路線的酒家舞廳和收費中下的妓女戶。基本上，酒女舞女不能與妓女劃上等號，無論是本省人喜去的酒家或外省人愛去的舞廳，都禁止酒女舞女和客人在場內發生性關係的。這種場合常有賣唱為生的未成年歌女，但歌女也非賣身的妓女。所以，酒家和舞廳是沒有雛妓問題的。
會有雛妓問題的是妓女戶，集中在這時代台北市最繁華的三處老社區──大稻埕圓環附近的江山樓、後火車站一帶以及艋舺的寶斗里。不管是不是領有牌照的合法妓女戶，都會違法容留雛妓。
華人自古有嫖雛妓的惡習，此風至今未變。嫖客喜歡吃幼齒，老鴇為了賺錢自然要找找未成年女子來當妓女。這些女孩自然不是自願淪落風塵的，大多數的雛妓都是被父母、養父母或親戚賣去妓女戶的，也有部分是被人口販子拐騙或綁架後賣去妓女戶的。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在現在的法律上都是違法的。這是路人皆知之事，但由於這些妓女戶都與管區警局、黑道、地方政治人物勾結，市政府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
一九五四年無黨籍的高玉樹第一次當選台北市長後，為禁絕此惡習，除勒令市警局必須嚴格取締妓女戶容留非自願與未成年女子外，也由市政府設立婦女職業輔導館。婦女職業輔導館類似數十年後的中途之家，是對救出的非自願妓女與雛妓進行心理輔導、健康衛生知識教育、職業技能訓練等，同時也為這些不幸的女孩媒合婚姻。婦女職業輔導館可說是華人社會前所未有之德政，但高玉樹提出此項政策時，不要說是中央政府與省府不贊成，連市議會中也少有議員支持。幸得有宋美齡當靠山的婦女會支持，加上幾個和高玉樹結拜的市議員穿梭溝通，婦女職業輔導館才獲設立。只是由於許多議員抵制，婦女職業輔導館所能獲得的預算極少；加上百姓在有心人鼓動下，普遍反對婦女職業輔導館設在住家附近，婦女職業輔導館只能落腳在當時為行水區常會淹水的中山區濱江街。最後，幾經困頓磨難，婦女職業輔導館才終於在一九五七年五月開幕。
然而，婦女職業輔導館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各妓女戶管區警局的抵制。婦女職業輔導館沒有取締雛妓的執法權，警方不取締雛妓、不將查獲的雛妓送去婦女職業輔導館，婦女職業輔導館就很難有學員。所以開幕三個月後，婦女職業輔導館竟是一個學員也沒有。至八月中旬，婦女職業輔導館請動省婦女會、市婦女會、養女保護委員會與國民黨市黨部一起對警方施壓，市警局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突襲臨檢各妓女戶。之後，各分局才先後送了一些雛妓去婦女職業輔導館。
只是，黑暗勢力從沒放棄反撲。除老鴇指使流氓串通警察綁架學員外，更可惡的是雛妓家長、老鴇勾結政客，循合法途徑領回學員後再將之推入火坑。依據現在台灣的法律，婦女職業輔導館對館內的雛妓學員並無監護權，因此只要這些雛妓學員的家長在市議員作保下提出領回學員的要求，婦女職業輔導館根本無由拒絕，只能委由警方追蹤被領回學員的後續生活狀況。不幸的是，既然當初這些雛妓多是被其父母養父母賣去妓女戶的，被領回後的結果常常就是再被推入火坑。
一九六三年葛樂禮颱風襲台，台北市受創嚴重，位於基隆河行水區的婦女職業輔導館也不例外，之後市府將婦女職業輔導館搬遷到萬華廣州街。但離風化區近了，黑暗勢力要下手也更容易。一九六五年，由於反雛妓的市議員發現婦女職業輔導館收容的雛妓忽然少了一半，婦女職業輔導館被迫公開九位作保領出雛妓學員的市議員名單。這名單一公開後立即令各界譁然，因為其中不但有坊間皆知與妓女戶關係密切的國民黨籍市議員，也有外界認為形象不錯無黨籍市議員。
在輿論強大壓力下，市議會被迫組成專案委員會調查，調查局也介入調查被領走的雛妓學員下落。最後，夏效禹、高六龍、沈應松、黃信介、宋霖康五位議員因其作保領出的雛妓有再淪落風塵的情況，遭到調查局約談，這其中黃信介與宋霖康兩人是向來與國民黨唱反調的無黨籍市議員。
當時國民黨未必沒有藉此清除兩個無黨籍市議員之意，而最後卻只有客家籍大老宋霖康因轉賣領出的兩名雛妓到中壢國軍特約茶室，被移送法辦。至於黃信介和夏效禹等國民黨籍市議員因只是作保領出雛妓學員，未實際涉入後續的再將學員推回火坑犯罪，所以未被移送法辦。也就是說，依照現在的法律，他們只能算是做選民服務，並未違法。
不過，謝文堂顯然不這麼看。十年前他年方十二歲的養女阿蘭在參加初中聯考後失蹤，他動員許多人去找都沒有下落。那年年底，有個認識阿蘭的人說在寶斗里妓女戶看到阿蘭。謝文堂大驚，找了兩個刑事警察局的刑警一起去找，但沒找到阿蘭，卻是把寶斗里轄區警局第二分局的警察和兩個萬華選出的議員引來了。事後謝文堂才從主管建成區的第九分局那裡聽到，原來阿蘭真的在那家妓女戶，但當時被藏在暗室裡，且之後就迅速被轉賣到南部去了。謝文堂又託人調查，雖然還是找不到阿蘭，卻是大致弄清楚了阿蘭失蹤至淪落風塵的經過。
阿蘭是離開考場搭上公車後失蹤的，而她是被一個中年女子賣入妓女戶的，據說被賣到寶斗里時阿蘭身上還帶著傷，明顯是被毆打虐待過。謝文堂拜託的人沒查到那人口販子的詳細資料，但卻查出那女人似乎和萬華在地的議員、角頭有勾結，前後賣了幾十個未成年女孩給妓女戶。也就是說，向來喜於助人的阿蘭可能因熱心而掉入人口販子的陷阱中。這種事在這個時代是很常見的，年紀小一點的孩子被綁走後通常是被賣為養子養女，像阿蘭這個年紀的女孩就會被賣為雛妓。
阿蘭的親生父母是謝文堂的舊識，在一九四七年霍亂大流行時死了，親屬不願扶養才一歲大的阿蘭，謝文堂就收養了阿蘭。謝文堂夫婦都很喜歡阿蘭這個小孩，他們是真正把阿蘭當自己小孩養的，所以阿蘭的事讓他們很難過。所以當謝文堂知道黃信介作保領出的雛妓再淪落風塵時，謝文堂是很憤怒的。雖說為民服務是民代的天職，但從政者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選民服務是絕對不能做的。於是從那之後，謝文堂就不與黃信介往來了。
這些事調查局都是有檔案的，這時沈之岳娓娓道來，心下著實是有點歡喜謝黃兩人的不合。而蔣經國臉上全無表情，但由眼中不時閃動的異芒來看，他應該也是喜聞樂見謝黃兩人的歧見。
沈之岳清了清喉嚨，又繼續說道：「我們從誠品出版社拿到一份資料，是和細川龍馬在日本的出版社合辦文學獎的資料。他們似乎得到了智利政府的支持，辦一個叫魯濱遜航海文學獎的活動。細川龍馬的手筆很大，打算每年拿五百萬美元出來，同時分中文日文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六組，每組的總獎金高達七十萬美元。每年八月初公布得獎名單，據說發佈得獎名單的記者會是一年在東京舉行，第二年就在台北舉行，兩地輪流，而頒獎典禮是每年九月初在智利首都舉行，由智利總統頒獎。還有，細川龍馬三月初會在東京開國際記者會，向全世界公開此事。」
他頓了一下，苦笑著又說：「我問過外交部，他們說細川龍馬確實有邀請陳之邁大使參加三月初的記者會，但外交部還沒回覆他，因為中央委員會第四組陳裕清主任有意見。我私下瞭解了一下，聽說陳主任認為既然我國的出版社是合辦單位，那頒獎典禮就應該在我國舉行，由總統來頒獎；而細川龍馬以魯濱遜故事的場景是智利為由拒絕了，這就僵住了。」
中央委員會第四組就是後來的國民黨中央黨部文工會，現在台灣的文藝娛樂活動都歸中央委員會第四組管理。誠品出版社要合辦魯濱遜航海文學獎，除了必須通過教育部、警備總部這些關卡外，也得要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同意才行。以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和警備總部一貫的思維，是絕對不同意的。不過，一來此事涉及細川龍馬和謝文堂，二來覬覦那每年七十萬美元的鉅款，所以警備總部與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都傾向有條件同意。問題是他們所提出的條件實在離譜，細川龍馬不可能同意。
在陳裕清想來，此事是細川龍馬有求於他，所以他大可拿翹擱著逼細川龍馬讓步。誰知細川龍馬根本不吃這一套，自顧自地照計畫準備三月初在東京開國際記者會宣布此事。反正到時候台灣政府如果抵制，他可以讓香港的《今日香港報》代替台北的誠品出版社來擔任合辦單位。至於屆時怎麼向智利政府解釋為何台灣的出版社忽然抽身閃人嘛，哼哼，細川龍馬自認是個老實人，自然把國民黨的無恥要求和盤托出。
只是，這一來外交部和新聞局就急了。他們可不是那些對國際情勢一無所知的丘八和黨棍，很清楚只要台灣的出版社能參與主辦這個獎金嚇人的國際性文學獎，台灣的國際形象與影響力就能大幅提昇。但胳臂擰不過大腿粗，他們雖急也沒輒。剛好這時候沈之岳向外交部詢問此事，新聞局局長魏景蒙就給外交部出了個主意，請沈之岳設法讓蔣經國知道此事，再由與蔣經國私交甚篤的魏景蒙出面勸說。
在兩蔣支配的權力體系中，調查局與警備總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之間是有權力競合關係的，所以沈之岳很樂意幫外交部、新聞局這個忙。他等了好幾天，今日才逮著這個機會。不過，他不會蠢到直陳警備總部之非，他只是平鋪直述地把陳裕清的做法說出來，剩下的就交給魏景蒙了。
在今日之前，蔣經國根本沒聽過這件事，所以他在聽沈之岳講完後，內心先是被細川龍馬的大手筆震撼了一下，隨即就因警總與中央委員會第四組未向他報告生了不悅。但這都是他內心的活動，他的臉上仍是一臉木然，只有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卻也是一閃即逝。
然而，縱然蔣經國憤怒的眼神只是出現了一秒鐘，仍是讓沈之岳捕捉到了。沈之岳知道目的已經達到，就不動聲色地繼續講別的事。
「謝家向民生西路天主教會的聖心幼稚園捐了一筆錢，讓細川舞子收養的那個小女孩插班，還夾帶了幾個小孩進去，但不包括謝文堂那個男孫子謝子言。那小男孩……」沈之岳從口袋拿出一個魔術方塊放在蔣經國面前，苦笑說：「這是那小鬼的最新發明，叫什麼魔術方塊，說是有助於提升數學能力。我們找了幾個大學數學老師來問，他們都說應該是真的。不過說來慚愧，我們局裡面一大群人都試過了，大家都被難倒了。」
蔣經國的數學不好，也對如何提升數學能力沒什麼興趣。所以他拿起魔術方塊看了一下後，就放回桌上。沈之岳見狀，就立即要再講別的事。就在這時候，蔣經國桌上的內線電話卻響了。
蔣經國的眉頭皺了一下，還是立即拿起電話。他的秘書知道他談事情時不喜人打擾的習慣，這時秘書會打擾他，如果不是總統官邸有電話來，就一定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蔣經國拿起電話聽了不到五秒鐘，就沉著臉對沈之岳說：「之岳，你的秘書打電話來，說出了十萬火急的緊急事件，無論如何都要請你立即聽電話，你先去看看是什麼事。」
沈之岳一驚，心裡立時決定明天就把那該死的秘書踢到馬祖去，但他嘴上卻不敢多說，點點頭立即去外面蔣經國的秘書那裡聽電話。
然後，不到兩分鐘沈之岳就一臉震驚地衝回蔣經國的辦公室，哆嗦著說：「經國先生，謝文堂的孫子被綁架了，據說綁匪自稱是憲兵！還有，不知怎地綁匪和美軍在北門平交道那裡發生衝突，聽說有人開了槍，有警察和民眾受傷，受傷的人中有美國人。現在憲兵、警察和美軍在那裡對峙，還有大批民眾圍觀！」
本來木著臉的蔣經國聞言，臉色立即變得鐵青，霍地站起身來就大步往外走。
沈之岳趕緊跟上，他知道蔣經國這是要親自去現場處理了。台北的憲兵都是浙江人，向來仗著蔣介石的寵信無法無天慣了，也只有兩蔣親自出面才鎮得住。這要是其他情況也就算了，但現在牽扯美軍在內，地點又在美國大使館附近，這要是處理不好，就會變成第二個劉自然事件。當年蔣經國因劉自然事件被貶去修中橫，不但一度接班之路受阻，還差點把命丟在中橫。這要再來一次，蔣經國就完了。
沈之岳緊緊跟在蔣經國身後，心裡只想著把那個該死的憲兵給斃了。剛剛他的秘書來電時，其實說了已確認綁匪中有一個確實是憲兵，而且似乎就是那個憲兵開槍打傷美國人的。這必然讓美國人懷疑兩蔣涉及這件綁架案，更糟糕的是，被綁的還是謝文堂的孫子，這一定會讓外界以為兩蔣是要用那個小孩來要脅謝家。如果沒處理妥當，這些年來蔣經國辛辛苦苦才建立的形象就全毀了。
沈之岳想到謝文堂那個孫子，心裡不由重重嘆了口氣。沒錯，那小鬼確實是隻小肥羊，可是看守那隻小肥羊的可不是牧羊犬，而是一群兩蔣都不想招惹的怪物啊！謝文堂和細川龍馬也就算了，可是細川國彥那個能和霍華．休斯、李梅將軍稱兄道弟的人，哪是能隨便惹的？
……………
今天是星期三，謝子言下午不用上課，午睡醒來後他就鬧著要細川舞子帶他去醫院看媽媽和弟弟。他記得他老弟出生後健康狀況就不太好，他想試著看有什麼辦法提醒大人們，讓他們知道這個剛出生的小嬰兒扁桃腺有問題。
對於謝子言的要求，細川舞子理都不想理。她早上就去看過林貴子了，今天手上事情多，而阿容又鬧騰著說不想去幼稚園，偏偏牧山佑實來湊熱鬧，吵著也要跟大家一樣去幼稚園。現在細川舞子只覺得頭都快炸了，哪有空理謝子言。
沒有張屠戶，還是會有王屠戶、李屠戶。謝子言見細川舞子不理他，眼睛一轉就把主意打到馬克斯．史密特身上。他打電話去找德國暖男，德國暖男果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十五分鐘後，馬克斯．史密特就來了細川舞子家，而黛安娜．史東、安潔莉娜．凱瑞與安德魯．吉布森也一起來了。安潔莉娜．凱瑞與安德魯．吉布森這一雙美國活寶是前幾天回台灣的，他們從聖誕節期後就在美國參加哥倫比亞唱片辦的各種活動，希望之鴿唱片狂銷至少有一半是他們的功勞。要不是威廉．衛斯理一再發電報提醒說還得回台灣繼續中文學習課程，他們大概會一直賴在美國。當然，這兩個活寶回到台灣後也不會安分，今天就拉著其他兩個團員去美軍電台上節目。下節目後兩個美國活寶鬧著要德國暖男帶他們去逛「傳說中的圓環夜市」。但這個時間寧夏路、重慶北路的攤販還不會擺攤，圓環上和長環的店家雖大多會開著，也是冷冷清清的，沒奈何下德國暖男只能把幾人先領去他住處聊天喝咖啡，等傍晚再去夜市。謝子言一打電話去，兩個美國活寶就又鬧著要跟去醫院看小怪物的怪物媽媽了。
這兩天安德魯．吉布森向他老爸艾倫．吉布森借車代步，那輛別克寬敞得很，塞四個大人加謝子卿謝子言兩個小孩綽綽有餘。只是開車的安德魯．吉布森對台北的路況根本不熟，多繞了一大圈才到醫院，心不在焉的駕駛還不小心在行政院前闖了次紅燈。那時謝子言明明見到路邊有警察和憲兵的，但掛了外交車牌的別克就像是罩了件隱形斗蓬，根本就沒人理。這讓謝子言覺得開心極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享受到外交特權呢。
不過，等到了醫院謝子言就不開心了，因為他在樓梯前見到了巴西花花公子大衛．瑪莎費拉。那小子正拉著一個小護士不知在說什麼，雖然謝子言很懷疑那個小護士是否能聽懂面前的巴西帥哥在講什麼，可是看她臉頰泛紅眼含春意，謝子言敢斷定大衛．瑪莎費拉的撩撥一定很有效。謝子言沒有那種用自大來掩藏自卑的民族自尊心，不會介意台灣女孩子對外國人投懷送抱；但這傢伙出現在這裡，那意味著他那超級發電機老媽也在這裡……
謝子言沒想到的是，當他們一行人上到要去的樓層時，不但遇到正要下樓的威廉．衛斯理、愛莉．藍德瑞和布魯娜．瑪莎費拉三人，還看到了像隻發情的公狗一樣繞著布魯娜．瑪莎費拉獻殷勤的李翰祥，而李翰祥後面還跟著幾個謝子言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
「哇咧！他們是把這裡當菜市場嗎？」謝子言心裡嘀咕著，腳下卻是快跑幾步竄到威廉．衛斯理面前，歡聲說：「比爾，你們是來探視我媽媽的嗎？」
威廉．衛斯理彎下腰一把抱起謝子言，先向正朝他傻笑的謝子卿打了個招呼，又向四個臨時保姆點頭示意，這才回答謝子言的問題說：「愛莉的車壞了，她和你姑姑要來看你媽媽和弟弟，我就開車送她們三個來了。」
謝子言轉頭看了眼李翰祥幾個，然後把嘴靠近威廉．衛斯理的耳朵，輕聲問：「李翰祥他們也是來看我媽媽的？」
威廉．衛斯理笑了笑，也在謝子言耳邊輕聲說：「當然，誰讓你媽媽有個又會創作歌曲又會寫劇本的天才兒子呢？」
「騙人！」謝子言嘴角一撇說：「比爾，我看他們根本是想透過巴結我爸媽來討好我爺爺吧？」
威廉．衛斯理搖搖頭苦笑，覺得這隻小狐狸把人心看的太透澈，這對小孩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但他知道謝子言這個小孩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就也不多言，只是把他放下，再抱起已經扯著他褲管討抱的謝子卿，又對四個臨時保姆說：「我正要找你們呢，你們進去問個好後就到樓下找我，讓邊森和他姐姐多與父母、弟弟相處一下。」
「比爾，我也要看小嬰兒……唉呀！」安德魯．吉布森慘叫一聲，瞪著安潔莉娜．凱瑞，不知道為何女友要踢他。
謝子言實在不想理安德魯．吉布森這個笨蛋，和跟在李翰祥後邊的宋存壽、甄珍問了個好，就趕緊拉著姐姐跑進媽媽的病房。
「阿卿、阿言，誰帶你們來的？」
「爸，馬克斯帶我們來的……媽，二姑……江姐姐，妳也在啊！」
「什麼江姐姐，要叫阿姨！」
謝子言吐了吐舌頭，算是回應了他老爸的斥責，然後就跑到他老媽的病床邊，嚷著說要看弟弟。
林貴子伸手摸了下一對子女的頭髮，然後對小姑說：「淑美，拜託妳帶阿卿阿言去看。」
謝淑美還沒回話，一旁的江青卻已站起來說：「貴子姐，我也陪他們一起去吧！」
林貴子聞言一愣，卻也只是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等到了走廊上，江青又主動彎腰抱起謝子言，這下不要說是謝子言，連謝淑美都被江青的動作搞得莫名其妙。
「這女人今天怎麼這麼怪？」謝子言心裡唸叨著，仔細看了下江青的神色。
距離近了，謝子言把江青的臉看得很清楚。和毛澤東身邊那曾是上海三流小明星的江青相比，在謝子言眼前的這個江青不僅漂亮多了，也有一股老毛的老婆身上絕見不到的優雅氣質。但或許是曾長期在中共那隨時隨地都在鬥爭的環境中長期生活，又在演藝圈這個大染缸待久了，謝子言總覺得眼前這女人的眼神總透露著謹慎計算。只是，現在她的眼神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甚至還帶著濃濃的憂傷與……思念？
思念？
剎那之間，謝子言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可是當想到江青生平最大的傷心事，聯想到她今日不合理的行為，謝子言就隱約猜到這個美麗的女子在思念什麼及憂愁什麼了。
「江姐姐，妳一直沒見到妳的兒子嗎？」
「嗯？你怎麼會知道他的事？」
江青很訝異，不曉得謝子言怎麼會知道她兒子的事。但她沒再深究，因為心裡的傷疤被謝子言揭開了，思念兒子的痛就全湧上心頭，
江青十六歲時由中國大陸到香港與父母共同生活，十七歲時加入劭氏電影公司，十八歲時隨李翰祥到台灣成為國聯電影公司的當家女主角。因曾長期在上海北平生活且家族中大多數的人仍在中國，江青在台港的生活遠比同時期其他女明星低調，再加上她心裡最想做的是成為一個舞蹈家，演電影只是為了養活自己，事實上她對電影的熱誠是很有限的，遂使她的生活過的有些落落寡歡。在此情況下，當貌似有些才華的小歌手劉家昌對她展開猛烈追求時，從沒談過戀愛的她很快就淪陷了。
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歲的江青與劉家昌結婚，不久就生下一子劉繼鵬。然而，江青生產後不久，劉家昌就把兒子送出國由其母撫養，並禁止江青與兒子聯絡。據說劉家昌的理由是江青在片場時總是與李翰祥親近，有失為人妻之道。
只是，這個理由著實荒謬。江青之所以常和李翰祥走的近，一來是她與國聯其他女演員幾乎說不上話，二來李翰祥是她的恩師，還是國聯裡唯一知道她是北京舞蹈學院畢業生的人，在整個國聯甚至整個台灣，只有李翰祥一人還能聽她講幾句真心話。至於劉家昌嘛，他根本不關心江青的過去與內心世界。在他們婚後，好賭如命的劉家昌與李敖那些牌友相處的時間，遠比與江青相處的時間還多。或許只有在需要賭資的時候，劉家昌才會想起他的老婆。
他們婚後才一年，這段婚姻已是危機重重。但江青不肯承認她人生第一次愛戀竟是個錯誤，不願就此放棄；而此時已開始從歌手轉型為詞曲創作者的劉家昌，也仍需借江青這個大明星老婆的光環，以謀得創作電影主題曲的工作，自也不肯離婚。可悲的是，由於江青從不肯對人講她與劉家昌之間的問題，還很努力地四處求人讓劉家昌有工作可接，以致於外界竟都以為他們婚姻美滿。
為了自己也為了劉家昌的工作，江青是一直都很注意現在國聯幾個大股東的動態。要不是她特意提醒，因為被細川龍馬下了暫時禁拍令而悶悶不樂的李翰祥，哪會帶著一大票導演、明星來拍謝安京夫婦的馬屁。只是江青觸景生情，不免想起自己那被劉家昌藏在國外的兒子。這時被謝子言戳中心事，對劉家昌的不滿、對兒子的思念等種種情緒全翻攪上來，痛得她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她的好勝卻不容她在別人面前流淚，所以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咬的口腔裡都是血腥味。
不料，這時在旁邊聽的有些茫然的謝淑美卻又來添亂。只聽她狐疑問道：「江青，妳們沒自己養孩子啊？」
「不好！」一直注意江青神情的謝子言心裡才叫一聲，就聽江青哇地一聲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看著眼前這張梨花帶淚的美麗臉龐，滿臉黑線的謝子言只能喃喃自語：「哇咧，這下我死定了……」
把女人弄哭是要付出代價的，把美麗的女人弄哭更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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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四日，八信總經理許遠東去了空軍上校王雲雷家，據我們調查，許遠東是為了王雲雷的女兒王曉民才去王家的……王曉民就是四年前那個出車禍變成植物人的中山女中學生，許遠東以八信的名義送了五萬元慰問金給王家，還替謝文堂承諾，等他捐資辦的醫院落成後，會設立植物人醫療照護中心，那時王家可以把王曉民送去那裡接受免費的照顧。」
「二月二十五日，台北市警局第九分局破獲了一起神棍騙財騙色案……這是《中央日報》的剪報，根據我們的瞭解，這是台灣光復以來受害人數最多的一起神棍騙財騙色案，而檢舉人是謝文堂的大女兒，據說她的一個朋友是受害者……還有，我們派在第九分局的人報告，第九分局讓謝文堂的大女兒帶著受害者進拘留室，狠狠打了那神棍一頓。」
「二月二十六日，謝文堂的二女兒和細川舞子在南京西路設了間辦公室，據說是要和一個巴西女服裝設計師合開服裝公司。那個巴西女人是和細川龍馬合作做生意的法國銀行家的情婦，因為兒子在巴西惹了點事，透過細川國彥的安排來我國的。」
「二月二十六日早上，謝文堂去臺北市政府找高玉樹。據我們瞭解，是因為日本大使館發了份公函給台北市政府，請臺北市政府在處理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上違建戶搬遷問題時，能妥為處理該地原有的日人墳墓骨骸。還有，謝文堂向臺北市政府要求，請台北市政府幫忙和違建戶溝通，等他的公司建好第一棟安置新屋後，讓違建戶分批去參觀，之後再與違建戶展開搬遷商議及簽約。經國先生，這是我們從誠信建設拿到的安置新屋設計圖……如果謝文堂沒動手腳，這批房子會比中華商場好很多。我們在工地派了人，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有偷工減料或施工馬虎的情況。我已經派人向違建戶說明，讓他們明白這是總統與經國先生的德政。」
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上的違建戶，都是隨國民黨逃來台灣的舟山島、海南島難民。兩蔣是很重視浙江鄉親的，這是何以行政院會同意臺北市政府的計畫，用異乎尋常的優惠條件安置這批違建戶。而同是浙江人也當過浙江省主席的沈之岳，也是關心這些鄉親的，當然要動用調查局強力監督謝文堂。只是，最近主要安置原籍舟山島的第一安置區工程進度頗快，沈之岳自己去那個位於鐵路南側、復興南路東側的工地看了一次，發現不僅是房屋建築還是整個社區環境，這個安置社區落成後應該會比民生社區還舒適優美，這一來問題就大了。
一九四九年後隨國民黨來台的軍民約有兩百萬，除少數群貴富商外，大多數難民過的其實並不好。就算是國民黨政權的核心支持者外省軍公教人員，其所居宿舍眷村也大多因陋就簡。一般的難民更慘，幾乎都是隨便找個空地就搭起違建棚屋。而較晚撤退來台的海南島、舟山島、大陳島難民更是不堪，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原是日人墳墓，竟成了難民聚居之地。一九六〇年國民黨為整頓台北市市容才興建中華商場，收容原在中華錄鐵路旁搭棚的難民。因採自資興建方式，在營建經費不足下中華商場每個單位只有八坪。但因為地處台北市中心，又是商店店面，雖是由難民以一次付款方式負擔全部營建經費，難民倒也還能接受。
而這次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違建戶的搬遷，由於有謝文堂的財力做底，違建戶購新屋有二十年的分期付款的優惠；同時，這些安置屋最小二十坪，最大的近四十坪，都是有電梯的雙拼公寓，還有商場、社區公園。講的不誇張，連沈之岳自己都想去買一間了，想來那些違建戶必然滿意。但如此一來，卻必然引起其他無福購買這些房屋的難民不滿。更糟糕的是，恐怕連那些住在低矮眷村宿舍的軍公教人員也會反彈。
意識到可能的問題後，沈之岳不禁暗暗叫苦。當初高玉樹找謝文堂進行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違建戶搬遷，由於謝文堂提出由他負擔全部經費但政府需賣地的要求，且一口氣要買足可興建八千戶的三塊地，對此政府中是有不少人反對的。但沈之岳因違建戶中有不少浙江鄉親，私下動用影響力促成此事。現在眼看可能會出問題，他只能設法補救。
以蔣經國的精明，自然能聽出沈之岳的言外之意。他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淡淡問：「謝文堂總共要蓋多少房子？要搬遷的違建戶有幾戶？」
沈之岳想也不想就答說：「根據臺北市政府的資料，違建戶將近一千五百戶。我請大陸建設評估，謝文堂買的三塊地最多應該可以蓋到八千五百戶，不過……」沈之岳遲疑一下，苦笑說：「根據我們的人從誠信建設內部弄到的資料，謝文堂要把一半的地拿來蓋公園、圖書館、停車場、商場、飯店和辦公大樓，所以應該只會建五千五百戶住屋。」
蔣經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異芒，但旋即淡淡說：「告訴他，他可以留一千五百戶自己處理，剩下的除安置拆遷戶外，全交給政府分配。」
沈之岳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知道就算以後出事也不會牽扯到自己了。至於謝文堂嘛，他既不是浙江人也不是國民黨員，沒讓他賠錢已經是對他的恩惠了。
沈之岳見蔣經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就又拿起報告說下去。
「昨天早上謝文堂的大媳婦生了個男孩，是高玉樹的老婆接生的。」
「昨天下午，無黨籍的台北市議員黃信介去了謝文堂在中山北路的辦公室，不過很快黃信介就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根據我們安排在那裡的人報告，謝文堂與黃信介兩人似乎吵了一架，但我們還沒查到他們為何吵架。調查局這邊的檔案倒是指出，他們兩人是親戚，但前兩年為了黃信介從婦女職業輔導館保出學員鬧的不可開交，之後就沒怎麼來往了。」
沈之岳說到這裡，見蔣經國眼中閃過不解神色，就進一步解釋：「婦女職業輔導館是台北市政府收容雛妓的機關……」
戰後台北市的聲色場所大致可依消費額度與是否必然發生性關係分為兩類：高檔路線的酒家舞廳和收費中下的妓女戶。基本上，酒女舞女不能與妓女劃上等號，無論是本省人喜去的酒家或外省人愛去的舞廳，都禁止酒女舞女和客人在場內發生性關係的。這種場合常有賣唱為生的未成年歌女，但歌女也非賣身的妓女。所以，酒家和舞廳是沒有雛妓問題的。
會有雛妓問題的是妓女戶，集中在這時代台北市最繁華的三處老社區──大稻埕圓環附近的江山樓、後火車站一帶以及艋舺的寶斗里。不管是不是領有牌照的合法妓女戶，都會違法容留雛妓。
華人自古有嫖雛妓的惡習，此風至今未變。嫖客喜歡吃幼齒，老鴇為了賺錢自然要找找未成年女子來當妓女。這些女孩自然不是自願淪落風塵的，大多數的雛妓都是被父母、養父母或親戚賣去妓女戶的，也有部分是被人口販子拐騙或綁架後賣去妓女戶的。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在現在的法律上都是違法的。這是路人皆知之事，但由於這些妓女戶都與管區警局、黑道、地方政治人物勾結，市政府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
一九五四年無黨籍的高玉樹第一次當選台北市長後，為禁絕此惡習，除勒令市警局必須嚴格取締妓女戶容留非自願與未成年女子外，也由市政府設立婦女職業輔導館。婦女職業輔導館類似數十年後的中途之家，是對救出的非自願妓女與雛妓進行心理輔導、健康衛生知識教育、職業技能訓練等，同時也為這些不幸的女孩媒合婚姻。婦女職業輔導館可說是華人社會前所未有之德政，但高玉樹提出此項政策時，不要說是中央政府與省府不贊成，連市議會中也少有議員支持。幸得有宋美齡當靠山的婦女會支持，加上幾個和高玉樹結拜的市議員穿梭溝通，婦女職業輔導館才獲設立。只是由於許多議員抵制，婦女職業輔導館所能獲得的預算極少；加上百姓在有心人鼓動下，普遍反對婦女職業輔導館設在住家附近，婦女職業輔導館只能落腳在當時為行水區常會淹水的中山區濱江街。最後，幾經困頓磨難，婦女職業輔導館才終於在一九五七年五月開幕。
然而，婦女職業輔導館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各妓女戶管區警局的抵制。婦女職業輔導館沒有取締雛妓的執法權，警方不取締雛妓、不將查獲的雛妓送去婦女職業輔導館，婦女職業輔導館就很難有學員。所以開幕三個月後，婦女職業輔導館竟是一個學員也沒有。至八月中旬，婦女職業輔導館請動省婦女會、市婦女會、養女保護委員會與國民黨市黨部一起對警方施壓，市警局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突襲臨檢各妓女戶。之後，各分局才先後送了一些雛妓去婦女職業輔導館。
只是，黑暗勢力從沒放棄反撲。除老鴇指使流氓串通警察綁架學員外，更可惡的是雛妓家長、老鴇勾結政客，循合法途徑領回學員後再將之推入火坑。依據現在台灣的法律，婦女職業輔導館對館內的雛妓學員並無監護權，因此只要這些雛妓學員的家長在市議員作保下提出領回學員的要求，婦女職業輔導館根本無由拒絕，只能委由警方追蹤被領回學員的後續生活狀況。不幸的是，既然當初這些雛妓多是被其父母養父母賣去妓女戶的，被領回後的結果常常就是再被推入火坑。
一九六三年葛樂禮颱風襲台，台北市受創嚴重，位於基隆河行水區的婦女職業輔導館也不例外，之後市府將婦女職業輔導館搬遷到萬華廣州街。但離風化區近了，黑暗勢力要下手也更容易。一九六五年，由於反雛妓的市議員發現婦女職業輔導館收容的雛妓忽然少了一半，婦女職業輔導館被迫公開九位作保領出雛妓學員的市議員名單。這名單一公開後立即令各界譁然，因為其中不但有坊間皆知與妓女戶關係密切的國民黨籍市議員，也有外界認為形象不錯無黨籍市議員。
在輿論強大壓力下，市議會被迫組成專案委員會調查，調查局也介入調查被領走的雛妓學員下落。最後，夏效禹、高六龍、沈應松、黃信介、宋霖康五位議員因其作保領出的雛妓有再淪落風塵的情況，遭到調查局約談，這其中黃信介與宋霖康兩人是向來與國民黨唱反調的無黨籍市議員。
當時國民黨未必沒有藉此清除兩個無黨籍市議員之意，而最後卻只有客家籍大老宋霖康因轉賣領出的兩名雛妓到中壢國軍特約茶室，被移送法辦。至於黃信介和夏效禹等國民黨籍市議員因只是作保領出雛妓學員，未實際涉入後續的再將學員推回火坑犯罪，所以未被移送法辦。也就是說，依照現在的法律，他們只能算是做選民服務，並未違法。
不過，謝文堂顯然不這麼看。十年前他年方十二歲的養女阿蘭在參加初中聯考後失蹤，他動員許多人去找都沒有下落。那年年底，有個認識阿蘭的人說在寶斗里妓女戶看到阿蘭。謝文堂大驚，找了兩個刑事警察局的刑警一起去找，但沒找到阿蘭，卻是把寶斗里轄區警局第二分局的警察和兩個萬華選出的議員引來了。事後謝文堂才從主管建成區的第九分局那裡聽到，原來阿蘭真的在那家妓女戶，但當時被藏在暗室裡，且之後就迅速被轉賣到南部去了。謝文堂又託人調查，雖然還是找不到阿蘭，卻是大致弄清楚了阿蘭失蹤至淪落風塵的經過。
阿蘭是離開考場搭上公車後失蹤的，而她是被一個中年女子賣入妓女戶的，據說被賣到寶斗里時阿蘭身上還帶著傷，明顯是被毆打虐待過。謝文堂拜託的人沒查到那人口販子的詳細資料，但卻查出那女人似乎和萬華在地的議員、角頭有勾結，前後賣了幾十個未成年女孩給妓女戶。也就是說，向來喜於助人的阿蘭可能因熱心而掉入人口販子的陷阱中。這種事在這個時代是很常見的，年紀小一點的孩子被綁走後通常是被賣為養子養女，像阿蘭這個年紀的女孩就會被賣為雛妓。
阿蘭的親生父母是謝文堂的舊識，在一九四七年霍亂大流行時死了，親屬不願扶養才一歲大的阿蘭，謝文堂就收養了阿蘭。謝文堂夫婦都很喜歡阿蘭這個小孩，他們是真正把阿蘭當自己小孩養的，所以阿蘭的事讓他們很難過。所以當謝文堂知道黃信介作保領出的雛妓再淪落風塵時，謝文堂是很憤怒的。雖說為民服務是民代的天職，但從政者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選民服務是絕對不能做的。於是從那之後，謝文堂就不與黃信介往來了。
這些事調查局都是有檔案的，這時沈之岳娓娓道來，心下著實是有點歡喜謝黃兩人的不合。而蔣經國臉上全無表情，但由眼中不時閃動的異芒來看，他應該也是喜聞樂見謝黃兩人的歧見。
沈之岳清了清喉嚨，又繼續說道：「我們從誠品出版社拿到一份資料，是和細川龍馬在日本的出版社合辦文學獎的資料。他們似乎得到了智利政府的支持，辦一個叫魯濱遜航海文學獎的活動。細川龍馬的手筆很大，打算每年拿五百萬美元出來，同時分中文日文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六組，每組的總獎金高達七十萬美元。每年八月初公布得獎名單，據說發佈得獎名單的記者會是一年在東京舉行，第二年就在台北舉行，兩地輪流，而頒獎典禮是每年九月初在智利首都舉行，由智利總統頒獎。還有，細川龍馬三月初會在東京開國際記者會，向全世界公開此事。」
他頓了一下，苦笑著又說：「我問過外交部，他們說細川龍馬確實有邀請陳之邁大使參加三月初的記者會，但外交部還沒回覆他，因為中央委員會第四組陳裕清主任有意見。我私下瞭解了一下，聽說陳主任認為既然我國的出版社是合辦單位，那頒獎典禮就應該在我國舉行，由總統來頒獎；而細川龍馬以魯濱遜故事的場景是智利為由拒絕了，這就僵住了。」
中央委員會第四組就是後來的國民黨中央黨部文工會，現在台灣的文藝娛樂活動都歸中央委員會第四組管理。誠品出版社要合辦魯濱遜航海文學獎，除了必須通過教育部、警備總部這些關卡外，也得要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同意才行。以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和警備總部一貫的思維，是絕對不同意的。不過，一來此事涉及細川龍馬和謝文堂，二來覬覦那每年七十萬美元的鉅款，所以警備總部與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都傾向有條件同意。問題是他們所提出的條件實在離譜，細川龍馬不可能同意。
在陳裕清想來，此事是細川龍馬有求於他，所以他大可拿翹擱著逼細川龍馬讓步。誰知細川龍馬根本不吃這一套，自顧自地照計畫準備三月初在東京開國際記者會宣布此事。反正到時候台灣政府如果抵制，他可以讓香港的《今日香港報》代替台北的誠品出版社來擔任合辦單位。至於屆時怎麼向智利政府解釋為何台灣的出版社忽然抽身閃人嘛，哼哼，細川龍馬自認是個老實人，自然把國民黨的無恥要求和盤托出。
只是，這一來外交部和新聞局就急了。他們可不是那些對國際情勢一無所知的丘八和黨棍，很清楚只要台灣的出版社能參與主辦這個獎金嚇人的國際性文學獎，台灣的國際形象與影響力就能大幅提昇。但胳臂擰不過大腿粗，他們雖急也沒輒。剛好這時候沈之岳向外交部詢問此事，新聞局局長魏景蒙就給外交部出了個主意，請沈之岳設法讓蔣經國知道此事，再由與蔣經國私交甚篤的魏景蒙出面勸說。
在兩蔣支配的權力體系中，調查局與警備總部、中央委員會第四組之間是有權力競合關係的，所以沈之岳很樂意幫外交部、新聞局這個忙。他等了好幾天，今日才逮著這個機會。不過，他不會蠢到直陳警備總部之非，他只是平鋪直述地把陳裕清的做法說出來，剩下的就交給魏景蒙了。
在今日之前，蔣經國根本沒聽過這件事，所以他在聽沈之岳講完後，內心先是被細川龍馬的大手筆震撼了一下，隨即就因警總與中央委員會第四組未向他報告生了不悅。但這都是他內心的活動，他的臉上仍是一臉木然，只有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卻也是一閃即逝。
然而，縱然蔣經國憤怒的眼神只是出現了一秒鐘，仍是讓沈之岳捕捉到了。沈之岳知道目的已經達到，就不動聲色地繼續講別的事。
「謝家向民生西路天主教會的聖心幼稚園捐了一筆錢，讓細川舞子收養的那個小女孩插班，還夾帶了幾個小孩進去，但不包括謝文堂那個男孫子謝子言。那小男孩……」沈之岳從口袋拿出一個魔術方塊放在蔣經國面前，苦笑說：「這是那小鬼的最新發明，叫什麼魔術方塊，說是有助於提升數學能力。我們找了幾個大學數學老師來問，他們都說應該是真的。不過說來慚愧，我們局裡面一大群人都試過了，大家都被難倒了。」
蔣經國的數學不好，也對如何提升數學能力沒什麼興趣。所以他拿起魔術方塊看了一下後，就放回桌上。沈之岳見狀，就立即要再講別的事。就在這時候，蔣經國桌上的內線電話卻響了。
蔣經國的眉頭皺了一下，還是立即拿起電話。他的秘書知道他談事情時不喜人打擾的習慣，這時秘書會打擾他，如果不是總統官邸有電話來，就一定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蔣經國拿起電話聽了不到五秒鐘，就沉著臉對沈之岳說：「之岳，你的秘書打電話來，說出了十萬火急的緊急事件，無論如何都要請你立即聽電話，你先去看看是什麼事。」
沈之岳一驚，心裡立時決定明天就把那該死的秘書踢到馬祖去，但他嘴上卻不敢多說，點點頭立即去外面蔣經國的秘書那裡聽電話。
然後，不到兩分鐘沈之岳就一臉震驚地衝回蔣經國的辦公室，哆嗦著說：「經國先生，謝文堂的孫子被綁架了，據說綁匪自稱是憲兵！還有，不知怎地綁匪和美軍在北門平交道那裡發生衝突，聽說有人開了槍，有警察和民眾受傷，受傷的人中有美國人。現在憲兵、警察和美軍在那裡對峙，還有大批民眾圍觀！」
本來木著臉的蔣經國聞言，臉色立即變得鐵青，霍地站起身來就大步往外走。
沈之岳趕緊跟上，他知道蔣經國這是要親自去現場處理了。台北的憲兵都是浙江人，向來仗著蔣介石的寵信無法無天慣了，也只有兩蔣親自出面才鎮得住。這要是其他情況也就算了，但現在牽扯美軍在內，地點又在美國大使館附近，這要是處理不好，就會變成第二個劉自然事件。當年蔣經國因劉自然事件被貶去修中橫，不但一度接班之路受阻，還差點把命丟在中橫。這要再來一次，蔣經國就完了。
沈之岳緊緊跟在蔣經國身後，心裡只想著把那個該死的憲兵給斃了。剛剛他的秘書來電時，其實說了已確認綁匪中有一個確實是憲兵，而且似乎就是那個憲兵開槍打傷美國人的。這必然讓美國人懷疑兩蔣涉及這件綁架案，更糟糕的是，被綁的還是謝文堂的孫子，這一定會讓外界以為兩蔣是要用那個小孩來要脅謝家。如果沒處理妥當，這些年來蔣經國辛辛苦苦才建立的形象就全毀了。
沈之岳想到謝文堂那個孫子，心裡不由重重嘆了口氣。沒錯，那小鬼確實是隻小肥羊，可是看守那隻小肥羊的可不是牧羊犬，而是一群兩蔣都不想招惹的怪物啊！謝文堂和細川龍馬也就算了，可是細川國彥那個能和霍華．休斯、李梅將軍稱兄道弟的人，哪是能隨便惹的？
……………
今天是星期三，謝子言下午不用上課，午睡醒來後他就鬧著要細川舞子帶他去醫院看媽媽和弟弟。他記得他老弟出生後健康狀況就不太好，他想試著看有什麼辦法提醒大人們，讓他們知道這個剛出生的小嬰兒扁桃腺有問題。
對於謝子言的要求，細川舞子理都不想理。她早上就去看過林貴子了，今天手上事情多，而阿容又鬧騰著說不想去幼稚園，偏偏牧山佑實來湊熱鬧，吵著也要跟大家一樣去幼稚園。現在細川舞子只覺得頭都快炸了，哪有空理謝子言。
沒有張屠戶，還是會有王屠戶、李屠戶。謝子言見細川舞子不理他，眼睛一轉就把主意打到馬克斯．史密特身上。他打電話去找德國暖男，德國暖男果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十五分鐘後，馬克斯．史密特就來了細川舞子家，而黛安娜．史東、安潔莉娜．凱瑞與安德魯．吉布森也一起來了。安潔莉娜．凱瑞與安德魯．吉布森這一雙美國活寶是前幾天回台灣的，他們從聖誕節期後就在美國參加哥倫比亞唱片辦的各種活動，希望之鴿唱片狂銷至少有一半是他們的功勞。要不是威廉．衛斯理一再發電報提醒說還得回台灣繼續中文學習課程，他們大概會一直賴在美國。當然，這兩個活寶回到台灣後也不會安分，今天就拉著其他兩個團員去美軍電台上節目。下節目後兩個美國活寶鬧著要德國暖男帶他們去逛「傳說中的圓環夜市」。但這個時間寧夏路、重慶北路的攤販還不會擺攤，圓環上和長環的店家雖大多會開著，也是冷冷清清的，沒奈何下德國暖男只能把幾人先領去他住處聊天喝咖啡，等傍晚再去夜市。謝子言一打電話去，兩個美國活寶就又鬧著要跟去醫院看小怪物的怪物媽媽了。
這兩天安德魯．吉布森向他老爸艾倫．吉布森借車代步，那輛別克寬敞得很，塞四個大人加謝子卿謝子言兩個小孩綽綽有餘。只是開車的安德魯．吉布森對台北的路況根本不熟，多繞了一大圈才到醫院，心不在焉的駕駛還不小心在行政院前闖了次紅燈。那時謝子言明明見到路邊有警察和憲兵的，但掛了外交車牌的別克就像是罩了件隱形斗蓬，根本就沒人理。這讓謝子言覺得開心極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享受到外交特權呢。
不過，等到了醫院謝子言就不開心了，因為他在樓梯前見到了巴西花花公子大衛．瑪莎費拉。那小子正拉著一個小護士不知在說什麼，雖然謝子言很懷疑那個小護士是否能聽懂面前的巴西帥哥在講什麼，可是看她臉頰泛紅眼含春意，謝子言敢斷定大衛．瑪莎費拉的撩撥一定很有效。謝子言沒有那種用自大來掩藏自卑的民族自尊心，不會介意台灣女孩子對外國人投懷送抱；但這傢伙出現在這裡，那意味著他那超級發電機老媽也在這裡……
謝子言沒想到的是，當他們一行人上到要去的樓層時，不但遇到正要下樓的威廉．衛斯理、愛莉．藍德瑞和布魯娜．瑪莎費拉三人，還看到了像隻發情的公狗一樣繞著布魯娜．瑪莎費拉獻殷勤的李翰祥，而李翰祥後面還跟著幾個謝子言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
「哇咧！他們是把這裡當菜市場嗎？」謝子言心裡嘀咕著，腳下卻是快跑幾步竄到威廉．衛斯理面前，歡聲說：「比爾，你們是來探視我媽媽的嗎？」
威廉．衛斯理彎下腰一把抱起謝子言，先向正朝他傻笑的謝子卿打了個招呼，又向四個臨時保姆點頭示意，這才回答謝子言的問題說：「愛莉的車壞了，她和你姑姑要來看你媽媽和弟弟，我就開車送她們三個來了。」
謝子言轉頭看了眼李翰祥幾個，然後把嘴靠近威廉．衛斯理的耳朵，輕聲問：「李翰祥他們也是來看我媽媽的？」
威廉．衛斯理笑了笑，也在謝子言耳邊輕聲說：「當然，誰讓你媽媽有個又會創作歌曲又會寫劇本的天才兒子呢？」
「騙人！」謝子言嘴角一撇說：「比爾，我看他們根本是想透過巴結我爸媽來討好我爺爺吧？」
威廉．衛斯理搖搖頭苦笑，覺得這隻小狐狸把人心看的太透澈，這對小孩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但他知道謝子言這個小孩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就也不多言，只是把他放下，再抱起已經扯著他褲管討抱的謝子卿，又對四個臨時保姆說：「我正要找你們呢，你們進去問個好後就到樓下找我，讓邊森和他姐姐多與父母、弟弟相處一下。」
「比爾，我也要看小嬰兒……唉呀！」安德魯．吉布森慘叫一聲，瞪著安潔莉娜．凱瑞，不知道為何女友要踢他。
謝子言實在不想理安德魯．吉布森這個笨蛋，和跟在李翰祥後邊的宋存壽、甄珍問了個好，就趕緊拉著姐姐跑進媽媽的病房。
「阿卿、阿言，誰帶你們來的？」
「爸，馬克斯帶我們來的……媽，二姑……江姐姐，妳也在啊！」
「什麼江姐姐，要叫阿姨！」
謝子言吐了吐舌頭，算是回應了他老爸的斥責，然後就跑到他老媽的病床邊，嚷著說要看弟弟。
林貴子伸手摸了下一對子女的頭髮，然後對小姑說：「淑美，拜託妳帶阿卿阿言去看。」
謝淑美還沒回話，一旁的江青卻已站起來說：「貴子姐，我也陪他們一起去吧！」
林貴子聞言一愣，卻也只是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等到了走廊上，江青又主動彎腰抱起謝子言，這下不要說是謝子言，連謝淑美都被江青的動作搞得莫名其妙。
「這女人今天怎麼這麼怪？」謝子言心裡唸叨著，仔細看了下江青的神色。
距離近了，謝子言把江青的臉看得很清楚。和毛澤東身邊那曾是上海三流小明星的江青相比，在謝子言眼前的這個江青不僅漂亮多了，也有一股老毛的老婆身上絕見不到的優雅氣質。但或許是曾長期在中共那隨時隨地都在鬥爭的環境中長期生活，又在演藝圈這個大染缸待久了，謝子言總覺得眼前這女人的眼神總透露著謹慎計算。只是，現在她的眼神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甚至還帶著濃濃的憂傷與……思念？
思念？
剎那之間，謝子言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可是當想到江青生平最大的傷心事，聯想到她今日不合理的行為，謝子言就隱約猜到這個美麗的女子在思念什麼及憂愁什麼了。
「江姐姐，妳一直沒見到妳的兒子嗎？」
「嗯？你怎麼會知道他的事？」
江青很訝異，不曉得謝子言怎麼會知道她兒子的事。但她沒再深究，因為心裡的傷疤被謝子言揭開了，思念兒子的痛就全湧上心頭，
江青十六歲時由中國大陸到香港與父母共同生活，十七歲時加入劭氏電影公司，十八歲時隨李翰祥到台灣成為國聯電影公司的當家女主角。因曾長期在上海北平生活且家族中大多數的人仍在中國，江青在台港的生活遠比同時期其他女明星低調，再加上她心裡最想做的是成為一個舞蹈家，演電影只是為了養活自己，事實上她對電影的熱誠是很有限的，遂使她的生活過的有些落落寡歡。在此情況下，當貌似有些才華的小歌手劉家昌對她展開猛烈追求時，從沒談過戀愛的她很快就淪陷了。
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歲的江青與劉家昌結婚，不久就生下一子劉繼鵬。然而，江青生產後不久，劉家昌就把兒子送出國由其母撫養，並禁止江青與兒子聯絡。據說劉家昌的理由是江青在片場時總是與李翰祥親近，有失為人妻之道。
只是，這個理由著實荒謬。江青之所以常和李翰祥走的近，一來是她與國聯其他女演員幾乎說不上話，二來李翰祥是她的恩師，還是國聯裡唯一知道她是北京舞蹈學院畢業生的人，在整個國聯甚至整個台灣，只有李翰祥一人還能聽她講幾句真心話。至於劉家昌嘛，他根本不關心江青的過去與內心世界。在他們婚後，好賭如命的劉家昌與李敖那些牌友相處的時間，遠比與江青相處的時間還多。或許只有在需要賭資的時候，劉家昌才會想起他的老婆。
他們婚後才一年，這段婚姻已是危機重重。但江青不肯承認她人生第一次愛戀竟是個錯誤，不願就此放棄；而此時已開始從歌手轉型為詞曲創作者的劉家昌，也仍需借江青這個大明星老婆的光環，以謀得創作電影主題曲的工作，自也不肯離婚。可悲的是，由於江青從不肯對人講她與劉家昌之間的問題，還很努力地四處求人讓劉家昌有工作可接，以致於外界竟都以為他們婚姻美滿。
為了自己也為了劉家昌的工作，江青是一直都很注意現在國聯幾個大股東的動態。要不是她特意提醒，因為被細川龍馬下了暫時禁拍令而悶悶不樂的李翰祥，哪會帶著一大票導演、明星來拍謝安京夫婦的馬屁。只是江青觸景生情，不免想起自己那被劉家昌藏在國外的兒子。這時被謝子言戳中心事，對劉家昌的不滿、對兒子的思念等種種情緒全翻攪上來，痛得她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她的好勝卻不容她在別人面前流淚，所以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咬的口腔裡都是血腥味。
不料，這時在旁邊聽的有些茫然的謝淑美卻又來添亂。只聽她狐疑問道：「江青，妳們沒自己養孩子啊？」
「不好！」一直注意江青神情的謝子言心裡才叫一聲，就聽江青哇地一聲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看著眼前這張梨花帶淚的美麗臉龐，滿臉黑線的謝子言只能喃喃自語：「哇咧，這下我死定了……」
把女人弄哭是要付出代價的，把美麗的女人弄哭更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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