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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像似一股洪流,先自涓涓細滴慢慢累積而變成小渠。然後順流而下,彙納大小水渠成為溪河。再沿河床彎彎曲曲的流動,一路碰撞磨擦,經歷磨練變成一泓平緩碧流,展現風華而與天地同壽,乃至永遠……。

歲月又像是一本生活日誌,它把人類的生存與演進,點滴不漏的記述下來。最終成為一部栩栩如生的歷史,用作為後人世代的生存參考。沒有歲月的記憶,人類就無法懂得生活的意義,因此,我篤信歲月也尊敬歲月。

就在我們面臨艱困的歲月裏,儘管現實生活過得還算差強人意,但因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家人的哀愁歡笑都能分享和共同參與,故爾家人對這段歲月的印象至深難忘。而我們這個多口之家,也因有了這段歲月的歷練,大家的人生才充滿著感恩與回憶。

故事的緣起在於一塊小小的水田,這塊水田區區只有三分許。它與家人的投注,揉合著眼淚汗水和笑聲,直到第一次收割完成,這才使我門這個浮萍似的家庭安定下來。

當初買田的動機非常簡單,只是為了應付日益繁浩食指而已。萬沒想到這個小小願望,卻成為全家大小的回憶創源。當父親首次在飯桌上提起買田之事時,熱鬧的參桌上頓時鴉雀無聲,全家人都被這個消息震撼而錯愕許久。

那時家裏開支繁浩正在厲行節約,三餐已經簡化到極點,怎有餘錢可以去買田?大夥正在胡亂猜測之際,父親將買田的原因告知,原來一位像我們借錢的親戚,因為無力償債願將一片水田過戶抵債。

原因說清楚了,大家一陣歡呼。一星期之後,我們順利的獲得這片水田。父親對農事完全外行,母親名義上是農家女,她在家中是老么所以從未下田工作過,稻米如何而來也只半知半懂罷了。

這塊水田移交到我們手中,有如笨狗遇上刺蝟,不知該如何下手是好。幸有表叔一家居住附近,有了他們的幫忙,每季的水稻才能順利的播種和插秧。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的插秧,一家人忙得雞飛狗跳,用「無頭蒼蠅」四個自來形容最恰當不過了。

是日母親大人起個絶早,為了插秧師傅們的早點忙進忙出,簡直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母親是愛面族,對於大小事項總愛一手包攬。她在廚房裏,一會兒淘米一忽兒切菜。鍋蓋掀起放下乒乒乓乓,菜刀剁肉切菜聲篤篤不絕於耳,硬將一座小小廚房弄得忙碌非凡。

平常我有賴床習慣,被母親的繁忙吵得無法安睡。正在朦朧之時,母親手中還拿著菜刀,出現在房門口吆喝我趕快起床。我只嗯了一聲,翻個身又睡了過去。母親再度出現房門我不知道,但聞她那高八度的嗓子大聲的說:「成啥事體?太陽都已曬到屁股還睡甚麼睡!」

聞聲我警覺的跳開棉被,一臉迷糊的坐在棉被不遠的角落上。此時母親悻悻的口吻對我說:「窩甚麼蘑菇,還不快去田裏幫忙鏟秧苗。」打出娘胎我從未接觸過田事,這會而要我去幫忙鏟秧苗,叫我如何去應付?因此對於母親的交代遲遲不予理會。

稍頃母親又出現在我面前,它的口氣已充滿著火藥辣味。她提高了音量分貝,對著我吼叫起來:「叫你去田裏幫忙你還在孵豆芽,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憑經驗聽出母親口氣不對,閒話不敢多說,再不閃人可要倒楣了。

顧不得早餐沒吃,匆匆抓起斗笠往頭上一套就往田裏去了。一路上我邊走邊磨蹭著,手中拿著一枝細竹子,把氣生在路邊的小草上。等我走到秧田,阿姑早已鏟好大片的秧苗。此刻她正忙著堆疊秧皮入箕,一層又一層仔細迭放,不慌不忙。

阿姑是母親新結交的乾姐,為人和藹滿臉福泰,遇見任何人總是笑連盈盈容易親近。她堆完鏟好的秧皮之後,又拿起秧鏟繼續鏟秧苗。但見她雙手握穩秧鏟,一鏟一鏟的將秧苗連土鏟起。然後再將秧皮,一片片的堆疊入畚箕裏備用。

我放快腳步走近她身邊,人尚未到就先開口說:「阿姑早啊!媽媽叫我來當您的助手。」她老人家愉快的回答:「好啊,後生仔就是要多磨練才有厚望呀。」說完便從身畔拿支秧鏟給我,她要我學著她的蹲姿我好秧鏟,然後再將鏟秧要領教我,最後才教我如何堆疊秧皮。各個步驟看似簡單,做起來才知道並不容易。

生手初次鏟起的秧皮厚薄不均,太厚增加重量,而且插秧師傅不易掰插下地。鏟得太薄容易傷根,還會影響稻禾的成長。至於堆疊秧皮入箕更是技巧,會疊者疊出的秧皮整齊爽目,使用起來非常順手。如果迭得不佳,影響外觀之外,使用起來不順手又不好看。所謂名師出高徒,我在阿姑調教下,很快的便能應付裕如了。

秧苗鏟完阿姑叫我挑秧,將一箕一箕的秧皮,挑至田埂上擺放以利插秧工作順利進行。這擺放秧箕也有學問,當初我不知道所以随著自己意思擺放。挑完數擔過後這才發現不對,因為,先放的秧箕都變成我的絆腳石擋住了去路。阿姑看了笑嘻嘻的對我說:「傻孩子,從遠處先擺,漸擺漸進就不會擋住去路了。」

「不經一是不長一智」,鏟秧、疊秧、挑秧與放秧、都非簡單之事。若無行家指導,任您再神也無法一蹴即通。還好阿姑脾氣馴和循循善誘,這方始我這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在短短的一個上午全都粗通。

秧苗挑完擦和休息,父親帶著插秧師傅朝田邊走過來。師傅們的脇下各挾著一只木盆,右手的拇指上各套著一個剝秧苗用的指套。這種拇指套,有的是竹製品有的是金屬製品,作用是方便於撕掰秧苗以利插秧工作。

走在最後面的那位師傅,他的肩上扛著一具,俗稱為「鏈搭」的木製規具。它的寬度約十五公尺,上頭橫串著十五只小木輪。插秧師傅利用它來畫格子,每手秧苗就插在縱橫線交叉點上。

南部的農田廣大,利用鏈搭畫格插秧整齊劃一非常整齊。北部田小甚至只有兩行十棵稻子的面積而已,因此,畫個子在北部並不時興。嗣後,因為南部插秧師傅的大量北聘,這種鏈搭畫格的技術隨之北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