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裡朵兒的笑容顯得少,一部分是她的內向含蓄所致,一部分是當時的我對她也似懂非懂,心中總是很懷疑被過度保護的她,是不是真的能快樂。和她比起來,從頭髮到腳趾都顯得恣意任性的平良確實更為我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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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良足足翹了三個星期的課,再次出現時,同學都不由自主盯著他看,原因無他,他第一次來上課那天頂了一頭大紅髮,想不到今天到校,整顆頭竟然變成了低調的墨綠色。
「撇開你的新造型不說,」導師帶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假如你維持這樣的出席率,這學期操行成績可能不大好看。」
「我可以用學科成績彌補。」
「你學科成績是不錯,但也許你該考慮上數學課時別太出鋒頭。」
「唸那些不喜歡的科目,還要考試,我已經夠無奈的了,所以這種小事,老師你就饒了我吧。」
何老師觀察他神情片刻,「也是,和打架比起來,這事的確不大。」
平良摸了摸臉上瘀青,「是正當防衛。」
「你和三年級的同學怎麼回事?」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我沒必要解釋吧,老師。」
「你雖然成年了,但我還是你的導師,何況他們──」
「不是成年不成年的問題,」平良說:「只是現在不管我說什麼,都是白搭。」
「我聽說你身上兼職工作不少,」何老師只好轉個話題,「有考慮轉到我們學校夜間部嗎?」
「我之後還想申請大學,轉到夜間部可沒那資格入學了,」平良問:「是我姐姐告訴你的嗎?」
導師搖了搖頭,「是你媽媽。」隨後她放下資料夾。
走出辦公室,他發現有個女生在外面等他。
「原來你都不來上課,是跑去打工。」
高筱屏一見他就笑嘻嘻黏上去,平良一個箭步閃開。
「偷聽別人說話還不掩飾,你臉皮世界第一厚。」
「我高興,可以聽到你的事情,臉皮厚一點也不是壞事。」
「那可沒什麼好聽的,」平良低語:「陳腔濫調,就像一齣千篇一律的肥皂劇。」
高筱屏沒聽清楚,平良卻不想再談,「你不回家,跑來這裡幹嘛?」
高筱屏一笑,臉上閃過一絲羞赧,「來等你一起回家?」
「什麼時候開始你對我這麼認真了?」
「人家一直都很認真,」平良原本隨口應答,她卻習慣性地嬌嗔起來。實話說,有時聽著也許膩了些,他倒還挺喜歡她的直接,「有人卻老是以為我在開玩笑。」
「今天不行,」他說:「我要打工。」
「每次都用這招。如果你每天都打工,那我──」
「沒錯,我每天都打工,」平良截斷她的話:「但明天打工之前,我不想上課。」
高筱屏愣了半會兒,「我才不跟你去翹課。」
「那只好下次了。」
他咧嘴,覺得這傻妹倒還不真傻,當下邁開步伐往校門走去。高筱屏小跑著跟在後面,見他的身影沒入校門外一輛黑色轎車裡。
關上車門,他說:「抱歉──我們班導話多了些。」
「你話也不算少的啊。」
平良瞠目,後視鏡裡的海叔卻懶得再說,隨即踩下油門,駛離校區。
放他進屋後,海叔兀自盯著他上樓的背影瞧,不一會見莉斯走來。
「要不是看在這小子還算講義氣,」海叔碎碎唸著,「我一定堅決反對小姐的家教老師有──」
「阿優的模樣的確連『清秀』的邊都搭不上,」莉斯說:「但也許我們不該再以貌取人。」
「以前小姐見了『那種人』的樣子就害怕,別說上課了,話都不能好好講,連帶著我們也不得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任何一位來應徵的才藝老師,若長得不夠乾淨的,先生那一關肯定過不了,何況我們──」
「但如果不是他,依小姐的性子,我們可能要八百年後才會知道她在學校被欺負的事。」
說到這裡琴房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兩人不覺互看一眼,側耳聽起,除了男聲,女生的笑聲也不小。
「他是有正義感,」海叔翻翻白眼,「除此之外──」
莉斯忍俊:「還有讓咱們小姐不顧形象大笑的本事。」琴房通常都有良好的隔音,既然在外面都能聽見笑聲,可見裡面的朵兒不只是笑,還是大笑。
海叔咬著牙──想他陪伴小姐這麼多年,從來沒聽過她的笑聲,畢竟她一直溫柔、有禮;笑不露齒,無論和誰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然而那個臭小子卻──此時此刻,他簡直孤單寂寞得想咬手帕。
「其實…你…不一定…要…和他們…打架。」
練習告一段落,朵兒忽然說。
「這是我的事。」平良頭也沒抬。
「也是…我的。」
「我只是看不慣他們那樣子,」平良眼珠子拉了上來,「你怕嗎?」
朵兒想了想,片刻搖了搖頭。
「我們第一次在我姐姐店裡碰面的時候,莉斯打給我,說妳也許是個特別的人,」平良闔上譜夾,放在架上,「看得出來他們莫名地擔心你──所有的事情──儘管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也許…你猜得到,」朵兒說:「我不太知道…怎麼…和他們做朋友。」
「那種朋友,你要交嗎?」思考片刻他才理解她說的「他們」是包括張瑩如在內的學校同學們,平良一笑,「物以類聚,也沒必要勉強自己。」
「但是…我不希望…因為我……」
「………」
說到這裡,朵兒的話像消音一樣,微乎其微。接下來的五分鐘,平良再度用盡全身的耐性、「被弱化」的耳力,加上一點可憐的推理能力,努力拼湊出原來她想表達的是,她不希望平良因為她再度被教官或張瑩如他們盯上。
「你不用太擔心,」平良的表情很是自信,「也許難免受點傷,但他們沒辦法拿我怎樣的。」
「可是你…開學…那天…保護我……」
「我們…朋友…」
「我也…想保護你。」
走出凱許家洋房,海叔已坐在車裡等他。每次來上課,克制隨口說髒話的習慣簡直用掉他大半注意力,搞得他文青得跟什麼一樣。如果不是他家和莉斯有幾分交情──
他忍不住回頭望著二樓陽台內透出的燈光,想到剛剛她說了句有趣的話:想保護他。如果說這話的是別人,平良應該會覺得「你在公三小(講什麼鬼)」,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從無比柔弱的她嘴裡說出來,堅定得像句誓言。當下他竟有些動心了;加上她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一雙藍眼睛時不時瞄他,把平良身體裡內建的把妹系統看得從休眠狀態再度啟動。那些原被她的扭捏逼退的獵人本領全部同時對他咆哮:你瞎了眼嗎?你還是男人嗎?──管她是不是玻璃心,這麼正的女生不追你一定會後悔!……
或許吧。
可惜,他是年少,卻未必還有多少輕狂的本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