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3月 12, 2017 3:00 pm
鬼谷子的信在十二月二十八日寄到台北時，蔣經國剛好到了南投山上的清境農場。
蔣經國去清境的目的，是為了視察體育國手訓練中心興建的進度，同時也看一下安置在這裡的榮民、義民（撤退來台的滇緬邊區軍隊與其家屬）的情況。謝家捐了三億元用於興建奧運國手訓練中心及選手訓練，但清境與武陵兩座高地國訓中心哪用得了這麼多錢，反正錢已到了政府的手裡，蔣經國很不客氣地就順便挪一些用於改善兩地安置者的生活。為了這事，這一個月來他已經分別巡視了兩次清境農場和武陵農場。
這年頭這兩處高山農場都沒什麼出產，被安置在這裡的人生活過的比平地清苦多了。蔣經國慷某個冤大頭之慨，在花大錢蓋國際級的國訓中心時，還闊氣地幫榮民義民整修房屋改善水電交通，連原本簡陋的學校都加蓋新校舍。由於國訓中心必須在明年四月時完工，為了趕工程進度，除調用上千名榮工處工人與工兵外，還聘用了許多兩處農場原有的人力及原住民，用謝家的錢發薪水來，權當是幫助榮民義民解決收入過低的問題。
這麼多人忽然擠到兩處農場去做工，所需的民生物資就是一個嚇人的數目。反正現在有個冤大頭出錢，退輔會乾脆當起聖誕老人，採購了大量物資運上山低價供應。這讓兩地的榮民義民感動的要死，只是他們感謝的自然是蔣經國。這讓蔣經國覺得很滿意，所以雖然相關單位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蔣經國又收到了鬼谷子的信，蔣經國也確實是想盡快知道信件的內容，但他還是沉住氣完成預定的行程，直到三十日這天才啟程返回台北。
還沒回到台北，蔣經國在南投山上的愉悅心情就消失一大半了。在高山上時不覺得天氣冷的異常，到了平地後他才發現果然一如先前鬼谷子信中所言，今年冬天的天氣會特別冷。
到現在為止，鬼谷子信中所言的天象人事無一不準。就因這樣，蔣經國才特別憂心。畢竟鬼谷子信中對蔣家及世局未來的預言太令他驚心，讓他有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只是，說來矛盾，卻也是因為如此，他竟然對這次鬼谷子會說些什麼有著期待與好奇。
當然，由於某隻重生的小妖蛾不喜歡說好聽話，又有好為人師的惡癖，所以這次蔣經國所看到的信，起頭就又是一大篇關於國際政治的教學。這次，謝子言很明白地告訴蔣經國，一九六八年將是世局大動盪之年，世界各地風起雲湧的反戰及爭取民權運動會開始改變歐美日各國的國內政治格局，無論誰當選下一屆美國總統，都將被迫退出越戰。對台灣而言不幸的是，為了從越戰泥沼中脫身，美國必須向中共讓步，而其必然導致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失去聯合國席次。
為了打消蔣家父子不切實際的幻想，謝子言在信中明白告知不可寄望於尼克森，因為此時已得尼克森信任的重要幕僚亨利．季辛吉，就是極力主張聯中制俄，他對台灣與國民黨可沒有絲毫好感。
謝子言也明言不要幻想能趁文化大革命反攻大陸，因為雖然此刻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已陷入混亂，但中共的軍隊並未受到太大影響。更重要的是，中共既已造出氫彈，為避免發生核子大戰，美國絕不會允許國民黨反攻大陸的，而這也是美國必然改變其中國政策的另一重要原因。
謝子言在信中斷言，明年美國總統大選後，美國的中國政策將悄然開始轉向，至遲在一九七〇年中共將能進入聯合國並取得常任理事國地位。也就是說，在明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束前，台灣必須改變聯合國政策，忍辱負重以保住在聯合國的席次，不然覆亡就在眼前。
然而，縱然能忍住一時之辱，讓出常任理事國席次以保住聯合國席次，也不保證能就此安心。發展經濟與自主國防是迫在眉睫之事，既然已與以色列有所接觸並因而設立石門科學研究院籌備處，就應一意堅持下去。雖然向義大利購買的單人潛艇設計圖紙老舊，但這總是個起頭，絕不能因美國壓力而放棄繼續研發。至於核武及飛彈，既曾和色列接觸，就應加大合作力道。總之，如果台灣不能真的把自己武裝成一艘不沉的航母，那就連以撐待變的可能都沒有。
謝子言是個善良人，所以他好心地提醒蔣經國，不要只顧著躲在島內玩把少年犯訓練成什麼全能行動工作隊的遊戲，要讓特工趁著中共文化大革命的混亂，把一些遭下放整肅的科學家弄出來。謝子言知道國民黨的特工不太懂科學，還加碼奉送了一份名單，連這些人現在在哪裡受苦受難都講了。他怕兩蔣的腦袋還維持在進水狀態，還特別叮嚀說這些人其實都是純粹的教育家及科學家，不要跟他們說什麼效忠黨國之類的話，只要保證他們能自由自在地教學與做研究，先把人弄出來再說。
謝子言是個有家教懂禮貌的小孩，知道總是指使蔣經國做這做那是不禮貌的，所以他在信上又送了蔣經國兩件禮物。第一件禮物是下個月會發生的南韓青瓦台事件，謝子言把北韓特種部隊將偽裝潛入南韓進行斬首行動的細節提了一下。至於蔣經國信不信，以及蔣經國又該如何向美韓解釋情報來源，這可不關謝子言的事。
第二件禮物嘛，謝子言告訴蔣經國說他老兄明年會有一個小劫，若他無法改變出外不帶隨護的習慣，那最好隨身帶著一瓶水和乾糧。一旦於山上迷路，就不要亂走，安心在原地待援，則最多一日定能獲救。
謝子言是好心，可惜蔣經國卻不怎麼領情。且不說蔣介石接受以色列科學家建議發展核武之事，單單全能行動工作隊與自義大利購買潛艇設計圖這兩件事。就是這幾個月才發生的事，還是被列入高度軍事機密的事。現在這樣的機密竟被人所悉，怎不令蔣經國又驚又氣又急？
蔣經國陰沉著臉把信又看了一遍，現在他更相信這個所謂的鬼谷子應該是一個極隱密的華人組織了。因為如果這個組織與美國有關，就不會一再要台灣發展自主的國防武力與核武。有這樣神通廣大的秘密組織存在於世，對蔣家及國民黨實非好事，問題是他至今想不出任何對付這個鬼谷子的方法啊！
上次收到鬼谷子的信後，兩蔣不僅下令徹查所有可疑者，還特別派人去信件寄出地琉球追查。幾個月下來，可疑嫌犯抓了不少，但蔣經國心知肚明這些人八成都與鬼谷子無關。而從這次的信件是從夏威夷寄出以及信件內容來看，蔣經國認為鬼谷子已經察覺到他的動作，這封信分明有嘲笑與警告的意味。
不過，蔣經國的理智告訴他，基本上這個鬼谷子對蔣家與國民黨還是頗有善意的，只是他建議的聯合國席次處理方式卻是讓蔣家極難接受的。畢竟若真採取鬼谷子的建議，那就是意味著國民黨必須放棄反攻大陸。如果真走到這一步，恐怕隨國民黨來台的數百萬軍民就會先拋棄蔣家。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蔣介石夫婦還是蔣經國，都對目前大陸情勢的發展充滿樂觀期待。他們認為，文化大革命將徹底摧毀大陸人民對中共的支持，因此只要美國支持國民黨反攻行動，中共就會被一推即倒。
美國的態度是關鍵，所以在宋美齡的主持下，台灣已經悄悄加大對素來友台的共和黨陣營的支持。但這次鬼谷子信中點出尼克森與季辛吉之事，卻是讓蔣經國心中警鐘大嚮，讓他不由生出一種大事不妙的危機感。
當然，蔣經國也敏銳地意識到信件內容中的重要關鍵，是關於明年各國國內情勢將有大變化的預測。也就是說，只要這種變化不發生，所謂的美國為退出越戰而放棄台灣之事就不會發生。這讓蔣經國心中仍存有希望，畢竟就各種訊息來看，蔣經國不認為所謂的反戰運動會迫使美國政府做出退出越戰的愚蠢決定。
密切注意各國情勢變化是一定的，但現在蔣經國還是無法介入台灣外交決策的，尤其是被宋美齡視為禁臠的對美外交，現在的蔣經國根本沒有發言權。蔣經國很清楚，必須把這封信交給他的老爸，讓他的老爸來做決定。
……………
謝子言不知道，他的那一封信讓台灣現在的第一家庭又是雞飛狗跳了好幾天，也把現在台灣的駐美大使館人員整慘了。他現在只知道，他已經快被最近這異常寒冷的天氣搞瘋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那天，大屯山竹子湖一帶就開始下雪了，而且雪線還有往下移的趨勢。到了跨年夜這晚，台北市市區出現攝氏六度的低溫。謝家隔壁巷一戶人家有人受不了低溫中風了，那人的兒子跑來按謝家的電鈴請有車的謝家幫忙把病人送醫。這年頭台北市沒幾輛救護車，雖然先前謝家才捐給政府一筆錢添購消防救護車輛，可是依照行政部門的效率大概得等到明年秋天才看得到車。現在大家若有病人得緊急送醫，不是找人力三輪車或計程車，就是請有車的鄰居幫忙。所以謝文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攆著謝安京趕緊開車送人去醫院。
不好的事總是連著來的，謝安京才把病人送走，周啟年的老媽就打電話來喊救命，說是周啟年的混帳老爹周金生在屋內生火取暖不小心把房子燒了，現在消防隊還在救火呢！
先前周金生和王德旺被趕去鶯歌的磚窯廠做工，他們兩家現在住的是磚窯廠的宿舍。那裡的房子是連棟的，燒起來可不得了。所以謝文堂一聽臉就黑了，住那裡的員工可是有四十幾戶，這大半夜的要臨時安置這些人就是一個大難題。但這事完全不能拖，沒辦法下只能去把最近很閒的李師科拉出來，讓他開車送謝文堂去鶯歌。
這一來謝家的大人們全都不用睡了，人命關天的事，沒有確定磚窯廠的情況前誰還睡得著啊！至於小孩子們，謝子言可不像他的姐姐和阿容那樣沒心沒肺能繼續呼呼大睡，他是躺在床上聽外頭客廳裡大人們的講話聲，輾轉反側到天色微明時才睡著的。
謝子言睡了沒三個鐘頭就被姐姐子卿和阿容拉起床了，說是關家慧來了等著聽故事呢！滿腔怒火的謝子言進了客廳見到他的老爸老媽正與關山聊著天，他那親愛的老媽還對他的晚起唸了幾句。很識時務的謝子言只能摸摸鼻子，苦著臉去當幾個小惡女的寵物。
沒辦法，依照謝安京夫物教育孩子的兩個原則──大的要讓小的以及男的要讓女的，謝子言註定要被這幾個小惡女使來喚去的。
「要回香港就快回去，幹嘛非得凌虐我到最後一分鐘……。」謝子言心裡嘟嚷著，很是後悔昨天不該講什麼冰雪奇緣的故事，更不應該的是沒一口氣講完。這下可好了，關家慧這個惡女明明今天下午就要回香港了，現在卻是不聽完故事不肯上飛機，謝子言覺得自己真是標準的自作虐。
嘀咕歸嘀咕，看到關山一早把女兒送來聽故事，謝子言就覺得自己心裡最柔軟處被觸動了一下。如果他沒記錯，好像過兩年關家慧就會有個弟弟，然後又過幾年關山與張冰茜就會離婚了。據說關山的老婆張冰茜要兒子不要女兒，離婚後帶著兒子赴美就再未與女兒聯絡過。離婚後的關山為了女兒的感受也沒有再婚，一個大明星能為女兒做到這樣，怎麼說也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好爸爸。
謝子言前世見過的媒體報導，都說關家慧個性驕傲任性得很。但他這段時間觀察下來，大體也明白這傢伙其實就是個被老爸寵壞的小公主，說穿了也就是和被細川舞子寵壞的阿容一樣。等過幾年她讀中學時遇到父母離婚母親不要她的慘事，大概也因此在學校裡過的不開心而有了逆反心理，她的老爸為了補償她更加倍寵溺她，這才使她的惡女性格迅速茁壯。
謝子言不知道關家慧的惡女性格是否會繼續成長下去，因為關山已經與李翰祥說好，等他把手上邵氏的片約結束後就跳槽到國聯。這麼一來關山一家應該會在台灣長住，也不知幾年後關山與張冰茜是不是還會離婚。如果關山沒離婚，大概就不會把關家慧送去教會寄宿學校，或許那傢伙會因青春期環境的不同，不至於照另一個時空的人生軌跡走吧！
其實，關家慧的惡女性格會不會進一步成長完全不關謝子言的事，在他重生以後給自己訂的人生計畫中，可沒有拯救惡女大作戰這一項。只是當初住院時他亂搧小翅膀，把一個叫吳怡容的小惡女搧成了細川舞子的養女，這就註定了他必須展開這一項在原先人生規劃外的作戰項目。放一隻羊也是放，放兩隻羊也是放，反正現在阿容和關家慧都快斬雞頭喝血酒變成換帖姊妹了，順便把關家慧列入拯救名單也就是了。
當然，所謂的拯救惡女大作戰也只是謝子言自我安慰的藉口。他很清楚，只要大人們不改變態度，他就是只能任憑幾個小惡女霸凌的羔羊。在這種情況下，阿Q式精神勝利法似乎是他唯一的武器。
這世上的女人千百種，有以虐人為樂的小惡女，就有讓人同情的阿信。謝子言還在講冰雪奇緣時，周家王家那四個阿信就來了。細川舞子離台前讓兩家的姊妹全住到她家去，早上周麗玲去自助餐店上班時，聽謝安洲說了昨晚磚窯廠失火的事，這會兒兩對姊妹就一起來問消息了。
先前謝子言還在睡大頭覺時磚窯廠那邊的消息就回來了，有七個人在逃離火場和救火時受了點傷，其中就有周家姊妹最小的弟弟周啟東，但好在傷勢都不重。不過，財物的損失可不小，燒了六棟十二間宿舍，加上救火時受波及的，大約二十來戶員工都得緊急安置住處。至於禍首周金生嘛，這傢伙一見闖禍就跑了，現在警察還在找他呢！
周麗萍周麗玲姊妹一聽臉就白了，她們家的男人全是沒擔當的，就連她們的大哥周啟年也是個只顧自己不管家人死活的混球，因此這個爛攤子八成又得讓她們來扛。所以不要說是她們，就連她們的表妹王妙娟王妙英都嚇壞了，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小的王妙英乾脆就當場放聲大哭起來。
其實她們根本不用擔心的，因為早上謝文堂打電話回來時就說了，雖然周金生勢必得去警局走走，但既然他不是故意縱火，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刑責。這次公司的損失是不小，但謝文堂也沒打算讓他全賠－－他也賠不起，所以大概也就是減薪就算了。
真正麻煩的是，周金生以後很難在磚窯廠再待下去了。他和王德旺兩人工作偷懶待人又差，磚窯廠的主管和員工們早就抱怨連連，現在周金生惹禍把大家連累了，要是讓他再待在磚窯廠會出大亂子的。
不過，眼前的麻煩還不是周金生未來的去處，而是周家必須有人出面向受累的同事致歉。這事是別想指望周金生那三個與他一樣靠不住的兒子了，謝文堂也沒打算讓周家姊妹去頂缸，他打電話回來時就交代了去找周立春幫這個忙。周立春也確實是比較靠得住的，硬拉著林文定作陪帶著江寶蓮準備的幾十個紅包早就去了鶯歌。
然而，謝安京似乎沒體會到父親不想讓周家姊妹扯進這事的想法，在告訴周家王家四個女孩事情經過時沒提謝文堂的處置決定，這才把四個小阿信嚇得不輕。只是亂嚇人要付出代價的，王妙英的哭聲立刻就把在補眠的江寶蓮吵起來了，她也不管還有關山父女在場，先就訓了存心嚇四個小阿信的謝安京幾句，然後就把四個小阿信拉進房間講體己話去了。
正在客廳角落講故事的謝子言把一切看在眼裡，對老爸的白目很是無語。謝子言可是早就看出來奶奶喜歡周家王家四個女孩的阿信性格，加上這四個也都喜歡歌仔戲，現在奶奶看歌仔戲時都是帶著她們一起去，就連上次請楊麗花吃飯都帶著這四個。照這趨勢發展下去，遲早奶奶會收她們當乾女兒。
這事可不是只有謝子言看的出來，他的二姑謝淑美和細川家兄妹也跟他提過，就連田島京都跟謝子言開過玩笑說他要多四個姑姑了。現在謝安京偏要嚇她們，依照謝家那些孩子們之間相處的原則，謝安京這是以大欺小以男欺女，分明是沒眼力自找不愉快。
謝子言很識時務，老爸被爺爺奶奶教訓時他是一定裝傻裝幼稚。反正他的老爸下午就要背著行李去竹圍電子公司廠房住了，裝一下且當是給老爸的臨別禮物。
謝安京可不想去竹圍廠房住，他是被謝文堂趕去工廠的。負責電子廠廠房的黑田直樹和幾十個幹部都在那裡住了三個月了，被發配去從基層學起的謝安京卻天天跑回家住，這實在有點不像話。所以謝文堂從日本回來後就發話了，現在那邊黑白電視與收音機生產線機器裝好了，要謝安京去那裡住兩個禮拜，跟著工人一起把所有機器和生產流程摸熟。
先不論謝安京怎麼想，至少他的不肖兒子是舉雙手雙腳贊成這樣做的。要知雖然有日本媒體嘲笑新世紀專收日本不要的無用者，但謝子言卻是很佩服黑田直樹和他從日本弄來的那些人。這三個月來他們根本是沒夜沒日地拼命，現在不但兩條生產線已經開始測試，就連三百多個在台招募的各種職工也被訓練的都上了軌道。若說這些人都是廢物點心，那謝子言前世見過的那些所謂的優秀人才大概都是點心渣了。
當然，廢物點心聯合軍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至少黑田直樹就被零組件貨源不穩與品質不穩定氣的跳腳。這事不解決，想要正式生產上市還有得等。謝子言可不想自家的公司生產的家電是那種二三流產品，所以昨天在聽謝文堂說認識了一個叫細川國彥的厲害人才後，現在謝子言只期望等細川國彥來台後能想出好辦法。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就在此刻，他心目中那群令人佩服的廢物點心聯合軍已經想出了解決方案。
……………
「不行，田島，那樣行不通的。」黑田直樹一口拒絕田島京的方案，皺著兩道濃眉解釋：「先不說這樣子會讓我們的生產受到其他家電公司的控制，單單現在台灣這些家電公司產品的電子零組件品質就是有問題，我們如果使用相同的零組件，產品的品質一定有問題。你要是不信，就問問相澤他們。」
田島京望向坐在長條會議桌中間位置的相澤學，後者點點頭慢條斯理地說：「田島執行長，我們先前買了一百多台各廠牌的新電視，把它們拆了之後檢測裡面的零組件。我們發現只要是台灣廠商生產的電視，裡面的電子零組件品質都不太穩定。我們認為，這應該是使台灣廠商的電視比不上日本廠商的電視的重要原因。」
田島京之前聽黑田直樹說過，這個戴著黑框厚片眼鏡的相澤學是很厲害的電子工程師，只是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在多年前就被索尼踢去北海道一家小工廠，而且做的竟然還是總務工作。從他才三十九歲卻已頭髮微禿微白滿臉滄桑像個半百老頭這一點來看，他這些年應該過的很慘。而且事實上不只是他，現在會議室裡坐的前索尼員工，大致都有類似的遭遇。若非這些人在索尼已經毫無前途可言，而日本的終身雇用制又使他們不能跳槽到其他日本公司，不然黑田直樹也不可能讓這些人願意來台灣工作。
田島京相信黑田直樹判斷人才的能力，這些人都是真正的專家，他們的專業判斷應該是正確的。所以他聽了相澤學的解釋後，只能嘆口氣說：「既然台灣政府介紹的零件生產商產品品質不穩定，你們又認為使用大同公司的零組件有風險，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現在台灣的政府政策是家電的零組件必須自製，當初謝文堂與細川龍馬也答應會盡力扶植台灣相關的產業，為此經濟部還提供給新世紀公司一份全國相關廠商名單。但這些廠商的生產力普遍偏低，產品品質還不穩定。當然這些零組件也不是不能用，但生產出來的產品品質恐怕不會太好，新世紀公司可不想生產這樣的東西。為此細川龍馬和田島京都很懊惱，覺得早知如此那一開始就應採取謝子言的建議，自設相關的零組件生產工廠，形成一條產量品質都可控制在手裡的產業鏈。
事已至此追悔無用，好在謝文堂去日本弔喪前想了一個方法－－向大同公司購買零組件。這幾年大同公司已經建了自己的零組件生產工廠，大同公司生產的東西市場評價也不錯，它的零組件品質應該是不錯的。謝文堂在去日本前聯絡了大同的老董林挺生，或許是因為和謝文堂有交情，或許是因為大同想賺這筆錢，也或許是迫於政府的壓力，總之幾天前林挺生給了同意的答覆。正因如此，前天晚上才和謝文堂一起回到台灣的田島京，今天就風塵僕僕地跑來竹圍廠區談這件事。只是，現在他聽完黑田直樹與相澤學的解釋，頓知這個法子是行不通了，不免就是滿臉沮喪。
黑田直樹見田島京一臉沮喪，搖搖頭說：「田島，其實大野和阪口想出了一個辦法，只是這個辦法得多費不少功夫，而且會增加公司的支出，所以我們無法決定。」
田島京精神一振，急急說道：「什麼方法？快說來聽聽！」
坐在相澤學右手邊的大野由紀夫年紀和相澤學差不多，但樣貌可比相澤學年輕多了，只見他把一份資料遞給田島京，這才解釋說：「田島執行長，先前我們在檢測零件供應商的產品時，曾做了一份性能評價比較表。我和阪口特地去那些排名比較高的工廠考察，發現其中有七家的情況還不算太差。若是能對這些工廠的工人加以一定的在職教育，更改部分生產流程使其合理化，以及加強品質管控，那我們有信心讓這些工廠生產的零組件符合我們的最低要求。」
田島京看了一下資料上的廠商名單，發現其中只有三家是在台北，一家是在桃園，一家是在基隆，剩下的兩家都在高雄。從資料上來看，都是員工人數幾十人的小廠，應該都沒有能力可以單獨負擔起供應新世紀公司所需的零件。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所以他蹙著眉毛問：「你們的意思是？」
坐在大野由紀夫右邊的阪口誠二回道：「依照我們生產線建設的進度與所需的電子零件數量，我們建議至少先取得其中兩家工廠的控制權，然後我們組織工作小組進駐到這兩家工廠。」
田島京雙眉一挑問道：「這確實得增加公司不少支出，且得費不少功夫去進行投資談判。但站在我的立場，我更關心的是我們還有足夠的人力派去這些工廠嗎？還有，若真能這樣做，你們評估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生產出第一台合格的產品？」
田島京問的確實是關鍵問題，扣除掉北川雅美的研究部門不論，廠區的日籍技術與管理人員只有十七人，就算把經過黑田直樹考核認可的台籍人員算進去，現在在技術能力與工作態度上都能被信任的人也不過二十幾人。而依照規劃中的生產線建設速度，除目前已經裝好機器的黑白電視及收音機兩條生產線外，未來一年內還會陸續建立隨身聽、冰箱、洗衣機、冷氣、彩色電視及液晶顯示器六條生產線，人力問題已經形成危機了。現在若還得抽調人去零組件工廠，就算每一家零組件工廠只派駐三個人，兩家就要六個人，那竹圍廠區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台灣是一個受到政府高度管制的地方，沒有政府的允許與配合，謝家與細川家兄妹就算砸再多錢下去也弄不出什麼東西。至今國民黨表現出的誠意實在讓田島京有受寵若驚之感，但這也意味著必須尊重甚至無條件完成政府的一些要求。而雖然新世紀公司對政府的承諾是今年五月會正式推出第一件產品，但政府卻已多次表露希望這個時間能提早的意願。現在如果產品上市的時間還得延後，那恐怕會引起當權者不快，搞個不好就會影響到其他正在進行或即將進行的計畫。
在場的其他人都不太清楚謝家那些與他們無關的計畫，但他們卻知道人力確實嚴重吃緊，也感受到時間的壓力。大家都不是瞎子聾子，這兩個月來單單蔣彥士李國鼎孫運璿三個就總共來了竹圍廠區五次，其他的政府官員也來過好幾批了，他們可不會是閒著沒事跑來這裡逛街的。所以田島京一把問題丟出來後，會議室內一時之間竟是寂靜無聲。
田島京望向黑田直樹，他知道後者應該不會考慮到這些問題的。果然，黑田直樹在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了，但他講的話卻是先讓田島京楞了一下。
「田島，前幾天台灣這裡的報紙報導了你們在東京開記者會的新聞，但是報導的內容有點語焉不詳。」黑田直樹目光炯炯地看著田島京，態度很認真地問：「你們真的讓索尼公司顏面掃地嗎？」
田島京有些狐疑，實在是搞不清楚這和新世紀公司現在碰到的問題有什麼關係，但他還是把那天的情況以及之後日本媒體的反應大致說了一下。讓他沒想到的是，聽他說完後幾個前索尼的員工全都面露一種又悲又喜的奇怪表情，幾個人還互相用眼神交換著意見。
田島京一頭霧水地看向黑田直樹，後者眼神有點失神地像在想著什麼感傷之事，語氣苦澀地說：「田島，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今天在這裡的所有前索尼員工當初之所以會被公司貶逐，其實都與電視機有關。像是相澤，他最早是因與井深大在技術問題上常有不同意見，這才被迫離開技術部門。後來當井深大與盛田昭夫決定只製造黑白電視不開發彩色電視時，相澤又很不湊巧地向公司提出研發彩色電視的建議。再之後，七年前當井深大決定用他那個現在已被證明是失敗的設計開發彩色電視時，已經被放逐到北海道的相澤又向總公司上書，說井深大那個設計不太妥當……。」
田島京有點愕然地望向相澤學，心想這傢伙根本就是個不識時務的人際關係白癡嘛！不過，這下子田島京卻也是很佩服這個未老先衰的傢伙了。
這時又聽黑田直樹繼續說：「當年井深大一意堅持要用他的設計開發彩色電視，那時公司裡的工程師可是有不少人反對的。井深大為了執行他的想法，放逐了反對最厲害的一批人。之後井深大開發出來的彩色電視因成本過高導致市場反應冷淡，但井深大和盛田昭夫卻認為是生產線管控不良導致量率過低使製作成本遽增，就又放逐了一批人。嘿嘿，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待這些被放逐的無用者，我只知道這些人都是極有能力的。田島，你知道嗎？你們把北川她們製造的電視和其他公司的電視擺在一起讓人比較，這可是證明了我們這些前索尼員工當年的堅持是對的。」
田島京心裡暗暗苦笑，那場產品發表記者會之所以會採用那種形式，其實只是單純地為了給記者一個直觀的感受，塑造新世紀彩電品質遠優於其他廠牌彩電的形象，可沒有為這群前索尼員工證明他們的能力的想法。不過，田島京當然不會揭破，而是把話題轉回他關心的問題上，說道：「黑田，你還沒告訴我你想怎麼解決我們現在面對的困難。」
黑田直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肅容說：「田島，只要你能掌握到零件廠的管理權，今天在這間會議室裡的人都同意，未來三個月我們放棄所有休假，用一天兩班輪班的方式，在最短時間內讓零件廠生產出合格的零件。」
事實上，在過去三個月來，黑田直樹他們根本沒休過假，這倒不是他們的老闆太黑心，而是黑田直樹他們認為工作進度落後不願意休假。但人不是鐵打的，怎能都不休息。所以謝文堂與細川龍馬早就決定，自一月下旬起讓黑田直樹他們休三個星期的帶薪假，至於年終紅包也是高達六個月的薪水。
但是，現在黑田直樹卻說未來三個月不休假了，這就等於是整整半年沒休假，所以田島京一聽就嚇了一跳，驚呼說：「等等！三個月不休假？你們瘋了嗎？這會搞壞身體的，而且你們都多久沒和家人好好相處了？不行！就算我答應，謝桑與龍馬也不會答應的！」
黑田直樹與眾前索尼員工們全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前者搖著頭說：「田島，你知道嗎？當年所索尼為了解決井深大的彩色電視良率太低的問題，可是對技術人員和品管人員下了長達八個月的休假禁止令。現在你能考慮到我們的身體和家人，這讓我很高興。只是，田島，除了這樣之外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田島京瞪著這群瘋子，腦海中忽然想到之前看過謝子言寫的一個勵志故事。那是一支經常輸球而被人瞧不起的棒球隊的故事，這支被人譏笑為廢物點心聯合軍的球隊從未放棄自己，最後竟然奇蹟式地贏得全國冠軍。現在黑田直樹這些人就好像是一支廢物點心聯合軍，他們也是想向世人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可是……
田島京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就算你們願意為公司犧牲，我也不能讓你們這樣做。況且，你們又不會講台灣話，怎麼跟零件工廠的員工溝通？還有，台灣的春節快到了，不會有多少工人會願意放棄休假的。」
黑田直樹還想講話，卻被田島京用手勢制止了。只見後者眉頭深鎖地想了一會兒，這才說道：「這樣好了，我需要一些時間和零件工廠的老闆談判，這可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在此之前，你們必須先輪批放假，嗯，五天，每個人至少得給我休息五天才行。我撥一筆特別獎金給你們，安排你們去中南部度假。當然，如果你們想回日本與家人團聚，公司也會幫你們出來回機票錢的。」
這時田島京又打了個手勢要想說話的阪口誠二先閉嘴，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你們，謝桑的建設公司在北投那裡有兩批房子快落成了，據說其中有一批房子還是可以在家裡泡溫泉的。我去看過了，房子還不小，住上十個人不是問題。謝桑已經決定把那二十八間房子撥給公司使用，等三月底房屋落成後，你們就搬過去。所以你們記得和在日本的家人聯絡，若他們願意來台灣住，那就請他們開始辦相關的手續，公司會有人幫他們處理的。」
「一個月後就是台灣的春節，我們必須讓員工放七天假，這事沒得商量。你們告訴公司裡的其他員工，等台灣春節假期結束後我們可能得連忙兩個月，願意在星期日加班的人，我們給四倍的加班費。不過，你們得記得要注意員工的狀況，公司寧願推遲產品上市時間，也不能讓員工出事。」
黑田直樹知道很難改變田島京的決定了，苦笑著點頭說：「田島，我們給員工的待遇福利可是比其他公司好太多了，我想員工們應該可以體諒的。不過，田島，我覺得生產線設立的計畫恐怕得調整，依照零件與人力的實際情況，要在年底前完成總共八條生產線實在是有些困難。」
田島京也知道黑田直樹講的沒錯，想了一會兒後才說：「當初會選擇先生產黑白電視與收音機，是因為北川雅美她們認為這兩種東西的技術門檻低，她們有把握設計出來的東西品質不比歐美日大廠的差，而台灣的總和生產成本卻低多了。但是，台灣的國內市場太差，我們又很難讓歐美日各國消費者接受我們的產品，那就只能寄望於其他的開發中國家了。嗯，這麼看來，我們必須有幾個能幫我們進入歐美日市場的產品才行……。黑田，如果到年底前我們只再設立彩色電視、隨身聽和液晶顯示器三條生產線呢？」
黑田直樹沒回答，而是看向會議室裡的其他人，而其他人卻都看著相澤學。相澤學卻也沒立刻講話，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後才搖搖頭說：「沒看到設計圖，無法判斷相關的技術要求，很難評估啊！不過……」只見他眼睛閃過一絲狠厲神色，咬牙說：「田島執行長，只要這三種產品能讓國內那些混蛋吃上大虧，那我們拼了命也會把它生產出來！」
田島京聞言苦笑，心想這群廢物點心聯合軍還真是怨念深重啊！
蔣經國去清境的目的，是為了視察體育國手訓練中心興建的進度，同時也看一下安置在這裡的榮民、義民（撤退來台的滇緬邊區軍隊與其家屬）的情況。謝家捐了三億元用於興建奧運國手訓練中心及選手訓練，但清境與武陵兩座高地國訓中心哪用得了這麼多錢，反正錢已到了政府的手裡，蔣經國很不客氣地就順便挪一些用於改善兩地安置者的生活。為了這事，這一個月來他已經分別巡視了兩次清境農場和武陵農場。
這年頭這兩處高山農場都沒什麼出產，被安置在這裡的人生活過的比平地清苦多了。蔣經國慷某個冤大頭之慨，在花大錢蓋國際級的國訓中心時，還闊氣地幫榮民義民整修房屋改善水電交通，連原本簡陋的學校都加蓋新校舍。由於國訓中心必須在明年四月時完工，為了趕工程進度，除調用上千名榮工處工人與工兵外，還聘用了許多兩處農場原有的人力及原住民，用謝家的錢發薪水來，權當是幫助榮民義民解決收入過低的問題。
這麼多人忽然擠到兩處農場去做工，所需的民生物資就是一個嚇人的數目。反正現在有個冤大頭出錢，退輔會乾脆當起聖誕老人，採購了大量物資運上山低價供應。這讓兩地的榮民義民感動的要死，只是他們感謝的自然是蔣經國。這讓蔣經國覺得很滿意，所以雖然相關單位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蔣經國又收到了鬼谷子的信，蔣經國也確實是想盡快知道信件的內容，但他還是沉住氣完成預定的行程，直到三十日這天才啟程返回台北。
還沒回到台北，蔣經國在南投山上的愉悅心情就消失一大半了。在高山上時不覺得天氣冷的異常，到了平地後他才發現果然一如先前鬼谷子信中所言，今年冬天的天氣會特別冷。
到現在為止，鬼谷子信中所言的天象人事無一不準。就因這樣，蔣經國才特別憂心。畢竟鬼谷子信中對蔣家及世局未來的預言太令他驚心，讓他有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只是，說來矛盾，卻也是因為如此，他竟然對這次鬼谷子會說些什麼有著期待與好奇。
當然，由於某隻重生的小妖蛾不喜歡說好聽話，又有好為人師的惡癖，所以這次蔣經國所看到的信，起頭就又是一大篇關於國際政治的教學。這次，謝子言很明白地告訴蔣經國，一九六八年將是世局大動盪之年，世界各地風起雲湧的反戰及爭取民權運動會開始改變歐美日各國的國內政治格局，無論誰當選下一屆美國總統，都將被迫退出越戰。對台灣而言不幸的是，為了從越戰泥沼中脫身，美國必須向中共讓步，而其必然導致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失去聯合國席次。
為了打消蔣家父子不切實際的幻想，謝子言在信中明白告知不可寄望於尼克森，因為此時已得尼克森信任的重要幕僚亨利．季辛吉，就是極力主張聯中制俄，他對台灣與國民黨可沒有絲毫好感。
謝子言也明言不要幻想能趁文化大革命反攻大陸，因為雖然此刻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已陷入混亂，但中共的軍隊並未受到太大影響。更重要的是，中共既已造出氫彈，為避免發生核子大戰，美國絕不會允許國民黨反攻大陸的，而這也是美國必然改變其中國政策的另一重要原因。
謝子言在信中斷言，明年美國總統大選後，美國的中國政策將悄然開始轉向，至遲在一九七〇年中共將能進入聯合國並取得常任理事國地位。也就是說，在明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束前，台灣必須改變聯合國政策，忍辱負重以保住在聯合國的席次，不然覆亡就在眼前。
然而，縱然能忍住一時之辱，讓出常任理事國席次以保住聯合國席次，也不保證能就此安心。發展經濟與自主國防是迫在眉睫之事，既然已與以色列有所接觸並因而設立石門科學研究院籌備處，就應一意堅持下去。雖然向義大利購買的單人潛艇設計圖紙老舊，但這總是個起頭，絕不能因美國壓力而放棄繼續研發。至於核武及飛彈，既曾和色列接觸，就應加大合作力道。總之，如果台灣不能真的把自己武裝成一艘不沉的航母，那就連以撐待變的可能都沒有。
謝子言是個善良人，所以他好心地提醒蔣經國，不要只顧著躲在島內玩把少年犯訓練成什麼全能行動工作隊的遊戲，要讓特工趁著中共文化大革命的混亂，把一些遭下放整肅的科學家弄出來。謝子言知道國民黨的特工不太懂科學，還加碼奉送了一份名單，連這些人現在在哪裡受苦受難都講了。他怕兩蔣的腦袋還維持在進水狀態，還特別叮嚀說這些人其實都是純粹的教育家及科學家，不要跟他們說什麼效忠黨國之類的話，只要保證他們能自由自在地教學與做研究，先把人弄出來再說。
謝子言是個有家教懂禮貌的小孩，知道總是指使蔣經國做這做那是不禮貌的，所以他在信上又送了蔣經國兩件禮物。第一件禮物是下個月會發生的南韓青瓦台事件，謝子言把北韓特種部隊將偽裝潛入南韓進行斬首行動的細節提了一下。至於蔣經國信不信，以及蔣經國又該如何向美韓解釋情報來源，這可不關謝子言的事。
第二件禮物嘛，謝子言告訴蔣經國說他老兄明年會有一個小劫，若他無法改變出外不帶隨護的習慣，那最好隨身帶著一瓶水和乾糧。一旦於山上迷路，就不要亂走，安心在原地待援，則最多一日定能獲救。
謝子言是好心，可惜蔣經國卻不怎麼領情。且不說蔣介石接受以色列科學家建議發展核武之事，單單全能行動工作隊與自義大利購買潛艇設計圖這兩件事。就是這幾個月才發生的事，還是被列入高度軍事機密的事。現在這樣的機密竟被人所悉，怎不令蔣經國又驚又氣又急？
蔣經國陰沉著臉把信又看了一遍，現在他更相信這個所謂的鬼谷子應該是一個極隱密的華人組織了。因為如果這個組織與美國有關，就不會一再要台灣發展自主的國防武力與核武。有這樣神通廣大的秘密組織存在於世，對蔣家及國民黨實非好事，問題是他至今想不出任何對付這個鬼谷子的方法啊！
上次收到鬼谷子的信後，兩蔣不僅下令徹查所有可疑者，還特別派人去信件寄出地琉球追查。幾個月下來，可疑嫌犯抓了不少，但蔣經國心知肚明這些人八成都與鬼谷子無關。而從這次的信件是從夏威夷寄出以及信件內容來看，蔣經國認為鬼谷子已經察覺到他的動作，這封信分明有嘲笑與警告的意味。
不過，蔣經國的理智告訴他，基本上這個鬼谷子對蔣家與國民黨還是頗有善意的，只是他建議的聯合國席次處理方式卻是讓蔣家極難接受的。畢竟若真採取鬼谷子的建議，那就是意味著國民黨必須放棄反攻大陸。如果真走到這一步，恐怕隨國民黨來台的數百萬軍民就會先拋棄蔣家。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蔣介石夫婦還是蔣經國，都對目前大陸情勢的發展充滿樂觀期待。他們認為，文化大革命將徹底摧毀大陸人民對中共的支持，因此只要美國支持國民黨反攻行動，中共就會被一推即倒。
美國的態度是關鍵，所以在宋美齡的主持下，台灣已經悄悄加大對素來友台的共和黨陣營的支持。但這次鬼谷子信中點出尼克森與季辛吉之事，卻是讓蔣經國心中警鐘大嚮，讓他不由生出一種大事不妙的危機感。
當然，蔣經國也敏銳地意識到信件內容中的重要關鍵，是關於明年各國國內情勢將有大變化的預測。也就是說，只要這種變化不發生，所謂的美國為退出越戰而放棄台灣之事就不會發生。這讓蔣經國心中仍存有希望，畢竟就各種訊息來看，蔣經國不認為所謂的反戰運動會迫使美國政府做出退出越戰的愚蠢決定。
密切注意各國情勢變化是一定的，但現在蔣經國還是無法介入台灣外交決策的，尤其是被宋美齡視為禁臠的對美外交，現在的蔣經國根本沒有發言權。蔣經國很清楚，必須把這封信交給他的老爸，讓他的老爸來做決定。
……………
謝子言不知道，他的那一封信讓台灣現在的第一家庭又是雞飛狗跳了好幾天，也把現在台灣的駐美大使館人員整慘了。他現在只知道，他已經快被最近這異常寒冷的天氣搞瘋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那天，大屯山竹子湖一帶就開始下雪了，而且雪線還有往下移的趨勢。到了跨年夜這晚，台北市市區出現攝氏六度的低溫。謝家隔壁巷一戶人家有人受不了低溫中風了，那人的兒子跑來按謝家的電鈴請有車的謝家幫忙把病人送醫。這年頭台北市沒幾輛救護車，雖然先前謝家才捐給政府一筆錢添購消防救護車輛，可是依照行政部門的效率大概得等到明年秋天才看得到車。現在大家若有病人得緊急送醫，不是找人力三輪車或計程車，就是請有車的鄰居幫忙。所以謝文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攆著謝安京趕緊開車送人去醫院。
不好的事總是連著來的，謝安京才把病人送走，周啟年的老媽就打電話來喊救命，說是周啟年的混帳老爹周金生在屋內生火取暖不小心把房子燒了，現在消防隊還在救火呢！
先前周金生和王德旺被趕去鶯歌的磚窯廠做工，他們兩家現在住的是磚窯廠的宿舍。那裡的房子是連棟的，燒起來可不得了。所以謝文堂一聽臉就黑了，住那裡的員工可是有四十幾戶，這大半夜的要臨時安置這些人就是一個大難題。但這事完全不能拖，沒辦法下只能去把最近很閒的李師科拉出來，讓他開車送謝文堂去鶯歌。
這一來謝家的大人們全都不用睡了，人命關天的事，沒有確定磚窯廠的情況前誰還睡得著啊！至於小孩子們，謝子言可不像他的姐姐和阿容那樣沒心沒肺能繼續呼呼大睡，他是躺在床上聽外頭客廳裡大人們的講話聲，輾轉反側到天色微明時才睡著的。
謝子言睡了沒三個鐘頭就被姐姐子卿和阿容拉起床了，說是關家慧來了等著聽故事呢！滿腔怒火的謝子言進了客廳見到他的老爸老媽正與關山聊著天，他那親愛的老媽還對他的晚起唸了幾句。很識時務的謝子言只能摸摸鼻子，苦著臉去當幾個小惡女的寵物。
沒辦法，依照謝安京夫物教育孩子的兩個原則──大的要讓小的以及男的要讓女的，謝子言註定要被這幾個小惡女使來喚去的。
「要回香港就快回去，幹嘛非得凌虐我到最後一分鐘……。」謝子言心裡嘟嚷著，很是後悔昨天不該講什麼冰雪奇緣的故事，更不應該的是沒一口氣講完。這下可好了，關家慧這個惡女明明今天下午就要回香港了，現在卻是不聽完故事不肯上飛機，謝子言覺得自己真是標準的自作虐。
嘀咕歸嘀咕，看到關山一早把女兒送來聽故事，謝子言就覺得自己心裡最柔軟處被觸動了一下。如果他沒記錯，好像過兩年關家慧就會有個弟弟，然後又過幾年關山與張冰茜就會離婚了。據說關山的老婆張冰茜要兒子不要女兒，離婚後帶著兒子赴美就再未與女兒聯絡過。離婚後的關山為了女兒的感受也沒有再婚，一個大明星能為女兒做到這樣，怎麼說也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好爸爸。
謝子言前世見過的媒體報導，都說關家慧個性驕傲任性得很。但他這段時間觀察下來，大體也明白這傢伙其實就是個被老爸寵壞的小公主，說穿了也就是和被細川舞子寵壞的阿容一樣。等過幾年她讀中學時遇到父母離婚母親不要她的慘事，大概也因此在學校裡過的不開心而有了逆反心理，她的老爸為了補償她更加倍寵溺她，這才使她的惡女性格迅速茁壯。
謝子言不知道關家慧的惡女性格是否會繼續成長下去，因為關山已經與李翰祥說好，等他把手上邵氏的片約結束後就跳槽到國聯。這麼一來關山一家應該會在台灣長住，也不知幾年後關山與張冰茜是不是還會離婚。如果關山沒離婚，大概就不會把關家慧送去教會寄宿學校，或許那傢伙會因青春期環境的不同，不至於照另一個時空的人生軌跡走吧！
其實，關家慧的惡女性格會不會進一步成長完全不關謝子言的事，在他重生以後給自己訂的人生計畫中，可沒有拯救惡女大作戰這一項。只是當初住院時他亂搧小翅膀，把一個叫吳怡容的小惡女搧成了細川舞子的養女，這就註定了他必須展開這一項在原先人生規劃外的作戰項目。放一隻羊也是放，放兩隻羊也是放，反正現在阿容和關家慧都快斬雞頭喝血酒變成換帖姊妹了，順便把關家慧列入拯救名單也就是了。
當然，所謂的拯救惡女大作戰也只是謝子言自我安慰的藉口。他很清楚，只要大人們不改變態度，他就是只能任憑幾個小惡女霸凌的羔羊。在這種情況下，阿Q式精神勝利法似乎是他唯一的武器。
這世上的女人千百種，有以虐人為樂的小惡女，就有讓人同情的阿信。謝子言還在講冰雪奇緣時，周家王家那四個阿信就來了。細川舞子離台前讓兩家的姊妹全住到她家去，早上周麗玲去自助餐店上班時，聽謝安洲說了昨晚磚窯廠失火的事，這會兒兩對姊妹就一起來問消息了。
先前謝子言還在睡大頭覺時磚窯廠那邊的消息就回來了，有七個人在逃離火場和救火時受了點傷，其中就有周家姊妹最小的弟弟周啟東，但好在傷勢都不重。不過，財物的損失可不小，燒了六棟十二間宿舍，加上救火時受波及的，大約二十來戶員工都得緊急安置住處。至於禍首周金生嘛，這傢伙一見闖禍就跑了，現在警察還在找他呢！
周麗萍周麗玲姊妹一聽臉就白了，她們家的男人全是沒擔當的，就連她們的大哥周啟年也是個只顧自己不管家人死活的混球，因此這個爛攤子八成又得讓她們來扛。所以不要說是她們，就連她們的表妹王妙娟王妙英都嚇壞了，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小的王妙英乾脆就當場放聲大哭起來。
其實她們根本不用擔心的，因為早上謝文堂打電話回來時就說了，雖然周金生勢必得去警局走走，但既然他不是故意縱火，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刑責。這次公司的損失是不小，但謝文堂也沒打算讓他全賠－－他也賠不起，所以大概也就是減薪就算了。
真正麻煩的是，周金生以後很難在磚窯廠再待下去了。他和王德旺兩人工作偷懶待人又差，磚窯廠的主管和員工們早就抱怨連連，現在周金生惹禍把大家連累了，要是讓他再待在磚窯廠會出大亂子的。
不過，眼前的麻煩還不是周金生未來的去處，而是周家必須有人出面向受累的同事致歉。這事是別想指望周金生那三個與他一樣靠不住的兒子了，謝文堂也沒打算讓周家姊妹去頂缸，他打電話回來時就交代了去找周立春幫這個忙。周立春也確實是比較靠得住的，硬拉著林文定作陪帶著江寶蓮準備的幾十個紅包早就去了鶯歌。
然而，謝安京似乎沒體會到父親不想讓周家姊妹扯進這事的想法，在告訴周家王家四個女孩事情經過時沒提謝文堂的處置決定，這才把四個小阿信嚇得不輕。只是亂嚇人要付出代價的，王妙英的哭聲立刻就把在補眠的江寶蓮吵起來了，她也不管還有關山父女在場，先就訓了存心嚇四個小阿信的謝安京幾句，然後就把四個小阿信拉進房間講體己話去了。
正在客廳角落講故事的謝子言把一切看在眼裡，對老爸的白目很是無語。謝子言可是早就看出來奶奶喜歡周家王家四個女孩的阿信性格，加上這四個也都喜歡歌仔戲，現在奶奶看歌仔戲時都是帶著她們一起去，就連上次請楊麗花吃飯都帶著這四個。照這趨勢發展下去，遲早奶奶會收她們當乾女兒。
這事可不是只有謝子言看的出來，他的二姑謝淑美和細川家兄妹也跟他提過，就連田島京都跟謝子言開過玩笑說他要多四個姑姑了。現在謝安京偏要嚇她們，依照謝家那些孩子們之間相處的原則，謝安京這是以大欺小以男欺女，分明是沒眼力自找不愉快。
謝子言很識時務，老爸被爺爺奶奶教訓時他是一定裝傻裝幼稚。反正他的老爸下午就要背著行李去竹圍電子公司廠房住了，裝一下且當是給老爸的臨別禮物。
謝安京可不想去竹圍廠房住，他是被謝文堂趕去工廠的。負責電子廠廠房的黑田直樹和幾十個幹部都在那裡住了三個月了，被發配去從基層學起的謝安京卻天天跑回家住，這實在有點不像話。所以謝文堂從日本回來後就發話了，現在那邊黑白電視與收音機生產線機器裝好了，要謝安京去那裡住兩個禮拜，跟著工人一起把所有機器和生產流程摸熟。
先不論謝安京怎麼想，至少他的不肖兒子是舉雙手雙腳贊成這樣做的。要知雖然有日本媒體嘲笑新世紀專收日本不要的無用者，但謝子言卻是很佩服黑田直樹和他從日本弄來的那些人。這三個月來他們根本是沒夜沒日地拼命，現在不但兩條生產線已經開始測試，就連三百多個在台招募的各種職工也被訓練的都上了軌道。若說這些人都是廢物點心，那謝子言前世見過的那些所謂的優秀人才大概都是點心渣了。
當然，廢物點心聯合軍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至少黑田直樹就被零組件貨源不穩與品質不穩定氣的跳腳。這事不解決，想要正式生產上市還有得等。謝子言可不想自家的公司生產的家電是那種二三流產品，所以昨天在聽謝文堂說認識了一個叫細川國彥的厲害人才後，現在謝子言只期望等細川國彥來台後能想出好辦法。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就在此刻，他心目中那群令人佩服的廢物點心聯合軍已經想出了解決方案。
……………
「不行，田島，那樣行不通的。」黑田直樹一口拒絕田島京的方案，皺著兩道濃眉解釋：「先不說這樣子會讓我們的生產受到其他家電公司的控制，單單現在台灣這些家電公司產品的電子零組件品質就是有問題，我們如果使用相同的零組件，產品的品質一定有問題。你要是不信，就問問相澤他們。」
田島京望向坐在長條會議桌中間位置的相澤學，後者點點頭慢條斯理地說：「田島執行長，我們先前買了一百多台各廠牌的新電視，把它們拆了之後檢測裡面的零組件。我們發現只要是台灣廠商生產的電視，裡面的電子零組件品質都不太穩定。我們認為，這應該是使台灣廠商的電視比不上日本廠商的電視的重要原因。」
田島京之前聽黑田直樹說過，這個戴著黑框厚片眼鏡的相澤學是很厲害的電子工程師，只是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在多年前就被索尼踢去北海道一家小工廠，而且做的竟然還是總務工作。從他才三十九歲卻已頭髮微禿微白滿臉滄桑像個半百老頭這一點來看，他這些年應該過的很慘。而且事實上不只是他，現在會議室裡坐的前索尼員工，大致都有類似的遭遇。若非這些人在索尼已經毫無前途可言，而日本的終身雇用制又使他們不能跳槽到其他日本公司，不然黑田直樹也不可能讓這些人願意來台灣工作。
田島京相信黑田直樹判斷人才的能力，這些人都是真正的專家，他們的專業判斷應該是正確的。所以他聽了相澤學的解釋後，只能嘆口氣說：「既然台灣政府介紹的零件生產商產品品質不穩定，你們又認為使用大同公司的零組件有風險，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現在台灣的政府政策是家電的零組件必須自製，當初謝文堂與細川龍馬也答應會盡力扶植台灣相關的產業，為此經濟部還提供給新世紀公司一份全國相關廠商名單。但這些廠商的生產力普遍偏低，產品品質還不穩定。當然這些零組件也不是不能用，但生產出來的產品品質恐怕不會太好，新世紀公司可不想生產這樣的東西。為此細川龍馬和田島京都很懊惱，覺得早知如此那一開始就應採取謝子言的建議，自設相關的零組件生產工廠，形成一條產量品質都可控制在手裡的產業鏈。
事已至此追悔無用，好在謝文堂去日本弔喪前想了一個方法－－向大同公司購買零組件。這幾年大同公司已經建了自己的零組件生產工廠，大同公司生產的東西市場評價也不錯，它的零組件品質應該是不錯的。謝文堂在去日本前聯絡了大同的老董林挺生，或許是因為和謝文堂有交情，或許是因為大同想賺這筆錢，也或許是迫於政府的壓力，總之幾天前林挺生給了同意的答覆。正因如此，前天晚上才和謝文堂一起回到台灣的田島京，今天就風塵僕僕地跑來竹圍廠區談這件事。只是，現在他聽完黑田直樹與相澤學的解釋，頓知這個法子是行不通了，不免就是滿臉沮喪。
黑田直樹見田島京一臉沮喪，搖搖頭說：「田島，其實大野和阪口想出了一個辦法，只是這個辦法得多費不少功夫，而且會增加公司的支出，所以我們無法決定。」
田島京精神一振，急急說道：「什麼方法？快說來聽聽！」
坐在相澤學右手邊的大野由紀夫年紀和相澤學差不多，但樣貌可比相澤學年輕多了，只見他把一份資料遞給田島京，這才解釋說：「田島執行長，先前我們在檢測零件供應商的產品時，曾做了一份性能評價比較表。我和阪口特地去那些排名比較高的工廠考察，發現其中有七家的情況還不算太差。若是能對這些工廠的工人加以一定的在職教育，更改部分生產流程使其合理化，以及加強品質管控，那我們有信心讓這些工廠生產的零組件符合我們的最低要求。」
田島京看了一下資料上的廠商名單，發現其中只有三家是在台北，一家是在桃園，一家是在基隆，剩下的兩家都在高雄。從資料上來看，都是員工人數幾十人的小廠，應該都沒有能力可以單獨負擔起供應新世紀公司所需的零件。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所以他蹙著眉毛問：「你們的意思是？」
坐在大野由紀夫右邊的阪口誠二回道：「依照我們生產線建設的進度與所需的電子零件數量，我們建議至少先取得其中兩家工廠的控制權，然後我們組織工作小組進駐到這兩家工廠。」
田島京雙眉一挑問道：「這確實得增加公司不少支出，且得費不少功夫去進行投資談判。但站在我的立場，我更關心的是我們還有足夠的人力派去這些工廠嗎？還有，若真能這樣做，你們評估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生產出第一台合格的產品？」
田島京問的確實是關鍵問題，扣除掉北川雅美的研究部門不論，廠區的日籍技術與管理人員只有十七人，就算把經過黑田直樹考核認可的台籍人員算進去，現在在技術能力與工作態度上都能被信任的人也不過二十幾人。而依照規劃中的生產線建設速度，除目前已經裝好機器的黑白電視及收音機兩條生產線外，未來一年內還會陸續建立隨身聽、冰箱、洗衣機、冷氣、彩色電視及液晶顯示器六條生產線，人力問題已經形成危機了。現在若還得抽調人去零組件工廠，就算每一家零組件工廠只派駐三個人，兩家就要六個人，那竹圍廠區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台灣是一個受到政府高度管制的地方，沒有政府的允許與配合，謝家與細川家兄妹就算砸再多錢下去也弄不出什麼東西。至今國民黨表現出的誠意實在讓田島京有受寵若驚之感，但這也意味著必須尊重甚至無條件完成政府的一些要求。而雖然新世紀公司對政府的承諾是今年五月會正式推出第一件產品，但政府卻已多次表露希望這個時間能提早的意願。現在如果產品上市的時間還得延後，那恐怕會引起當權者不快，搞個不好就會影響到其他正在進行或即將進行的計畫。
在場的其他人都不太清楚謝家那些與他們無關的計畫，但他們卻知道人力確實嚴重吃緊，也感受到時間的壓力。大家都不是瞎子聾子，這兩個月來單單蔣彥士李國鼎孫運璿三個就總共來了竹圍廠區五次，其他的政府官員也來過好幾批了，他們可不會是閒著沒事跑來這裡逛街的。所以田島京一把問題丟出來後，會議室內一時之間竟是寂靜無聲。
田島京望向黑田直樹，他知道後者應該不會考慮到這些問題的。果然，黑田直樹在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了，但他講的話卻是先讓田島京楞了一下。
「田島，前幾天台灣這裡的報紙報導了你們在東京開記者會的新聞，但是報導的內容有點語焉不詳。」黑田直樹目光炯炯地看著田島京，態度很認真地問：「你們真的讓索尼公司顏面掃地嗎？」
田島京有些狐疑，實在是搞不清楚這和新世紀公司現在碰到的問題有什麼關係，但他還是把那天的情況以及之後日本媒體的反應大致說了一下。讓他沒想到的是，聽他說完後幾個前索尼的員工全都面露一種又悲又喜的奇怪表情，幾個人還互相用眼神交換著意見。
田島京一頭霧水地看向黑田直樹，後者眼神有點失神地像在想著什麼感傷之事，語氣苦澀地說：「田島，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今天在這裡的所有前索尼員工當初之所以會被公司貶逐，其實都與電視機有關。像是相澤，他最早是因與井深大在技術問題上常有不同意見，這才被迫離開技術部門。後來當井深大與盛田昭夫決定只製造黑白電視不開發彩色電視時，相澤又很不湊巧地向公司提出研發彩色電視的建議。再之後，七年前當井深大決定用他那個現在已被證明是失敗的設計開發彩色電視時，已經被放逐到北海道的相澤又向總公司上書，說井深大那個設計不太妥當……。」
田島京有點愕然地望向相澤學，心想這傢伙根本就是個不識時務的人際關係白癡嘛！不過，這下子田島京卻也是很佩服這個未老先衰的傢伙了。
這時又聽黑田直樹繼續說：「當年井深大一意堅持要用他的設計開發彩色電視，那時公司裡的工程師可是有不少人反對的。井深大為了執行他的想法，放逐了反對最厲害的一批人。之後井深大開發出來的彩色電視因成本過高導致市場反應冷淡，但井深大和盛田昭夫卻認為是生產線管控不良導致量率過低使製作成本遽增，就又放逐了一批人。嘿嘿，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待這些被放逐的無用者，我只知道這些人都是極有能力的。田島，你知道嗎？你們把北川她們製造的電視和其他公司的電視擺在一起讓人比較，這可是證明了我們這些前索尼員工當年的堅持是對的。」
田島京心裡暗暗苦笑，那場產品發表記者會之所以會採用那種形式，其實只是單純地為了給記者一個直觀的感受，塑造新世紀彩電品質遠優於其他廠牌彩電的形象，可沒有為這群前索尼員工證明他們的能力的想法。不過，田島京當然不會揭破，而是把話題轉回他關心的問題上，說道：「黑田，你還沒告訴我你想怎麼解決我們現在面對的困難。」
黑田直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肅容說：「田島，只要你能掌握到零件廠的管理權，今天在這間會議室裡的人都同意，未來三個月我們放棄所有休假，用一天兩班輪班的方式，在最短時間內讓零件廠生產出合格的零件。」
事實上，在過去三個月來，黑田直樹他們根本沒休過假，這倒不是他們的老闆太黑心，而是黑田直樹他們認為工作進度落後不願意休假。但人不是鐵打的，怎能都不休息。所以謝文堂與細川龍馬早就決定，自一月下旬起讓黑田直樹他們休三個星期的帶薪假，至於年終紅包也是高達六個月的薪水。
但是，現在黑田直樹卻說未來三個月不休假了，這就等於是整整半年沒休假，所以田島京一聽就嚇了一跳，驚呼說：「等等！三個月不休假？你們瘋了嗎？這會搞壞身體的，而且你們都多久沒和家人好好相處了？不行！就算我答應，謝桑與龍馬也不會答應的！」
黑田直樹與眾前索尼員工們全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前者搖著頭說：「田島，你知道嗎？當年所索尼為了解決井深大的彩色電視良率太低的問題，可是對技術人員和品管人員下了長達八個月的休假禁止令。現在你能考慮到我們的身體和家人，這讓我很高興。只是，田島，除了這樣之外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田島京瞪著這群瘋子，腦海中忽然想到之前看過謝子言寫的一個勵志故事。那是一支經常輸球而被人瞧不起的棒球隊的故事，這支被人譏笑為廢物點心聯合軍的球隊從未放棄自己，最後竟然奇蹟式地贏得全國冠軍。現在黑田直樹這些人就好像是一支廢物點心聯合軍，他們也是想向世人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可是……
田島京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就算你們願意為公司犧牲，我也不能讓你們這樣做。況且，你們又不會講台灣話，怎麼跟零件工廠的員工溝通？還有，台灣的春節快到了，不會有多少工人會願意放棄休假的。」
黑田直樹還想講話，卻被田島京用手勢制止了。只見後者眉頭深鎖地想了一會兒，這才說道：「這樣好了，我需要一些時間和零件工廠的老闆談判，這可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在此之前，你們必須先輪批放假，嗯，五天，每個人至少得給我休息五天才行。我撥一筆特別獎金給你們，安排你們去中南部度假。當然，如果你們想回日本與家人團聚，公司也會幫你們出來回機票錢的。」
這時田島京又打了個手勢要想說話的阪口誠二先閉嘴，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你們，謝桑的建設公司在北投那裡有兩批房子快落成了，據說其中有一批房子還是可以在家裡泡溫泉的。我去看過了，房子還不小，住上十個人不是問題。謝桑已經決定把那二十八間房子撥給公司使用，等三月底房屋落成後，你們就搬過去。所以你們記得和在日本的家人聯絡，若他們願意來台灣住，那就請他們開始辦相關的手續，公司會有人幫他們處理的。」
「一個月後就是台灣的春節，我們必須讓員工放七天假，這事沒得商量。你們告訴公司裡的其他員工，等台灣春節假期結束後我們可能得連忙兩個月，願意在星期日加班的人，我們給四倍的加班費。不過，你們得記得要注意員工的狀況，公司寧願推遲產品上市時間，也不能讓員工出事。」
黑田直樹知道很難改變田島京的決定了，苦笑著點頭說：「田島，我們給員工的待遇福利可是比其他公司好太多了，我想員工們應該可以體諒的。不過，田島，我覺得生產線設立的計畫恐怕得調整，依照零件與人力的實際情況，要在年底前完成總共八條生產線實在是有些困難。」
田島京也知道黑田直樹講的沒錯，想了一會兒後才說：「當初會選擇先生產黑白電視與收音機，是因為北川雅美她們認為這兩種東西的技術門檻低，她們有把握設計出來的東西品質不比歐美日大廠的差，而台灣的總和生產成本卻低多了。但是，台灣的國內市場太差，我們又很難讓歐美日各國消費者接受我們的產品，那就只能寄望於其他的開發中國家了。嗯，這麼看來，我們必須有幾個能幫我們進入歐美日市場的產品才行……。黑田，如果到年底前我們只再設立彩色電視、隨身聽和液晶顯示器三條生產線呢？」
黑田直樹沒回答，而是看向會議室裡的其他人，而其他人卻都看著相澤學。相澤學卻也沒立刻講話，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後才搖搖頭說：「沒看到設計圖，無法判斷相關的技術要求，很難評估啊！不過……」只見他眼睛閃過一絲狠厲神色，咬牙說：「田島執行長，只要這三種產品能讓國內那些混蛋吃上大虧，那我們拼了命也會把它生產出來！」
田島京聞言苦笑，心想這群廢物點心聯合軍還真是怨念深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