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2月 01, 2017 12:09 am
冰洞中雖較地道寬敞，但氣溫過低，眾人只得稍作休憩，二日後再度前行。洞中不見天日，行走多時，夏雨棠原本輕柔如絲的碧色衫子早已磨破了裙角。不僅是她，隨行的一眾侍女平日裡儘管也顧著容貌，眼下俱是困頓狼狽，妝容凌亂。一行人輪流抬著無法行動的林延峰，擠在狹窄的甬道裡前進，每到岔路，子迢便會打亮火摺子，瞧清了壁上指示再行。
除了趕路，眾人也無事可做，因而儘管有的彼此不睦，為了打發時間，倒仍會說上兩句。只是隨著入地時間愈長，水源更少，一行人精神又趨委頓，漸漸地行路的乏味是隨著沉默愈形放大了。
「這條地道有百年時候了，」子迢撫著洞壁說，「當年爺初到霧谷，無意發現這條地下甬道，見地道口刻的一串東夷文字，裏頭指示了前往霜莎王后陵寢的道路。」
不回春道：「你們主子遊歷天下，閱讀東夷文於他確實並非難事。」
子迢笑道：「只是那字刻得極其隱晦，更年久斑駁，就連咱爺也費了一番工夫方能解讀。紅樓莊落成之後，地道入口更與地莊相連，因此眼下即便有人將招子都貼上了洞壁，恐怕也不易瞧出原文了。」
「但老夫記得，那日小兄弟曾說，這條地道的盡頭為何，無人知曉。」
「回大夫的話，」木荷在旁道：「咱爺向來不喜打擾亡者安眠，是以至今不曾動念起行，一探究竟──」
「只不過為了救人一命，爺可是將甚麼原則都打破了，」子迢忽然道，「不曾動念的事也做了，莊子也拱手讓人了，偏就那人還不知感恩。」
一時間洞中無人應話，子迢又高聲嘲諷，眾人方聞一聲極其細微的冷哼。木荷瞄了他二人一眼，卻不理會。
冰洞後的地道仍是潮濕。秦逍囑咐子迢等帶著夏雨棠、林延峰離莊而去，不僅是為斷慕容顏趕盡殺絕之念，更有一事是他寧可棄紅樓莊不要也亟欲完成的。因而他以自己和宋翎兒為餌，將慕容顏、慕容望誘離峽谷，換得子迢等人逃脫之機。只是他又怎知霍顛在瀑布與九龍教的一戰？又怎能料到江湖向來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的曉雅莊弟子，竟在此時現身干預？
「小女子謝爺救命之恩。」
夏雨棠來到霍顛跟前時，他一條臂膀正赤裸在外，一旁不回春和玉雁協力替他上藥。
「還你當時贈血之情罷了，」霍顛道：「今後霍某與姑娘各不相欠。」
夏雨棠見他面色不善，當下無語，片刻又鼓起勇氣道：「小女子曾斗膽行刺霍爺，不知霍爺因何仍願相救？」
「霍某與姑娘非親非故，當時莊內無人，你又為何甘願相助秦逍？」
夏雨棠不語，手裡的絹帕數日來早讓汗液絞得灰黑。
霍顛道：「天下之事，誰能真說得一個因果？又有誰能料想明日？是非對錯，盡在人一念之間罷了。」
夏雨棠未答，不回春卻笑道：「按將軍說來，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也便如滄海一粟，渺茫於天地，又何必汲汲營營，定要求得真相？」
「霍某不與軍旅已久，大夫這個稱謂不如省了罷。」
「行，霍兄弟，」不回春結上了傷布，在霍顛身旁坐了下來，「如今情勢如此，兄弟為秦公子之劍出生入死，眼瞧著不僅秦逍，大夥是一塊走上不歸路了，事到如今也該給老夫解謎了罷？」
「說來聽聽。」
不回春自細軟裡拿出了根煙斗點上，「那日各大派出了迷宮，接著林公子和這位姑娘給送入莊裡來，在兄弟離莊之前，老夫問你的話，兄弟可還記得？」
「若不記得恐怕也難。」
「那麼，」不回春緩緩瞧了夏雨棠一眼，「孰輕孰重呢？」
霍顛不語，眼卻不由自主瞧著夏雨棠直視的方向。
「眼下眾人都在此處，兄弟不打算將話說盡了麼？」
許久不回春又道，卻已不再等待他的答案。半晌霍顛微微抬頭，見夏雨棠也正凝望著他。
除了早前的冰洞，地道之中總是狹窄。除了飲食和就寢，子迢從未打亮火摺子，一路上總是昏暗沉悶。幸虧洞中不時有微風拂過；前方既有風傳來，出口想必已在不遠處，他們心裡也就多一分安心。
玉雁服侍霍顛再度上路後，轉眼落後了一截，反教殿後的子迢趕上。
子迢見她面色猶疑，問：「怎麼，霍爺情況不好麼？」
玉雁搖搖頭，子迢不解，又問數聲，她沉吟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大夫一直問霍爺的事？在莊裡便曾問過，方才換藥又——」
木荷輕輕道：「你瞧不出麼？」
玉雁搖了搖頭，木荷又道：「連子迢公子都一眼便明白的事，你卻瞧不出？」
子迢道：「這話聽來不大像是在誇讚我啊。」
木荷深深一福道：「是，您最聰明了，不如您替奴婢告訴她吧？」
子迢一笑，「大夫在問霍爺過去之事。」
玉雁瞠目道：「什麼事？」
木荷卻猛然道：「才不是。」
「事實上，在那起子做作大爺來犯前，爺曾提及一二，」子迢道，「霍爺失去昔日記憶，約莫有十年——」
「不是這件事——你莫不是瞎了眼麼？」
木荷這般說話，子迢竟一點不生氣，笑道：「你眼睛比我好，你說與她聽。」
她白他一眼，隨後瞅著玉雁，「你莫非以為，霍爺是為了林公子才冒險去奪解藥的麼？」
「自然不是。」
子迢道：「但如非曉雅莊的師伯師叔們，恐怕不僅霍爺拿不到解藥，咱們還得陪他一塊葬在瀑布底。」
「公子倒還笑得出來，」木荷道：「爺只吩咐了讓你留下盯著機關運轉，可不曾讓你陪著霍爺去打慕容朔啊。」
「爺吩咐了要救夏姑娘，而霍爺一樣要救夏姑娘，既然如此，我幫著霍爺，不就等於是幫咱爺麼？」子迢一笑，「咱還得謝慕容朔的慷慨，若非他隨身帶著『紅英散』解藥，我這誤打誤撞的，又豈能輕易將夏姑娘和『林少爺』救下？」
「你差一點就丟了命——」
「有我師伯師叔在，怕甚麼？旁人我不敢說，那位奪劍的大師伯絕不是好惹的。」
「是啊，咱們整個莊子雖個個會武，也就子迢公子你稱得爺的徒弟，」木荷嘆道，「但你怎知她定是師伯？也許她還排在爺後頭呢。」
「畢竟是個成名人物——衛天保的頭號徒弟入門之時，爺可還未拜祖師爺。」
「那麼她們上紅樓莊做甚麼呢？竟讓爺不得不承這份情，」木荷緩緩道：「我們跟隨爺這麼多年，可曾見過盜賊山莊的師叔師伯們親近爺？拜訪爺？」
一時間三人靜默，子迢凝視著她，片刻一字字道：「他們可是爺的同門，木荷。要不要防，都不是咱們該煩惱的事。」
木荷放下了環住的手臂，轉過身。
「確實，眼下爺不在莊裡，誰都沒資格拿主意。」她道。
「你想得太多了，木荷，」玉雁道：「她不是把劍還給了照老爺子？」
「人心難測，多年來爺既不與他們往來，今日他們突如其來，難道便毫無目的？」木荷輕輕道：「你們莫忘了，過去多少人假藉求親，其實只為向照老爺子要一柄劍？又有多少人假意求劍，其實眼裡盡瞧著爺身後財寶？」
「那些閒人哪裡配得上爺，隨他們多少人來，咱們一一打發了就是，」子迢嘆道：「只是你說的不錯，來的若是爺的同門師兄弟，還有誰能替爺擋著？」
「照老爺子不消說，霍爺也許願意幫的。」
「那倒未必，但你何曾瞧見爺倚賴照老爺子麼？」
子迢望著木荷，木荷又望了望玉雁，彼此都知道答案代表什麼。
隊伍前頭，霍顛和照火並肩而行。
「老子早已猜想過這劍實際斬下去會是甚麼樣子，卻不想用劍之人竟不是你。」照火喃喃道。
「那『俞小宛』倒不愧衛天保首徒，但憑那把初露鋒芒之劍，尚能與凌虛戰個平分春色。」
「同樣一把劍，霍大爺難道就勝不了凌虛那老道麼？」
霍顛冷笑一聲，「她們此來要的是盜賊山莊的面子，是秦逍的面子，至於霍某是否能勝，是生是死，又有誰會關心？」
原來那夜雨中惡戰，數人頭戴黑色斗笠，輕身一掠，自「黃花陣」中搶下霍顛和血劍，落在瀑布底端。照火在瀑布上見了，急得有如火燒眉毛，畢竟不知對方來意，自己又一點輕功不會，正著急間，背後竟有人欺近。他惱怒異常，鐵鎚不由分說砸了過去，不想一揮落空，一人驀然貼在他背後道：「照爺莫急，晚輩曉雅莊弟子，來給秦逍幫手。」
隨後他手臂讓他輕輕一托，轉眼眾人已聚集在瀑布之下。時霍顛跟前站的人笠上黑紗半蒙面，靛青長袍俐落地將身子緊緊包覆，身後僅僅四人，手裡握著新生的血劍，面對凌虛真人、慕容朔、冰閑洞七劍及九龍教眾、南興十七派，猶然屹立如山。
「同為第十二代弟子，秦逍一手建立的紅樓莊，我可不能眼睜睜瞧著它就此葬送在慕容山莊手中了。」那人的聲音道。
慕容朔道：「你——」
話才出口，那人已持劍一躍而起，速度之快，無人不知那正是「飛燕驚虹」。只見他身形如電，拔劍之勢更快，慕容朔「你」字才出，轉眼劍已當頭斬到。他年紀雖輕，卻非庸手，否則如何為慕容顏左右？然而當前那劍透著血色的鋒芒，面上逼到的劍氣冷厲無比，頓時他渾身一震，有如墜入冰下河流，不寒而慄，這一岔神，眼看竟要死在劍下。旁邊凌虛真人卻早有主意，那人身子才起，他手裡長劍已當前擲出。
噹！
劍鞘高高飛起，卻不知為何在空中陡然轉彎，落入霍顛身旁另一人手裡。慕容朔身子陡然暴進，又隨即一個踉蹌，彷彿斷了線的木偶，姿態古怪之極。同時他左右二柄劍一同朝那蒙面人刺到，原來是一旁的「冰閑洞七劍」。當下蒙面人身形疾轉，掌心彈出二柄銀梭。登時兩劍合鳴，錚錚而響，凌虛真人暗自讚了聲好，只因那「冰閑洞」那二劍角度、速度、勁力俱不相同，此人暗器卻能同時彈到雙劍，手裡巧勁自非常人；而落地時那獨特的身法，更是美妙而全不似慕容家的雕琢。
向來慕容家弟子學武，講究端、立、肅、新，意謂凡修習慕容家武學，初期須得「姿勢端正」，方得正規武學之要領；心態要「自重而能立身」，行走在外務求「肅容養性」而不輕佻放浪，練成後則應「尋新埋舊」，避免招式熟練反而用老，落入窠臼。這四字箴言自慕容肅以降更嚴格磨練，不敢懈怠，因而慕容顏、慕容朔、慕容望，以至女兒、弟子，無人不使得一手姿態美妙的「明月當空」，不僅動作寸毫不差，姿態更彷彿模板複製的教學作品，找不出一絲瑕疵。反觀曉雅山莊世代出盜賊，武學以靈動為先，招式以竊盜為意，單「飛燕驚虹」由秦紅樓、衛青城、楚玄樑來使，就有許多差異，遑論其他衍生招數或武功。因此比起慕容朔，眼前此人不僅身法精妙，猶多幾分瀟灑、悠然，奇異而彷彿不能預測。
只見落地時他頭紗飄起，群雄這才依稀瞧出那是個女子，正是俞小宛，只是她說起話時英氣十足，調子又冷，起先眾人竟未聽出。
「失手了。」俞小宛身後一人聲輕輕說，手裡纏著幾縷幾不可視的銀絲。
她微微點了頭，「鏘」一聲把劍入鞘，卻聽慕容朔身後一人叫道：「看來盜賊山莊果真是盜賊山莊，盡出些偷襲手段，一點不懂江湖規矩。」
「規矩是人訂的，可不能強加旁人頭上，」俞小宛道：「何況盜賊山莊既選擇做了盜賊，難道還壞不得規矩麼？」
「好妖女，膽敢對二公子下手，有種報上名來，將來慕容莊主定叫你知道厲害——」
「薛兄或許曾聽聞昔年曉雅莊『衛天保』收有三徒，號『小宛』、『湛露』、『柔止』，」另一人忽然插嘴，語聲蓋過了叫罵，「其中『黃湛露』的『渺影木偶術』曾以銀絲驅人橫渡湍流，在下與兄弟們面對閣下，自是不敢大意。」
「想不到冰閑洞『陸一劍』連咱們不出江湖的『柔止』師妹都曉得，俞小宛在此僅代先師謝尊駕關照了，」俞小宛道：「只是在下向來只聞九龍教和慕容山莊交好，不曾想『冰閑洞七劍』也有興致奪劍。」
「陸一劍」拱手道：「姑娘莫怪，我師兄弟向來遇劍則喜，見了使劍的行家更是喜不自禁，方才見朋友手裡功夫很俊，因而有意切磋結交一番。」
「盜賊山莊向來不以劍法為長，此刻有陸一劍青眼相加，我也不便託辭了，」俞小宛竟一笑，「方才既說到規矩，我便和各位談談規矩。」
一人罵道：「妖女，又想妖言惑眾麼？」
冰閑洞七劍卻朝凌虛真人、慕容朔望了一眼，知慕容朔意欲迎敵，但俞小宛方才那一手卻頗叫眾人驚愕，江湖素知盜賊山莊招數詭異，門下弟子又個個神秘，眼瞧著俞小宛年齡不高，卻畢竟不知對方底細；尤其秦逍師承盜賊山莊一事鮮為人知，此刻曉雅莊弟子突然來擋，著非意料之事，一時許多顧慮，竟按兵不動。片刻凌虛真人道：「尊師衛天保既和敝派有些許淵源，姑娘不必見外，直言無妨。」
「今日我師兄弟到此，非為囂戰結怨，而是為保秦庭燎家業——『秦庭燎』為曉雅莊十二代弟子，也正是你們所知的秦逍，」俞小宛語聲清晰，「眼下各派掌門人、武林前輩既都在此，在下便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只管莊子，不管劍，只問你們一句，今日諸位是否能暫且作罷，就此撤離霧谷？」
「妖女，別欺人太甚！」南興十七派叫道：「秦逍的霧谷迷宮害死那麼多人，又和照火取人血鑄劍，就是萬死也不足惜，你憑什麼要咱們放過秦逍？」
「我從未要各位放過秦逍，咱們曉雅莊弟子豈是要人饒命的？」俞小宛瞇起眼來，語鋒犀利，「何況秦逍所做之事，他自己承擔便了，何必要我來幫手？再說到行為不檢，各大派集結七百餘人來對付區區秦逍，豈又光明磊落？至於死在迷宮機關下究竟有幾人之數，我想諸位比我心中更有數。」
慕容朔道：「姑娘既說了任由秦逍承擔，何以又現身維護？遑論秦逍所做所為，絕非天理能容——」
一人叫道：「不錯，尤其那劍你既不願交出，你莫非還想狡辯？」
俞小宛冷冷道：「在下從未說過不交出這柄劍。」
「這娘們，莫非想拿老子的劍做籌碼？想都別想——」照火在後頭聽了猛然跳腳，卻被一旁弟子拿劍攔下。隨後那弟子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不知怎地他竟狠狠忍住，不再作聲。
只聽俞小宛喃喃道：「紅樓莊是曉雅山莊前人集畢生心血而成，絕不能就此傾頹……」
接著她朗聲道：「敢問諸位，若我把劍交出，是否今日各派就能退出峽谷？」
一時諸人譁然，只因眼下秦逍人既不在此處，萬事都落在劍、霍顛及照火身上；而三者之間，若能得劍，那是比逮到什麼人都來得乾脆俐落。當下凌虛真人、慕容朔及其他掌門人物交頭商談，半晌後道：「瞧在令師面上，若姑娘願意交出劍，九龍教自然不必對山莊及這位霍兄弟動手，但秦逍——」
俞小宛冷冷道：「他挑起的事，自然由他來扛，未來秦庭燎若有不敵之時，他的命也不配咱們出手相救。」
陸一劍道：「『冰閑洞七劍』和九龍教同進退。」
她目光掃到各派，只見眾人紛紛表示隨慕容山莊行動，慕容朔道：「交出劍來，在下與身旁各位前輩自然不再為難姑娘、霍將軍，以及姑娘的朋友們。只是姑娘口說無憑，眼下如何擔保？又如何作賠？」
俞小宛道：「既是如此，不知凌虛真人可願再為晚輩做一回公道？」
凌虛真人問起緣由，她拿起凌虛手中之劍指著自己胸口，「霍兄弟傷勢不輕，而劍在我手中，諸位都瞧見了，何妨容他先告辭？待我領眾人出谷後，我自立時將劍交出。若我步伐有一絲停頓，或我存心拖延，請真人立時取我性命，若有人意欲強搶此劍，也請真人即刻取其性命──即便是閣下自己，也不能例外。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陸一劍道：「且不談劍，在下不解，除了秦逍，姑娘莫非也曉得迷宮之法？」
俞小宛道：「迷宮機關原係我派先祖設計，後由秦庭燎按圖在霧谷建成，只是若要將圖面印在腦子裡，又有何難？」
陸一劍和慕容朔互望了一眼，凌虛抱拳道：「此法公允，姑娘膽氣尤其過人，貧道佩服。不知二公子以為如何？」
慕容朔見冰閑洞七劍和凌虛真人有意接受，自己又不是俞小宛敵手，不能強取，心下思忖：「總歸她隨後便交出劍，到時無論劍在誰手裡，但憑爹登高一呼，不怕他們不把劍奉上來。」遂也表贊同。
當下黃湛露和另一人帶了霍、照二人入莊，俞小宛則讓凌虛用劍指著背心，帶領群雄通過霧谷迷宮。
退到醉日橋外，慕容朔道：「請姑娘交劍。」
話落俞小宛手裡的劍忽然朝後頭擊出。凌虛真人雖並未鬆懈，卻不認為身處敵境的她會孤身發難，以至這一手竟有些促不及防。只見她劍擊凌虛，左腿踢出，右掌數枚石彈朝四面擲出。當時慕容朔、冰閑洞七劍自在一旁戒備，忽見那石彈黑黝黝來得又快，看是顆炸彈，不敢硬接，俱拿出武器來擋。
卻聽「砰」一聲，石彈炸開後迸出大量粉色粉末，一時瀰漫橋前。陸、朔等人此時都知不是炸彈，卻更憂心要是毒粉，不用吸兩口就嗚呼哀哉，當下放聲呼喊幫眾、弟子疏散，又掩了口鼻遠遠退出。
眾人陷入混亂時，峽谷口一個俊秀身影已拿了血劍轉眼奔出。俞小宛的聲音在上頭道：「真人、公子、陸爺莫怪，咱只約定了交劍，卻從未約定交給誰，因此只要劍不在我手裡，也就不算我毀約啦。」
慕容朔、陸一劍等早已聽見有人離去，這時粉末稍散，抬頭張望，見俞小宛手裡無劍，便也猜到是讓她擺了一道，凌虛真人怒道：「好個狡猾奸賊！」
慕容朔道：「立刻著人分頭去追，想必不晚——」
「怎麼？現在我已依約將諸位帶出峽谷，劍也交出了，堂堂九龍教掌門人、慕容家的二公子，說話竟不算話麼？」
慕容朔、凌虛真人氣得面上陣青陣白，卻不知粉末毒性為何，不敢妄動，俞小宛又道：「何況凌虛真人方才答應了我，若有人意欲搶劍，立時取其性命，此刻若二公子前去奪劍，豈非為難凌虛真人，陷真人於不信不義？」
凌虛真人自詡道教一派宗師，向來說一是一，今日卻竟在未動手前栽在一個後輩女子手裡，還是在慕容朔面前失了顏面，當下面色鐵青，陸一劍卻冷冷道：「劍歸劍，眼下閣下手裡既然無劍，若在下要請姑娘留下，那也不算失信。」
「是啊，我的性命確實不在咱們約定之中，若你想要，儘管來拿，」俞小宛悠悠道：「只是能不能追得上我，卻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除了趕路，眾人也無事可做，因而儘管有的彼此不睦，為了打發時間，倒仍會說上兩句。只是隨著入地時間愈長，水源更少，一行人精神又趨委頓，漸漸地行路的乏味是隨著沉默愈形放大了。
「這條地道有百年時候了，」子迢撫著洞壁說，「當年爺初到霧谷，無意發現這條地下甬道，見地道口刻的一串東夷文字，裏頭指示了前往霜莎王后陵寢的道路。」
不回春道：「你們主子遊歷天下，閱讀東夷文於他確實並非難事。」
子迢笑道：「只是那字刻得極其隱晦，更年久斑駁，就連咱爺也費了一番工夫方能解讀。紅樓莊落成之後，地道入口更與地莊相連，因此眼下即便有人將招子都貼上了洞壁，恐怕也不易瞧出原文了。」
「但老夫記得，那日小兄弟曾說，這條地道的盡頭為何，無人知曉。」
「回大夫的話，」木荷在旁道：「咱爺向來不喜打擾亡者安眠，是以至今不曾動念起行，一探究竟──」
「只不過為了救人一命，爺可是將甚麼原則都打破了，」子迢忽然道，「不曾動念的事也做了，莊子也拱手讓人了，偏就那人還不知感恩。」
一時間洞中無人應話，子迢又高聲嘲諷，眾人方聞一聲極其細微的冷哼。木荷瞄了他二人一眼，卻不理會。
冰洞後的地道仍是潮濕。秦逍囑咐子迢等帶著夏雨棠、林延峰離莊而去，不僅是為斷慕容顏趕盡殺絕之念，更有一事是他寧可棄紅樓莊不要也亟欲完成的。因而他以自己和宋翎兒為餌，將慕容顏、慕容望誘離峽谷，換得子迢等人逃脫之機。只是他又怎知霍顛在瀑布與九龍教的一戰？又怎能料到江湖向來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的曉雅莊弟子，竟在此時現身干預？
「小女子謝爺救命之恩。」
夏雨棠來到霍顛跟前時，他一條臂膀正赤裸在外，一旁不回春和玉雁協力替他上藥。
「還你當時贈血之情罷了，」霍顛道：「今後霍某與姑娘各不相欠。」
夏雨棠見他面色不善，當下無語，片刻又鼓起勇氣道：「小女子曾斗膽行刺霍爺，不知霍爺因何仍願相救？」
「霍某與姑娘非親非故，當時莊內無人，你又為何甘願相助秦逍？」
夏雨棠不語，手裡的絹帕數日來早讓汗液絞得灰黑。
霍顛道：「天下之事，誰能真說得一個因果？又有誰能料想明日？是非對錯，盡在人一念之間罷了。」
夏雨棠未答，不回春卻笑道：「按將軍說來，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也便如滄海一粟，渺茫於天地，又何必汲汲營營，定要求得真相？」
「霍某不與軍旅已久，大夫這個稱謂不如省了罷。」
「行，霍兄弟，」不回春結上了傷布，在霍顛身旁坐了下來，「如今情勢如此，兄弟為秦公子之劍出生入死，眼瞧著不僅秦逍，大夥是一塊走上不歸路了，事到如今也該給老夫解謎了罷？」
「說來聽聽。」
不回春自細軟裡拿出了根煙斗點上，「那日各大派出了迷宮，接著林公子和這位姑娘給送入莊裡來，在兄弟離莊之前，老夫問你的話，兄弟可還記得？」
「若不記得恐怕也難。」
「那麼，」不回春緩緩瞧了夏雨棠一眼，「孰輕孰重呢？」
霍顛不語，眼卻不由自主瞧著夏雨棠直視的方向。
「眼下眾人都在此處，兄弟不打算將話說盡了麼？」
許久不回春又道，卻已不再等待他的答案。半晌霍顛微微抬頭，見夏雨棠也正凝望著他。
除了早前的冰洞，地道之中總是狹窄。除了飲食和就寢，子迢從未打亮火摺子，一路上總是昏暗沉悶。幸虧洞中不時有微風拂過；前方既有風傳來，出口想必已在不遠處，他們心裡也就多一分安心。
玉雁服侍霍顛再度上路後，轉眼落後了一截，反教殿後的子迢趕上。
子迢見她面色猶疑，問：「怎麼，霍爺情況不好麼？」
玉雁搖搖頭，子迢不解，又問數聲，她沉吟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大夫一直問霍爺的事？在莊裡便曾問過，方才換藥又——」
木荷輕輕道：「你瞧不出麼？」
玉雁搖了搖頭，木荷又道：「連子迢公子都一眼便明白的事，你卻瞧不出？」
子迢道：「這話聽來不大像是在誇讚我啊。」
木荷深深一福道：「是，您最聰明了，不如您替奴婢告訴她吧？」
子迢一笑，「大夫在問霍爺過去之事。」
玉雁瞠目道：「什麼事？」
木荷卻猛然道：「才不是。」
「事實上，在那起子做作大爺來犯前，爺曾提及一二，」子迢道，「霍爺失去昔日記憶，約莫有十年——」
「不是這件事——你莫不是瞎了眼麼？」
木荷這般說話，子迢竟一點不生氣，笑道：「你眼睛比我好，你說與她聽。」
她白他一眼，隨後瞅著玉雁，「你莫非以為，霍爺是為了林公子才冒險去奪解藥的麼？」
「自然不是。」
子迢道：「但如非曉雅莊的師伯師叔們，恐怕不僅霍爺拿不到解藥，咱們還得陪他一塊葬在瀑布底。」
「公子倒還笑得出來，」木荷道：「爺只吩咐了讓你留下盯著機關運轉，可不曾讓你陪著霍爺去打慕容朔啊。」
「爺吩咐了要救夏姑娘，而霍爺一樣要救夏姑娘，既然如此，我幫著霍爺，不就等於是幫咱爺麼？」子迢一笑，「咱還得謝慕容朔的慷慨，若非他隨身帶著『紅英散』解藥，我這誤打誤撞的，又豈能輕易將夏姑娘和『林少爺』救下？」
「你差一點就丟了命——」
「有我師伯師叔在，怕甚麼？旁人我不敢說，那位奪劍的大師伯絕不是好惹的。」
「是啊，咱們整個莊子雖個個會武，也就子迢公子你稱得爺的徒弟，」木荷嘆道，「但你怎知她定是師伯？也許她還排在爺後頭呢。」
「畢竟是個成名人物——衛天保的頭號徒弟入門之時，爺可還未拜祖師爺。」
「那麼她們上紅樓莊做甚麼呢？竟讓爺不得不承這份情，」木荷緩緩道：「我們跟隨爺這麼多年，可曾見過盜賊山莊的師叔師伯們親近爺？拜訪爺？」
一時間三人靜默，子迢凝視著她，片刻一字字道：「他們可是爺的同門，木荷。要不要防，都不是咱們該煩惱的事。」
木荷放下了環住的手臂，轉過身。
「確實，眼下爺不在莊裡，誰都沒資格拿主意。」她道。
「你想得太多了，木荷，」玉雁道：「她不是把劍還給了照老爺子？」
「人心難測，多年來爺既不與他們往來，今日他們突如其來，難道便毫無目的？」木荷輕輕道：「你們莫忘了，過去多少人假藉求親，其實只為向照老爺子要一柄劍？又有多少人假意求劍，其實眼裡盡瞧著爺身後財寶？」
「那些閒人哪裡配得上爺，隨他們多少人來，咱們一一打發了就是，」子迢嘆道：「只是你說的不錯，來的若是爺的同門師兄弟，還有誰能替爺擋著？」
「照老爺子不消說，霍爺也許願意幫的。」
「那倒未必，但你何曾瞧見爺倚賴照老爺子麼？」
子迢望著木荷，木荷又望了望玉雁，彼此都知道答案代表什麼。
隊伍前頭，霍顛和照火並肩而行。
「老子早已猜想過這劍實際斬下去會是甚麼樣子，卻不想用劍之人竟不是你。」照火喃喃道。
「那『俞小宛』倒不愧衛天保首徒，但憑那把初露鋒芒之劍，尚能與凌虛戰個平分春色。」
「同樣一把劍，霍大爺難道就勝不了凌虛那老道麼？」
霍顛冷笑一聲，「她們此來要的是盜賊山莊的面子，是秦逍的面子，至於霍某是否能勝，是生是死，又有誰會關心？」
原來那夜雨中惡戰，數人頭戴黑色斗笠，輕身一掠，自「黃花陣」中搶下霍顛和血劍，落在瀑布底端。照火在瀑布上見了，急得有如火燒眉毛，畢竟不知對方來意，自己又一點輕功不會，正著急間，背後竟有人欺近。他惱怒異常，鐵鎚不由分說砸了過去，不想一揮落空，一人驀然貼在他背後道：「照爺莫急，晚輩曉雅莊弟子，來給秦逍幫手。」
隨後他手臂讓他輕輕一托，轉眼眾人已聚集在瀑布之下。時霍顛跟前站的人笠上黑紗半蒙面，靛青長袍俐落地將身子緊緊包覆，身後僅僅四人，手裡握著新生的血劍，面對凌虛真人、慕容朔、冰閑洞七劍及九龍教眾、南興十七派，猶然屹立如山。
「同為第十二代弟子，秦逍一手建立的紅樓莊，我可不能眼睜睜瞧著它就此葬送在慕容山莊手中了。」那人的聲音道。
慕容朔道：「你——」
話才出口，那人已持劍一躍而起，速度之快，無人不知那正是「飛燕驚虹」。只見他身形如電，拔劍之勢更快，慕容朔「你」字才出，轉眼劍已當頭斬到。他年紀雖輕，卻非庸手，否則如何為慕容顏左右？然而當前那劍透著血色的鋒芒，面上逼到的劍氣冷厲無比，頓時他渾身一震，有如墜入冰下河流，不寒而慄，這一岔神，眼看竟要死在劍下。旁邊凌虛真人卻早有主意，那人身子才起，他手裡長劍已當前擲出。
噹！
劍鞘高高飛起，卻不知為何在空中陡然轉彎，落入霍顛身旁另一人手裡。慕容朔身子陡然暴進，又隨即一個踉蹌，彷彿斷了線的木偶，姿態古怪之極。同時他左右二柄劍一同朝那蒙面人刺到，原來是一旁的「冰閑洞七劍」。當下蒙面人身形疾轉，掌心彈出二柄銀梭。登時兩劍合鳴，錚錚而響，凌虛真人暗自讚了聲好，只因那「冰閑洞」那二劍角度、速度、勁力俱不相同，此人暗器卻能同時彈到雙劍，手裡巧勁自非常人；而落地時那獨特的身法，更是美妙而全不似慕容家的雕琢。
向來慕容家弟子學武，講究端、立、肅、新，意謂凡修習慕容家武學，初期須得「姿勢端正」，方得正規武學之要領；心態要「自重而能立身」，行走在外務求「肅容養性」而不輕佻放浪，練成後則應「尋新埋舊」，避免招式熟練反而用老，落入窠臼。這四字箴言自慕容肅以降更嚴格磨練，不敢懈怠，因而慕容顏、慕容朔、慕容望，以至女兒、弟子，無人不使得一手姿態美妙的「明月當空」，不僅動作寸毫不差，姿態更彷彿模板複製的教學作品，找不出一絲瑕疵。反觀曉雅山莊世代出盜賊，武學以靈動為先，招式以竊盜為意，單「飛燕驚虹」由秦紅樓、衛青城、楚玄樑來使，就有許多差異，遑論其他衍生招數或武功。因此比起慕容朔，眼前此人不僅身法精妙，猶多幾分瀟灑、悠然，奇異而彷彿不能預測。
只見落地時他頭紗飄起，群雄這才依稀瞧出那是個女子，正是俞小宛，只是她說起話時英氣十足，調子又冷，起先眾人竟未聽出。
「失手了。」俞小宛身後一人聲輕輕說，手裡纏著幾縷幾不可視的銀絲。
她微微點了頭，「鏘」一聲把劍入鞘，卻聽慕容朔身後一人叫道：「看來盜賊山莊果真是盜賊山莊，盡出些偷襲手段，一點不懂江湖規矩。」
「規矩是人訂的，可不能強加旁人頭上，」俞小宛道：「何況盜賊山莊既選擇做了盜賊，難道還壞不得規矩麼？」
「好妖女，膽敢對二公子下手，有種報上名來，將來慕容莊主定叫你知道厲害——」
「薛兄或許曾聽聞昔年曉雅莊『衛天保』收有三徒，號『小宛』、『湛露』、『柔止』，」另一人忽然插嘴，語聲蓋過了叫罵，「其中『黃湛露』的『渺影木偶術』曾以銀絲驅人橫渡湍流，在下與兄弟們面對閣下，自是不敢大意。」
「想不到冰閑洞『陸一劍』連咱們不出江湖的『柔止』師妹都曉得，俞小宛在此僅代先師謝尊駕關照了，」俞小宛道：「只是在下向來只聞九龍教和慕容山莊交好，不曾想『冰閑洞七劍』也有興致奪劍。」
「陸一劍」拱手道：「姑娘莫怪，我師兄弟向來遇劍則喜，見了使劍的行家更是喜不自禁，方才見朋友手裡功夫很俊，因而有意切磋結交一番。」
「盜賊山莊向來不以劍法為長，此刻有陸一劍青眼相加，我也不便託辭了，」俞小宛竟一笑，「方才既說到規矩，我便和各位談談規矩。」
一人罵道：「妖女，又想妖言惑眾麼？」
冰閑洞七劍卻朝凌虛真人、慕容朔望了一眼，知慕容朔意欲迎敵，但俞小宛方才那一手卻頗叫眾人驚愕，江湖素知盜賊山莊招數詭異，門下弟子又個個神秘，眼瞧著俞小宛年齡不高，卻畢竟不知對方底細；尤其秦逍師承盜賊山莊一事鮮為人知，此刻曉雅莊弟子突然來擋，著非意料之事，一時許多顧慮，竟按兵不動。片刻凌虛真人道：「尊師衛天保既和敝派有些許淵源，姑娘不必見外，直言無妨。」
「今日我師兄弟到此，非為囂戰結怨，而是為保秦庭燎家業——『秦庭燎』為曉雅莊十二代弟子，也正是你們所知的秦逍，」俞小宛語聲清晰，「眼下各派掌門人、武林前輩既都在此，在下便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只管莊子，不管劍，只問你們一句，今日諸位是否能暫且作罷，就此撤離霧谷？」
「妖女，別欺人太甚！」南興十七派叫道：「秦逍的霧谷迷宮害死那麼多人，又和照火取人血鑄劍，就是萬死也不足惜，你憑什麼要咱們放過秦逍？」
「我從未要各位放過秦逍，咱們曉雅莊弟子豈是要人饒命的？」俞小宛瞇起眼來，語鋒犀利，「何況秦逍所做之事，他自己承擔便了，何必要我來幫手？再說到行為不檢，各大派集結七百餘人來對付區區秦逍，豈又光明磊落？至於死在迷宮機關下究竟有幾人之數，我想諸位比我心中更有數。」
慕容朔道：「姑娘既說了任由秦逍承擔，何以又現身維護？遑論秦逍所做所為，絕非天理能容——」
一人叫道：「不錯，尤其那劍你既不願交出，你莫非還想狡辯？」
俞小宛冷冷道：「在下從未說過不交出這柄劍。」
「這娘們，莫非想拿老子的劍做籌碼？想都別想——」照火在後頭聽了猛然跳腳，卻被一旁弟子拿劍攔下。隨後那弟子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不知怎地他竟狠狠忍住，不再作聲。
只聽俞小宛喃喃道：「紅樓莊是曉雅山莊前人集畢生心血而成，絕不能就此傾頹……」
接著她朗聲道：「敢問諸位，若我把劍交出，是否今日各派就能退出峽谷？」
一時諸人譁然，只因眼下秦逍人既不在此處，萬事都落在劍、霍顛及照火身上；而三者之間，若能得劍，那是比逮到什麼人都來得乾脆俐落。當下凌虛真人、慕容朔及其他掌門人物交頭商談，半晌後道：「瞧在令師面上，若姑娘願意交出劍，九龍教自然不必對山莊及這位霍兄弟動手，但秦逍——」
俞小宛冷冷道：「他挑起的事，自然由他來扛，未來秦庭燎若有不敵之時，他的命也不配咱們出手相救。」
陸一劍道：「『冰閑洞七劍』和九龍教同進退。」
她目光掃到各派，只見眾人紛紛表示隨慕容山莊行動，慕容朔道：「交出劍來，在下與身旁各位前輩自然不再為難姑娘、霍將軍，以及姑娘的朋友們。只是姑娘口說無憑，眼下如何擔保？又如何作賠？」
俞小宛道：「既是如此，不知凌虛真人可願再為晚輩做一回公道？」
凌虛真人問起緣由，她拿起凌虛手中之劍指著自己胸口，「霍兄弟傷勢不輕，而劍在我手中，諸位都瞧見了，何妨容他先告辭？待我領眾人出谷後，我自立時將劍交出。若我步伐有一絲停頓，或我存心拖延，請真人立時取我性命，若有人意欲強搶此劍，也請真人即刻取其性命──即便是閣下自己，也不能例外。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陸一劍道：「且不談劍，在下不解，除了秦逍，姑娘莫非也曉得迷宮之法？」
俞小宛道：「迷宮機關原係我派先祖設計，後由秦庭燎按圖在霧谷建成，只是若要將圖面印在腦子裡，又有何難？」
陸一劍和慕容朔互望了一眼，凌虛抱拳道：「此法公允，姑娘膽氣尤其過人，貧道佩服。不知二公子以為如何？」
慕容朔見冰閑洞七劍和凌虛真人有意接受，自己又不是俞小宛敵手，不能強取，心下思忖：「總歸她隨後便交出劍，到時無論劍在誰手裡，但憑爹登高一呼，不怕他們不把劍奉上來。」遂也表贊同。
當下黃湛露和另一人帶了霍、照二人入莊，俞小宛則讓凌虛用劍指著背心，帶領群雄通過霧谷迷宮。
退到醉日橋外，慕容朔道：「請姑娘交劍。」
話落俞小宛手裡的劍忽然朝後頭擊出。凌虛真人雖並未鬆懈，卻不認為身處敵境的她會孤身發難，以至這一手竟有些促不及防。只見她劍擊凌虛，左腿踢出，右掌數枚石彈朝四面擲出。當時慕容朔、冰閑洞七劍自在一旁戒備，忽見那石彈黑黝黝來得又快，看是顆炸彈，不敢硬接，俱拿出武器來擋。
卻聽「砰」一聲，石彈炸開後迸出大量粉色粉末，一時瀰漫橋前。陸、朔等人此時都知不是炸彈，卻更憂心要是毒粉，不用吸兩口就嗚呼哀哉，當下放聲呼喊幫眾、弟子疏散，又掩了口鼻遠遠退出。
眾人陷入混亂時，峽谷口一個俊秀身影已拿了血劍轉眼奔出。俞小宛的聲音在上頭道：「真人、公子、陸爺莫怪，咱只約定了交劍，卻從未約定交給誰，因此只要劍不在我手裡，也就不算我毀約啦。」
慕容朔、陸一劍等早已聽見有人離去，這時粉末稍散，抬頭張望，見俞小宛手裡無劍，便也猜到是讓她擺了一道，凌虛真人怒道：「好個狡猾奸賊！」
慕容朔道：「立刻著人分頭去追，想必不晚——」
「怎麼？現在我已依約將諸位帶出峽谷，劍也交出了，堂堂九龍教掌門人、慕容家的二公子，說話竟不算話麼？」
慕容朔、凌虛真人氣得面上陣青陣白，卻不知粉末毒性為何，不敢妄動，俞小宛又道：「何況凌虛真人方才答應了我，若有人意欲搶劍，立時取其性命，此刻若二公子前去奪劍，豈非為難凌虛真人，陷真人於不信不義？」
凌虛真人自詡道教一派宗師，向來說一是一，今日卻竟在未動手前栽在一個後輩女子手裡，還是在慕容朔面前失了顏面，當下面色鐵青，陸一劍卻冷冷道：「劍歸劍，眼下閣下手裡既然無劍，若在下要請姑娘留下，那也不算失信。」
「是啊，我的性命確實不在咱們約定之中，若你想要，儘管來拿，」俞小宛悠悠道：「只是能不能追得上我，卻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