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細川家三人進了海關,謝子言忽然覺得心底湧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惆悵。現在他終於想起來了,他前世時細川舞子彷彿就是在這個季節離開台灣的,那時他也隨著家人來送機的。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一次細川舞子離開後就再沒回台灣,而且之後他也再沒聽家人提起細川舞子?

謝子言不知道細川舞子回日本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讓他的心頭覺得很不安。但他現在也沒什麼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老天爺保佑細川舞子。他相信細川舞子不會放下阿容不管的,所以只要細川舞子能平安,就一定會回台灣的。

謝子言還在發楞時,忽然覺得頭髮被人揉了一下,然後他就聽到他的老爸說:「阿言,我們回去囉,今天還得去看醫生。」

「哦!」謝子言應了一聲,卻還是貪婪地又看了下細川家三人身影消失的方向,這才乖乖地讓他老爸抱著轉身離去。

謝安京說的看醫生,是指帶謝子言去針灸。這些天經人介紹謝子言開始進行針灸治療,同時還要每天做劉雲樵教的一些健身運動。在逮到葉啟田逃學而意外和劉雲樵起了衝突後,不服氣的阮明武又去找了劉雲樵。沒人知道他們交手的結果如何,但兩人後來卻成了忘年之交。月初時劉雲樵聽阮明武說起謝子言的事,很熱心地跑來看了一下謝子言的狀況。他給的幾帖藥方謝家是不敢讓謝子言亂吃的,但他教的那些健身動作卻是做做也無妨的。

謝安京得帶兒子去就醫,林貴子和謝淑美卻是得回去照顧兩個生病的小女孩。前天阿容感冒了,連帶著一天到晚和她混在一起的謝子卿、阮金紅和關家慧也感冒了。阮金紅和關家慧各有各的家人照顧,可是細川舞子離開台灣後,阿容只能由松井陽子和周麗萍照顧,松井陽子聖誕節後就要回日本,所以細川舞子就把阿容託給謝家照顧。

謝文堂和田島京也忙得很,他們待會要和許遠東討論八信的事,中午時還和新任行政院秘書長蔣彥士約好碰面。這十天包括蔣彥士在內的政府官員已經主動約見他們六次了,展現的行政效率更是高到嚇人。他們不知道為何國民黨忽然表現的很積極,但這總比把時間耗在浪費生命的磨嘴皮上好。

他們不知道,這些變化都和蔣經國的訪日之行有關。蔣經國在十一月二十七日赴日展開六天的訪問,他這一趟除了是在國際上露臉為接班做準備外,也是希望鞏固與日本的邦誼。而雖然日本天皇、佐藤榮作總理及許多日本重要官員議員都一再保證,聲稱日本絕不忘蔣介石的恩德,甚至還發動了一萬五千名日本民眾辦了一個感謝蔣介石大會,但外界不知道的是,佐藤榮作在與蔣經國的不公開會談中,卻說了一些讓蔣家父子心驚肉跳的實話。就是這些話,讓本已因鬼谷子的信憂心忡忡的蔣家父子下定決心,決定用最大的力量加速發展台灣經濟。

先前國民黨不是沒著力於發展台灣經濟,但限於各種政治及經濟因素,至今台灣經濟的成長速度仍很緩慢。尤其是水電交通等基礎建設及重工業,仍大多是日治時期的遺產。可現在有個願意砸數百億元的冤大頭,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還是蔣經國自認可以控制住謝文堂和細川龍馬。謝文堂自始表現出的就是他只懂蓋房子也只對這有興趣,而細川龍馬的態度,則是謝家與細川家只直接管理營建、音樂、電子、出版和餐飲這幾塊,其他的都採取所有權與經營管理權分離原則。這讓蔣經國可以透過各種手段,確保謝家與細川家的投資不會為政敵所用。正因如此,蔣經國才決定加速運用這筆鉅款。

所以,當蔣彥士遞過來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單時,心裡有底的謝文堂與田島京也只能苦笑。不過,田島京在迅速看了一下這些人的背景履歷後,還是忍不住抱怨說:「蔣秘書長,我們之前可是說好的,貴國政府推薦的人必須是有真才實學的。還有,這幾個軍方人士是幹什麼的?我們可不希望和軍方扯上關係,這會使我們在引進歐美技術與人才上受到阻擾的。」

紅光滿面的蔣彥士毫不介意田島京話裡的不滿,笑呵呵地解釋:「你們放心,這些人都是你們需要的人才,絕對沒有酬庸或尸位素餐的人。至於這幾個軍方的人嘛,你們不是要在幾家公司內設立研發部門,這幾個人最近都會退役,去你們的研發部門正好。」

「騙鬼去吧!這根本是強迫推銷嘛……。」謝文堂與田島京都是心裡嘀咕,卻也知道這恐怕是很難拒絕的。謝文堂暗自嘆了一口氣,把這份名單收起來,語氣有點勉強地說:「好吧!等龍馬回來,我們就聯絡這些人,只要這些人沒什麼問題,我會讓他們有一展長才的機會。但是,蔣秘書長,我還是要把話講清楚,如果這些人沒有才能,或者做出危害公司的事,我還是會開除他們的。」

蔣彥士笑嘻嘻的點點頭,接著他又說:「昨天行政院召集省府開了個會,關於你們需要的土地變更,都可以用最快速度專案處理。不過,有兩件事政府希望你們能配合。首先是地方政府財政有些困難,而且你們要用的土地太多了,所以公有地出售時恐怕不能完全依照給外資公司的優惠,你們只能比照一般國民購買公有地的價格買這些地。至於私有地,政府會協助你們收購,但政府希望你們能以市價購買,且必須負責住民搬遷安置。文堂兄,我們幫你估算了一下,這部分你大概得七億三千元左右。」

謝文堂與田島京臉色都是一黑,這可比他們原先估計的多了近五億元,這擺明又是坑人嘛!

然而,更坑人的還在後面。只聽蔣彥士臉不紅氣不喘地又說:「你們想把幾個重工業工廠設在高雄,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規劃。但是,現在高雄港的設備和聯外道路恐怕無法負擔你們的需求。政府是很想改善港口設備和聯外道路,不過,現在政府的財政實在困難……。」

謝文堂與田島京一起瞪大眼睛,前者深呼吸一口氣平抑情緒後,沉聲問道:「我不是已經捐了八十億元給交通部嗎?」

蔣彥士沒回答,卻是扭頭看了一眼新任的交通部長孫運璿。孫運璿臉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們估算了一下,花蓮與北部間的聯絡鐵路以及新機場這兩項,至少得花掉四十五億元。現在政府又打算改善基層道路建設,所以應該是很難再擠出錢用在改善港口上。」

謝文堂與田島京都明白了,不是完全沒錢改善高雄港,而是政府想從謝家榨出更多的錢。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謝文堂決定一口拒絕,免得國民黨把謝家當隨時可提錢的戶頭。但他的嘴唇才剛蠕動,就覺得田島京的手輕輕拍了他一下。他愕然間還搞不清楚田島京是什麼意思時,田島京已經先開口講話了。

「蔣秘書長,孫部長,坦白告訴你們,現在謝桑的錢幾乎都安排了用處,流動資金很有限,加上貴國政府在賣地上的要求價格出乎我的估算,短時間內謝桑這裡已經很難再拿出建設港口的錢了。」田島京說道這裡,看了一下臉上露出失望神情的蔣彥士和孫運璿,這才話鋒一轉說:「不過,據我所知,龍馬兄妹手上應該還有一點錢。如果他們同意,我想再捐贈幾十億新台幣給貴國也是有可能的。」

孫運璿聞言雙眼一亮,趕緊問道:「那請問方便安排我們與細川先生見面嗎?」

蔣彥士瞥了一眼搶在他面前說話的孫運璿,然後對謝文堂說:「文堂兄,我倒是忘了問你怎麼沒看到細川先生?」

「唉!」謝文堂嘆了一聲,臉色哀戚地說:「龍馬的父親重原病危,他們都趕回日本去了。」

蔣孫兩人趕緊表示對細川重原病情的關懷與祝福,只是他們的眼神也都閃過一絲的失望與遺憾。細川重原如果死了,這後事處理恐怕得花上不少天,加上日本的新年假期快到了,也不知何時細川龍馬才會再來台灣。

蔣孫兩人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失望沒逃過田島京的眼睛,他想了一下後對蔣孫兩人說:「關於你們的要求,我會通知龍馬和舞子的。不過,我想如果貴國政府能答應兩件事,或許龍馬會很樂意協助貴國改善港口設施的。」

「還有條件?」蔣彥士心裡嘟嚷著,覺得這個日本人還真是難搞。但他也自知這陣子他從謝家與細川家的投資中獲取了極多的政治利益,倒也不好擺什麼臉色,還是示意田島京繼續說下去。

田島京點點頭,卻是又想了一下,這才說道:「我和龍馬是香港新世界實業的股東,新世界實業和香港政府簽約要成立一家香港供水公司。這家供水公司要設立海水淡化廠、風力發電廠和燃油火力發電廠,為此我和龍馬打算開設一家能源公司。這家能源公司不僅要買賣能源,也要研究如何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和開發新能源。」

蔣彥士和孫運璿都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以為田島京是要在台灣買賣石油,這可是和台灣的政策相違背的。

蔣孫兩人的神情雖細微,卻還是被田島京注意到了,他嘴角微微一揚繼續說:「為了研究各種能源的使用效率,我希望貴國政府能同意我們在淡水和高雄興建實驗用的風力發電廠。這兩座電廠的電力要優先提供給我們投資的工廠使用,若有剩餘的電力,我們可以低價賣給台電。」

孫運璿的眉頭又皺了一下,但他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聽田島京說下去。

只聽田島京又說:「我知道這可能和貴國的政策不盡相符,但我們願意用另一件事來交換。我和龍馬商量過,鑑於未來幾十年石油的使用必然越普遍,而中東產油區卻是高度戰爭風險地區,所以我們打算從一九六九年起,以每年至少一點五億桶的速度在東亞地需囤積原油。如果貴國政府同意,我希望在貴國建立兩座儲存量一點五億桶的原油存放基地,以及一座十億立方公尺的天然氣保管基地。我們可以和貴國簽訂一個契約,以這幾個原油與天然氣存放設施啟用日的國際油價和天然氣價格為基準,在國際油價和天然氣價格漲幅未超過百分之二百時,我們的原油與天然氣可以依照進貨與儲存成本,每日平價賣三十萬桶原油和五十萬立方公尺天然氣給貴國的中油公司,若貴國所需的石油天然氣超過這個數目,那多買的部分價格會稍高一點,但我們也只賺取百分之十的利潤。一旦國際油價或天然氣價格劇烈上揚超過百分之二百時,貴國可以使用一項優惠特別條款,在十八個月內,我們會以國際平均現貨價格的七成價,每天賣給中油八十萬桶原油和一百萬立方公尺天然氣。當然,這幾個存放基地的購地及興建費用是由我們負擔,但相關的法令問題必須請貴國幫忙解決。」

蔣彥士和孫運璿都是倒吸一口氣,既震驚於田島京和細川龍馬的大手筆,也對何以他們要做這種賠本生意感到困惑。要知這二十年來國際油價雖有上揚,但在英美兩國政府干預及國際石油生產持續增加下,國際上普遍認為原油的價格很難會大幅上揚。如果國際油價沒有上漲兩倍以上,細川龍馬與田島京豈不是陪慘了?

雖然難以理解田島京何以有此提議,但蔣彥士與孫運璿都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確實對台灣有非常大的好處。別的不說,單單能夠大幅擴張台灣的戰略物資儲備量這一點,就讓他們很心動。

然而,田島京提的這兩個要求都茲事體大,不是蔣彥士能決定的。所以他沉思一會兒後對田島京說:「田島先生,你的要求關係到太多部會,我現在不能答覆你。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提供你們這家能源公司的詳細資料以及你們的計畫。」

田島京理解地點點頭說:「沒問題,不過得等我和龍馬進一步討論確認後才能提供這些資料。」

蔣彥士點點頭表示同意,孫運璿卻忍不住問:「田島先生,請問你何時能和細川先生確認這件事?」

「我不知道,」田島京苦笑回道:「如果龍馬的父親重原先生真的不幸逝世,那龍馬恐怕得面對一堆麻煩事。」

……………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午後,日本九州福岡機場。

「天氣真冷啊!這種天氣就該躲在家裡喝點熱酒的……。」細川護熙低聲嘟嚷著,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後,忍不住對坐在身旁的細川俊作說:「俊作叔叔,天氣這麼冷,東京都下雪了,龍馬他們不會延遲了吧?」

滿臉凝重的細川俊作還沒回話,坐在一旁的武田雅彥就不耐煩地說:「護熙,你已經問了好幾遍這個問題了,如果飛機延誤了,機場會公布的好嗎?」

細川護熙瞪了一眼武田雅彥,卻也沒有與武田雅彥鬥嘴的心思。他可以理解武田雅彥心裡的不痛快,在這種天氣裡一早得從東京趕到九州來,換了是他也不會高興的。可問題是誰叫他是細川龍馬兄妹在日本所有法律事務的處理人呢?

細川護熙又環視了身旁這一群都沉著臉的人,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先前他一直待在東京,不太清楚細川重原家的問題,只隱約聽人說過細川重原的繼室雪乃和龍馬兄妹不合。以前他不太在意這事,因為他明白這其中的衝突無非是為了細川重原的財產。但他可是知道許多年前細川龍馬意識到父親似乎無意讓他繼承家產後,就決心自行創業,而他這幾年也從未過問過家裡的事業。至於細川舞子,除非細川重原在遺囑中寫明讓女兒分配遺產,否則在法律上細川舞子是無法分配到遺產的。現在細川舞子手上的那些股權,完全是她的生母理惠在生前陸續贈予的。正因如此,細川護熙實在不理解雪乃何以如此仇視龍馬兄妹。

然而,自月初細川護熙回到熊本後,隨著對細川重原家事情的瞭解越來越深,細川護熙才發現這其中的水深得很。首先,大山雪乃的父親大山雄平是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的會長,這家公司雖稱不上什麼大公司,卻也是一家年營業額數千萬元員工數百人的公司。也就是說,大山家不是什麼小門小戶人家,怎麼會讓當年大學剛畢業的獨生女,去當年長了十七歲又有妻室的細川重原的情婦?更何況,據說大山雄平還曾是在台灣總督府任職,和細川重原是舊識。

更重要的是,從去年年底開始,今年只有五十六歲的細川重原健康狀況忽然開始變差,同時他名下的產業管理權也悄然轉移到繼室雪乃手上。雪乃不僅將細川俊作等和細川重原一起打拼多年的老臣排擠出公司決策核心,更把細川重原原來的醫師和律師都換掉了。再加上上個月細川重原家裡原有的管家傭人都被辭退,怎麼看這其中都有濃濃的陰謀味道。

細川護熙既已有從政的打算,那就得開始聚集從政所需的金錢。在這一點上,細川藩早被掏空的本家是幫不了他多少忙的。他本來的打算是說動細川重原,讓細川重原和細川龍馬做他的財務後盾。現在細川重原病危,如果他的財產全落在繼室雪乃手裡,那對細川護熙將是個災難。因為雪乃向來不與細川家的人打交道,卻與娘家大山家的人特別親近,而大山家似乎有意支持一個叫三上夏樹的政治家秘書在熊本參選國會議員。

正因意識到自己的利益可能嚴重受損了,所以昨晚細川俊作通知他細川重原病危以及細川龍馬兄妹要回來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以本家未來宗主的身份介入,還應允一起來機場接機。只是,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從熊本跑到福岡來接機,實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現在細川護熙是有點後悔自己答應的太快了,暗暗想著早知道就待在熊本等就好了。

就在細川護熙心裡暗罵自己思慮不周時,眼角卻瞥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定睛一瞧,發現那還真是熟人,趕緊站起來叫道:「田村學長!田村洋一學長!」

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體型壯碩的田村洋一聞聲看過來,看見是細川護熙時露出詫異的表情,邁著大步走到細川護熙面前,凝著眉問:「護熙,好久不見了,你這是要回東京嗎?」

「不是的,我這個月月初就請調回熊本了。」細川護熙給出了一個讓田村洋一意外的答案後,轉頭看了一下身後的細川俊作等人,又對田村洋一說:「我和人來機場接幾個親戚。你呢?」

田村洋一也注意到了細川俊作等人,不過他顯然沒有交際應酬的心情,向細川俊作等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就對細川護熙說:「我是來接孝宏和茜的。」

細川護熙一愣,脫口問道:「茜要回日本了嗎?」

田村洋一是細川護熙大學社團的學長,他在大學畢業後仍不時抽空回校指導學弟,因此認識了小八歲的細川護熙。當時也不知道細川護熙從哪裡聽到了田村洋一的妹妹田村茜是個大美女,趁著田村洋一回福岡老家時跑去串門子,還真讓他遇見了回家度假的田村茜。只是不管細川護熙怎麼死纏爛打,已有男友的田村茜就是不理他。細川護熙卻是似乎不肯放棄,直到田村茜結婚的前一日都還在糾纏,要不是他怕被田村洋一揍,恐怕連婚禮時都會上演鬧劇。

田村茜是嫁給初戀男友戶松孝宏的,巧的是戶松孝宏還是細川護熙的小學同學。不過這對同學的家境天差地遠,智商的差距也是極大。戶松孝宏讀中學時家裡失火,除了他之外全家人都死了。但戶松孝宏沒被逆境打敗,靠著幾個遠親的接濟及半工半讀一路挺進進了東大,畢業後就和田村茜結婚,隨即就去了美國在加州理工學院讀研究所。

雖然田村茜從來沒正眼看過細川護熙。可是高度自戀的細川護熙卻一直認為,是戶松孝宏「橫刀奪愛」將田村茜從他身邊搶走的。所以他一聽田村洋一說戶松孝宏夫婦要回福岡,問話裡就只提田村茜,卻刻意忽略了戶松孝宏。

細川護熙說的話實在是太失禮了,所以田村洋一不悅地瞪了這個惦記人家老婆的登徒子。不過他不想和這個世家子弟結仇,還是蹙著眉說:「孝宏和茜兩年前就回日本了,先前孝宏在三井工作,但前幾天他把工作辭了,我讓他們先回福岡待一陣子再說。」

田村洋一不太想多談戶松孝宏夫妻的事,所以隨即就以上洗手間為藉口走了。細川護熙看著田村洋一高大的背影,心裡猶豫著待會兒要不要乾脆拋下細川龍馬兄妹不管,先去看看田村茜再說?不過,他立即又想到,如果被細川舞子知道他為了看田村茜而把她們兄妹拋在一旁,那個魔女鐵定會大發飆。一想到細川舞子發飆的樣子,他就打了一個冷顫,決定還是繼續乖乖在這裡等。

細川護熙也沒有再等多久,十分鐘後,細川龍馬他們搭的飛機就降落了。細川龍馬一走出海關,向迎接的人點頭示意後立即問細川俊作:「俊作伯伯,我父親的狀況怎樣了?」

已經等的心急如焚的細川俊作上前一把拉著細川龍馬就往門口走,嘴裡急急說道:「讓他們幫你拉行李,龍馬,我們得快點,有事到車上再說!」

等上了由高田一朗駕駛的十二人座小巴士,細川俊作才沉著臉說:「我找人盯著你家,我來機場前我的人看到有僧侶進去。龍馬、舞子,你們得有心理準備。」

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的臉刷地變得慘白,細川舞子首先就大聲說:「怎麼可能呢?我父親才五十七歲,身體一向都很好的,我記得去年我離開家的那一天早上,他還去打了一早上的高爾夫球。上次說他生病時我還不信,以為他又是要騙我回去,怎麼現在就變這樣子呢?」

細川俊作沒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細川家的管家谷村四朗。滿臉哀色的谷村四朗會意,低聲說:「舞子小姐離家那一天,老爺一晚沒睡,第二天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雪乃夫人叫來一個叫和賀洋介的醫生為老爺診治,和賀醫生說老爺有糖尿病不能勞累,飲食也必須特別處理。從那以後老爺就很少過問公司的事,他的飲食也改由雪乃夫人的專用僕人處理。可是老爺的身體狀況一直沒改善,反而日漸衰弱。上次龍馬少爺回來後,我和信子以及家裡其他的老人都被辭退了,完全不知道這段時間老爺的狀況。要不是龍少爺託他的女友觀世葉子通知我,我都不知道老爺病危的消息。」

細川龍馬夫婦和細川舞子的臉色都很嚴峻,谷村四朗的話讓他們嗅到濃濃的陰謀味道,所以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今早和武田雅彥一起來的石井正則。

石井正則低聲說:「雖然我是外科醫生,但如果谷村先生說的都沒錯,那我認為伯父的病可能不單純,而且那個和賀醫生可能也有問題。我早上聽谷村先生說了伯父的事後,就聯絡了兩個在九州大學醫學院工作的朋友,他們答應最遲今天黃昏前會到。不過……」他遲疑了一下才又說:「如果到時候伯父已經發生不信,那除非是能驗屍,否則他們能幫的忙不大。」

石井正則的話一說完,細川護熙就接著說:「龍馬,我請報社的同事查了一下,那個叫和賀洋介的醫生是大山家的家庭醫生,太平洋戰爭時在山下奉文的部隊當軍醫,一九四四年年底被調任到台灣。比較奇怪的是,他雖然是醫生,卻很少和醫學界的人來往,反而是常和一些舊日軍軍官在一起。」

在山下奉文部隊和台灣服役的醫官?

細川龍馬夫婦和細川舞子三人互視一眼,心中都出現一朵烏雲。

……………

車子還沒離開福岡,天上就開始飄雪。但高田一朗仗著駕駛技術高超,幾乎是一路狂飆直衝向熊本。然而,當車子緊急停在細川重原家門口,細川龍馬夫婦和細川舞子一打開車門就聽到隱約的誦經聲,他們知道終究還是來遲了。

煞車聲驚動了屋裡的人,細川龍馬三人才走到門口,就見人影一閃,一個相貌有點輕挑的中年男子檔在門口不讓細川龍馬三人進門。

細川龍馬夫婦不認識這個中年男子,但細川舞子卻認得這人是她繼母雪乃的弟弟大山輝,她見大山輝擺明了是要阻擋她們兄妹進門,不由大怒喝道:「大山輝!讓開!」

大山輝沒想到外貌秀美的細川舞子竟這麼凶悍,嚇了一跳下不自覺地退了兩步。不過他立即醒覺,趕緊又踏前兩步,虎著臉大聲說:「妳這個害死父親的不孝女,有什麼臉踏進這個家門?」

「你……」細川舞子氣極,正想反唇相譏時卻覺得被人輕輕拉了一下,然後就聽細川龍馬沉聲說:「大山先生,關於我父親的死因,我們自然會查清楚。不過,這裡好像是細川家,你這個大山家的人憑什麼在這裡阻擋我們?」

大山輝正想把話頂回去時,卻聽到他後面有個高尖的女音說:「是我不讓你們進門的,你們想怎樣?」

細川龍馬眉頭皺的更緊了,正主出現了,可是他實在是不想與這個繼母在這裡吵架。問題是他不想吵,他的妹妹卻想吵。當雪乃夫人出現的時候,細川舞子就像是被點著了的爆竹一樣,張口就說:「大山雪乃!妳這個野女人憑什麼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主人?不要以為害死我父親的事沒人知道,我會一直追查下去,直到妳進監獄為止!」

「細川舞子!妳這個害死妳父親的不孝女,竟然還有臉回來!」雪乃夫人的聲音拔得更尖更高,嘶吼後猛喘了一口氣,又伸手指著細川龍馬罵道:「細川龍馬!我告訴你,重原已經寫了遺囑將所有財產留給龍,你別想來搶!」

細川龍馬不想和她吵,耐著性子說:「我從來沒想過要繼承我父親的財產,但我是這個家的兒子,我父親死了,我必須回來處理喪事和守靈。」

細川龍馬才說完,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就陰惻惻地說:「我可是聽說細川重原將你逐出家門了,你哪有資格為細川重原守靈?」

細川重原眉頭越鎖越緊,狐疑問道:「請問你是?」

「三上夏樹,福岡眾議員三浦仁的秘書。」站在細川龍馬身後的細川護熙低聲說道,然後他就跨前一步站在細川龍馬身旁,高聲說道:「三上夏樹,這是細川家的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講話。而且……」他意味深長地掃視站在對面的一群人,淡淡地說:「我只聽過重原叔叔考慮不讓龍馬繼承他的事業,可沒聽他說要將龍馬逐出家門。」

細川護熙這話可是有講究的,如果細川重原只是考慮不讓細川龍馬繼承他的事業,那細川重原就仍有財產繼承權,當然也有權參與處理細川重原的後事。所以他一講完後,大山雪乃的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大山輝也立即跳著腳罵道:「八嘎雅鹿!你這個來路不明的混蛋在胡說什麼!」

細川護熙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淡淡地說:「我叫細川護熙,細川藩本家下任宗主。我想,比起你和三上夏樹,我更有資格來判斷龍馬是不是細川家的人。」

大山輝喉嚨蠕動一下,卻說不出反駁的話。雖然戰後大名世家已經沒落,但持續了一千多年的家族觀念仍深植人心。像細川家這樣的大名世家,縱然細川重原只是血緣關係已淡的旁支,但將長子逐出家門這樣的事還是得讓本家宗主知道的。既然細川護熙以本家下任宗主的身份說沒有此事,那就誰都無法硬說細川重原已將長子逐出家門。

不過,大山雪乃還是不想讓細川龍馬兄妹進來,可是她正想再度出口趕人時,卻覺得有人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後她就聽到她的哥哥大山健一說:「雪乃,他說的對,雖說重原不喜歡龍馬這個兒子想將他逐出家門,但既然重原還沒告知宗家,那龍馬當然可以回來幫忙處理重原的後事。」

接著,這個年約四十左右有張頗有喜感的大圓臉的中年男子就向細川護熙微微鞠躬行禮,很慎重地說:「敝人大山健一,為吾弟大山輝的失禮向你致歉。我們絕無干預細川家家務的意思,只是妹夫重原驟逝,我們不忍見妹妹在悲傷下還得勞心勞神操辦喪事,這才來此幫忙。既然細川家宗家願意出面幫忙處理重原的後事,那就太好了。」

大山輝大驚,趕緊說:「哥哥,這……」

「閉嘴!」大山健一打斷弟弟的話,然後對妹妹說:「雪乃,放心吧!既然重原已留下遺書,我想細川家宗家是一定會尊重重原的遺願的。」

大山輝與大山雪乃搞不清楚哥哥為何要讓步,但他們都不敢違逆大哥的話,只能恨恨地瞪著細川護熙和細川龍馬等人。

細川護熙對於大山健一的識相很是滿意,得意洋洋地對細川龍馬兄妹說:「好啦!我們快進去靈堂吧!」說完他也不管其他人,帶頭就往裡走去。

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對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狐疑與警惕。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大山健一,但他們的直覺都告訴自己這個人一定是個很陰險的人,他會在此時讓步,那必然是有陰謀。

只是,現在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都猜不出大山健一的陰謀是什麼,所以細川龍馬搖了搖頭,就對妹妹和站在他後面的鶴田遙、細川俊作等人說:「別讓父親等太久,我們也進去吧!」

一臉鐵青的大山雪乃見細川龍馬一行人進了靈堂,很不悅地對大山健一說:「哥哥,我好不容易才將那個死女人的孩子都趕走,你怎麼又讓他們回來?」

大山健一轉頭看了一下靈堂的方向,然後低聲說:「雪乃,細川家宗家的人都出面了,妳說我們還能怎樣?妳放心,那份遺書的法律效力是沒有問題的,重原的財產都是妳和龍的,誰也搶不走。」

大山雪乃還是不放心,但她從小就習慣聽大哥的話,這時一時之間也確實想不出還有別的辦法,所以她想了一下後很勉強地說:「那就照哥哥說的做吧!哥哥,我有點累,先回房間休息一下,你幫我看著那幾個傢伙,可別讓他們亂來。」

大山雪乃一離開,三上夏樹就迫不及待地對大山健一說:「健一,怎麼連細川家宗家都扯進來了,伯父答應我的事不會生變吧?」

大山健一右手的拳頭忽然緊握了一下,嘴上卻是誠摯地地說:「夏樹,我知道你著急,可是現在重原才剛死,總不能讓雪乃立刻就改嫁吧?一年,最多一年半,等我們勸說雪乃把重原的遺產全交給我處理後,一定會讓你娶到雪乃。」

三上夏樹提醒說道:「健一,伯父可是答應讓雪乃帶著一半細川家的財產嫁過來的。」

大山健一右手的拳頭又握了一下,一臉鄭重地說:「我當然記得,一半給雪乃當嫁妝,另一半由大山家管理,以後留給龍。三上,但是你如果想娶我妹妹和得到這些錢,你就得多盡點力。雖然重原是病死的,但我擔心細川龍馬兄妹會糾纏不清,事情鬧大了對雪乃可不好,你得對縣警施點壓力。」

三上夏樹點點頭說:「這事沒問題,但三浦議員那邊恐怕……。」

大山健一明白三上夏樹的意思,明快地說:「今晚輝會送一百萬去你家,其中五十萬是給三浦議員的。」

三上夏樹很滿意地離開了,等他的背影一消失,大山健一才喃喃說道:「呸!癩蝦蟆也想吃天鵝肉。和賀醫生,能盡快解決這傢伙嗎?我實在不想再見到他了。」

站在大山健一身邊一直沒講話的矮瘦老頭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現在不行,細川重原才剛死,如果現在三上夏樹又忽然猝死,很容易引人懷疑的。健一,你得有點耐心,我和你父親可是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解決掉所有知道當年山下將軍那批財富的人。」

從剛才就滿肚子怨氣的大山輝不服地說:「可是,細川舞子說要追查重原的死因呢!而且,我看三上應該也猜到重原的死也問題,如果他洩漏了怎麼辦?」

「哼!那又怎樣?」和賀洋界一臉自傲地說:「我用的可是當年我當醫官時在緬甸發現的一種毒草,這種草日本根本沒有,加上我每次用的量都很少,就算他們把重原的遺體送去化驗,也絕對查不出什麼。哼哼,這可是我和賀洋界精心策劃的超完美謀殺案。」

大山健一點點頭,又看了下手錶後說:「西岡律師快來了,或許我們可以問看看他的意見,看怎麼能讓我們的計畫不受到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