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第三部
第五章:倪季賢的好主意
ocoh說:「踏入母校的範圍就像一場冒險,一如此篇裡所形容的情況,這或是回到舊時空的最佳方法。記憶是如此霸道的把我們控制著,假如能夠擺脫記憶的捆綁,生活會變成另一個樣子。」
離開大埔墟站的大堂,依照張凝的指示,我們走往左方,那邊是一個計程車站,候車的人非常多,形成一條長長的人龍。香港這個城市地少人多,道路上的車輛同樣多得難以計算,不計其數的計程車穿梭於城市的每個角落,替人們解決交通方面的急切問題,雖然車資不便宜,但在特殊情況下,計程車倒是很值得信賴。
「那家餐廳……距離這裡很遠的嗎?」在經過便利店的一剎那,我好奇問道。
張凝故作神秘:「不要想,不要問,只要跟著我就會知道。」奇怪的回答使我覺得她更有趣,期待發掘更多的內容。
隨著眼前的短髮女生,看著逐漸變得親切的背影,乍看來,她的確跟小男生有幾分相似,有著一種迷糊的吸引力。我們繼續往前走,進一步離開車站範圍,穿過行人隧道,我赫然發現行人道的左方便是母校。命運和張凝同樣有趣,在同一天裡,我竟兩度到訪王肇枝中學。第一次是因應阿堅的要求,現在是純粹的經過,相信張凝也不是故意把我帶來,而是命運在牽引前路。
心裡有著一種不明不白的迷惘感,我在車廂內無法看清楚名片上的文字,不清楚我們將會前往那一家餐廳,接下來到底要走多遠的路也是一種懷疑。
在路上,我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牽手成為兩個人之間偶爾出現的行為,在這個時候卻未有發生。一前一後的隔著走,我暗中學習張凝的步伐,緩慢的、輕鬆的、蹦蹦跳跳的,朝著某個目標進發,心定神閒的走每一步,格外的踏實。每個人都嘗試在生活裡尋找一點點慰藉感和安全感,你我都不例外,每天都渴望不一樣的事情突然發生,使生活產生變化,變得多彩多姿。
賴著一連串的小驚喜,一些意料之外,在混凝土重重包圍下,人們仍可堅強的活下去。
晚上七點多,天色昏暗,街燈在我們來到之前已經啟動,發出亮光,兩個人的燈下影子拉得又黑又長,就如兩個頑皮的靈魂,陪伴內心寂寞的我們。現在的我是個寂寞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離開了小君,父母身在外地,獨自上班、下班、回家,生活並不有趣,並不精彩,倒是尚有些許自由的氣息,讓我努力活著。回到大埔後的生活是另一種循環,老是逃不出生命裡的種種循環,從甲循環不自覺的進入了乙循環,沒完沒了的輪迴,小君是我的一個循環,我無法預料張凝會否接替她,漸漸成為下一個循環。
眼前的張凝,從小到大都過著受限制的生活,被父母以嚴厲的態度管教,在中學時代失去了戀愛的機會,這簡直是浪費青春,白白的度過了中學時代;長大後,父母的關係變得惡劣,即使可以替自己作主的剪掉長髮,走著內心渴望已久的道路,也不能保證活著是愉快的。眼神、表情和舉動都未有透露太多,但我認定她內心寂寞,活得不快樂、不自在,負面的情緒形成了團團濃厚的氛圍,迷霧阻隔人與人之間的了解,我察覺得到。
筆直的行人道,走到半路。張凝沒預告的突然停步,露出微笑的她轉身回望我,表情生動得像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孩。我愣呆失神,一時間給不出任何反應,抿嘴淺笑的她好像換上了另一個靈魂,那股愁緒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上簡單的快樂。她似乎找到了一些安慰和依靠,就在這個老地方的旁邊,純粹的她凝視純粹的我,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共享不容別人破壞的安靜,時間好像愈走愈慢,世界與我們漸走漸遠,也希望它能夠放鬆一下,讓情緒留在這片刻,讓四目交投的我們合力製造寶貴的浪漫。
張凝不客氣地說:「喂,倪季賢,你到底有多久沒有回來?」
「很久了,不過今天來過,是和阿堅一起騎單車來的。」我不假思索的答道,同時暗自回味今天的經歷。
張凝一臉感觸很深的表情:「我快要忘記這個地方了。以為它會在記憶裡徹底消失,以為自己對母校的感情不深,沒想到愈接近校舍,感受竟然愈強烈,原來自己也想念這裡……也懷念過去……」
「嗯,我有一個好主意。」我胸有成竹的道。
「喔?你所想的肯定是壞主意、怪主意。」張凝的懷疑寫滿臉上。
其實,我的主意不壞也不怪。
擱下猶豫,我們往前走,走完一條下斜路,也是今天沒有跟阿堅一起走過的路,算是彌補了心裡一個微乎其微的遺憾。看著張凝的猶豫腳步,每踏一步都流露著疑慮和焦急,她正不斷揣測我的主意。我一邊看,一邊走,覺得她很有趣,二十八歲的女人有著十六歲少女的可愛。來到分岔路口,眼前是可見的幾個選擇,只要直接往前走,經過一段寧靜小路、小公園、足球場,可以回到我的住所;往右方走,這是個最糟糕的選擇,那邊建有一些公共房屋,不論在那個時候,我都甚少前往那一帶,感覺非常陌生,顯然那地方跟我扯不上半點關係。
我的決定是轉向左方,走過約二十級的梯級,再次回到母校範圍。
「倪季賢,你到底想怎樣?」張凝不解問道。
我說得淡然:「沒什麼,想回去看看嗎?」張凝想了想,以一個用力的點頭作回答,想法是肯定的,答案是絕對的。我們都是渺小的人類,喜歡緬懷過去,甚至妄想回到已然逝去的時空,再嘗消失了、淡化了的味道,重過記憶之中最可愛的舊生活。學校的閘門已被鎖上,差不多的八點鐘,學生們都歸家去了,學校從喧鬧恢復寧靜,它辛勤的工作了一整天,也是時候休息,料不到遇上兩個不請自來的訪客,打擾了呵欠連連的母校。
走過停車場,真正踏進學校範圍,沒有碰到誰,包括曾經見過一面的那位年輕校工,也沒有。在旁邊看著張凝的側面,這一個她露出特別的表情,要形容的話,是複雜、激動、純真,我沒法推測她的下一種情緒,瘋狂的大笑或大哭都會發生似的。腳步自然地放慢,有著一腔情懷,像個觀光客般左顧右盼,這或是回到舊時空的最佳方法。
「親愛的張凝小姐,首先想到那個地方參觀呢?」這句話、這語氣代表了誠懇的我,也表達出對她的尊重。
「羽毛球場吧。」張凝毫不猶豫,爽快的道,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球場位於舊校舍的中心位置,由於設於室外,基本上是全無遮掩,只要附近刮起大風,已經害人無法打球。站在這個位置,雖然看不見車站月台,卻看得見學校依靠的山坡,抬頭仰望的瞬間,有一種接近大自然的感覺,散發出山林氣息。
張凝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非常乾脆,不在乎地面骯髒與否。原因很簡單,我們熟悉這個地方,心裡不排斥、不抗拒,當年正是如此安然的坐下來,不存在半分懷疑。這個晚上的心情都一樣,改變了的只是我們,老了,複雜了,厭倦了,不再純真幼稚。不曉得母校和球場可記得那個時代的倪季賢和張凝,我想不起自己的舊模樣,面目模糊,就算如何固執的照鏡子,也想不起來。
看著張凝,相信她會喜歡我的怪主意,我們都想念學校,渴望短暫的逗留可以舒緩全身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