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6月 04, 2016 10:1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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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三更新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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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九月八日，星期五。
一早謝文堂就被細川龍馬請過來，等他到了之後，細川龍馬就塞給他一封信和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請他先把信看一下。信是木村由伸寫的工作報告，牛皮紙袋裡是新世界集團收購的中大型公司和地產的資料，都是昨日傍晚由日本駐台大使館派人送來的。
木村由伸那封信足足有二十幾頁，字還寫的蠻小的，雖說因這封信是以日文寫的，謝文堂閱讀起來並無障礙，卻也是看了半個小時才看完。而從他時而皺眉、時而猛吸涼氣、時而瞪大眼睛的表情來看，顯然是被信裡說的東西給嚇到了。
果然，謝文堂看完信後，抬起頭瞪著坐在對面的細川家兄妹，語音乾澀地問：「木村桑說的都是真的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謝文堂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喃喃自語道：「真的假的，怎麼才去了幾天，就搞出這麼大的局面……」
謝文堂是個很傳統很保守的人，在做生意時尤其如此。比如這年頭大家蓋房子都是搞預售的，先買一塊地，在上面立個大廣告招牌，建一座美輪美奐卻絕對與未來真正蓋成的房屋不同的樣品屋，就以還沒出現的那些房屋為抵押向銀行借錢，同時也對外發售收預付款。可是謝文堂蓋房子時卻一定是蓋成後才開始對外出售。這麼一來，對想買房的人來說，好處是不會碰到建商中途倒閉捲款跑路的悲劇，壞處是短時間付款壓力沉重。而對謝文堂來說，沉重的資金壓力使他的建案規模都很小。
像謝文堂這樣老派保守的人，雖知道購併這回事，在主觀上卻是排斥這種手段的，所以他也從未想過購併這種擴張手段的威力。是以他看到木村由伸的報告時，還真是被嚇得不輕。
其實，被嚇到的可不是只有謝文堂，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也是嚇了一大跳。雖說因為持續有收到香港傳來的訊息而大致知道那裡的狀況，可是這幾日的變化與發展，卻又讓他們有目不暇給之感。
九月一日木村由伸放出的美國第七艦隊將訪問香港的假消息，確實讓香港股市吃下一劑定心丸，使午市的收盤指數上升到六十二點七八。
而雖然稍後美國領事館否認了這個消息，但全港媒體還真沒人信。在接下來的週六、週日兩天裡，香港所有媒體都繞著這個消息吵成一團──左派媒體大罵美帝無恥干涉香港事務，右派媒體疾呼港人要對香港有信心，中間派媒體則審慎樂觀地討論此事在恢復香港秩序上的作用。
九月三日這天港島銅鑼灣還發生了一件爆炸案，有左派暴徒從灣仔消防局旁的大樓丟擲炸彈攻擊消防局。自六七暴動以來，已陸續發生多起左派暴徒攻擊警員事件，但這是頭一起攻擊消防人員的事件。不過，由於港島總華探長藍剛事先得到情報，在消防局附近的高處布置了幾十名便衣警探，所以持有炸彈的暴徒不得不匆忙將炸彈擲出，失了準頭的炸彈並未傷到任何人。
藍剛的情報是木村由伸給的，而木村由伸的情報自然是來自於台灣一隻小妖蛾。謝子言前世翻看六七暴動相關資料時，曾注意到這段時間多名香港警察殉職，而消防員殉職的就只有這一次。這樣特殊的事件想忘都難，所以在他給鶴田遙的資料中就有這次事件，遂被木村由伸拿來當人情告知藍剛。只是謝子言寫的有點不清楚，藍剛只能用守株待兔的笨方法。縱是如此，亂搧翅膀的謝子言可是無意中改變了灣仔消防區副區長簡文的命運──在謝子言的前世裡，簡文可是在這次攻擊事件中殉職了。
九月四日股市開盤後，中資企業與「愛國企業家」再度拋售所持英資企業的股票。但經過上週若林俊彌的狂買後，中資企業與「愛國企業家」手上所餘英資企業股票其實已不多，若林俊彌花了近四百萬港元就全數吃下了。於是，以新世界集團為主的護盤勢力再勝一回。
九月五日，《大公報》上披露了一個對新世界集團極不友好的消息，稱根據港府知情人士透露，所謂的新世界集團其實是由一群二戰日本軍國主義的遺孽組成的，是為了擔任日本軍國主義佔領香港的急先鋒而來。還別說，竟然有不少人新信這麼拙劣的謠言。這才早上八點多，海運大廈前就聚集了百來位抗議群眾，而且人還越聚越多，大有發展成一次群眾暴動的趨勢。
面對這種情勢，不要說是丁鎮東、池建勳和一眾華籍員工嚇壞了，就連聞訊趕到的呂樂都覺得棘手。這顯然是有人在組織鼓動，你若放任不管，他們就會說你默認了；你若加以驅離，他們就說你心虛。不管怎樣，他們都能把事端擴大。
正在情勢越來越危急之時，木村由伸和大江拓哉趕到。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他們來了之後卻不急著向情緒激昂的民眾解釋，反是宣布要招募員工。由大江拓哉寫擬的招工廣告立刻被翻譯成中文，影印了數百份發給群眾，還被寫成大字報貼在那裡。
「管你黑貓白貓大花貓，會抓老鼠的就是好貓！管你華人英人日本人，會照顧員工的就是好人！」在這充滿現實主義的標題之下，是一連串令人不能不心動的待遇福利，以致於大多數人都默認了最後一行字──本公司只接受願意為了家人而努力工作的員工，謝絕任何把政治運動看得比公司及員工利益重要的人！
一場群情激憤的抗議運動，立即變成了歡天喜地的面試大會。木村由伸很有魄力地將海運大廈內及附近的所有飲食店包下，讓想面試的人歇腳與享用免費飲料食物。至於那些還想繼續搗蛋的人，卻都被呂樂帶回警署問話去了。
海運大廈那邊的危機解除了，但群眾聚集鬧事的事卻遭有心人在交易所內傳播開來，早市一開盤又湧現賣壓。不過，旋即又有一個小道消息在交易所內傳開來──新世界集團與匯豐、渣打、怡和、會德豐達成交互持股的初步協議。雖然最後確認其實多方談判仍在進行中，離達成初步協議還早，卻還是起了振奮人心的作用。股市觀望與惜售的氣氛更濃，最後午市以六十四點一一收盤。
九月五日晚上，乾旱了多日的香港終於下起大雨。到九月六日早上八點時，所有儲水的水塘都已滿溢，港府立即宣布恢復全日供水。這立即讓數月來飽受限水之苦的港人大為興奮，連帶的交易所內也是歡天喜地。雖然成交量仍是不大，至少股市也還維持數日來的趨勢緩慢上升。
木村由伸這封信是在九月六日中午時寫的，而他這封信的目的不只是工作匯報，更是要請示一個重要問題──是否與其他公司交換持股。
交換持股的建議最早是由渣打銀行提出的，隨後怡和與會德豐也提出類似的建議。這是香港英資企業間常用的企業結盟方式，好處是可以整合各企業的長處相互支援，來達到共榮的效果。現在各英資企業有大量的不動產卻缺乏流動資金，在它們想來，只要經由交互持股變成命運共同體，擁有大量流動資金的新世界集團就必須持續支助結盟企業。
更重要的是，新世界集團興起的勢頭又快又猛，這些英資企業可不願香港出現一個會嚴重威脅它們的新財團，若能經由相互持股取得新世界集團一定的股權，或許可產生一點抑制新世界集團的作用。
對於目前流動資金其實已開始吃緊的新世界集團來說，若能經由交互持股取得幾家英資大企業的股票，那或許將成為未來以最小代價購併這些英資企業的槓桿支點。
然而，這個談判自始就陷入僵局，因為英資企業不是傻瓜，可不想步和記國際的後塵，所以他們只願釋出一些子公司的股票，卻意圖要交換新世界集團核心母公司的股票。
而新世界集團這邊也沒人是笨蛋，事實上當初細川龍馬立下的指導方針之一，就是新世界集團核心母公司──新世界實業──的股票絕不上市。這樣固然不能透過股票上市來吸納資金達到短期內壯大自己的目的，卻也避免了公司決策受股東制限。更重要的是，這會徹底消除公司被有心人經由收購股票而併吞的可能。所以，在此指導方針下，根本不可能拿母公司的股權來交換其他公司的股權。
不過，現在若林俊彌卻希望能修正細川龍馬定下的指導方針，因為這個有空姐制服癖的傢伙想拿下國泰航空的控股權，而國泰的第一大股東太古洋行及第二大股東澳洲全國航空，卻都要求若林俊彌拿新世界集團母公司股權來換。
若林俊彌雖然看到空姐腦袋就會秀逗，但他畢竟曾是野村證券的菁英，提出來的想法也不是完全不靠譜。他認為現在謝家與細川家實際掌控的新世界實業股權將近七成，就算拿出一成來和其他公司交換，謝家與細川家的代表仍能宰制董事局。若真怕擁有這一成股權的新股東作亂搗蛋，那大可將這一成股票定性成不能參加分配、不能轉換、可贖回的優先股。
不過，先前在購併戰中狂歌猛進的木村由伸、大江拓哉和愛迪生‧史東，卻不贊成若林俊彌的主張。他們當然知道釋出一成的股票不會改變新世界實業的權力結構，但一旦太古洋行成了新世界實業的股東，就算它擁有的只是權利受到限制的優先股，它就有權利要求新世界實業的決策必須以股東利益為優先。也就是說，新世界實業現在那些適度削減股東利益以提高員工薪資福利的決策可能都得叫停。
為此，若林俊彌已經與木村由伸及史東大律師爭論過兩次，和大江拓哉更是大吵過一次。木村由伸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把問題踢給大老闆來解決。
但謝文堂雖知道國泰航空是家比華航還大的航空公司，卻完全不明白港機工程的真實狀況。一聽到這是家修理飛機的公司，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買這種公司幹什麼？在他想來，香港能有幾架飛機呀，修理飛機還不如修車來得實在。
一聽謝文堂話中之意顯然對若林俊彌的主張不感冒，細川龍馬想了想之後說：「那我叫他們不要強求一定得達成這筆交易好了。」
他其實也不太贊成若林俊彌的主張，只是他又覺得最好等昨天返日的田島京再來台灣時聽聽他的看法，畢竟在這方面田島京可是比在場的人都在行。
不過，謝文堂聞言卻是蹙起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龍馬，做人不要太貪心。他們幾個吃了那麼多公司，會得罪人的。而且，生意做得再怎麼大，若沒把本業顧好，那就是本末倒置。我們又不懂飛機，買航空公司和修飛機的公司幹什麼？」
細川家兄妹都是苦笑，知道謝文堂不懂也不喜歡購併，所以他們也沒有浪費唇舌向謝文堂說明其實新世界集團的本業就是購併。他們兄妹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原則上是不管謝文堂說什麼他們都照原來的計畫走。等生米煮成了熟飯，謝文堂自然就會接受既成事實。
細川龍馬又想了一下，對謝文堂說：「阿叔，那海運公司呢？既然他們都買了，那總得要好好經營。我這邊可沒有人懂這一行，你能找到這樣的人嗎？」
木村由伸的信中還提到一件待細川龍馬決定的事，就是該如何處理買進來的那些貨船。新世界集團買黃埔船塢是看上它擁有的大量土地和工業能力，卻無意跨入航運業。只是迫於人情先後收購了三家小航運公司，忽然擁有了十一艘貨輪。這些貨輪的船齡從一年到七年不等，最大的是兩艘萬噸級貨輪，最小的也是三千噸級，卻無一不是以近乎廢鐵的價格買進。買的雖是白菜價，如何處理卻也大傷腦筋。
可能是因為貨輪上不會有空姐，若林俊彌自始就對這些船沒有興趣，認為應該賣掉了事。而木村由伸和愛迪生‧史東卻意識到海運在國際貿易中的重要性，更明白對香港這樣急速發展外銷的島嶼來說，海運業的影響力不容小覷。更何況新世界集團已掌控黃埔船塢，沒有理由自外於航運業。既然三個人意見相左，只好又把球踢到大老闆手裡。
謝文堂搖搖頭說：「我又不做外銷生意，怎麼會認識海運公司的人？我去迪化街那邊問問，看有沒有人能推薦適當ˇ人選吧！」
細川龍馬點點頭，心想大概也只能這樣了。如果到最後仍找不到適合的管理人選，那就再設法賣掉吧！好在都是用廢鐵價買的，香港找不到願出高價的買主，其他地方總是能找到冤大頭的。
這時細川舞子見正事談得差不多了，說道：「阿叔，下禮拜五我帶阿容去台東，你可得讓安京景子陪我去。」
上次蔣經國來時，謝子言向他提到阿容的事。當時小蔣答應會盡力協助，他倒也沒虛言敷衍，真的叫人去處理此事，昨日小蔣的辦公室就派了人來告知結果。細川舞子這才知阿容的父親因叛亂罪被判刑十五年，現在正在台東泰源監獄服刑。
阿容的父親自被捕後就沒有阿容的消息，早就擔心的很。知道阿容被好心人收容還有意認養後，倒也說願意簽寄養甚至是認養文件，只是他也提出必須讓他再見女兒一面的條件。或許是因為這事是小蔣交辦的，警總竟然也同意了，還安排中秋節前一日也就是九月十七日會面。
泰源監獄在台東東河鄉，這年頭要從台北到台東東河可是件大工程──要嘛去基隆搭到花蓮的客輪，要嘛先到蘇澳再搭走單線的蘇花公路的客運到花蓮；到花蓮後還得搭花東線鐵路到富里，然後再從富里搭客運去東河。這一趟走下來，單程大概就得花上一天半，標準的千里迢迢翻山越嶺。細川龍馬自然不能讓妹妹帶著阿容獨自上路，問題是他也根本沒去過花東，細川舞子這就想到了曾在花蓮當兵的謝安京。
「唉！造孽呀……」一聽到細川舞子提起此事，謝文堂重嘆一聲，也不知他是指國民黨造孽，還是說他的寶貝孫子的自作主張折騰人，不過他卻是爽快地答應讓兒子媳婦陪細川家兄妹走這一趟。
事情談完之後，謝文堂又匆匆離開去辦事了。經濟部已私底下通知他，新世紀電子電器、希望音樂、誠信建設的申請案這幾日就會通過。他這幾天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其實無心也無力去管香港的事，要不是細川龍馬一大早就打電話給他，他早去忙該忙的事了。
謝文堂離開後沒多久，林景子就帶著謝子言過來了。她這幾日早上送謝子卿去幼稚園後，都會帶著兒子來細川舞子家，一來是謝子言已習慣白天都待在這裡，二來是今年的中秋節她有個新任務──和松井陽子一起製作送禮用的鳳梨酥蛋黃酥。
這事說起來還是謝子言這個重生妖孽惹的禍。前幾天謝子言忽然發現中秋節快到了，想到前世這時必吃的鳳梨酥蛋黃酥就開始流口水。這年頭中秋節應景糕點流行的是月餅，尤其是又甜又膩又貴的廣式月餅最受歡迎，卻沒聽人拿鳳梨酥蛋黃酥來應景。謝子言本來央求細川舞子幫他買，鳳梨酥是延平北路義美發明的，要買不難，蛋黃酥卻是個大問題。也不知是這時還沒人發明蛋黃酥，還是受限於資訊不流通，總之問了許多人都不知道，這下可把謝子言惹惱了。
小妖蛾一生氣，就想亂搧翅膀。因為林景子喜歡做各種吃食，又都讓孝順兒子當試吃員，謝子言前世可沒少花力氣在蒐集各種美食的製作方法上。這時他一火大，立刻就「夢見」十幾種糕點的做法。也喜歡做各式甜點的松井陽子一見眼睛都綠了，拉著林景子就開始鼓擣起來，兩天後就把鳳梨酥蛋黃酥綠豆椪松子酥做了出來。
也不知是松井陽子和林景子的手藝好，還是她們的親友少見多怪，總之是每個試吃的人都稱譽有加。同樣是個吃貨的謝淑雅還建議，乾脆今年中秋節送人的禮物就自己做了。她也不想想，謝家以往也就是送個七八十盒月餅，但今年可是得送近三百盒。結果是義美少了一份大訂單，松井陽子和林景子卻累得半死。至於謝淑雅，她向來只負責吃不負責做。
糟糕的是，由於收禮的人反應都不錯，謝家幾個親戚竟還要求加貨──他們也想拿這些糕點送人呢！於是，兩個可憐的廚娘只能加班加點，這都已經做了五百來份，後面還得再做三百份。細川舞子家的廚房可不是什麼有專業設備的廚房，要整出這麼多糕點還得拼好幾天。
為了完成任務，這會兒林景子把兒子丟在細川舞子家後，就又與松井陽子去永樂市場買材料去了。她才一走，細川家兄妹就把謝子言從小房間提出來，把木村由伸的信唸給他聽。末了，細川龍馬依照多日來的習慣，詢問內定繼承人的意見。
謝子言卻是沒有立即回答細川龍馬的問題，而是先跑回房間拿來細川龍馬送他的帶鎖公文夾。公文夾裡有他這些日子陸陸續續寫下的重要事件和人物資料，還是用他前世從學生那裡學來的火星文，保證就算大特務調查局局長沈之岳來了也破解不了。看完他認為可能有用的資料後，他又花了一些時間看木村由伸隨信送來的香港公司資料。之後他又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得意地嚷著說：「哈哈！我有辦法了！」
剛剛謝子言一會兒苦著臉皺著眉，一會兒卻又眉開眼笑，還笑的像隻偷了雞蛋的小狐狸，表情生動得很。細川家兄妹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只覺是好笑，卻不認為他當真有什麼好方法。這時聽謝子言嚷著說想出辦法了，細川舞子也不當真，但還是笑著說：「哇！阿言你比木村他們一大群人還厲害呢！快，趕快告訴阿姨你有什麼好辦法。」
謝子言不知若林俊彌為何如此鍾情於國泰航空，但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未來三十年內國泰航空將發展成什麼樣子。如果現在擁有國泰航空的股票甚至是入主國泰航空，那就等於是養了一隻會下金蛋的金雞母。
不過，要想讓這隻金雞母幫新世界集團下蛋可不容易。現在國泰航空的股票沒上市，股權分別是太古洋行佔四成五，澳洲全國航空佔三成五，兩個創辦人各佔一成。從一九六二年起，國泰航空每年的業績都成長了兩成左右，這四家股東沒有人是笨蛋，不會輕易讓出股權的。
更重要的是，在這種股權結構下，要想掌控國泰航空，要嘛是買下太古洋行那四成五股權，要嘛是買下其他三家的股權。後者幾乎是不可能的，至於前者，也是困難重重。
木村由伸的信上說，太古洋行開出的條件，是用新世界實業百分之十的股權，換太古手上百分之七的國泰航空股權和百分之十港機工程的股票。這個條件太不合理了，除了腦中全是空姐的若林俊彌外，沒有人會答應，也難怪木村由伸他們要和若林俊彌吵起來了。
想吃下國泰航空這隻金雞母，又不想用新世界實業的股權去換，大概就只能用收購太古洋行股票的方式逼太古讓步了。現在新世界集團手上擁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太古洋行股票，若是能增加到兩成甚至三成左右，應該就能用這些股票做交易來換太古手上那四成五的國泰航空股權。至於是否能順勢吃下太古洋行這隻大肥羊的問題，謝子言沒想過。從和記國際被新世界實業吃下後，其他幾家英資企業就對新世界集團充滿警戒，不可能給新世界集團機會的。
而且，現在新世界集團的流動資金其實也開始緊張了。木村由伸在信上說，如果現在要和太古公司派爭奪太古的控制權，新世界集團的資金鍊可能會崩斷。若林俊彌應該也是看到這一點，才會贊成用新世界實業的股權去換。
謝子言也沒什麼好的辦法，但他卻知道未來幾個月內太古和國泰航空都會面臨十年來最大的衰退，今年十一月初國泰航空還會發生一次被列入香港年度大事的空難。如果木村由伸他們能順利在十一月中的英鎊重貶中大賺一筆，那或許能抓到那一瞬即逝的機會，和太古洋行打一場收購與反收購戰。就算仍不能吃下國泰航空，應也有機會吃下港機工程公司，畢竟現在港機工程在市面上流通的股票就佔了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五，而新世界集團又已從怡和洋行手上購入一些未上市的港機股票。
現在的新世界集團事實上已穩坐港機第三大股東寶座，但這應該就是新世界集團與太古洋行必然交惡的原因。在香港英資四大洋行中，只有太古是同時涉入空運與海運，其中太古船塢是與黃埔船塢比肩的修船廠，國泰航空及港機工程則壟斷了香港的航空與飛機維修市場。現在新世界集團購併了黃埔船塢，又成為港機的第三大股東，這擺明是要把太古踢出這兩個行業，難怪太古要敵視新世界集團。
但港機工程與太古船塢都擁有大量工人，後者的華籍工人比例還相當高，所以都受到工潮的嚴重影響。那如果新世界集團真的全面提升旗下所有公司員工的待遇及福利，太古船塢與港機會不會被迫跟進呢？如果不跟進，太古船塢與港機工程的罷工應該會更嚴重吧！如果要跟進，那太古的資金不足危機會更嚴峻。如果這時新世界集團又對太古洋行股權發起進攻，或許太古就得被迫簽訂城下之盟，吐出國泰航空以換取救命的現金。
等謝子言把對國泰航空與港機工程的想法大致說了一下之後，細川家兄妹都像看到怪物一樣地瞪著謝子言。好一會兒細川龍馬才有感而發地說：「阿言，你應該隨著遙去香港的……。」
謝子言不以為然地撇了一下嘴角，嘟嚷說：「香港那些人都是牛頭馬面，我才不想陪他們呢！」
他說的可是真心話，先不說現在的香港那麼亂那麼危險，細川龍馬派去香港的人除了一個有佛心的產商大江拓哉外，根本都不像是正常人──鶴田遙是個深藏不露的女俠，史東大律師屬吸血鬼的，若林俊彌是個性騷擾慣犯，木村由伸怎麼看都是人魔。若再加上呂樂那些人，就算香港本來不亂，有了他們也一定會亂。在這些人的身邊太危險，搞個不好就成了殃及池魚裡的那條倒楣小魚，他才不想去蹚這趟渾水呢！
「阿言，你這小鬼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怎麼可以這樣說遙！」細川舞子很不滿地訓了一下沒禮貌的小孩，旋即又狠狠瞪了細川龍馬一眼，因為她發現這個把老婆推上火線的哥哥似乎完全對謝子言的話不生氣，還一臉頗以為然的樣子。
細川龍馬卻是不管妹妹譴責的眼神，笑瞇瞇地問謝子言：「阿言，那你覺得那些船怎麼辦？」
謝子言露出小狐狸的笑容，奸笑著說：「龍馬叔叔，我可是知道有個很厲害的傢伙，我們可以騙他來為我們打工……呀！說錯了，是找他來合開海運公司。」
謝子言說的這個很厲害的傢伙姓張，大名是榮發，也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長榮海運創辦人張榮發。
現在四十歲的張榮發應該還在與蕭易水兄弟合開中央海運，不過很快地他就會被蕭家兄弟下黑手踢出中央海運。由於之前張榮發也遇見一次因合作夥伴內訌而導致事業失敗，離開中央海運後他決心獨力創業，在明年九月成立長榮海運，並在十年之內就使長榮成為世界數一數二的海運公司。
預知張榮發潛力的謝子言，建議趕快趁此時購併中央海運，留住張榮發這個人才。現在新世界集團有一堆貨輪，更有黃埔船塢這個有力的後勤支援，再加上台灣謝家這邊出個三五百萬元，要吃下中央海運這家小公司應該不難。關鍵是在如何使張榮發高高興興地留在中央海運幫謝家工作。至於蕭家兄弟嘛，在謝子言看來屬於路人甲，讓他們當個分錢的快樂股東就好。
謝子言的想法是如果能吃下中央海運，就給蕭家兄弟和張榮發各百分之十股份。另外再讓張榮發當總經理，由他全權負責公司的營運。
張榮發是個很霸氣很有野心的人，所以要讓張榮發甘心擔任未來中央海運的總經理，首先就是放權給他。新世界集團與謝家必須承諾，不干預公司的營運，放手讓張榮發大展拳腳。然後就是許以重利，除高薪分紅外，新世界集團與謝家可和張榮發訂立協議，只要他願意，未來十五年內可以每五年一次轉讓一些股權給他，每次轉讓的股權最多百分之十五。這樣子十五年後張榮發就能擁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權，取得中央海運的控股權。
謝子言相信以張榮發的個性，一定會設法收購蕭家兄弟的股權，以更有效地控制公司。但縱然十五年後新世界集團與謝家只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五股權，新世界集團與謝家也不吃虧。因為若張榮發全力發功，十五年後這家公司的價值應該是數十萬倍於現在。
細川舞子聽完謝子言的計畫後，卻是有點不以為然地問：「如果中央海運根本不接受購併呢？」
謝子言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說：「簡單，那我們就直接挖角叫張榮發跳槽，開一家新公司讓他當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給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他的條件都照舊。」
謝子言表現得太慷慨，連向來大方的細川舞子都受不了，忍不住又問：「阿言，那個姓張的人那麼厲害嗎？我們有必要這麼禮遇他嗎？」
「有必要！」謝子言下了一個定論，這才解釋道：「阿姨，我可是夢到他會成為世界船王的。」
細川舞子不說話了，要說到謝子言的預知夢，她可是毫不懷疑的。
這時細川龍馬停下手指輕敲桌面的動作，微笑說道：「那我讓木村趕緊將資料準備好來台灣一趟，嗯，還得先請陳律師去查一下這家中央海運和張榮發的資料。」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就在他們談完話後不久，在香港的木村由伸就因受到炸彈攻擊而受傷了。」
……………
自九月五日時在海運大廈化解可能的暴動衝突後，木村由伸就被有心人盯上了。只是這幾日他大多待在半島酒店裡，就算去海運大廈辦公室時身邊也跟了幾個警察，要想對他下手並不容易。但是，九月八日這天木村由伸去了荔枝角的荔園遊樂場，這就讓在半島酒店外盯了他幾日的人有了下手的機會。
木村由伸之所以會去荔園遊樂場，還得從他的女友藤原美智子來香港看他說起。
藤原美智子的祖母是香港人，所以她一聽說木村由伸要在香港工作，就想來香港看看。擔任法醫的她好不容易才請了兩個禮拜的假，在昨日下午飛到了香港。既然她來了香港，木村由伸總得陪她。不過收購遠東銀行的行動已展開，這幾日木村由伸得花時間調查邱德根的產業運營及調度資金能力，實在沒有太多時間陪藤原美智子。
然而，藤原美智子卻也有辦法──木村由伸不懂香港多數人通用的廣東話，但她卻會。這個理由太強大了，木村由伸也只能摸摸鼻子讓藤原美智子跟去。也因為身邊多了一個藤原美智子，木村由伸臨時決定改變原有的行程規劃，殺到邱德根的小金雞母荔園遊樂場去看看。
荔園遊樂場是現在香港最大的綜合性遊樂場，是港人最喜歡去的遊樂場所。荔園遊樂場的入場門票是每人五角港元，而生意最好時單門票一天就可收到一兩萬元之多。因此，如果現在荔園遊樂場仍有一定的人潮，那邱德根手上的流動資金就不會見底，那想逼他吐出遠東銀行的難度可能就比預想的要高了。
木村由伸一行人是在中午十二點左右到達荔園遊樂場的，進門之後不久木村由伸的嘴角就露出得意的笑。也不知是否因為今天不是假日，偌大的荔園遊樂場竟是空蕩蕩的只看到十來名遊客。他想了一下，側頭以日語問跟在身旁的便衣警探說：「陳桑，這荔園遊樂場的遊客是不是都這麼少？」
由於有藤原美智子同行，這次木村由伸身邊只有兩個便衣警探隨行。負責開車的是一個姓王的年輕人，據說身手不錯，還是一個姓葉的武術高手的徒孫。至於這姓陳的警官看來有三十幾歲了，聽說槍法不錯，而且還能講日語，所以被藍剛挑出來擔任木村由伸的隨護。這時陳警官聽木村由伸發問，看了一下稀稀落落的遊客，有點感傷地說：「四月時我帶兒子來過這裡，那天也是禮拜五，可是那天這裡的遊客可比現在多太多了……。」
木村由伸點點頭，這下他心裡有底了。果然一如他的預期，受到香港社會秩序大亂的影響，荔園遊樂場這隻小金雞母短期內是無法下金蛋了。現在邱德根想要在月底前將挪用的遠東銀行存款歸還，只有尋求外援一途。匯豐銀行和渣打銀行控制的那些銀行是不會借給他錢的，所以邱德根應該會找東亞銀行或試圖變賣手上的地產。但從八月二十五日死了幾個地產商後，現在整個香港似乎只有新世界集團還在大量購入地產。新世界集團自然是不會助邱德根脫困的，那他剩下的只能找東亞銀行了。
想到東亞銀行，木村由伸嘴角又露出一抹冷笑。根據財政司那裡的消息，東亞銀行的存款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幾個華資大股東早就慌了手腳，正四處求援呢。事實上昨日丁鎮東還向他報告，東亞銀行派人來私下探詢新世界集團將資金存放於東亞銀行的可能性。也是因為有了這個訊息，若林俊彌已經放出想收購東亞銀行的消息。這麼一來，就算東亞銀行原來想買邱德根手上遠東銀行的股權，現在應該也打消主意了吧！如此邱德根面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嘛是坐待遠東銀行被港府下令接管，要嘛是將多數股權賣給新世界集團。
木村由伸覺得心情不錯，就對藤原美智子說：「美智子，我看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後再四處逛逛吧！」
荔園遊樂場內有不少賣吃食的地方，他們隨意找了個露天餐廳就坐下了。當然，由於有藤原美智子在，兩個便衣警探很有自覺地坐在另一桌。不過他們點起餐來一點也不客氣，反正是木村由伸出錢嘛！
東西上來之後，藤原美智子還沒動手，卻瞥見不遠處有一對小女孩直往這邊看。那對小女孩中比較大的看來是六七歲左右，小的那個看來只有三四歲左右，兩人長得很像，應該是姊妹。這對小姐妹臉相都很清秀，但似乎是有點營養不良，都有些面黃肌瘦。
藤原美智子眼力好，雖和那對小姐妹隔了十幾公尺，卻清楚見到她們喉嚨蠕動猛吞口水。她心念一轉，已知大概是怎麼一回事，和木村由伸說了一聲後，起身走到那對小姐妹身前，蹲下來用廣東話說：「妳們是不是餓了？」
「嗯！」
「呀？不是！」
說嗯的是那個比較小的女孩，說不是的是那比較大的女孩。但從她們剛剛吞口水的樣子來看，藤原美智子知道那比較小的女孩說的才是實話。她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溫暖笑容，輕聲說：「妳們知道嗎？阿姨剛剛正在苦惱呢！阿姨點了太多的菜，根本就吃不完，所以阿姨就祈禱老天爺幫忙，看能不能找到人幫忙吃。妳們願意幫阿姨這個忙，幫我把那些菜吃掉嗎？」
兩個小女孩有點發楞，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種好事。她們正猶疑著是否要幫這個漂亮阿姨的忙時，卻見那邊兩張桌子上的三個男人忽然都跳起來……
「美智子，快帶著孩子趴下！」
藤原美智子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這兩個小女孩身上，忽然聽到身後的木村由伸大吼時她嚇了一大跳。但她的反應極快，在聽到木村由伸的警告時一伸手就把兩個小女孩拉進懷裡，然後立刻趴下來用身體護住她們。
「轟隆！──」
「轟隆！──」
幾乎就在藤原美智子趴下的同時，兩聲爆炸聲在離她不遠處響起。隨即她就覺得一陣熱浪襲來，然後背部就是一陣刺痛。不過，這時藤原美智子也顧不得自己是否受傷了，因為她清楚聽到，和熱浪一起傳來的，還有木村由伸和兩個警探的悶哼聲。
下週三更新第38章
…………………………
一九六七年九月八日，星期五。
一早謝文堂就被細川龍馬請過來，等他到了之後，細川龍馬就塞給他一封信和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請他先把信看一下。信是木村由伸寫的工作報告，牛皮紙袋裡是新世界集團收購的中大型公司和地產的資料，都是昨日傍晚由日本駐台大使館派人送來的。
木村由伸那封信足足有二十幾頁，字還寫的蠻小的，雖說因這封信是以日文寫的，謝文堂閱讀起來並無障礙，卻也是看了半個小時才看完。而從他時而皺眉、時而猛吸涼氣、時而瞪大眼睛的表情來看，顯然是被信裡說的東西給嚇到了。
果然，謝文堂看完信後，抬起頭瞪著坐在對面的細川家兄妹，語音乾澀地問：「木村桑說的都是真的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謝文堂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喃喃自語道：「真的假的，怎麼才去了幾天，就搞出這麼大的局面……」
謝文堂是個很傳統很保守的人，在做生意時尤其如此。比如這年頭大家蓋房子都是搞預售的，先買一塊地，在上面立個大廣告招牌，建一座美輪美奐卻絕對與未來真正蓋成的房屋不同的樣品屋，就以還沒出現的那些房屋為抵押向銀行借錢，同時也對外發售收預付款。可是謝文堂蓋房子時卻一定是蓋成後才開始對外出售。這麼一來，對想買房的人來說，好處是不會碰到建商中途倒閉捲款跑路的悲劇，壞處是短時間付款壓力沉重。而對謝文堂來說，沉重的資金壓力使他的建案規模都很小。
像謝文堂這樣老派保守的人，雖知道購併這回事，在主觀上卻是排斥這種手段的，所以他也從未想過購併這種擴張手段的威力。是以他看到木村由伸的報告時，還真是被嚇得不輕。
其實，被嚇到的可不是只有謝文堂，細川龍馬和細川舞子也是嚇了一大跳。雖說因為持續有收到香港傳來的訊息而大致知道那裡的狀況，可是這幾日的變化與發展，卻又讓他們有目不暇給之感。
九月一日木村由伸放出的美國第七艦隊將訪問香港的假消息，確實讓香港股市吃下一劑定心丸，使午市的收盤指數上升到六十二點七八。
而雖然稍後美國領事館否認了這個消息，但全港媒體還真沒人信。在接下來的週六、週日兩天裡，香港所有媒體都繞著這個消息吵成一團──左派媒體大罵美帝無恥干涉香港事務，右派媒體疾呼港人要對香港有信心，中間派媒體則審慎樂觀地討論此事在恢復香港秩序上的作用。
九月三日這天港島銅鑼灣還發生了一件爆炸案，有左派暴徒從灣仔消防局旁的大樓丟擲炸彈攻擊消防局。自六七暴動以來，已陸續發生多起左派暴徒攻擊警員事件，但這是頭一起攻擊消防人員的事件。不過，由於港島總華探長藍剛事先得到情報，在消防局附近的高處布置了幾十名便衣警探，所以持有炸彈的暴徒不得不匆忙將炸彈擲出，失了準頭的炸彈並未傷到任何人。
藍剛的情報是木村由伸給的，而木村由伸的情報自然是來自於台灣一隻小妖蛾。謝子言前世翻看六七暴動相關資料時，曾注意到這段時間多名香港警察殉職，而消防員殉職的就只有這一次。這樣特殊的事件想忘都難，所以在他給鶴田遙的資料中就有這次事件，遂被木村由伸拿來當人情告知藍剛。只是謝子言寫的有點不清楚，藍剛只能用守株待兔的笨方法。縱是如此，亂搧翅膀的謝子言可是無意中改變了灣仔消防區副區長簡文的命運──在謝子言的前世裡，簡文可是在這次攻擊事件中殉職了。
九月四日股市開盤後，中資企業與「愛國企業家」再度拋售所持英資企業的股票。但經過上週若林俊彌的狂買後，中資企業與「愛國企業家」手上所餘英資企業股票其實已不多，若林俊彌花了近四百萬港元就全數吃下了。於是，以新世界集團為主的護盤勢力再勝一回。
九月五日，《大公報》上披露了一個對新世界集團極不友好的消息，稱根據港府知情人士透露，所謂的新世界集團其實是由一群二戰日本軍國主義的遺孽組成的，是為了擔任日本軍國主義佔領香港的急先鋒而來。還別說，竟然有不少人新信這麼拙劣的謠言。這才早上八點多，海運大廈前就聚集了百來位抗議群眾，而且人還越聚越多，大有發展成一次群眾暴動的趨勢。
面對這種情勢，不要說是丁鎮東、池建勳和一眾華籍員工嚇壞了，就連聞訊趕到的呂樂都覺得棘手。這顯然是有人在組織鼓動，你若放任不管，他們就會說你默認了；你若加以驅離，他們就說你心虛。不管怎樣，他們都能把事端擴大。
正在情勢越來越危急之時，木村由伸和大江拓哉趕到。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他們來了之後卻不急著向情緒激昂的民眾解釋，反是宣布要招募員工。由大江拓哉寫擬的招工廣告立刻被翻譯成中文，影印了數百份發給群眾，還被寫成大字報貼在那裡。
「管你黑貓白貓大花貓，會抓老鼠的就是好貓！管你華人英人日本人，會照顧員工的就是好人！」在這充滿現實主義的標題之下，是一連串令人不能不心動的待遇福利，以致於大多數人都默認了最後一行字──本公司只接受願意為了家人而努力工作的員工，謝絕任何把政治運動看得比公司及員工利益重要的人！
一場群情激憤的抗議運動，立即變成了歡天喜地的面試大會。木村由伸很有魄力地將海運大廈內及附近的所有飲食店包下，讓想面試的人歇腳與享用免費飲料食物。至於那些還想繼續搗蛋的人，卻都被呂樂帶回警署問話去了。
海運大廈那邊的危機解除了，但群眾聚集鬧事的事卻遭有心人在交易所內傳播開來，早市一開盤又湧現賣壓。不過，旋即又有一個小道消息在交易所內傳開來──新世界集團與匯豐、渣打、怡和、會德豐達成交互持股的初步協議。雖然最後確認其實多方談判仍在進行中，離達成初步協議還早，卻還是起了振奮人心的作用。股市觀望與惜售的氣氛更濃，最後午市以六十四點一一收盤。
九月五日晚上，乾旱了多日的香港終於下起大雨。到九月六日早上八點時，所有儲水的水塘都已滿溢，港府立即宣布恢復全日供水。這立即讓數月來飽受限水之苦的港人大為興奮，連帶的交易所內也是歡天喜地。雖然成交量仍是不大，至少股市也還維持數日來的趨勢緩慢上升。
木村由伸這封信是在九月六日中午時寫的，而他這封信的目的不只是工作匯報，更是要請示一個重要問題──是否與其他公司交換持股。
交換持股的建議最早是由渣打銀行提出的，隨後怡和與會德豐也提出類似的建議。這是香港英資企業間常用的企業結盟方式，好處是可以整合各企業的長處相互支援，來達到共榮的效果。現在各英資企業有大量的不動產卻缺乏流動資金，在它們想來，只要經由交互持股變成命運共同體，擁有大量流動資金的新世界集團就必須持續支助結盟企業。
更重要的是，新世界集團興起的勢頭又快又猛，這些英資企業可不願香港出現一個會嚴重威脅它們的新財團，若能經由相互持股取得新世界集團一定的股權，或許可產生一點抑制新世界集團的作用。
對於目前流動資金其實已開始吃緊的新世界集團來說，若能經由交互持股取得幾家英資大企業的股票，那或許將成為未來以最小代價購併這些英資企業的槓桿支點。
然而，這個談判自始就陷入僵局，因為英資企業不是傻瓜，可不想步和記國際的後塵，所以他們只願釋出一些子公司的股票，卻意圖要交換新世界集團核心母公司的股票。
而新世界集團這邊也沒人是笨蛋，事實上當初細川龍馬立下的指導方針之一，就是新世界集團核心母公司──新世界實業──的股票絕不上市。這樣固然不能透過股票上市來吸納資金達到短期內壯大自己的目的，卻也避免了公司決策受股東制限。更重要的是，這會徹底消除公司被有心人經由收購股票而併吞的可能。所以，在此指導方針下，根本不可能拿母公司的股權來交換其他公司的股權。
不過，現在若林俊彌卻希望能修正細川龍馬定下的指導方針，因為這個有空姐制服癖的傢伙想拿下國泰航空的控股權，而國泰的第一大股東太古洋行及第二大股東澳洲全國航空，卻都要求若林俊彌拿新世界集團母公司股權來換。
若林俊彌雖然看到空姐腦袋就會秀逗，但他畢竟曾是野村證券的菁英，提出來的想法也不是完全不靠譜。他認為現在謝家與細川家實際掌控的新世界實業股權將近七成，就算拿出一成來和其他公司交換，謝家與細川家的代表仍能宰制董事局。若真怕擁有這一成股權的新股東作亂搗蛋，那大可將這一成股票定性成不能參加分配、不能轉換、可贖回的優先股。
不過，先前在購併戰中狂歌猛進的木村由伸、大江拓哉和愛迪生‧史東，卻不贊成若林俊彌的主張。他們當然知道釋出一成的股票不會改變新世界實業的權力結構，但一旦太古洋行成了新世界實業的股東，就算它擁有的只是權利受到限制的優先股，它就有權利要求新世界實業的決策必須以股東利益為優先。也就是說，新世界實業現在那些適度削減股東利益以提高員工薪資福利的決策可能都得叫停。
為此，若林俊彌已經與木村由伸及史東大律師爭論過兩次，和大江拓哉更是大吵過一次。木村由伸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把問題踢給大老闆來解決。
但謝文堂雖知道國泰航空是家比華航還大的航空公司，卻完全不明白港機工程的真實狀況。一聽到這是家修理飛機的公司，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買這種公司幹什麼？在他想來，香港能有幾架飛機呀，修理飛機還不如修車來得實在。
一聽謝文堂話中之意顯然對若林俊彌的主張不感冒，細川龍馬想了想之後說：「那我叫他們不要強求一定得達成這筆交易好了。」
他其實也不太贊成若林俊彌的主張，只是他又覺得最好等昨天返日的田島京再來台灣時聽聽他的看法，畢竟在這方面田島京可是比在場的人都在行。
不過，謝文堂聞言卻是蹙起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龍馬，做人不要太貪心。他們幾個吃了那麼多公司，會得罪人的。而且，生意做得再怎麼大，若沒把本業顧好，那就是本末倒置。我們又不懂飛機，買航空公司和修飛機的公司幹什麼？」
細川家兄妹都是苦笑，知道謝文堂不懂也不喜歡購併，所以他們也沒有浪費唇舌向謝文堂說明其實新世界集團的本業就是購併。他們兄妹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原則上是不管謝文堂說什麼他們都照原來的計畫走。等生米煮成了熟飯，謝文堂自然就會接受既成事實。
細川龍馬又想了一下，對謝文堂說：「阿叔，那海運公司呢？既然他們都買了，那總得要好好經營。我這邊可沒有人懂這一行，你能找到這樣的人嗎？」
木村由伸的信中還提到一件待細川龍馬決定的事，就是該如何處理買進來的那些貨船。新世界集團買黃埔船塢是看上它擁有的大量土地和工業能力，卻無意跨入航運業。只是迫於人情先後收購了三家小航運公司，忽然擁有了十一艘貨輪。這些貨輪的船齡從一年到七年不等，最大的是兩艘萬噸級貨輪，最小的也是三千噸級，卻無一不是以近乎廢鐵的價格買進。買的雖是白菜價，如何處理卻也大傷腦筋。
可能是因為貨輪上不會有空姐，若林俊彌自始就對這些船沒有興趣，認為應該賣掉了事。而木村由伸和愛迪生‧史東卻意識到海運在國際貿易中的重要性，更明白對香港這樣急速發展外銷的島嶼來說，海運業的影響力不容小覷。更何況新世界集團已掌控黃埔船塢，沒有理由自外於航運業。既然三個人意見相左，只好又把球踢到大老闆手裡。
謝文堂搖搖頭說：「我又不做外銷生意，怎麼會認識海運公司的人？我去迪化街那邊問問，看有沒有人能推薦適當ˇ人選吧！」
細川龍馬點點頭，心想大概也只能這樣了。如果到最後仍找不到適合的管理人選，那就再設法賣掉吧！好在都是用廢鐵價買的，香港找不到願出高價的買主，其他地方總是能找到冤大頭的。
這時細川舞子見正事談得差不多了，說道：「阿叔，下禮拜五我帶阿容去台東，你可得讓安京景子陪我去。」
上次蔣經國來時，謝子言向他提到阿容的事。當時小蔣答應會盡力協助，他倒也沒虛言敷衍，真的叫人去處理此事，昨日小蔣的辦公室就派了人來告知結果。細川舞子這才知阿容的父親因叛亂罪被判刑十五年，現在正在台東泰源監獄服刑。
阿容的父親自被捕後就沒有阿容的消息，早就擔心的很。知道阿容被好心人收容還有意認養後，倒也說願意簽寄養甚至是認養文件，只是他也提出必須讓他再見女兒一面的條件。或許是因為這事是小蔣交辦的，警總竟然也同意了，還安排中秋節前一日也就是九月十七日會面。
泰源監獄在台東東河鄉，這年頭要從台北到台東東河可是件大工程──要嘛去基隆搭到花蓮的客輪，要嘛先到蘇澳再搭走單線的蘇花公路的客運到花蓮；到花蓮後還得搭花東線鐵路到富里，然後再從富里搭客運去東河。這一趟走下來，單程大概就得花上一天半，標準的千里迢迢翻山越嶺。細川龍馬自然不能讓妹妹帶著阿容獨自上路，問題是他也根本沒去過花東，細川舞子這就想到了曾在花蓮當兵的謝安京。
「唉！造孽呀……」一聽到細川舞子提起此事，謝文堂重嘆一聲，也不知他是指國民黨造孽，還是說他的寶貝孫子的自作主張折騰人，不過他卻是爽快地答應讓兒子媳婦陪細川家兄妹走這一趟。
事情談完之後，謝文堂又匆匆離開去辦事了。經濟部已私底下通知他，新世紀電子電器、希望音樂、誠信建設的申請案這幾日就會通過。他這幾天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其實無心也無力去管香港的事，要不是細川龍馬一大早就打電話給他，他早去忙該忙的事了。
謝文堂離開後沒多久，林景子就帶著謝子言過來了。她這幾日早上送謝子卿去幼稚園後，都會帶著兒子來細川舞子家，一來是謝子言已習慣白天都待在這裡，二來是今年的中秋節她有個新任務──和松井陽子一起製作送禮用的鳳梨酥蛋黃酥。
這事說起來還是謝子言這個重生妖孽惹的禍。前幾天謝子言忽然發現中秋節快到了，想到前世這時必吃的鳳梨酥蛋黃酥就開始流口水。這年頭中秋節應景糕點流行的是月餅，尤其是又甜又膩又貴的廣式月餅最受歡迎，卻沒聽人拿鳳梨酥蛋黃酥來應景。謝子言本來央求細川舞子幫他買，鳳梨酥是延平北路義美發明的，要買不難，蛋黃酥卻是個大問題。也不知是這時還沒人發明蛋黃酥，還是受限於資訊不流通，總之問了許多人都不知道，這下可把謝子言惹惱了。
小妖蛾一生氣，就想亂搧翅膀。因為林景子喜歡做各種吃食，又都讓孝順兒子當試吃員，謝子言前世可沒少花力氣在蒐集各種美食的製作方法上。這時他一火大，立刻就「夢見」十幾種糕點的做法。也喜歡做各式甜點的松井陽子一見眼睛都綠了，拉著林景子就開始鼓擣起來，兩天後就把鳳梨酥蛋黃酥綠豆椪松子酥做了出來。
也不知是松井陽子和林景子的手藝好，還是她們的親友少見多怪，總之是每個試吃的人都稱譽有加。同樣是個吃貨的謝淑雅還建議，乾脆今年中秋節送人的禮物就自己做了。她也不想想，謝家以往也就是送個七八十盒月餅，但今年可是得送近三百盒。結果是義美少了一份大訂單，松井陽子和林景子卻累得半死。至於謝淑雅，她向來只負責吃不負責做。
糟糕的是，由於收禮的人反應都不錯，謝家幾個親戚竟還要求加貨──他們也想拿這些糕點送人呢！於是，兩個可憐的廚娘只能加班加點，這都已經做了五百來份，後面還得再做三百份。細川舞子家的廚房可不是什麼有專業設備的廚房，要整出這麼多糕點還得拼好幾天。
為了完成任務，這會兒林景子把兒子丟在細川舞子家後，就又與松井陽子去永樂市場買材料去了。她才一走，細川家兄妹就把謝子言從小房間提出來，把木村由伸的信唸給他聽。末了，細川龍馬依照多日來的習慣，詢問內定繼承人的意見。
謝子言卻是沒有立即回答細川龍馬的問題，而是先跑回房間拿來細川龍馬送他的帶鎖公文夾。公文夾裡有他這些日子陸陸續續寫下的重要事件和人物資料，還是用他前世從學生那裡學來的火星文，保證就算大特務調查局局長沈之岳來了也破解不了。看完他認為可能有用的資料後，他又花了一些時間看木村由伸隨信送來的香港公司資料。之後他又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得意地嚷著說：「哈哈！我有辦法了！」
剛剛謝子言一會兒苦著臉皺著眉，一會兒卻又眉開眼笑，還笑的像隻偷了雞蛋的小狐狸，表情生動得很。細川家兄妹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只覺是好笑，卻不認為他當真有什麼好方法。這時聽謝子言嚷著說想出辦法了，細川舞子也不當真，但還是笑著說：「哇！阿言你比木村他們一大群人還厲害呢！快，趕快告訴阿姨你有什麼好辦法。」
謝子言不知若林俊彌為何如此鍾情於國泰航空，但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未來三十年內國泰航空將發展成什麼樣子。如果現在擁有國泰航空的股票甚至是入主國泰航空，那就等於是養了一隻會下金蛋的金雞母。
不過，要想讓這隻金雞母幫新世界集團下蛋可不容易。現在國泰航空的股票沒上市，股權分別是太古洋行佔四成五，澳洲全國航空佔三成五，兩個創辦人各佔一成。從一九六二年起，國泰航空每年的業績都成長了兩成左右，這四家股東沒有人是笨蛋，不會輕易讓出股權的。
更重要的是，在這種股權結構下，要想掌控國泰航空，要嘛是買下太古洋行那四成五股權，要嘛是買下其他三家的股權。後者幾乎是不可能的，至於前者，也是困難重重。
木村由伸的信上說，太古洋行開出的條件，是用新世界實業百分之十的股權，換太古手上百分之七的國泰航空股權和百分之十港機工程的股票。這個條件太不合理了，除了腦中全是空姐的若林俊彌外，沒有人會答應，也難怪木村由伸他們要和若林俊彌吵起來了。
想吃下國泰航空這隻金雞母，又不想用新世界實業的股權去換，大概就只能用收購太古洋行股票的方式逼太古讓步了。現在新世界集團手上擁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太古洋行股票，若是能增加到兩成甚至三成左右，應該就能用這些股票做交易來換太古手上那四成五的國泰航空股權。至於是否能順勢吃下太古洋行這隻大肥羊的問題，謝子言沒想過。從和記國際被新世界實業吃下後，其他幾家英資企業就對新世界集團充滿警戒，不可能給新世界集團機會的。
而且，現在新世界集團的流動資金其實也開始緊張了。木村由伸在信上說，如果現在要和太古公司派爭奪太古的控制權，新世界集團的資金鍊可能會崩斷。若林俊彌應該也是看到這一點，才會贊成用新世界實業的股權去換。
謝子言也沒什麼好的辦法，但他卻知道未來幾個月內太古和國泰航空都會面臨十年來最大的衰退，今年十一月初國泰航空還會發生一次被列入香港年度大事的空難。如果木村由伸他們能順利在十一月中的英鎊重貶中大賺一筆，那或許能抓到那一瞬即逝的機會，和太古洋行打一場收購與反收購戰。就算仍不能吃下國泰航空，應也有機會吃下港機工程公司，畢竟現在港機工程在市面上流通的股票就佔了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五，而新世界集團又已從怡和洋行手上購入一些未上市的港機股票。
現在的新世界集團事實上已穩坐港機第三大股東寶座，但這應該就是新世界集團與太古洋行必然交惡的原因。在香港英資四大洋行中，只有太古是同時涉入空運與海運，其中太古船塢是與黃埔船塢比肩的修船廠，國泰航空及港機工程則壟斷了香港的航空與飛機維修市場。現在新世界集團購併了黃埔船塢，又成為港機的第三大股東，這擺明是要把太古踢出這兩個行業，難怪太古要敵視新世界集團。
但港機工程與太古船塢都擁有大量工人，後者的華籍工人比例還相當高，所以都受到工潮的嚴重影響。那如果新世界集團真的全面提升旗下所有公司員工的待遇及福利，太古船塢與港機會不會被迫跟進呢？如果不跟進，太古船塢與港機工程的罷工應該會更嚴重吧！如果要跟進，那太古的資金不足危機會更嚴峻。如果這時新世界集團又對太古洋行股權發起進攻，或許太古就得被迫簽訂城下之盟，吐出國泰航空以換取救命的現金。
等謝子言把對國泰航空與港機工程的想法大致說了一下之後，細川家兄妹都像看到怪物一樣地瞪著謝子言。好一會兒細川龍馬才有感而發地說：「阿言，你應該隨著遙去香港的……。」
謝子言不以為然地撇了一下嘴角，嘟嚷說：「香港那些人都是牛頭馬面，我才不想陪他們呢！」
他說的可是真心話，先不說現在的香港那麼亂那麼危險，細川龍馬派去香港的人除了一個有佛心的產商大江拓哉外，根本都不像是正常人──鶴田遙是個深藏不露的女俠，史東大律師屬吸血鬼的，若林俊彌是個性騷擾慣犯，木村由伸怎麼看都是人魔。若再加上呂樂那些人，就算香港本來不亂，有了他們也一定會亂。在這些人的身邊太危險，搞個不好就成了殃及池魚裡的那條倒楣小魚，他才不想去蹚這趟渾水呢！
「阿言，你這小鬼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怎麼可以這樣說遙！」細川舞子很不滿地訓了一下沒禮貌的小孩，旋即又狠狠瞪了細川龍馬一眼，因為她發現這個把老婆推上火線的哥哥似乎完全對謝子言的話不生氣，還一臉頗以為然的樣子。
細川龍馬卻是不管妹妹譴責的眼神，笑瞇瞇地問謝子言：「阿言，那你覺得那些船怎麼辦？」
謝子言露出小狐狸的笑容，奸笑著說：「龍馬叔叔，我可是知道有個很厲害的傢伙，我們可以騙他來為我們打工……呀！說錯了，是找他來合開海運公司。」
謝子言說的這個很厲害的傢伙姓張，大名是榮發，也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長榮海運創辦人張榮發。
現在四十歲的張榮發應該還在與蕭易水兄弟合開中央海運，不過很快地他就會被蕭家兄弟下黑手踢出中央海運。由於之前張榮發也遇見一次因合作夥伴內訌而導致事業失敗，離開中央海運後他決心獨力創業，在明年九月成立長榮海運，並在十年之內就使長榮成為世界數一數二的海運公司。
預知張榮發潛力的謝子言，建議趕快趁此時購併中央海運，留住張榮發這個人才。現在新世界集團有一堆貨輪，更有黃埔船塢這個有力的後勤支援，再加上台灣謝家這邊出個三五百萬元，要吃下中央海運這家小公司應該不難。關鍵是在如何使張榮發高高興興地留在中央海運幫謝家工作。至於蕭家兄弟嘛，在謝子言看來屬於路人甲，讓他們當個分錢的快樂股東就好。
謝子言的想法是如果能吃下中央海運，就給蕭家兄弟和張榮發各百分之十股份。另外再讓張榮發當總經理，由他全權負責公司的營運。
張榮發是個很霸氣很有野心的人，所以要讓張榮發甘心擔任未來中央海運的總經理，首先就是放權給他。新世界集團與謝家必須承諾，不干預公司的營運，放手讓張榮發大展拳腳。然後就是許以重利，除高薪分紅外，新世界集團與謝家可和張榮發訂立協議，只要他願意，未來十五年內可以每五年一次轉讓一些股權給他，每次轉讓的股權最多百分之十五。這樣子十五年後張榮發就能擁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權，取得中央海運的控股權。
謝子言相信以張榮發的個性，一定會設法收購蕭家兄弟的股權，以更有效地控制公司。但縱然十五年後新世界集團與謝家只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五股權，新世界集團與謝家也不吃虧。因為若張榮發全力發功，十五年後這家公司的價值應該是數十萬倍於現在。
細川舞子聽完謝子言的計畫後，卻是有點不以為然地問：「如果中央海運根本不接受購併呢？」
謝子言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說：「簡單，那我們就直接挖角叫張榮發跳槽，開一家新公司讓他當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給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他的條件都照舊。」
謝子言表現得太慷慨，連向來大方的細川舞子都受不了，忍不住又問：「阿言，那個姓張的人那麼厲害嗎？我們有必要這麼禮遇他嗎？」
「有必要！」謝子言下了一個定論，這才解釋道：「阿姨，我可是夢到他會成為世界船王的。」
細川舞子不說話了，要說到謝子言的預知夢，她可是毫不懷疑的。
這時細川龍馬停下手指輕敲桌面的動作，微笑說道：「那我讓木村趕緊將資料準備好來台灣一趟，嗯，還得先請陳律師去查一下這家中央海運和張榮發的資料。」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就在他們談完話後不久，在香港的木村由伸就因受到炸彈攻擊而受傷了。」
……………
自九月五日時在海運大廈化解可能的暴動衝突後，木村由伸就被有心人盯上了。只是這幾日他大多待在半島酒店裡，就算去海運大廈辦公室時身邊也跟了幾個警察，要想對他下手並不容易。但是，九月八日這天木村由伸去了荔枝角的荔園遊樂場，這就讓在半島酒店外盯了他幾日的人有了下手的機會。
木村由伸之所以會去荔園遊樂場，還得從他的女友藤原美智子來香港看他說起。
藤原美智子的祖母是香港人，所以她一聽說木村由伸要在香港工作，就想來香港看看。擔任法醫的她好不容易才請了兩個禮拜的假，在昨日下午飛到了香港。既然她來了香港，木村由伸總得陪她。不過收購遠東銀行的行動已展開，這幾日木村由伸得花時間調查邱德根的產業運營及調度資金能力，實在沒有太多時間陪藤原美智子。
然而，藤原美智子卻也有辦法──木村由伸不懂香港多數人通用的廣東話，但她卻會。這個理由太強大了，木村由伸也只能摸摸鼻子讓藤原美智子跟去。也因為身邊多了一個藤原美智子，木村由伸臨時決定改變原有的行程規劃，殺到邱德根的小金雞母荔園遊樂場去看看。
荔園遊樂場是現在香港最大的綜合性遊樂場，是港人最喜歡去的遊樂場所。荔園遊樂場的入場門票是每人五角港元，而生意最好時單門票一天就可收到一兩萬元之多。因此，如果現在荔園遊樂場仍有一定的人潮，那邱德根手上的流動資金就不會見底，那想逼他吐出遠東銀行的難度可能就比預想的要高了。
木村由伸一行人是在中午十二點左右到達荔園遊樂場的，進門之後不久木村由伸的嘴角就露出得意的笑。也不知是否因為今天不是假日，偌大的荔園遊樂場竟是空蕩蕩的只看到十來名遊客。他想了一下，側頭以日語問跟在身旁的便衣警探說：「陳桑，這荔園遊樂場的遊客是不是都這麼少？」
由於有藤原美智子同行，這次木村由伸身邊只有兩個便衣警探隨行。負責開車的是一個姓王的年輕人，據說身手不錯，還是一個姓葉的武術高手的徒孫。至於這姓陳的警官看來有三十幾歲了，聽說槍法不錯，而且還能講日語，所以被藍剛挑出來擔任木村由伸的隨護。這時陳警官聽木村由伸發問，看了一下稀稀落落的遊客，有點感傷地說：「四月時我帶兒子來過這裡，那天也是禮拜五，可是那天這裡的遊客可比現在多太多了……。」
木村由伸點點頭，這下他心裡有底了。果然一如他的預期，受到香港社會秩序大亂的影響，荔園遊樂場這隻小金雞母短期內是無法下金蛋了。現在邱德根想要在月底前將挪用的遠東銀行存款歸還，只有尋求外援一途。匯豐銀行和渣打銀行控制的那些銀行是不會借給他錢的，所以邱德根應該會找東亞銀行或試圖變賣手上的地產。但從八月二十五日死了幾個地產商後，現在整個香港似乎只有新世界集團還在大量購入地產。新世界集團自然是不會助邱德根脫困的，那他剩下的只能找東亞銀行了。
想到東亞銀行，木村由伸嘴角又露出一抹冷笑。根據財政司那裡的消息，東亞銀行的存款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幾個華資大股東早就慌了手腳，正四處求援呢。事實上昨日丁鎮東還向他報告，東亞銀行派人來私下探詢新世界集團將資金存放於東亞銀行的可能性。也是因為有了這個訊息，若林俊彌已經放出想收購東亞銀行的消息。這麼一來，就算東亞銀行原來想買邱德根手上遠東銀行的股權，現在應該也打消主意了吧！如此邱德根面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嘛是坐待遠東銀行被港府下令接管，要嘛是將多數股權賣給新世界集團。
木村由伸覺得心情不錯，就對藤原美智子說：「美智子，我看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後再四處逛逛吧！」
荔園遊樂場內有不少賣吃食的地方，他們隨意找了個露天餐廳就坐下了。當然，由於有藤原美智子在，兩個便衣警探很有自覺地坐在另一桌。不過他們點起餐來一點也不客氣，反正是木村由伸出錢嘛！
東西上來之後，藤原美智子還沒動手，卻瞥見不遠處有一對小女孩直往這邊看。那對小女孩中比較大的看來是六七歲左右，小的那個看來只有三四歲左右，兩人長得很像，應該是姊妹。這對小姐妹臉相都很清秀，但似乎是有點營養不良，都有些面黃肌瘦。
藤原美智子眼力好，雖和那對小姐妹隔了十幾公尺，卻清楚見到她們喉嚨蠕動猛吞口水。她心念一轉，已知大概是怎麼一回事，和木村由伸說了一聲後，起身走到那對小姐妹身前，蹲下來用廣東話說：「妳們是不是餓了？」
「嗯！」
「呀？不是！」
說嗯的是那個比較小的女孩，說不是的是那比較大的女孩。但從她們剛剛吞口水的樣子來看，藤原美智子知道那比較小的女孩說的才是實話。她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溫暖笑容，輕聲說：「妳們知道嗎？阿姨剛剛正在苦惱呢！阿姨點了太多的菜，根本就吃不完，所以阿姨就祈禱老天爺幫忙，看能不能找到人幫忙吃。妳們願意幫阿姨這個忙，幫我把那些菜吃掉嗎？」
兩個小女孩有點發楞，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種好事。她們正猶疑著是否要幫這個漂亮阿姨的忙時，卻見那邊兩張桌子上的三個男人忽然都跳起來……
「美智子，快帶著孩子趴下！」
藤原美智子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這兩個小女孩身上，忽然聽到身後的木村由伸大吼時她嚇了一大跳。但她的反應極快，在聽到木村由伸的警告時一伸手就把兩個小女孩拉進懷裡，然後立刻趴下來用身體護住她們。
「轟隆！──」
「轟隆！──」
幾乎就在藤原美智子趴下的同時，兩聲爆炸聲在離她不遠處響起。隨即她就覺得一陣熱浪襲來，然後背部就是一陣刺痛。不過，這時藤原美智子也顧不得自己是否受傷了，因為她清楚聽到，和熱浪一起傳來的，還有木村由伸和兩個警探的悶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