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6月 03, 2016 11:48 pm
她嘴裡滿是鮮血，卻沒有全然暈厥。雙眼半闔半張之間，她見到了黑布外那對星星般明亮的眼睛。
他擁緊了她，也擁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子，一同鑽進了馬車。等到她再次醒來，只見到床畔淡鵝黃的床簾半掩著，四周寂靜，只有雨聲。
「夫人醒了？」
她用力睜眼，只見房中還有一名老者，「夫人的傷已無礙了，放心靜養吧。」
她舌頭動了動，原想說話，卻感到口中一陣刺痛，老者道：「雖是無礙，要能說話，恐怕得先忍忍。」
「大夫，」這時門外一人聲叩門說道：「大夫交代的，小的都給拿來了。」
「謝了，」那老者話才落，卻又一愣，「慢著，老夫並不曾向你們少主討過這個，這──」
「回大夫，少主吩咐將這些送給秦爺，秦爺卻說大夫需要，因此命小的拿來。」
那老者聽到是那「秦爺」要他送來的，當下會意一笑，揮退門僕。
門僕打了傘離去，這時她神智方清醒了些，憶起那夜在客棧外發生的事，也知道自己是沒死成了。
宋時時爬起身來，也不讓那老者阻攔，奔出了房外，只見外頭一片白茫茫的天空無比開闊，遠處練武的喊聲一陣陣，青牆四立，繪著彷若雷電的圖樣，她認得這個紋樣，此刻卻一心只想尋到一人。幾個奴僕追上來伺候她，要扶她回房，宋時時意欲拒絕，卻苦不能言，只一個勁擺手。
跑過大半個院子，她像隻無頭蒼蠅般亂轉，方覺氣餒，忽聽得背後有一人道：「……少主要的尖茶，趕緊拿了去──」
她一回頭，見不遠處二人端著二盅茶，逕往走廊盡頭去。直追到拐過了彎，恰好瞧見那二人的身子沒入房內，她心情反而沉了下來，不由自主跟了上去。一眾伺候的奴婢唯唯諾諾走在宋時時後頭，慌忙打傘。
「少主，您要的茶。」那奴僕二人放下茶盤，微一躬身。
只聽羅少主道：「記得秦公子素愛君山銀針，恰好敝派存有今年朋友贈的幾斤尖茶，公子嚐嚐。」
「勞羅少主記掛，既然少主慷慨賜茶，在下自當親手為少主斟上一杯。」另一人的聲音聽來果如清風爽朗，她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宋時時推開門，裡頭二人同時回頭，卻見羅平正端坐棋盤前，和人對弈。對面那個和他下棋之人，不是秦逍，還會有誰？
羅平笑道：「宋夫人醒了，身子還好吧？」
她福了福身，雖要找的人不是他，但羅平身為此間主人，她卻沒忘。
「不回春大夫獨創的麻醉藥，雖不能用多，用來減輕夫人療傷時的痛楚，卻是極好。」
她點點頭，又一福身，羅平知她不便開口言語，卻以福身言謝，抱拳笑道：「夫人不必客氣，秦公子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下雖不信佛，卻很信這句話的。」
秦逍一笑，站起身來，「在下唐突，帶了夫人和羅少主一同來到迅雷門，有不回春大夫的妙手，眼下夫人傷好得差不多了，在下不勝欣慰。」
卻見她望了二人幾眼，神色猶豫，秦逍道：「夫人？」
「你──」她原本想說話，才說了一個字，卻痛得再說不出話來。
這時羅平笑道：「秦公子有夫人垂詢，我瞧這盤棋得放一放了，晚上再下。」
秦逍拱手，「有勞少主相候，晚膳時分，在下自罰三杯。」
「一定。但你不許坐在這裡，」羅平笑道：「這盤棋得和這廳一同封起來，晚膳後才開門。」
「那麼我只能請夫人到他處相敘了。」
當下羅平回頭對家僕道：「帶秦爺和宋夫人到我的書房去，備好筆墨。」
秦逍抱拳，二人相視一笑，羅平起身朝外走去，有不回春在，他體內毒素雖清，但五臟受創，此刻腳下仍輕飄飄的，一點勁也使不上。幾撥門徒僕從簇擁著他離去，餘下幾個侍婢則領秦逍和宋夫人前往羅平書房。
「子迢為夫人送信去了，夫人儘可放心，」秦逍一坐下來便道：「夫人傷處未癒，便來尋在下和羅少主，可有什麼事在下能幫上忙的？」
宋夫人瞧著他平靜的神情，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瞧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既如此坦然，實在她也不願可憐自己，然而當夜發生之事，卻又著實叫她痛徹心扉。
良久她寫道：「為什麼救我？我本該是個已死之人。」
「夫人恕罪，在下無論如何不忍撇下夫人，」秦逍道：「何況夫人心有所繫，眼下又已重獲自由，難道夫人能忍心就此放下家人，獨自離開人世？」
她淒楚地瞧了案上那休書一眼，片刻寫道：「即便我現在回去，也只能令他們蒙羞。」
「生死是不能回頭的，」秦逍道：「夫人要死容易，可是如何挽救夫人家人，卻是生者的煩惱。」
這話彷彿點醒了她心中的牽掛，她出神片刻，之後緩緩寫道：「我與公子非親非故，公子尚且不忍瞧我平白受人凌辱，怎知我自己的夫君家世顯赫，卻遠遠沒有這般俠義情操。」
秦逍見她一反迴避姿態，話說得這麼直接，心中雖微感驚訝，卻也佩服她的勇氣，「恕在下冒昧一問，夫人難道不曾尋求幫助？據在下所知，宋老爺經營礦石買賣和開發十餘年，雄踞東夷礦石業，無人足以匹敵，夫人母家家世，顯然絲毫不比慕容山莊差。」
「公子明察秋毫，但憑一本書就知道我的身分。」
秦逍忽地指出她來歷，宋時時不曾遲疑，而竟能立即反向推論出他從何得知，當下他心道：這女子果然並不一般。「夫人才思敏捷，如非在宋老爺那兒尋不著此書，在下也不必潛入朝雲莊來尋了，因此在下說什麼也該救一救夫人的，」秦逍微笑，「只是話說回來，但憑宋老爺的勢力，夫人面臨如此遭遇，實在無須委曲求全。」
「在商言商，商人本色，若用一場聯姻就能解決的事，家父又怎肯和慕容山莊撕破臉？若有公子這般的買家，誰還要和慕容望買賣？」她寫道：「莫說家父如此，天下任何商人在面對交易時，都會選擇這麼做。」
「如此，夫人隱忍至今，終究仍是為了保全家業，」他回想那日夜裡初遇宋夫人的情景，聽她語氣堅決，雖然處境狼狽卻不自憐自艾，彷彿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選擇的結果又是什麼，這樣的女子，倒當真少見得很。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眼睜睜瞧她自盡，平白殞命。
只見她蹙眉不語，片刻寫道：「如非他當眾侮辱於我，我也不願走這一著，鬧了一夜，倒叫公子看了笑話。」
「夫人何出此言？在在下眼中，但凡受傷之人，都應當救治，其餘的，在下都不曾看入眼裡。」
聽到此她眼中盈滿了淚水。她很快用手絹擦拭了，秦逍狀若無睹，為她斟了一杯茶。
「夫人多思無益，」他回身道：「眼下慕容大少爺和夫人分開的事，很快就會傳到宋老爺耳裡，羅少主也已然無恙，夫人若有意就此回東夷，在下倒能護送夫人一程。」
「就為著那本書，你是該送我一程，」宋夫人終於微笑，寫道：「稀有玉石『血髓玉』的用處，可不是人人都能告訴你的。」
她原本以為她此言猜中了秦逍心意，誰知秦逍卻用一種很深很遠的眼神瞧著她，相較先前的止乎於禮，多的是堅定，溫柔。
「就是不為那本書，」一直到窗欄上他們影子都漸漸斜了，他道：「在下也願送夫人一程。」
他擁緊了她，也擁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子，一同鑽進了馬車。等到她再次醒來，只見到床畔淡鵝黃的床簾半掩著，四周寂靜，只有雨聲。
「夫人醒了？」
她用力睜眼，只見房中還有一名老者，「夫人的傷已無礙了，放心靜養吧。」
她舌頭動了動，原想說話，卻感到口中一陣刺痛，老者道：「雖是無礙，要能說話，恐怕得先忍忍。」
「大夫，」這時門外一人聲叩門說道：「大夫交代的，小的都給拿來了。」
「謝了，」那老者話才落，卻又一愣，「慢著，老夫並不曾向你們少主討過這個，這──」
「回大夫，少主吩咐將這些送給秦爺，秦爺卻說大夫需要，因此命小的拿來。」
那老者聽到是那「秦爺」要他送來的，當下會意一笑，揮退門僕。
門僕打了傘離去，這時她神智方清醒了些，憶起那夜在客棧外發生的事，也知道自己是沒死成了。
宋時時爬起身來，也不讓那老者阻攔，奔出了房外，只見外頭一片白茫茫的天空無比開闊，遠處練武的喊聲一陣陣，青牆四立，繪著彷若雷電的圖樣，她認得這個紋樣，此刻卻一心只想尋到一人。幾個奴僕追上來伺候她，要扶她回房，宋時時意欲拒絕，卻苦不能言，只一個勁擺手。
跑過大半個院子，她像隻無頭蒼蠅般亂轉，方覺氣餒，忽聽得背後有一人道：「……少主要的尖茶，趕緊拿了去──」
她一回頭，見不遠處二人端著二盅茶，逕往走廊盡頭去。直追到拐過了彎，恰好瞧見那二人的身子沒入房內，她心情反而沉了下來，不由自主跟了上去。一眾伺候的奴婢唯唯諾諾走在宋時時後頭，慌忙打傘。
「少主，您要的茶。」那奴僕二人放下茶盤，微一躬身。
只聽羅少主道：「記得秦公子素愛君山銀針，恰好敝派存有今年朋友贈的幾斤尖茶，公子嚐嚐。」
「勞羅少主記掛，既然少主慷慨賜茶，在下自當親手為少主斟上一杯。」另一人的聲音聽來果如清風爽朗，她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宋時時推開門，裡頭二人同時回頭，卻見羅平正端坐棋盤前，和人對弈。對面那個和他下棋之人，不是秦逍，還會有誰？
羅平笑道：「宋夫人醒了，身子還好吧？」
她福了福身，雖要找的人不是他，但羅平身為此間主人，她卻沒忘。
「不回春大夫獨創的麻醉藥，雖不能用多，用來減輕夫人療傷時的痛楚，卻是極好。」
她點點頭，又一福身，羅平知她不便開口言語，卻以福身言謝，抱拳笑道：「夫人不必客氣，秦公子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下雖不信佛，卻很信這句話的。」
秦逍一笑，站起身來，「在下唐突，帶了夫人和羅少主一同來到迅雷門，有不回春大夫的妙手，眼下夫人傷好得差不多了，在下不勝欣慰。」
卻見她望了二人幾眼，神色猶豫，秦逍道：「夫人？」
「你──」她原本想說話，才說了一個字，卻痛得再說不出話來。
這時羅平笑道：「秦公子有夫人垂詢，我瞧這盤棋得放一放了，晚上再下。」
秦逍拱手，「有勞少主相候，晚膳時分，在下自罰三杯。」
「一定。但你不許坐在這裡，」羅平笑道：「這盤棋得和這廳一同封起來，晚膳後才開門。」
「那麼我只能請夫人到他處相敘了。」
當下羅平回頭對家僕道：「帶秦爺和宋夫人到我的書房去，備好筆墨。」
秦逍抱拳，二人相視一笑，羅平起身朝外走去，有不回春在，他體內毒素雖清，但五臟受創，此刻腳下仍輕飄飄的，一點勁也使不上。幾撥門徒僕從簇擁著他離去，餘下幾個侍婢則領秦逍和宋夫人前往羅平書房。
「子迢為夫人送信去了，夫人儘可放心，」秦逍一坐下來便道：「夫人傷處未癒，便來尋在下和羅少主，可有什麼事在下能幫上忙的？」
宋夫人瞧著他平靜的神情，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瞧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既如此坦然，實在她也不願可憐自己，然而當夜發生之事，卻又著實叫她痛徹心扉。
良久她寫道：「為什麼救我？我本該是個已死之人。」
「夫人恕罪，在下無論如何不忍撇下夫人，」秦逍道：「何況夫人心有所繫，眼下又已重獲自由，難道夫人能忍心就此放下家人，獨自離開人世？」
她淒楚地瞧了案上那休書一眼，片刻寫道：「即便我現在回去，也只能令他們蒙羞。」
「生死是不能回頭的，」秦逍道：「夫人要死容易，可是如何挽救夫人家人，卻是生者的煩惱。」
這話彷彿點醒了她心中的牽掛，她出神片刻，之後緩緩寫道：「我與公子非親非故，公子尚且不忍瞧我平白受人凌辱，怎知我自己的夫君家世顯赫，卻遠遠沒有這般俠義情操。」
秦逍見她一反迴避姿態，話說得這麼直接，心中雖微感驚訝，卻也佩服她的勇氣，「恕在下冒昧一問，夫人難道不曾尋求幫助？據在下所知，宋老爺經營礦石買賣和開發十餘年，雄踞東夷礦石業，無人足以匹敵，夫人母家家世，顯然絲毫不比慕容山莊差。」
「公子明察秋毫，但憑一本書就知道我的身分。」
秦逍忽地指出她來歷，宋時時不曾遲疑，而竟能立即反向推論出他從何得知，當下他心道：這女子果然並不一般。「夫人才思敏捷，如非在宋老爺那兒尋不著此書，在下也不必潛入朝雲莊來尋了，因此在下說什麼也該救一救夫人的，」秦逍微笑，「只是話說回來，但憑宋老爺的勢力，夫人面臨如此遭遇，實在無須委曲求全。」
「在商言商，商人本色，若用一場聯姻就能解決的事，家父又怎肯和慕容山莊撕破臉？若有公子這般的買家，誰還要和慕容望買賣？」她寫道：「莫說家父如此，天下任何商人在面對交易時，都會選擇這麼做。」
「如此，夫人隱忍至今，終究仍是為了保全家業，」他回想那日夜裡初遇宋夫人的情景，聽她語氣堅決，雖然處境狼狽卻不自憐自艾，彷彿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選擇的結果又是什麼，這樣的女子，倒當真少見得很。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眼睜睜瞧她自盡，平白殞命。
只見她蹙眉不語，片刻寫道：「如非他當眾侮辱於我，我也不願走這一著，鬧了一夜，倒叫公子看了笑話。」
「夫人何出此言？在在下眼中，但凡受傷之人，都應當救治，其餘的，在下都不曾看入眼裡。」
聽到此她眼中盈滿了淚水。她很快用手絹擦拭了，秦逍狀若無睹，為她斟了一杯茶。
「夫人多思無益，」他回身道：「眼下慕容大少爺和夫人分開的事，很快就會傳到宋老爺耳裡，羅少主也已然無恙，夫人若有意就此回東夷，在下倒能護送夫人一程。」
「就為著那本書，你是該送我一程，」宋夫人終於微笑，寫道：「稀有玉石『血髓玉』的用處，可不是人人都能告訴你的。」
她原本以為她此言猜中了秦逍心意，誰知秦逍卻用一種很深很遠的眼神瞧著她，相較先前的止乎於禮，多的是堅定，溫柔。
「就是不為那本書，」一直到窗欄上他們影子都漸漸斜了，他道：「在下也願送夫人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