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第一部
第四章:老闆的任務(上)
七月二十日。
早上十一點鐘,身處的地點是公司辦公室,我隸屬於營業部,根據長期觀察,這裡是公司中最繁忙的部門,設於商業大廈的三十樓。現在是理所當然的上班時間,身穿格子恤衫的我在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我向來不是慵懶的人,在精神尚算不錯的情況下,懂得自動自覺,必會儘快完成眼下的工作。
有時候,我喜歡跟別人分享關於工作的想法,見解如下:工作就是交易,老闆願意付出薪水,我願意努力工作,這是一種不必言明的共識,沒必要討厭自己選擇的工作。要是真的到達非常厭倦的程度,不要顧慮太多,乾脆辭職不幹,對公司、老闆和自己都有好處。
提起老闆,原來他發了一個短訊來,內容是:「季賢,馬上來我的房間,有要事找你商討。」我們雖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聯絡和見面的機會都不多,精神上的距離是多麼的遠。
這似乎不會是一個正式會議,老闆以私人方式通知我,換句話說,房間內大有可能只得我們兩個人。從不喜歡這種私人見面,寧可花時間做好尚未完成的工作。這種想法純粹直接,向來討厭沉悶乏味的公式化對話,老闆卻喜歡長篇大論的道出一些簡單的吩咐和任務,這就是他的作風,跟追求務實的我格格不入。
罐裝咖啡剩下最後一口,沒猶豫的把它解決,然後作了一個苦不堪言的表情,給自己看,給自己去感受。由於面對牆壁,不會有人看得見這副不甘心的表情,更不會給人說三道四,只有空氣了解。
每個早上,除了服藥之外,我還有喝咖啡的習慣。忘了喝的話,感覺不暢快、不自然、不對勁,精神狀況欠佳,心情沮喪,做事失去幹勁、缺乏動力。
喝過幾口後,人的氣勢猛然恢復過來,這又是一種神奇。要不然,根本沒意欲去工作,面對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接二連三使人喘不過氣的電話,會在剎那間萌生換工作、換環境的念頭。
幸好,罐裝咖啡拯救了我的意志,得以離開座椅,動身前往老闆的房間。
那個房間設於大廈的二十七樓,是個獨立於營業部的辦公室,所以我必須花上接近十分鐘時間步行和乘坐升降機。這是另一個討厭跟他見面的理由,討論過後,我得再花十分鐘回到辦公室,浪費時間。
房間面積寬大,用上玻璃外牆,有一種徹底失去隱私的感覺,恕我不能理解老闆在這方面的想法和品味。假如坐在裡面的人是我,肯定會找人重新裝修一遍,馬上換掉感覺最不妥當的玻璃牆。
安靜的站在門外,透過玻璃,清清楚楚的知道老闆正專注地盯著電腦熒幕。不用猜也知道他在玩網絡遊戲,這是他多年來的一大嗜好,沉迷上好幾年,依然戒不掉。
由於喝過咖啡,精神狀態有所改善,既不急躁,也不急於按下門鈴,打算讓老闆自然的發現我的存在。
然後,又一個十分鐘過去,他終於注意到了,記起自己曾經透過手機發出召見我的短訊。他一臉尷尬的向門外招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向我點點頭,並使用遙控裝置替我開門。
開門的方法有兩種,一是透過鍵入保安密碼,二是經由房間裡的遙控裝置,無論如何,都是無關痛癢的小節。
再次來訪曾經熟悉的房間,發現不到絲毫變化,房間內的辦公桌、大班椅、真皮沙發,同樣是俗氣過時的深啡色。有時候,不得不懷疑老闆的品味,每天面對如此沉悶的襯色,怎麼可能還有感動和幹勁呢?
想深一層,其實不奇怪,皆因大家的身份不一樣。一個是老練得過分、精明能幹的老闆,一個是思想幼嫩、缺乏經驗的職員。他是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人,學識豐富,閱人無數,果斷精明,為公司作過無數正確決定,賺了很多很多的錢。
沒錯,這個繁榮城市是以賺錢能力來判斷一個人的成就,看似有點膚淺,但總算是個實際的數字,錯不了多少。現在嘛,一個地位低微的小人物竟敢懷疑他的品味,這個人肯定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
老闆興奮說道:「季賢,先坐下來吧,需要飲品嗎?」有趣的是,他的雙眼不曾離開熒幕半秒鐘,依然專注於網絡遊戲。
我輕輕搖頭:「不用了,剛喝過咖啡。」房間內的雪櫃大概只會有可樂汽水和蒸餾水,更不會存放任何食物,我對此了然於胸。
老闆不厭煩的說:「那麼要看漫畫嗎?我們買了最新一期的《武神》,你看過了沒有?」這是其一貫作風,不喜歡一下子說到話題和重點。
我表示愕然:「什麼?沒聽錯吧?這本地漫畫竟然還在出版?還以為那家公司早就倒閉了。」這裡是香港,這裡沒創作、沒藝術,本地的漫畫市場早就萎縮到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很多漫畫公司都撐不住,倒閉的情況十分常見。
老闆突然坐直,望向我說:「嘿嘿,《武神》的確有過一段黑暗時期,水準和銷量都很糟糕,幾乎是慘不忍睹。但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它,正如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領導公司。」看情況,他似乎願意放下網絡遊戲,回到我們的對話裡。刻意強調的「絕對」代表他真的很在乎,這也許是屬於老闆的一種男人浪漫。
我故意淡然說:「哦……我早就放棄了,有一段時間沒有看漫畫,所以真的不知道。」
老闆指向我身前的小几子說:「不如看一下吧。」
我直接拒絕:「不用了,還有工作未完成,不如爽快一點,回到正題,好嗎?」如剛才所說,我了解他的作風,認為是時候阻止他的無聊。
面對單刀直入,老闆幾乎應付不來:「呃……沒什麼,我希望你能夠替我辦一件事,看似不容易,實際上又不是想象般困難,但我相信你能夠辦得到。」我在想,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說得亂七八糟似的。
「我是這裡的職員,也是你的朋友,所以不需要拐彎抹角了。」我直截了當。
老闆輕皺眉頭說:「辦公室的租約快滿了,業主很貪心,租金加幅要求為一倍,這完全不合理,是欺騙,是敲詐勒索。我曾經表示我們能夠負擔不多於三十巴仙的加幅,那禿子卻斷然拒絕,經過多番交涉,始終未能達成任何共識。」他表情苦惱,似乎在向我訴苦,當然這些煩惱不足為外人道,老闆自有其難處。
經過簡單分析後,我換上認真的表情說:「即是說,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加入公司以來,這是我所遇到的第一次辦公室搬遷,心裡存在兩種想法,一是感覺新鮮,似乎會碰上有趣的事情;二是心情矛盾,搬遷可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而麻煩的重大計劃,要處理的東西可真不少呢。
老闆點頭說:「嗯,就是這樣,我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落腳點,時間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會是剛剛好的四個月。」事情的面目漸漸顯露,進展卻慢得可憐,真的希望他有日能改變其胡鬧的作風。
「那麼,你打算給我什麼任務呢?」我好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