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望躍了出去,後頭近衛騎士以及步卒也進入備戰狀態,只是持刀槍和江湖各派對峙,並不出擊。

  「這是個好機會,」彭齊飛邁步走上前來,聲如洪鐘,「秦逍被大公子纏住,莊主既為群雄之首,請莊主即刻號令進攻,殺進紅樓莊,一把火燒了他的巢穴!」

  慕容顏才要說話,一旁一個女聲卻冷冷道:「貴莊的私事既仍未了,諸位殺入紅樓莊一事,恕敝派就不奉陪了。」

  眾人回頭,只見秋風派那師姊領門徒上前,她道:「家師一輩子最恨周王室,如今貴莊的大少爺既為朝廷欽使,秋風派說什麼也不能服從朝廷指揮,只能在這裡和莊主分手了。」

  「荒唐,貴派當日已和天下豪傑締盟,在討賊義帖上共同聲明討伐逆賊,今日說不幹就不幹,你等還有沒有信義?」

  「說咱們失信,慕容山莊難道就和大夥兒坦誠以對了?大公子和朝廷關係親密,卻將眾人全蒙在鼓裡,還有臉和咱們要信義?」秋風派陣中的那女子道。

  葉海冷哼一聲,慕容家人則一時並不言語。

  「更何況,我秋風派嫉惡如仇,今日即便和莊主分手,卻豈能放過這群賊子?只不過,咱們仍是一句話──秋風派絕不和朝廷有任何牽扯,若有,也只刀劍相見。」

  葉海冷笑:「即便貴派不與賊子兩立,但眼前峽谷頎長,莊前還有巨大迷宮抵擋,你秋風派區區數十人,如不和在場眾人同進退,能成什麼事?」

  「恐怕不只是區區數十人,」一個聲音說道,原來是蕭家堡那先前與慕容望照過面的蕭迎嵐,身後跟著蕭家堡二代眾弟子,算上去約莫二三十人。

  只見他嘴裡咬著一根竹枝,看上去頗為輕浮。

  「貴幫這是什麼意思?」武陵派掌門人陰興道:「正邪不兩立,眼下正是攻山的大好時機,爾等卻臨陣脫逃,嘿嘿,算什麼好漢?」

  「就是被看作臨陣脫逃,也比和朝廷走狗為伍要強些,」蕭迎嵐唇邊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慢慢地道:「兗族周氏雖貴為王室,但普天之下誰人不知,當年他們兗人入主越水,屠殺多少越水子民,事發至今不過一二十年,陰掌門人不會是忘記了吧?」

  「早聽聞慕容家失蹤的么妹其實已嫁到皇宮裡不知多少年了,眼下慕容大公子又和朝廷緊密相依,蒙聖上眷顧,可見關係並不一般,」衛雲中上前一步,冷笑:「莊主莫非當咱們眼都瞎了麼?」

  「雲中,不可無禮。」那師姐說道,衛雲中慢慢退到一旁,一雙大眼卻仍盯著慕容家不放。

  「兄長長年獨居在外,無論交遊者何人,家父素不過問,」慕容朔抱拳:「甚至今日家兄帶領朝廷軍隊來到此處,家父與小可事先均不知曉,因此小可不得不說一句,各位對敝莊的指控,是有些過了。」

  「莊主是公子親生父親,今日這種場面,大公子將帶誰出現,如何出現,莊主會不知道?」蕭迎嵐用一種輕蔑卻不誇張的口氣輕笑一聲,當下各派議論紛紛,有的認為慕容家根本從頭到尾設計好的,和朝廷聯手來個前後包抄,肅清武林;有的則仍信誓旦旦,選擇相信慕容山莊事前並不知情一說,並主張眼下首要之務仍是團結一心,先將武林這起子禍首秦逍等人拿下了再說。

  「行了,各位,」爭論一陣,慕容顏終於說道:「在下明白諸位心中的猜疑,儘管犬子今日的出現,實非在下意料之中,卻無論如何已傷害了大夥兒對敝莊的信賴,小可教子不嚴,深感慚愧……」

  蕭迎嵐極其細微地冷哼一聲。

  「小可不敢期盼諸位仍相信在下,只有一言,小可就是肝腦塗地,也要將這話大聲地說了,」慕容顏道:「秦逍人就在眼前──大好時機,不能放過,還請在場諸位英雄齊心將秦逍擒住了,以人為質,不怕莊內的照爺不交出血玉,此事定能善了。待此事結束,在下承諾,今日犬子一事,慕容家定會給武林一個交代。」

  眾人一聽,都覺有理,當下紛紛贊同,慕容顏抱拳逐一謝過。一時之間,武林群豪再度士氣昂揚,並異口同聲,瞧在慕容莊主的面子上,今日且和皇軍聯手,一舉進攻紅樓莊。
 
  「但願到時候,莊主不只將大公子一事交代,也能一併將大公子和秦公子的關係交代了才好,」一片靜謐中忽然有人說道,群豪不由自主又豎起耳朵,只聽蕭迎嵐清風般的嗓音清晰無比,「畢竟事實擺在眼前,秦公子身旁的那女子,方才見了大公子,可是親密地喊了聲『姊夫』啊。」

  慕容朔狠狠咬牙,卻不能吭聲;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又冷了下去。慕容顏仗著豐富的江湖經驗,終究老成,當下一句也不辯解,是決心挨罵到底了。只見蕭迎嵐話說完,身旁一個綠衣的姑娘拚命拉著他的衣袖,他卻恍若不聞,卻又玩世不恭地笑了。

  「莊主和玉面盜的姻親關係,即便今日大夥兒能拋棄私見,仍尊莊主為首,但江湖中無人不知,秦逍輕功獨步天下,倘若他真一走了之,大夥兒是追也追不上,那麼慕容莊主的『交代』,咱們豈非無福聽見了?畢竟莊主承諾的,是捉住了秦逍、解決此事,才和大家交代──」話說到此,他意有所指,「若十年捉不住秦逍,莊主豈非十年都不交代了?」

  「小夥子,莫欺人太甚了,」武陵派弟子終於忍不住道:「慕容莊主義薄雲天,向來一諾千金,豈是你口中的那種無賴?」

  「慕容莊主,」秋風派那師姊忽然說道,「請恕秋風派失禮,在此和莊主先行別過了。」她抱劍一揖,慕容朔也抱拳回禮。儘管她一舉手一投足,始終都謙恭有禮,可任誰都瞧出了,蕭迎嵐最末這兩句話一出,秋風派眾人的臉色已難看到不能再難看。

  慕容顏抱拳上前相送靜元師太,「師太好走,在下祝貴派一舉擒王。」

  靜元師太回禮,由弟子們簇擁著先行一步。蕭迎嵐也抱拳告辭,帶著蕭家堡弟子隨後離去。

  那一頭慕容望和秦逍一戰,一轉眼數十回合過去,有誰知道兩人一招一式之間,已交會了多少回憶,多少糾葛?慕容望暗器連發,向來他手裡的暗器之巧妙,江湖中論誰聽了都要頭疼,可惜眼前與他交手的人,恐怕是他這一輩子最熟悉的敵人,他明白對手,對手也明白他。

  秦逍已切入慕容望近身,雙方再無施放暗器的空間。手裡的紙扇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似地,他犀利地接下慕容望每一拳每一掌,一雙眼瞧著他俊美的臉孔閃閃逝逝,往事卻一幕幕襲來;明知一旁宋翎兒獨自面對那戴鬼臉的漢子有多麼凶險,明知一旦和慕容望交手,自己萬不能敵在掌影中她記憶的侵襲,一副身子卻被磁力吸住了似地久久不能抽開,彷彿愈是戀棧,愈能見她刻在自己心裡的那些殘影。

  子迢在一旁瞧著,心想慕容山莊窺伺在旁,各大派更是虎視眈眈,眼下絕非秦逍動手的好時機──縱然這一手絕不公平,更不光明磊落,他卻已顧不得這麼多了,當下他自懷中摸出幾枚小金針,全神貫注,片刻相準了秦逍紙扇張開的瞬間,小金針往扇下一吋處遠遠射出。

  這其實是秦逍使用紙扇的習慣之一;昔年他指點子迢功夫時,曾將自己揮扇的各個動作詳細拆解,除了子迢,恐怕世上再無人能如此清楚秦逍出招時紙扇揮動的姿態和速度。然而子迢畢竟功力不如秦逍,雖能看透招式,卻從未嘗試打斷它,更別說朝這扇下發射暗器;這等於在和秦逍比誰的出手快,因此小金針射出去的當下,子迢是抱定了五成機會要失敗的。

  誰知他卻成功了,金光從扇下穿過,刺入慕容望上臂。但二人打得正酣,慕容望中了金針,竟渾然未覺,直到毒素麻痺了單臂,他一陣情急,右手出掌太慢,用到老處,竟讓秦逍逮著了破綻。秦逍也是一愣,察覺奇怪時,手裡一招「月前流螢」卻已朝慕容望天靈蓋拍落。他一生誓不殺人,就是在這四面楚歌的節骨眼上,也從不打算輕易毀諾──即便對方是慕容望,一個間接害死他至愛的男子。誰知對方這一招陡然用老,大出秦逍預期,眼看掌已拍下,登時他氣血逆湧,竟強自運息抵抗。

  子迢金針出手後便掠了出去,原要接應秦逍,誰知不遠處猛然一人暴雨般襲來,快到他不能不想起當年那駭人的一幕。

  「沙」一聲,秦逍白色的身影風箏般飛出,撞上子迢,兩人雙雙跌落橋後叢裡。

  子迢落地在先,當下連忙扶起秦逍,卻見秦逍胸膛上一朵火焰般的紅花,赫然印在他素白的衣衫上。良久他才察覺,這根本不是花,是太過鮮豔的血色。秦逍身子無力倒在他身上,子迢不覺大叫:「爺,爺!」

  紅花奪目,為著留下慕容望一命,秦逍強自收手的那一刻,那戴鬼臉的漢子卻猛然躍出,一掌打在他胸口上,彷彿將他心底的留戀也一併打斷。見了秦逍衣裳上的斑斑血跡,子迢徹底呆住了,慕容山莊的人馬及各大派眼見機不可失,當下吆喝一聲,自橋頭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