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2月 27, 2016 8: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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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第二十三回 利慾薰心荊棘伸手[/CENTER]
[CENTER] 妻兒失養禍及骨肉[/CENTER]
[JUSTIFY]真的要離開此地似乎還要走一個程式，眼下連這個程式還沒正式開始走，因為人員還沒湊齊，從樓面上喧鬧逐漸歸於平靜，每天來人逐漸減少來看，啟動遞解程式的日子就要到來了。目前大家的日子過得還是很開心的，沒心沒肺的活著，這是監獄生涯裏最好的一段時光。金天柱老是喜歡跟阿忠聊天，這天學習剛結束，他跟組長打個招呼也沒等組長同意，就鑽進了阿忠的監房。金瘦瘦的，估計不到一百斤，個子不高，肯定不到一米七，三十多歲就滿臉的褶子，笑起來如果再一手叉腰，一手翹個大拇指，就是典型的地主家討債逼債的狗腿子。當然這是銀幕形象，故意醜化、邪惡化了的，現實未必實有，事實上應該是沒有的，就像《收租院》一樣虛假，道理也很簡單，農民不是奴隸，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此地飛蝗蟲，就去闖關東，幾百年皆如此生活著。後來只是為了宣傳需要，無端橫生出一個個虛構的反面人物。不知是不是牙齒沒長好，金要麼不笑，一笑那就是壞笑。不笑時就像一個年屆五十的老農，種著年年歉收的高粱地。壞笑加上他走南闖北的曆練和語言表達能力，就知道他是個見過世面的生意人，爽朗是他的招牌，一口山東版普通話是他的特徵，居然有三個兒子是他讓人羨慕感歎不已的驕傲。[/JUSTIFY]
[JUSTIFY]金不同於老路。老路不說話時貌似忠厚長者，人家會錯以為他是個老實人，而內心其實陰柔奸詐、心機重重，屬虛偽耍滑之輩，當然，拘留所跟阿仁的交往，其目的太明顯了，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不過那是非常時期的非常需要，以後就不必要那麼急吼吼了，有的是機會可供鑽營，再無需赤膊上陣，而是打好領帶，做足準備，再混出個人樣來。金則是敢作敢為、膽大心粗、無所顧忌的一類人物，有甜頭就敢沖，是不計後果的。[/JUSTIFY]
[JUSTIFY]金一進阿忠監房就談起了他的案子，先前他也零零碎碎的談過，那兩個只有坐在角落裏聽的份。[/JUSTIFY]
[JUSTIFY]“你看我都十七年，頭被告沒被抓住，抓住肯定槍斃，還好頭被告逃在外面，提審我時還擺噱頭，說是人都被抓住了，什麼都交代了，知道了那還問我幹嘛！幾件事一對付，就知道提審的知道的很有限，那就好辦了，把事情都往頭被告他一個人身上推，什麼都是他決定安排的，另幾個被告也一樣聰明，大家都是傻瓜低能，都是頭被告的跟班。真是抓住了，說不定就沒坐在這裏了，哈哈……”。[/JUSTIFY]
[JUSTIFY]“萬一頭被告被抓了呢？”阿忠替他擔憂。[/JUSTIFY]
[JUSTIFY]“抓不到的，一時肯定沒辦法抓，都把我們關了很久了，好幾個月了，就在等抓到頭被告，實在沒辦法了才把我們給判了。就算頭被告落網了，審審問問的不要個十天半月的，我們早就刺配到滄州去了。”[/JUSTIFY]
[JUSTIFY]“滄州在哪兒？”奈邊上問道。[/JUSTIFY]
[JUSTIFY]“就這一說，別當真的，這是一千年前充軍的地方，《水滸》戲大概聽得不少。”阿忠的口氣有點訓導奈的味道，末一句是對金說的。[/JUSTIFY]
[JUSTIFY]“我就想不通了，跟我們的那幾個女的也都是勞動教養，睡她們是她們自願的，我有罪那她們就算是受害者，怎麼她們也有罪呢？”[/JUSTIFY]
[JUSTIFY]“賣淫的跟嫖娼的一樣都是流氓罪，這不奇怪。”[/JUSTIFY]
[JUSTIFY]“供銷社出來販賣水果日子不是不可以過，偏偏碰到了頭被告，被他這麼一蠱惑就稀裏糊塗的上了賊船，要是不回家鄉就好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JUSTIFY]
[JUSTIFY]阿忠聽得不著邊際，還得金自己一一道來。原先也知道金的案子不小，算不得轟轟烈烈也是熱鬧非凡，好幾個同案犯還拖男帶女的，聽他自己娓娓道來更是一番荒唐景象。[/JUSTIFY]
[JUSTIFY]“過去山妻稚子家常飯，日子苦點也還過得去，倒過頭去想還很幸福，公社見我比較能折騰就讓我出差，又讓我聯繫水果銷售，城裏工資一月幾十塊，我是達到了三位數的，我也算是見過錢的。城裏人瞧不起我，我還聞不慣你們城裏人一身的鹹菜臭豆腐味。鮮的不吃吃醃的，香的不吃吃臭的。就是鹹菜缸你們也是小家敗氣的，不夠裝三坨屎的，哪像我們那兒的缸，大活人擱在裏面都能淹死。[/JUSTIFY]
[JUSTIFY]天不該的招待所裏見到了老鄉，就是頭被告，幾杯白酒下肚都敢赤手空拳上山打老虎，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就這麼被攛掇著上了賊船。當然啦，禍福無門人自招，不貪那腌臜錢，不戀那爛汙貨，就不會禍上身。[/JUSTIFY]
[JUSTIFY]先是在南方做的，老光棍見了女人就像餓了幾天的貓見了魚，急切切的就要拜堂成親，收彩禮真的很順當，結婚沒幾天新娘就逃了個石沉大海，還真有癡漢到處尋妻的，有一次百里之外還被逮個正著，差點被送到公安局去，我一口咬定是老娘得了急病來不及告別了我是趕到城裏來抓藥的，那人半信半疑死活要跟我走，我是扔掉一個大包才逃跑脫身的，損失慘重啦。”[/JUSTIFY]
[JUSTIFY]“還不收手不幹了？”阿忠問。[/JUSTIFY]
[JUSTIFY]“做了一場跟做一百場有什麼區別，也不是我說了算，趟了渾水就是洗得再乾淨腳還是一股子酸臭味，調不過頭來了。真的要是那次進了公安局倒好了，沒做兩次事情也不會鬧得這麼大。當時得以脫身，漏網之魚那個開心高興哪，現在想想高興個什麼勁，一點沒名堂，結果就是越陷越深。”[/JUSTIFY]
[JUSTIFY]“當時不這麼想，好處太大了，誘惑太大了，否則誰肯冒風險？”阿忠笑道。[/JUSTIFY]
[JUSTIFY]“不打瞎話，僅我認的這三個小妹就叫我渾身骨頭酥掉，當時的心思，若能夠受用一時，便死了也是開眉展眼。世界上哪有不吃腥的貓，長年在外的，老婆又不在身邊，見到個不花錢，撐岸就船的，還不是蒼蠅見血。那時候腦子裏根本就想不到婆娘了，不怕現醜，我那婆娘都生三個娃了，也是個喝白開水沒什麼味道的了，整天蓬頭垢臉的，乾淨衣服都著不上身。人不就這樣總挑新鮮的吃，三從四德又不是管老爺們的。[/JUSTIFY]
[JUSTIFY]事情跟算命的說得一樣，那瞎子說我南面吉利，北面遭災，果不其然，頭被告家裏有事，停半月生意又如何，聽不進去，非要回到家門口再去撈上一票，結果第二場就出了大禍，還搭上了我，真是倒楣催的。其實頭被告是怕那三個女的見沒生意做跑掉，我也是捨不得那三個妹妹，色迷心竅又是財迷心竅，想不悽惶也難。[/JUSTIFY]
[JUSTIFY]那李板車是我外甥輩的，遠房表姐的兒子，到我們村來過，大家都見過，頭被告做的安排，三被告帶去相的親，我還在百里之外做哥哥搞接應，等這邊辦完，逃得無影無蹤了，急忙忙趕到下一站就知道闖下大禍了，報信的就是第三被告把情況一通報，感覺大事不妙，只敢躲在村口硬著頭皮接應，讓送信的去村裏面聯繫，結果人沒接出來，我倒被來吃喜酒的親戚碰上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好自己先脫身再說，我連滾帶爬的跑到車站，上了車就往城裏旅館裏趕，還沒回到旅館就遠遠的瞧著，心裏總感覺情況不對，不敢進去，表面上看不出來的，心裏卻是沒來由地嘈嘈打鼓。其實我是有機會逃掉的，怪只怪自己大意了，介紹信留在了旅館的旅行袋裏。我跑到好遠的地方往旅館裏打電話找頭被告，他不在，找小妹也不在，算算是在做下一筆，應該是還沒回來，接電話的服務員語氣溫柔好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我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看來沒什麼大事，誰知道一頭撞進機關裏，出頭不知到何時。”[/JUSTIFY]
[JUSTIFY]“那你們好幾個同案呢？”阿忠好奇地問。[/JUSTIFY]
[JUSTIFY]“只有頭被告最鬼，第一要抓的就是他，他卻滑溜了，審我問我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接下來除了李板車那邊，我外甥討的那個小妹好像是過了幾天逃出來後被抓住的，也不確定，別他幾個都在我前後一小會就被逮住了。一審問，從前做過事，沒興一齊來，這邊的事情還更大，於是這邊公安派人又把我們解到了這裏。唉，不談了，只怪自己命不好，兔子不該吃窩邊草。”[/JUSTIFY]
[JUSTIFY]“看了好多個案子，你怎麼沒被槍斃？”奈得熊是說不來人話的。[/JUSTIFY]
[JUSTIFY]金不惱：“真的被一網打盡了，我恐怕小命也難保，死緩、無期算是運氣，現在公安還巴望著頭被告投案自首，滿世界找他抓他沒那麼容易，就我逃了山上一呆也休想逮住，有的是野果子吃。現在就斃掉一個兩個，頭被告會怎麼想，這人可比我厲害得多得多，再被抓住必也是驚天大案。給我們留條生路就是給頭被告個想頭。”[/JUSTIFY]
[JUSTIFY]“沒用的，自首也是打洞，見到好幾個這樣的，想搏搏態度，結果浪費表情。”奈不屑於政府宣傳，不過他所言不虛。[/JUSTIFY]
[JUSTIFY]“現在好了，既成事實了，再翻難翻了，有些事情本來就講不清楚的，我們幾個還在推來推去，又把主要的責任全加在頭被告身上，基本上也是事實，本來就是他得大頭，吃得越飽，當然應該吐得越多。再加上我這回又遠走高飛……”[/JUSTIFY]
[JUSTIFY]“快回去，快回去。”李組長催促著。[/JUSTIFY]
[JUSTIFY]“再聊一會，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JUSTIFY]
[JUSTIFY]“指導員馬上就來了，你不回去挨收拾，我可不管了。”李組長威脅道。[/JUSTIFY]
[JUSTIFY]到了隔壁，金又言道：“阿忠，你說說看，公安講我們欺騙那三個女的，這話是不存在的，怎麼就欺騙呐，都是商量好的，都是願意的，頭被告也是做完一筆就一一分錢拆賬的，事先都是說好言明的，真要是被騙的，那三個女的咋就接二連三的做新娘，結果也坐牢吃官司了呢，就這事我想不通。”[/JUSTIFY]
[JUSTIFY]“你就是案子中的一件不大的小事想不通，人家是整個案子都想不通，你看卡西，嫖個雞，撿了點破爛就是十大年，再看奈得熊，就是幾句話八年，八年了，鼻涕溻啦。”阿忠是用的是樣板戲臺詞：“八年了，別提它啦。”方言版。[/JUSTIFY]
[JUSTIFY]“也是的哦，我心裏平衡點，我總比他們幹的壞事多得多，又是冒充哥哥，又是要財要色的，真不是個東西。”金言語裏說是懺悔，卻又有三分調笑。[/JUSTIFY]
[JUSTIFY]“就是，糾纏著這件小事改變不了判決，沒多大意思。跟家裏寫信了嗎？”阿忠問道。[/JUSTIFY]
[JUSTIFY]“寫了，都來過信了，三個兒子都很好，都還好著呢，好著呢。”金很自豪，但是語氣不似先前那麼爽直，現出三分猶疑。[/JUSTIFY]
[JUSTIFY]大家又開始扯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阿忠居然分不清小麥水稻有什麼樣子上的區別，番茄是不是長在樹上的，山芋幹與地瓜幹是否就是一回事，金怎麼解釋描畫阿忠都無法完全搞懂，最多也只是一知半解。[/JUSTIFY]
[JUSTIFY]終於通知給家人寫信了，規定每封信不得超過兩百五十字，可以要點吃的，飲料水果不許要；可以要點日用品，剪刀水果刀不能要；不許瞎猜去向，否則信退回重寫，耽擱了接見責任自負。話是李組長傳達的，到現在為止，只知要走，細節尚一概不知，連官方的正式通知都沒有。[/JUSTIFY]
[JUSTIFY]卡西讓阿忠跟他家裏寫封信，寫什麼呢？[/JUSTIFY]
[JUSTIFY]“叫家裏派個代表來送點吃的穿的用的就行了，最好就叫妹妹來，父母不要來。”[/JUSTIFY]
[JUSTIFY]“看不出來，你還蠻孝順的嘛，知道父母年事已高，經不起打擊。應該說不用來，不要來不是變成命令大人啦。”阿忠覺得卡西詞意表達不妥。[/JUSTIFY]
[JUSTIFY]“嗤，還孝順來，在我的字典裏就沒這個詞。我是不想看到我爸爸那副老革命的嘴臉，一本正經的，幾十年不知混點什麼東西。本來當兵去打打招呼我有機會的，工宣隊、老師也都這麼講的，老崩瓜不但不打招呼，還跑到招兵辦講我文盲加流氓，絕對不能進入到革命隊伍，人家招兵的一聽不要嚇死的啊，考慮也不考慮了。”[/JUSTIFY]
[JUSTIFY]“問題是講得對不呢？”阿忠見卡西氣鼓鼓的，很好笑。[/JUSTIFY]
[JUSTIFY]“對什麼對，對個屁啊對，不讀書我一個人啊，男男女女都不讀書的，學堂不要我們讀書的，大家都經歷過的，沒人不在混。老師自身難保，動不動就挨批鬥，又不教的，整天學工、學農、學軍，普遍現象，沒知識怪我啊。小姑娘沒事情做麼幫家裏做做家務，繡繡花，我跟著弄堂裏的人東看看西逛逛，到鄉下地裏扳幾個玉米，拔幾個蘿蔔，到公園裏偷看人家談戀愛，攀在公園牆頭上看女人上廁所，再麼打了幾場群架，不學好是承認的，怎麼就流氓了啦？”[/JUSTIFY]
[JUSTIFY]“你爸對你的評價像是沒錯啊。”阿忠覺得卡西他爸有大義滅親的風範。[/JUSTIFY]
[JUSTIFY]“我這辰光只有十八歲，當兵去就是好人，呆在家裏鬼混就是學壞，老東西是有能力的，不出一把力，你講氣人不氣人？搞得好說不定現在立在外頭五斤吼六斤的是我，大蓋帽一戴，電警棍一拿，再學幾句國語，什麼嗯、哈、哼、你們地大大地什麼地幹活，統統死啦死啦地，威風得一塌糊塗，一天世界，一槍兩響、一手撐天……”。卡西說的興起，卻接不下去，還運用了電影裏的鬼子腔，因為他實在說不來什麼大道理的話。[/JUSTIFY]
[JUSTIFY]“你當管教戴大蓋帽是非橋監獄就要變棺材店了，再講你也不像啊。”奈得熊抖抖身子擺擺腿，一副不屑的樣子。[/JUSTIFY]
[JUSTIFY]“我要是當上大蓋帽，阿忠放掉，馬上回去。你兩根電警棍，天天吱吱吱吱，讓你跳蕾芭舞。”卡西做手握警棍的姿勢，往奈身上比劃著。[/JUSTIFY]
[JUSTIFY]“芭蕾舞，糾正過來，下趟不要講錯了。瞎講暫停，你好叫你媽來的，要好長辰光見不著了。”阿忠拿著筆還是沒法寫。[/JUSTIFY]
[JUSTIFY]“我媽聽我爸的，怕他的，沒辦法的。”[/JUSTIFY]
[JUSTIFY]阿忠自己的信沒寫，先幫卡西寫，沒寫幾句，卡西又嘀咕了：“老東西自己年輕的時候也不讀書的，三四經五六經讀不來的，我爺爺奶奶罵他不上進的，也講他不學好，天天鬼混的，後來乾脆上山當土匪去了，只好跟他斷絕關係，不斷絕影響大啦，日本人要殺頭的，一家門命也要沒了，他當他自己是什麼好東西。”卡西猶自憤憤不平。[/JUSTIFY]
[JUSTIFY]“喂、喂！抗日戰爭打日本人是英雄呐，民族英雄，不是中國人打中國人，你搞搞清楚好嗎？”阿忠打抱不平。[/JUSTIFY]
[JUSTIFY]“不是的，差、差不多的，都是這年齡，都是不讀書的，照說他還不如我呢。”[/JUSTIFY]
[JUSTIFY]“此話怎講？”[/JUSTIFY]
[JUSTIFY]“我的爺爺奶奶還要他讀書呢，我們呢，沒人要我們讀書，家長不要我們讀，學堂沒書給我們讀，我們弄堂一個大學生，當初考進去的辰光風光了不得了，老東西還講要向他學習，要以他為榜樣，結果臭老九，被鬥得臭要死，夫妻雙雙上吊自殺，小孩也送掉了。後來老頭子再不敢講要我好好讀書了，沒知識還不能怪我們，要怪怪政府。”卡西的話很有道理。[/JUSTIFY]
[JUSTIFY]“理解得了，我也是文革開始進小學的，亂哄哄的，工宣隊又沒知識的，只會追年輕女教師，找老師茬子，我們老師叫我們練毛筆字，用粉筆黑板上寫了：東風壓倒西風。明明是橫著寫的一排看不出高低，工宣隊拿尺量硬說字寫斜了，東風位置低而西風位置高，是西風壓倒了東風，老師馬上被打成現行反革命，苦頭吃足。我們人小又不懂的，跟著工宣隊亂喊口號，也算作過小幫兇了。一直到中學快畢業，烏七八糟的工宣隊再像送瘟神般被送了跑。”有過這段經歷的都知道些慘痛的事件。[/JUSTIFY]
[JUSTIFY]“老頭子脾氣壞了不得了，有本事看不慣到廠裏去講，只會在家裏打小孩，我就是他的出氣筒。一直打到我跟他差不多高了，打不動為止，就只剩下罵了。”[/JUSTIFY]
[JUSTIFY]“你大概是撿來的，不是你爸媽親生的。”奈冒出一句。[/JUSTIFY]
[JUSTIFY]“要麼你自己是垃圾桶、茅屎坑裏撿來的，看你就像是靶子山人家槍斃鬼不要的。”卡西最不缺的就是這類粗俗的語言。[/JUSTIFY]
[JUSTIFY]“你說你爸爸待你不好，我媽媽待我很好的。”奈保持風度。[/JUSTIFY]
[JUSTIFY]“好不好又怎樣呢？都不是吃牢飯、著囚衣，度苦日子啊，有本事衝出去，光屁股上山，看到什麼搶什麼，看到一個劈兩半，看到兩個劈四半，稱王稱霸去。有種嗎？一道去咯，給你做老大，給你坐主席臺一排一坐，怎麼樣？上不上？”卡西甩甩膀子。[/JUSTIFY]
[JUSTIFY]“我不去，我不去，我還想過好後半生來，我媽還指望我呢。”奈不敢接茬。[/JUSTIFY]
[JUSTIFY]“我就曉得你不會有這個魄力的，真發把劈柴刀給你，還沒接到手裏就屎尿一褲子了。”卡西贏了，很高興。[/JUSTIFY]
[JUSTIFY]“現在是什麼世道？真許你上梁山？”阿忠奇怪卡西的簡單思維。此後方知有搏一把不論死活，把生命置之度外的光棍還真是不少，沒什麼顧忌的，沒什麼留戀的，生活中沒有哪怕一絲一點的美感，信仰中推崇的只有暴力，所見所聞充斥於全社會的也都是毫無人性的打砸搶，整個國家瘋了，民族瘋了，完全沒有了秩序、道德、人倫，退回到了原始人類時代。可以理解國人為什麼會有強烈的祖先崇拜心理，因為往後一代不如一代。[/JUSTIFY]
[JUSTIFY]“那麼最後要跟父母講些什麼？”阿忠問卡西。[/JUSTIFY]
[JUSTIFY]卡西搖搖頭不知有什麼好說的。[/JUSTIFY]
[JUSTIFY]“就是保重身體之類的話，要不要寫一筆？不寫不好的，不符合規矩的。”[/JUSTIFY]
[JUSTIFY]“哦，寫好嘞，關照他們兩個，叫他們不要翹辮子，多吃多睏，不過每天早上叫老頭子牙齒馬桶劃洗多刷刷，我就是被他天天罵，越罵沒出息就越沒出息，現在好了罵進來的。”[/JUSTIFY]
[JUSTIFY]“你又不是第一趟，怪你老爸。好幾趟了，還有得怪？”父子真的是仇人？[/JUSTIFY]
[JUSTIFY]“蹲在家裏就是罵，從小耳朵邊就在飛幾千只蒼蠅，怎麼吃得消，擋得牢，屋裏蹲不住了，就在外頭七搭八搭鬼混了，耳朵根是清靜了，人也學壞掉了。你不曉得的，夜裏睡個太平覺都是困難的，剛剛鑽進被子裏就聽到老頭蚌唧唧啄啄的講，什麼人叫著不走，鬼叫著飛奔；跟樣學樣，跟著小七做流氓。小七是我們那邊有名的大流氓，人家還不要我做跟班呢。蒙住頭沒用場，恨起來恨不得被頭一掀，再不回這個家了。是我叫寫不來，寫得來好好罵他三百句，出出氣，你就按我講的寫。”[/JUSTIFY]
[JUSTIFY]“你不是不同意你爸的說法，很反感嗎？既然是對抗的，怎麼走的正是你爸所罵的這條路呢？應該相反，說我學壞，我偏要學好才對嘛。你現在是用事實證明瞭你爸的話是正確的，沒錯的。”阿忠將卡西一軍。[/JUSTIFY]
[JUSTIFY]“不管老頭子講得對是不對，反正我到現在這個地步，是老頭子沒給我機會，他恨我，我也恨死他。”[/JUSTIFY]
[JUSTIFY]阿忠當然不會照卡西說的那麼寫。[/JUSTIFY]
[JUSTIFY]阿忠自己給父母寫的也只是寥寥幾句，只是約定家人要堅強，別掉眼淚。玉門關早已春風幾度，不再是鬼門關矣。過去的人生是完全處在封閉狀態下的，除了書本別的社會經驗一無所有，現在有了遠走高飛的機會，有了鍛煉自己的機會，更有了脫離這個險惡境遇的機會，還不爭取走得越遠遠好，哪怕是到西伯利亞。[/JUSTIFY]
[JUSTIFY]阿忠要走的意願已多次跟家人提及，父母親的意思是不要走，理由是身體太單薄，人又沒什麼生存能力，留在是非橋監獄至少可以每月見到，可以在生活上予以資助。在家人的概念裏城裏的監獄管理會正規一些，表現好照樣可以減刑早點回來，退後一步，即使沒有機會減刑，那至少保證生命是安全的，而一旦脫離了家人的視線，對外面根本就沒有瞭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去難回都是有可能的。家人忽視了城裏的公安是一家的，自己呆在這裏每天都會莫名感覺到恐懼，在這裏別說減刑了，就是太太平平把官司吃完，亦是很難的。家人對裏面事情的認知是模糊的，解釋沒有機會，沒有場合，也只有違背父母意見眼睛一閉一走了之，哪怕前頭是刀山火海。[/JUSTIFY]
[JUSTIFY]又或許過度的擔憂是多餘的，對方只是在請律師上和刑期上體現出了巨大的能量，手伸得夠長，之後就像是對待一只死狗一般，置之不理了，這也只是建立在假設的前提之下，只要對方願意就可以有所作為，阿忠就等於是睡在火山口上，怎能安心安穩？每每想到這裏耳旁就會傳來兩個比黑白無常還要醜陋的檢察官的威脅聲：“你的最高刑期是死刑。”而後的就像是電影配音的強化效果：死刑、死刑、死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逃離此地吧，一次打擊就已然送掉了上半生，再不躲避就會葬送掉整個人生了。[/JUSTIFY]
[JUSTIFY]奈給他媽寫信是放在晚上另外兩人入睡之後，寫了揉爛撕碎，又寫，又沒寫幾行，再揉爛撕碎，如此者幾番，阿忠就被吵醒了，十分不滿的瞟了奈一眼，又繼續睡去。這三人的睡法是阿忠和卡西頭向外，靠著門，奈則睡在中間，頭朝裏。不是故意欺負奈，奈也不是那麼省油的燈，只怪他自己晚來一步。監房睡覺是有規定的，關兩個人時頭一裏一外，關三人時則頭的朝向是外——裏——外，間隔開的。奈寫信必須頭湊到鐵門處，就著走廊懸著的白熾燈那昏暗的光線，上次哭也是這麼呆坐著，這回寫信同是這副德性。吵醒的有兩次，沒被吵醒的究竟還有多少次，天知道。阿忠也感覺到別看奈白天一副孤傲不馴的姿態，其實內心是極其苦悶和懊惱的。大白天是做給別人看的，而夜晚才是他真實的自己。[/JUSTIFY]
[JUSTIFY]一般的人經歷了兩所，又在是非橋消磨了些時日，面對眼前的境遇，新起的波瀾，早已司空見慣尋常事了，上面說什麼，下麵無須經過大腦，只需耳朵聽進，就知道如何應付了，大部分人已經油鹽不進，或曰心如死灰，情緒激動，心旌起伏已經很少見了，奈只不過是寫一封信而已，有必要那麼緊張認真嗎？[/JUSTIFY]
[JUSTIFY]阿忠醒來才回憶起奈的神情，只有這個時候奈才是最虛弱的，神經也是最脆弱的，完全不似白天那樣，一身手藝闖天下，放眼四野皆傻瓜。晚上讓人的感覺是多麼的無助，多麼的孤獨，與白天臉上常掛笑，兩眼天上瞧，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此後數年奈再也沒有表現出茫然無措的一幕，阿忠知道一定是有的，只是躲藏隱蔽得更深而已。[/JUSTIFY]
[JUSTIFY]奈害怕面對自己的母親，害怕看到他母親的眼神，母親含辛茹苦把他撫養大，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他的身上，孩子的成長，有成就，是母親生命的意義所在，特別是在這種單親家庭，親情的捆綁過於緊密，緊密到了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令人窒息。從表面上看，母子親密無間，讓人羡慕，而親密的背後是不堪一擊的脆弱，這兩人仿佛就是一窪死水，靜謐得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現如今禍事已出，外面的擔心裏面怎麼過，裏面的擔心外面怎麼活，彼此都在經受著極大的精神折磨，乾脆不見還好點，一想到馬上就要相見整個人就格外緊張，還不能流露出來，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奈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所承受的壓力，怕別人瞧不起自己，於是故意誇張的表現出自尊自大自戀。[/JUSTIFY]
[JUSTIFY]這兩天金天柱不知怎麼的突然沉默不語了，身體不好還是情緒不佳，阿忠沒問。何必去打擾他呢，他的心事可比別人都要重，或許他預感到了什麼，人的第六感覺有時是蠻靈的。到了晚上，李組長遞給金一封信，說是剛從先前的監房轉來的，只過了一小會，就聽得隔壁“通通通”，清脆的是頭撞地板的聲音，接著又是“嘭嘭嘭”頭撞水泥牆更沉悶點的聲響。隨著撞擊聲傳過來的是金天柱淒厲的哭喊：“大毛、二毛、三毛啊，你們可怎麼活啊……”一陣撞擊：“天哪，為什麼要離婚啦？孩子咋辦啦……”又是撞擊，接著再哭喊，人簡直進入到了癲狂的狀態。整個樓面像是有什麼約定一般，頃刻間沉寂下來，只聽得見金一個人撕心裂肺般慘烈的哭叫、呼喊和不停地撞擊聲。他那無謂的哭喊給樓面每一個犯人的心靈都帶來了一次不小的震撼，觸景生情，以他比己，誰的心裏都是酸酸的，很不好受。[/JUSTIFY]
[JUSTIFY]值班的正是王指導員，趕緊把他帶到了辦公室。代表政府的話往往就是些具有普遍性的大道理，代表官方的勸解也總是蒼白的，事到如今，還能再多說些什麼呢？[/JUSTIFY]
[JUSTIFY]“你是觸犯了國家法律的，你的行為是十分惡劣的，罪行是非常嚴重的，上些天你們老家公安局來審問你，調查你的事情，你是聰明人，分量你也應該掂量得出來，你走出辦公室時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我是看見了的。要知道這次被判刑入獄你應該看著是黨和政府對你的挽救，出發點還是治病救人。你要面對事實，要看看自己的客觀情況，你可以好好寫封信給你妻子，跟她好好談談。但是你還是要更多更深刻的反省反省自己，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給你的妻子孩子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對得住他們嗎？你盡到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了嗎？你至少應該分清楚、想明白錯究竟在誰一方。記住了，”指導員加強了語氣：“這裏是監獄，是專政機關，是具有強制性的，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在這裏大吵大鬧擾亂監規、破壞監紀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念你是初犯，暫時就不追究，如你再吵再鬧尋死覓活，就要對你使用械具了。”[/JUSTIFY]
[JUSTIFY]回到囚室，金天柱的臉色鐵青，陷入到了極深的痛苦之中，這一宿再無聲響。可誰都知道可憐的金天柱這一宿承受著多大的痛苦煎熬。哭泣、叫喊、吃痛，正像縴夫們那樣儘管繩索勒進肉裏，嘴裏卻是昂揚地唱和著杭育杭育的縴夫號子，有了釋放和宣洩，苦痛就會減輕一些，監獄裏沒有讓人釋放壓力的場所和手段，而過度的壓抑會導致人走向極端，一旦爆發危害極大。[/JUSTIFY]
[JUSTIFY]指導員今晚巡視得特別勤，今晚他是註定無眠的，一定累得夠嗆。[/JUSTIFY]
[JUSTIFY]第二天，金走出監房的時候，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似乎已經被徹底打垮了，眼圈黑了，眼神是渙散的，臉怎麼這麼快就收小了，只剩下了一張皮，脊椎骨也成了弓字型，那一身黑的囚服往身上一套，憔悴不堪、骨瘦如柴的金就成了活動著的衣架子，上衣搖擺著，褲子晃動著。叫人難以置信的是撞擊得如此劇烈，居然看不出頭上哪里現出痕跡，唯一可以解釋的是整個人一下子變得灰暗了，充血的部分和整體是一個色調。不信一夜能白頭，但只見，一夜折去十年壽。[/JUSTIFY]
[JUSTIFY]古人雲：忍泣日易哀，忍憂形易傷。阿忠心疼的看著這位可憐之人，只希望他不要就此垮掉，他一個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無比悲傷的世界裏，外界的任何動靜似乎都和他沒有關係，他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不言也不語，他會不會就此癡掉瘋掉？會不會就此呆掉傻掉？指導員急了，就問李組長，金平日裏和誰談得來點，李說是阿忠，指導員的意思是只要對金的勸解起得到作用，誰都可以串監到金那裏去。再找和金同監的兩個人，讓他們注意著金的動向，稍有異常必須立刻報告。[/JUSTIFY]
[JUSTIFY]“看看我的信，你幫我看看，分析分析，我就不相信這是我老婆的意思，她上兩封信還說得好好的。”金把信遞給阿忠，金的老婆叫蘭花，文化程度也就小學二三年級，字寫得七歪八扭，每封信一張信紙，並不按照信紙給的行距來寫，不過總算能夠把意思表達出來。第一封信的核心是一定會把三個孩子帶大的，讓金放心；第二封信則是大毛、二毛輟學了，兩人都不願再去讀書了，還是讓金安心，好好改造；第三封信就是直截了當提出了離婚。從信的筆跡看，千真萬確是蘭花的筆跡，應該就是她真實意思的表示。可金更情願把最後這封要求離婚的信理解為受人指使，被人脅迫。[/JUSTIFY]
[JUSTIFY]監獄裏，在失去自由的封閉環境裏，人的思維看法容易停滯在進來之前的氛圍裏，好像這個不大的地球已然因為自己的入獄而停止了轉動。這樣的情況在每一個犯人身上都會體現，只是識字斷文的因為讀書看報，偶爾的看一會電視，對外界的事物會有一個理性的認識，而那些本就糊塗現在又更糊塗的人，就像蠶寶寶一樣把自己完全包裹起來，根本不知道外界的變化，那位自產自銷的老頭就是典型破不了繭的，他說：“監獄裏的東西就是貴，草紙一刀要一毛八，好買六個大餅，四根半油條，管賬的心墨墨黑，我們鄉下話叫，笑嘻嘻不是好東西。”沒人跟他解釋，即使解釋了也是白搭，老頭根本不會相信，只有等到他有命活著出去親眼瞧瞧，三分錢買個大餅，還是只能買粘在大餅上的幾粒芝麻。[/JUSTIFY]
[JUSTIFY]什麼叫自欺欺人，承蒙金天柱看得起阿忠，想讓阿忠提供一個和自己意思基本一致的看法，阿忠還能說金妻就是要離婚的，也沒什麼好主意，只好就事論事：“寫封信告訴你老婆，你做壞事圖錢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為了三個孩子不缺這少那。你騙他頭被告很快就會被抓住的，一審一查的，都搞清楚了，自己的事情就沒那麼嚴重了，可能很快就會回家的。”[/JUSTIFY]
[JUSTIFY]“嗯，嗯，嗯……”金頭點得像撥浪鼓。[/JUSTIFY]
[JUSTIFY]“你再想想，你們曾經發生的事情有哪些是可以讓她感動的，好好想想，一一寫下來，爭取打動她。”[/JUSTIFY]
[JUSTIFY]“嗯，嗯……”雞在啄米。[/JUSTIFY]
[JUSTIFY]“就算是十七年的判決不會改動了，可表現好還是可以減刑的嘛，減個十年八年的不就很快出來啦。”阿忠隨便這麼一說，極其聰明的金居然當成了真的，眼下行將淹死之人哪怕河面上飄過來的只是一根稻草都是好的。[/JUSTIFY]
[JUSTIFY]“真不知道你急個什麼東西，現在不是還沒離婚嘛，你老婆或許也就是這麼一說，還是被人鼓搗的，可能是她爸爸媽媽或者什麼人，說說而已的，別太當真，看信裏的語氣又不是很堅決的，是商量著說的。就算真有這個意思，現在又沒上法院，你不必太著急，當務之急是想辦法爭取挽回，你說是不？”[/JUSTIFY]
[JUSTIFY]“你講的是有道理，我馬上寫信。”金拾回了信心。[/JUSTIFY]
[JUSTIFY]金自己想想也是，又沒真的離婚，以前一頓死揍的，老婆逃回娘家，無須兩三天還不是乖乖地回來，這次應該也不會有事，自己的反應擔憂好像過度了。想到這裏，於是也就釋然些了。肯吃飯也肯開口了，雖然情緒還是十分低落，整天還在擔驚受怕，這信一來一回的少說也得十來天，真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慢慢消受，逐漸增加抵抗力，會好一些。[/JUSTIFY]
[JUSTIFY]奈得熊和卡西也擠在鐵門前隔著牆湊熱鬧，奈問金：“你算不算男人？女人如衣服，穿舊了就好扔掉來，像我做衣服的總歸儘量挑新衣裳穿，不舒服了就好淘汰掉來。這有什麼好傷心的，還尋死覓活的，想想也不值得。出去了再找不就得啦，女人還不好找，再弄兩個兒子也不稀奇，你說對吧？”[/JUSTIFY]
[JUSTIFY]金不答，也答不上來。[/JUSTIFY]
[JUSTIFY]奈又道：“你也該知足了，我還是童男子，童子雞，沒開過葷來，你三個兒子像下蛋一樣就扒拉扒拉的來了，這裏誰不服帖你，誰見了你不心癢癢的，要麼不留種，一留就三個。像我就算出去討得著老婆也不可能弄出三個，你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JUSTIFY]
[JUSTIFY]金擔心的正是三個孩子沒人養，奈哪是在勸。[/JUSTIFY]
[JUSTIFY]卡西勸說內容就更糟：“算了，再過十幾年五十多歲了，也就撒尿派用場了，應該放女人一條生路，真要等你回來，兩個人都沒用場了，你這不是叫你老婆陪你一道吃官司嘛。再加上離不離婚就是形式形式，你在裏面又管不著的，你老婆想做啥做啥，綠帽子飛了一頂又一頂，還不如爽氣點，我敲煤餅連名字都不問，現在是我的，一會兒就是人家的，管得了那麼多。”[/JUSTIFY]
[JUSTIFY]這話一說完，金又低聲啜泣起來，嘴裏嘟囔著：“我那可憐的大毛、二毛、三毛……”不敢大聲，怕引來指導員。[/JUSTIFY]
[JUSTIFY]“兒子就算送到孤兒院，政府代養，今後你出去了再一個一個尋回來，也總歸是叫你爸爸的，現在沒有餓死人的事情了，害怕什麼，你擔心又沒用場的，多餘的。”卡西已把這三個小孩設想到孤兒院了，說到了金的痛處，阿忠趕忙把卡西拉了進去，直埋怨卡西是張烏鴉嘴。[/JUSTIFY]
[JUSTIFY]金只啜泣了一小會，便打住了，雖然是，眼前萬物盡成悲，卻又知，向隅低泣何所益？金自己何嘗不知，女人帶著這三個小孩，守著一畝薄田，根本是活不下去的，只是他難以面對現實，不願承認現實，更有不可名狀的擔憂。他對她的老婆蘭花說沒感情那是瞎說，說有感情卻又從不專心，眼看就要失去了，才知道就要從自己的身上割去一塊肉，怎不叫人心疼徹骨。而三個兒子更是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想到三個小孩將無依無靠，那感覺真是：[/JUSTIFY]
[JUSTIFY]五雷轟頂心在燒[/JUSTIFY]
[JUSTIFY]大毛二毛和三毛[/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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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FY]柏楊：命運之神的環節是連鎖的，無論是惡性連鎖或幸運連鎖，環環都緊密相扣。[/JUSTIFY]
[JUSTIFY] ——衰翁摘錄[/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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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第二十三回 利慾薰心荊棘伸手[/CENTER]
[CENTER] 妻兒失養禍及骨肉[/CENTER]
[JUSTIFY]真的要離開此地似乎還要走一個程式，眼下連這個程式還沒正式開始走，因為人員還沒湊齊，從樓面上喧鬧逐漸歸於平靜，每天來人逐漸減少來看，啟動遞解程式的日子就要到來了。目前大家的日子過得還是很開心的，沒心沒肺的活著，這是監獄生涯裏最好的一段時光。金天柱老是喜歡跟阿忠聊天，這天學習剛結束，他跟組長打個招呼也沒等組長同意，就鑽進了阿忠的監房。金瘦瘦的，估計不到一百斤，個子不高，肯定不到一米七，三十多歲就滿臉的褶子，笑起來如果再一手叉腰，一手翹個大拇指，就是典型的地主家討債逼債的狗腿子。當然這是銀幕形象，故意醜化、邪惡化了的，現實未必實有，事實上應該是沒有的，就像《收租院》一樣虛假，道理也很簡單，農民不是奴隸，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此地飛蝗蟲，就去闖關東，幾百年皆如此生活著。後來只是為了宣傳需要，無端橫生出一個個虛構的反面人物。不知是不是牙齒沒長好，金要麼不笑，一笑那就是壞笑。不笑時就像一個年屆五十的老農，種著年年歉收的高粱地。壞笑加上他走南闖北的曆練和語言表達能力，就知道他是個見過世面的生意人，爽朗是他的招牌，一口山東版普通話是他的特徵，居然有三個兒子是他讓人羨慕感歎不已的驕傲。[/JUSTIFY]
[JUSTIFY]金不同於老路。老路不說話時貌似忠厚長者，人家會錯以為他是個老實人，而內心其實陰柔奸詐、心機重重，屬虛偽耍滑之輩，當然，拘留所跟阿仁的交往，其目的太明顯了，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不過那是非常時期的非常需要，以後就不必要那麼急吼吼了，有的是機會可供鑽營，再無需赤膊上陣，而是打好領帶，做足準備，再混出個人樣來。金則是敢作敢為、膽大心粗、無所顧忌的一類人物，有甜頭就敢沖，是不計後果的。[/JUSTIFY]
[JUSTIFY]金一進阿忠監房就談起了他的案子，先前他也零零碎碎的談過，那兩個只有坐在角落裏聽的份。[/JUSTIFY]
[JUSTIFY]“你看我都十七年，頭被告沒被抓住，抓住肯定槍斃，還好頭被告逃在外面，提審我時還擺噱頭，說是人都被抓住了，什麼都交代了，知道了那還問我幹嘛！幾件事一對付，就知道提審的知道的很有限，那就好辦了，把事情都往頭被告他一個人身上推，什麼都是他決定安排的，另幾個被告也一樣聰明，大家都是傻瓜低能，都是頭被告的跟班。真是抓住了，說不定就沒坐在這裏了，哈哈……”。[/JUSTIFY]
[JUSTIFY]“萬一頭被告被抓了呢？”阿忠替他擔憂。[/JUSTIFY]
[JUSTIFY]“抓不到的，一時肯定沒辦法抓，都把我們關了很久了，好幾個月了，就在等抓到頭被告，實在沒辦法了才把我們給判了。就算頭被告落網了，審審問問的不要個十天半月的，我們早就刺配到滄州去了。”[/JUSTIFY]
[JUSTIFY]“滄州在哪兒？”奈邊上問道。[/JUSTIFY]
[JUSTIFY]“就這一說，別當真的，這是一千年前充軍的地方，《水滸》戲大概聽得不少。”阿忠的口氣有點訓導奈的味道，末一句是對金說的。[/JUSTIFY]
[JUSTIFY]“我就想不通了，跟我們的那幾個女的也都是勞動教養，睡她們是她們自願的，我有罪那她們就算是受害者，怎麼她們也有罪呢？”[/JUSTIFY]
[JUSTIFY]“賣淫的跟嫖娼的一樣都是流氓罪，這不奇怪。”[/JUSTIFY]
[JUSTIFY]“供銷社出來販賣水果日子不是不可以過，偏偏碰到了頭被告，被他這麼一蠱惑就稀裏糊塗的上了賊船，要是不回家鄉就好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JUSTIFY]
[JUSTIFY]阿忠聽得不著邊際，還得金自己一一道來。原先也知道金的案子不小，算不得轟轟烈烈也是熱鬧非凡，好幾個同案犯還拖男帶女的，聽他自己娓娓道來更是一番荒唐景象。[/JUSTIFY]
[JUSTIFY]“過去山妻稚子家常飯，日子苦點也還過得去，倒過頭去想還很幸福，公社見我比較能折騰就讓我出差，又讓我聯繫水果銷售，城裏工資一月幾十塊，我是達到了三位數的，我也算是見過錢的。城裏人瞧不起我，我還聞不慣你們城裏人一身的鹹菜臭豆腐味。鮮的不吃吃醃的，香的不吃吃臭的。就是鹹菜缸你們也是小家敗氣的，不夠裝三坨屎的，哪像我們那兒的缸，大活人擱在裏面都能淹死。[/JUSTIFY]
[JUSTIFY]天不該的招待所裏見到了老鄉，就是頭被告，幾杯白酒下肚都敢赤手空拳上山打老虎，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就這麼被攛掇著上了賊船。當然啦，禍福無門人自招，不貪那腌臜錢，不戀那爛汙貨，就不會禍上身。[/JUSTIFY]
[JUSTIFY]先是在南方做的，老光棍見了女人就像餓了幾天的貓見了魚，急切切的就要拜堂成親，收彩禮真的很順當，結婚沒幾天新娘就逃了個石沉大海，還真有癡漢到處尋妻的，有一次百里之外還被逮個正著，差點被送到公安局去，我一口咬定是老娘得了急病來不及告別了我是趕到城裏來抓藥的，那人半信半疑死活要跟我走，我是扔掉一個大包才逃跑脫身的，損失慘重啦。”[/JUSTIFY]
[JUSTIFY]“還不收手不幹了？”阿忠問。[/JUSTIFY]
[JUSTIFY]“做了一場跟做一百場有什麼區別，也不是我說了算，趟了渾水就是洗得再乾淨腳還是一股子酸臭味，調不過頭來了。真的要是那次進了公安局倒好了，沒做兩次事情也不會鬧得這麼大。當時得以脫身，漏網之魚那個開心高興哪，現在想想高興個什麼勁，一點沒名堂，結果就是越陷越深。”[/JUSTIFY]
[JUSTIFY]“當時不這麼想，好處太大了，誘惑太大了，否則誰肯冒風險？”阿忠笑道。[/JUSTIFY]
[JUSTIFY]“不打瞎話，僅我認的這三個小妹就叫我渾身骨頭酥掉，當時的心思，若能夠受用一時，便死了也是開眉展眼。世界上哪有不吃腥的貓，長年在外的，老婆又不在身邊，見到個不花錢，撐岸就船的，還不是蒼蠅見血。那時候腦子裏根本就想不到婆娘了，不怕現醜，我那婆娘都生三個娃了，也是個喝白開水沒什麼味道的了，整天蓬頭垢臉的，乾淨衣服都著不上身。人不就這樣總挑新鮮的吃，三從四德又不是管老爺們的。[/JUSTIFY]
[JUSTIFY]事情跟算命的說得一樣，那瞎子說我南面吉利，北面遭災，果不其然，頭被告家裏有事，停半月生意又如何，聽不進去，非要回到家門口再去撈上一票，結果第二場就出了大禍，還搭上了我，真是倒楣催的。其實頭被告是怕那三個女的見沒生意做跑掉，我也是捨不得那三個妹妹，色迷心竅又是財迷心竅，想不悽惶也難。[/JUSTIFY]
[JUSTIFY]那李板車是我外甥輩的，遠房表姐的兒子，到我們村來過，大家都見過，頭被告做的安排，三被告帶去相的親，我還在百里之外做哥哥搞接應，等這邊辦完，逃得無影無蹤了，急忙忙趕到下一站就知道闖下大禍了，報信的就是第三被告把情況一通報，感覺大事不妙，只敢躲在村口硬著頭皮接應，讓送信的去村裏面聯繫，結果人沒接出來，我倒被來吃喜酒的親戚碰上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好自己先脫身再說，我連滾帶爬的跑到車站，上了車就往城裏旅館裏趕，還沒回到旅館就遠遠的瞧著，心裏總感覺情況不對，不敢進去，表面上看不出來的，心裏卻是沒來由地嘈嘈打鼓。其實我是有機會逃掉的，怪只怪自己大意了，介紹信留在了旅館的旅行袋裏。我跑到好遠的地方往旅館裏打電話找頭被告，他不在，找小妹也不在，算算是在做下一筆，應該是還沒回來，接電話的服務員語氣溫柔好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我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看來沒什麼大事，誰知道一頭撞進機關裏，出頭不知到何時。”[/JUSTIFY]
[JUSTIFY]“那你們好幾個同案呢？”阿忠好奇地問。[/JUSTIFY]
[JUSTIFY]“只有頭被告最鬼，第一要抓的就是他，他卻滑溜了，審我問我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接下來除了李板車那邊，我外甥討的那個小妹好像是過了幾天逃出來後被抓住的，也不確定，別他幾個都在我前後一小會就被逮住了。一審問，從前做過事，沒興一齊來，這邊的事情還更大，於是這邊公安派人又把我們解到了這裏。唉，不談了，只怪自己命不好，兔子不該吃窩邊草。”[/JUSTIFY]
[JUSTIFY]“看了好多個案子，你怎麼沒被槍斃？”奈得熊是說不來人話的。[/JUSTIFY]
[JUSTIFY]金不惱：“真的被一網打盡了，我恐怕小命也難保，死緩、無期算是運氣，現在公安還巴望著頭被告投案自首，滿世界找他抓他沒那麼容易，就我逃了山上一呆也休想逮住，有的是野果子吃。現在就斃掉一個兩個，頭被告會怎麼想，這人可比我厲害得多得多，再被抓住必也是驚天大案。給我們留條生路就是給頭被告個想頭。”[/JUSTIFY]
[JUSTIFY]“沒用的，自首也是打洞，見到好幾個這樣的，想搏搏態度，結果浪費表情。”奈不屑於政府宣傳，不過他所言不虛。[/JUSTIFY]
[JUSTIFY]“現在好了，既成事實了，再翻難翻了，有些事情本來就講不清楚的，我們幾個還在推來推去，又把主要的責任全加在頭被告身上，基本上也是事實，本來就是他得大頭，吃得越飽，當然應該吐得越多。再加上我這回又遠走高飛……”[/JUSTIFY]
[JUSTIFY]“快回去，快回去。”李組長催促著。[/JUSTIFY]
[JUSTIFY]“再聊一會，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JUSTIFY]
[JUSTIFY]“指導員馬上就來了，你不回去挨收拾，我可不管了。”李組長威脅道。[/JUSTIFY]
[JUSTIFY]到了隔壁，金又言道：“阿忠，你說說看，公安講我們欺騙那三個女的，這話是不存在的，怎麼就欺騙呐，都是商量好的，都是願意的，頭被告也是做完一筆就一一分錢拆賬的，事先都是說好言明的，真要是被騙的，那三個女的咋就接二連三的做新娘，結果也坐牢吃官司了呢，就這事我想不通。”[/JUSTIFY]
[JUSTIFY]“你就是案子中的一件不大的小事想不通，人家是整個案子都想不通，你看卡西，嫖個雞，撿了點破爛就是十大年，再看奈得熊，就是幾句話八年，八年了，鼻涕溻啦。”阿忠是用的是樣板戲臺詞：“八年了，別提它啦。”方言版。[/JUSTIFY]
[JUSTIFY]“也是的哦，我心裏平衡點，我總比他們幹的壞事多得多，又是冒充哥哥，又是要財要色的，真不是個東西。”金言語裏說是懺悔，卻又有三分調笑。[/JUSTIFY]
[JUSTIFY]“就是，糾纏著這件小事改變不了判決，沒多大意思。跟家裏寫信了嗎？”阿忠問道。[/JUSTIFY]
[JUSTIFY]“寫了，都來過信了，三個兒子都很好，都還好著呢，好著呢。”金很自豪，但是語氣不似先前那麼爽直，現出三分猶疑。[/JUSTIFY]
[JUSTIFY]大家又開始扯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阿忠居然分不清小麥水稻有什麼樣子上的區別，番茄是不是長在樹上的，山芋幹與地瓜幹是否就是一回事，金怎麼解釋描畫阿忠都無法完全搞懂，最多也只是一知半解。[/JUSTIFY]
[JUSTIFY]終於通知給家人寫信了，規定每封信不得超過兩百五十字，可以要點吃的，飲料水果不許要；可以要點日用品，剪刀水果刀不能要；不許瞎猜去向，否則信退回重寫，耽擱了接見責任自負。話是李組長傳達的，到現在為止，只知要走，細節尚一概不知，連官方的正式通知都沒有。[/JUSTIFY]
[JUSTIFY]卡西讓阿忠跟他家裏寫封信，寫什麼呢？[/JUSTIFY]
[JUSTIFY]“叫家裏派個代表來送點吃的穿的用的就行了，最好就叫妹妹來，父母不要來。”[/JUSTIFY]
[JUSTIFY]“看不出來，你還蠻孝順的嘛，知道父母年事已高，經不起打擊。應該說不用來，不要來不是變成命令大人啦。”阿忠覺得卡西詞意表達不妥。[/JUSTIFY]
[JUSTIFY]“嗤，還孝順來，在我的字典裏就沒這個詞。我是不想看到我爸爸那副老革命的嘴臉，一本正經的，幾十年不知混點什麼東西。本來當兵去打打招呼我有機會的，工宣隊、老師也都這麼講的，老崩瓜不但不打招呼，還跑到招兵辦講我文盲加流氓，絕對不能進入到革命隊伍，人家招兵的一聽不要嚇死的啊，考慮也不考慮了。”[/JUSTIFY]
[JUSTIFY]“問題是講得對不呢？”阿忠見卡西氣鼓鼓的，很好笑。[/JUSTIFY]
[JUSTIFY]“對什麼對，對個屁啊對，不讀書我一個人啊，男男女女都不讀書的，學堂不要我們讀書的，大家都經歷過的，沒人不在混。老師自身難保，動不動就挨批鬥，又不教的，整天學工、學農、學軍，普遍現象，沒知識怪我啊。小姑娘沒事情做麼幫家裏做做家務，繡繡花，我跟著弄堂裏的人東看看西逛逛，到鄉下地裏扳幾個玉米，拔幾個蘿蔔，到公園裏偷看人家談戀愛，攀在公園牆頭上看女人上廁所，再麼打了幾場群架，不學好是承認的，怎麼就流氓了啦？”[/JUSTIFY]
[JUSTIFY]“你爸對你的評價像是沒錯啊。”阿忠覺得卡西他爸有大義滅親的風範。[/JUSTIFY]
[JUSTIFY]“我這辰光只有十八歲，當兵去就是好人，呆在家裏鬼混就是學壞，老東西是有能力的，不出一把力，你講氣人不氣人？搞得好說不定現在立在外頭五斤吼六斤的是我，大蓋帽一戴，電警棍一拿，再學幾句國語，什麼嗯、哈、哼、你們地大大地什麼地幹活，統統死啦死啦地，威風得一塌糊塗，一天世界，一槍兩響、一手撐天……”。卡西說的興起，卻接不下去，還運用了電影裏的鬼子腔，因為他實在說不來什麼大道理的話。[/JUSTIFY]
[JUSTIFY]“你當管教戴大蓋帽是非橋監獄就要變棺材店了，再講你也不像啊。”奈得熊抖抖身子擺擺腿，一副不屑的樣子。[/JUSTIFY]
[JUSTIFY]“我要是當上大蓋帽，阿忠放掉，馬上回去。你兩根電警棍，天天吱吱吱吱，讓你跳蕾芭舞。”卡西做手握警棍的姿勢，往奈身上比劃著。[/JUSTIFY]
[JUSTIFY]“芭蕾舞，糾正過來，下趟不要講錯了。瞎講暫停，你好叫你媽來的，要好長辰光見不著了。”阿忠拿著筆還是沒法寫。[/JUSTIFY]
[JUSTIFY]“我媽聽我爸的，怕他的，沒辦法的。”[/JUSTIFY]
[JUSTIFY]阿忠自己的信沒寫，先幫卡西寫，沒寫幾句，卡西又嘀咕了：“老東西自己年輕的時候也不讀書的，三四經五六經讀不來的，我爺爺奶奶罵他不上進的，也講他不學好，天天鬼混的，後來乾脆上山當土匪去了，只好跟他斷絕關係，不斷絕影響大啦，日本人要殺頭的，一家門命也要沒了，他當他自己是什麼好東西。”卡西猶自憤憤不平。[/JUSTIFY]
[JUSTIFY]“喂、喂！抗日戰爭打日本人是英雄呐，民族英雄，不是中國人打中國人，你搞搞清楚好嗎？”阿忠打抱不平。[/JUSTIFY]
[JUSTIFY]“不是的，差、差不多的，都是這年齡，都是不讀書的，照說他還不如我呢。”[/JUSTIFY]
[JUSTIFY]“此話怎講？”[/JUSTIFY]
[JUSTIFY]“我的爺爺奶奶還要他讀書呢，我們呢，沒人要我們讀書，家長不要我們讀，學堂沒書給我們讀，我們弄堂一個大學生，當初考進去的辰光風光了不得了，老東西還講要向他學習，要以他為榜樣，結果臭老九，被鬥得臭要死，夫妻雙雙上吊自殺，小孩也送掉了。後來老頭子再不敢講要我好好讀書了，沒知識還不能怪我們，要怪怪政府。”卡西的話很有道理。[/JUSTIFY]
[JUSTIFY]“理解得了，我也是文革開始進小學的，亂哄哄的，工宣隊又沒知識的，只會追年輕女教師，找老師茬子，我們老師叫我們練毛筆字，用粉筆黑板上寫了：東風壓倒西風。明明是橫著寫的一排看不出高低，工宣隊拿尺量硬說字寫斜了，東風位置低而西風位置高，是西風壓倒了東風，老師馬上被打成現行反革命，苦頭吃足。我們人小又不懂的，跟著工宣隊亂喊口號，也算作過小幫兇了。一直到中學快畢業，烏七八糟的工宣隊再像送瘟神般被送了跑。”有過這段經歷的都知道些慘痛的事件。[/JUSTIFY]
[JUSTIFY]“老頭子脾氣壞了不得了，有本事看不慣到廠裏去講，只會在家裏打小孩，我就是他的出氣筒。一直打到我跟他差不多高了，打不動為止，就只剩下罵了。”[/JUSTIFY]
[JUSTIFY]“你大概是撿來的，不是你爸媽親生的。”奈冒出一句。[/JUSTIFY]
[JUSTIFY]“要麼你自己是垃圾桶、茅屎坑裏撿來的，看你就像是靶子山人家槍斃鬼不要的。”卡西最不缺的就是這類粗俗的語言。[/JUSTIFY]
[JUSTIFY]“你說你爸爸待你不好，我媽媽待我很好的。”奈保持風度。[/JUSTIFY]
[JUSTIFY]“好不好又怎樣呢？都不是吃牢飯、著囚衣，度苦日子啊，有本事衝出去，光屁股上山，看到什麼搶什麼，看到一個劈兩半，看到兩個劈四半，稱王稱霸去。有種嗎？一道去咯，給你做老大，給你坐主席臺一排一坐，怎麼樣？上不上？”卡西甩甩膀子。[/JUSTIFY]
[JUSTIFY]“我不去，我不去，我還想過好後半生來，我媽還指望我呢。”奈不敢接茬。[/JUSTIFY]
[JUSTIFY]“我就曉得你不會有這個魄力的，真發把劈柴刀給你，還沒接到手裏就屎尿一褲子了。”卡西贏了，很高興。[/JUSTIFY]
[JUSTIFY]“現在是什麼世道？真許你上梁山？”阿忠奇怪卡西的簡單思維。此後方知有搏一把不論死活，把生命置之度外的光棍還真是不少，沒什麼顧忌的，沒什麼留戀的，生活中沒有哪怕一絲一點的美感，信仰中推崇的只有暴力，所見所聞充斥於全社會的也都是毫無人性的打砸搶，整個國家瘋了，民族瘋了，完全沒有了秩序、道德、人倫，退回到了原始人類時代。可以理解國人為什麼會有強烈的祖先崇拜心理，因為往後一代不如一代。[/JUSTIFY]
[JUSTIFY]“那麼最後要跟父母講些什麼？”阿忠問卡西。[/JUSTIFY]
[JUSTIFY]卡西搖搖頭不知有什麼好說的。[/JUSTIFY]
[JUSTIFY]“就是保重身體之類的話，要不要寫一筆？不寫不好的，不符合規矩的。”[/JUSTIFY]
[JUSTIFY]“哦，寫好嘞，關照他們兩個，叫他們不要翹辮子，多吃多睏，不過每天早上叫老頭子牙齒馬桶劃洗多刷刷，我就是被他天天罵，越罵沒出息就越沒出息，現在好了罵進來的。”[/JUSTIFY]
[JUSTIFY]“你又不是第一趟，怪你老爸。好幾趟了，還有得怪？”父子真的是仇人？[/JUSTIFY]
[JUSTIFY]“蹲在家裏就是罵，從小耳朵邊就在飛幾千只蒼蠅，怎麼吃得消，擋得牢，屋裏蹲不住了，就在外頭七搭八搭鬼混了，耳朵根是清靜了，人也學壞掉了。你不曉得的，夜裏睡個太平覺都是困難的，剛剛鑽進被子裏就聽到老頭蚌唧唧啄啄的講，什麼人叫著不走，鬼叫著飛奔；跟樣學樣，跟著小七做流氓。小七是我們那邊有名的大流氓，人家還不要我做跟班呢。蒙住頭沒用場，恨起來恨不得被頭一掀，再不回這個家了。是我叫寫不來，寫得來好好罵他三百句，出出氣，你就按我講的寫。”[/JUSTIFY]
[JUSTIFY]“你不是不同意你爸的說法，很反感嗎？既然是對抗的，怎麼走的正是你爸所罵的這條路呢？應該相反，說我學壞，我偏要學好才對嘛。你現在是用事實證明瞭你爸的話是正確的，沒錯的。”阿忠將卡西一軍。[/JUSTIFY]
[JUSTIFY]“不管老頭子講得對是不對，反正我到現在這個地步，是老頭子沒給我機會，他恨我，我也恨死他。”[/JUSTIFY]
[JUSTIFY]阿忠當然不會照卡西說的那麼寫。[/JUSTIFY]
[JUSTIFY]阿忠自己給父母寫的也只是寥寥幾句，只是約定家人要堅強，別掉眼淚。玉門關早已春風幾度，不再是鬼門關矣。過去的人生是完全處在封閉狀態下的，除了書本別的社會經驗一無所有，現在有了遠走高飛的機會，有了鍛煉自己的機會，更有了脫離這個險惡境遇的機會，還不爭取走得越遠遠好，哪怕是到西伯利亞。[/JUSTIFY]
[JUSTIFY]阿忠要走的意願已多次跟家人提及，父母親的意思是不要走，理由是身體太單薄，人又沒什麼生存能力，留在是非橋監獄至少可以每月見到，可以在生活上予以資助。在家人的概念裏城裏的監獄管理會正規一些，表現好照樣可以減刑早點回來，退後一步，即使沒有機會減刑，那至少保證生命是安全的，而一旦脫離了家人的視線，對外面根本就沒有瞭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去難回都是有可能的。家人忽視了城裏的公安是一家的，自己呆在這裏每天都會莫名感覺到恐懼，在這裏別說減刑了，就是太太平平把官司吃完，亦是很難的。家人對裏面事情的認知是模糊的，解釋沒有機會，沒有場合，也只有違背父母意見眼睛一閉一走了之，哪怕前頭是刀山火海。[/JUSTIFY]
[JUSTIFY]又或許過度的擔憂是多餘的，對方只是在請律師上和刑期上體現出了巨大的能量，手伸得夠長，之後就像是對待一只死狗一般，置之不理了，這也只是建立在假設的前提之下，只要對方願意就可以有所作為，阿忠就等於是睡在火山口上，怎能安心安穩？每每想到這裏耳旁就會傳來兩個比黑白無常還要醜陋的檢察官的威脅聲：“你的最高刑期是死刑。”而後的就像是電影配音的強化效果：死刑、死刑、死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逃離此地吧，一次打擊就已然送掉了上半生，再不躲避就會葬送掉整個人生了。[/JUSTIFY]
[JUSTIFY]奈給他媽寫信是放在晚上另外兩人入睡之後，寫了揉爛撕碎，又寫，又沒寫幾行，再揉爛撕碎，如此者幾番，阿忠就被吵醒了，十分不滿的瞟了奈一眼，又繼續睡去。這三人的睡法是阿忠和卡西頭向外，靠著門，奈則睡在中間，頭朝裏。不是故意欺負奈，奈也不是那麼省油的燈，只怪他自己晚來一步。監房睡覺是有規定的，關兩個人時頭一裏一外，關三人時則頭的朝向是外——裏——外，間隔開的。奈寫信必須頭湊到鐵門處，就著走廊懸著的白熾燈那昏暗的光線，上次哭也是這麼呆坐著，這回寫信同是這副德性。吵醒的有兩次，沒被吵醒的究竟還有多少次，天知道。阿忠也感覺到別看奈白天一副孤傲不馴的姿態，其實內心是極其苦悶和懊惱的。大白天是做給別人看的，而夜晚才是他真實的自己。[/JUSTIFY]
[JUSTIFY]一般的人經歷了兩所，又在是非橋消磨了些時日，面對眼前的境遇，新起的波瀾，早已司空見慣尋常事了，上面說什麼，下麵無須經過大腦，只需耳朵聽進，就知道如何應付了，大部分人已經油鹽不進，或曰心如死灰，情緒激動，心旌起伏已經很少見了，奈只不過是寫一封信而已，有必要那麼緊張認真嗎？[/JUSTIFY]
[JUSTIFY]阿忠醒來才回憶起奈的神情，只有這個時候奈才是最虛弱的，神經也是最脆弱的，完全不似白天那樣，一身手藝闖天下，放眼四野皆傻瓜。晚上讓人的感覺是多麼的無助，多麼的孤獨，與白天臉上常掛笑，兩眼天上瞧，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此後數年奈再也沒有表現出茫然無措的一幕，阿忠知道一定是有的，只是躲藏隱蔽得更深而已。[/JUSTIFY]
[JUSTIFY]奈害怕面對自己的母親，害怕看到他母親的眼神，母親含辛茹苦把他撫養大，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他的身上，孩子的成長，有成就，是母親生命的意義所在，特別是在這種單親家庭，親情的捆綁過於緊密，緊密到了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令人窒息。從表面上看，母子親密無間，讓人羡慕，而親密的背後是不堪一擊的脆弱，這兩人仿佛就是一窪死水，靜謐得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現如今禍事已出，外面的擔心裏面怎麼過，裏面的擔心外面怎麼活，彼此都在經受著極大的精神折磨，乾脆不見還好點，一想到馬上就要相見整個人就格外緊張，還不能流露出來，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奈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所承受的壓力，怕別人瞧不起自己，於是故意誇張的表現出自尊自大自戀。[/JUSTIFY]
[JUSTIFY]這兩天金天柱不知怎麼的突然沉默不語了，身體不好還是情緒不佳，阿忠沒問。何必去打擾他呢，他的心事可比別人都要重，或許他預感到了什麼，人的第六感覺有時是蠻靈的。到了晚上，李組長遞給金一封信，說是剛從先前的監房轉來的，只過了一小會，就聽得隔壁“通通通”，清脆的是頭撞地板的聲音，接著又是“嘭嘭嘭”頭撞水泥牆更沉悶點的聲響。隨著撞擊聲傳過來的是金天柱淒厲的哭喊：“大毛、二毛、三毛啊，你們可怎麼活啊……”一陣撞擊：“天哪，為什麼要離婚啦？孩子咋辦啦……”又是撞擊，接著再哭喊，人簡直進入到了癲狂的狀態。整個樓面像是有什麼約定一般，頃刻間沉寂下來，只聽得見金一個人撕心裂肺般慘烈的哭叫、呼喊和不停地撞擊聲。他那無謂的哭喊給樓面每一個犯人的心靈都帶來了一次不小的震撼，觸景生情，以他比己，誰的心裏都是酸酸的，很不好受。[/JUSTIFY]
[JUSTIFY]值班的正是王指導員，趕緊把他帶到了辦公室。代表政府的話往往就是些具有普遍性的大道理，代表官方的勸解也總是蒼白的，事到如今，還能再多說些什麼呢？[/JUSTIFY]
[JUSTIFY]“你是觸犯了國家法律的，你的行為是十分惡劣的，罪行是非常嚴重的，上些天你們老家公安局來審問你，調查你的事情，你是聰明人，分量你也應該掂量得出來，你走出辦公室時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我是看見了的。要知道這次被判刑入獄你應該看著是黨和政府對你的挽救，出發點還是治病救人。你要面對事實，要看看自己的客觀情況，你可以好好寫封信給你妻子，跟她好好談談。但是你還是要更多更深刻的反省反省自己，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給你的妻子孩子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對得住他們嗎？你盡到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了嗎？你至少應該分清楚、想明白錯究竟在誰一方。記住了，”指導員加強了語氣：“這裏是監獄，是專政機關，是具有強制性的，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在這裏大吵大鬧擾亂監規、破壞監紀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念你是初犯，暫時就不追究，如你再吵再鬧尋死覓活，就要對你使用械具了。”[/JUSTIFY]
[JUSTIFY]回到囚室，金天柱的臉色鐵青，陷入到了極深的痛苦之中，這一宿再無聲響。可誰都知道可憐的金天柱這一宿承受著多大的痛苦煎熬。哭泣、叫喊、吃痛，正像縴夫們那樣儘管繩索勒進肉裏，嘴裏卻是昂揚地唱和著杭育杭育的縴夫號子，有了釋放和宣洩，苦痛就會減輕一些，監獄裏沒有讓人釋放壓力的場所和手段，而過度的壓抑會導致人走向極端，一旦爆發危害極大。[/JUSTIFY]
[JUSTIFY]指導員今晚巡視得特別勤，今晚他是註定無眠的，一定累得夠嗆。[/JUSTIFY]
[JUSTIFY]第二天，金走出監房的時候，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似乎已經被徹底打垮了，眼圈黑了，眼神是渙散的，臉怎麼這麼快就收小了，只剩下了一張皮，脊椎骨也成了弓字型，那一身黑的囚服往身上一套，憔悴不堪、骨瘦如柴的金就成了活動著的衣架子，上衣搖擺著，褲子晃動著。叫人難以置信的是撞擊得如此劇烈，居然看不出頭上哪里現出痕跡，唯一可以解釋的是整個人一下子變得灰暗了，充血的部分和整體是一個色調。不信一夜能白頭，但只見，一夜折去十年壽。[/JUSTIFY]
[JUSTIFY]古人雲：忍泣日易哀，忍憂形易傷。阿忠心疼的看著這位可憐之人，只希望他不要就此垮掉，他一個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無比悲傷的世界裏，外界的任何動靜似乎都和他沒有關係，他整整一天不吃也不喝，不言也不語，他會不會就此癡掉瘋掉？會不會就此呆掉傻掉？指導員急了，就問李組長，金平日裏和誰談得來點，李說是阿忠，指導員的意思是只要對金的勸解起得到作用，誰都可以串監到金那裏去。再找和金同監的兩個人，讓他們注意著金的動向，稍有異常必須立刻報告。[/JUSTIFY]
[JUSTIFY]“看看我的信，你幫我看看，分析分析，我就不相信這是我老婆的意思，她上兩封信還說得好好的。”金把信遞給阿忠，金的老婆叫蘭花，文化程度也就小學二三年級，字寫得七歪八扭，每封信一張信紙，並不按照信紙給的行距來寫，不過總算能夠把意思表達出來。第一封信的核心是一定會把三個孩子帶大的，讓金放心；第二封信則是大毛、二毛輟學了，兩人都不願再去讀書了，還是讓金安心，好好改造；第三封信就是直截了當提出了離婚。從信的筆跡看，千真萬確是蘭花的筆跡，應該就是她真實意思的表示。可金更情願把最後這封要求離婚的信理解為受人指使，被人脅迫。[/JUSTIFY]
[JUSTIFY]監獄裏，在失去自由的封閉環境裏，人的思維看法容易停滯在進來之前的氛圍裏，好像這個不大的地球已然因為自己的入獄而停止了轉動。這樣的情況在每一個犯人身上都會體現，只是識字斷文的因為讀書看報，偶爾的看一會電視，對外界的事物會有一個理性的認識，而那些本就糊塗現在又更糊塗的人，就像蠶寶寶一樣把自己完全包裹起來，根本不知道外界的變化，那位自產自銷的老頭就是典型破不了繭的，他說：“監獄裏的東西就是貴，草紙一刀要一毛八，好買六個大餅，四根半油條，管賬的心墨墨黑，我們鄉下話叫，笑嘻嘻不是好東西。”沒人跟他解釋，即使解釋了也是白搭，老頭根本不會相信，只有等到他有命活著出去親眼瞧瞧，三分錢買個大餅，還是只能買粘在大餅上的幾粒芝麻。[/JUSTIFY]
[JUSTIFY]什麼叫自欺欺人，承蒙金天柱看得起阿忠，想讓阿忠提供一個和自己意思基本一致的看法，阿忠還能說金妻就是要離婚的，也沒什麼好主意，只好就事論事：“寫封信告訴你老婆，你做壞事圖錢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為了三個孩子不缺這少那。你騙他頭被告很快就會被抓住的，一審一查的，都搞清楚了，自己的事情就沒那麼嚴重了，可能很快就會回家的。”[/JUSTIFY]
[JUSTIFY]“嗯，嗯，嗯……”金頭點得像撥浪鼓。[/JUSTIFY]
[JUSTIFY]“你再想想，你們曾經發生的事情有哪些是可以讓她感動的，好好想想，一一寫下來，爭取打動她。”[/JUSTIFY]
[JUSTIFY]“嗯，嗯……”雞在啄米。[/JUSTIFY]
[JUSTIFY]“就算是十七年的判決不會改動了，可表現好還是可以減刑的嘛，減個十年八年的不就很快出來啦。”阿忠隨便這麼一說，極其聰明的金居然當成了真的，眼下行將淹死之人哪怕河面上飄過來的只是一根稻草都是好的。[/JUSTIFY]
[JUSTIFY]“真不知道你急個什麼東西，現在不是還沒離婚嘛，你老婆或許也就是這麼一說，還是被人鼓搗的，可能是她爸爸媽媽或者什麼人，說說而已的，別太當真，看信裏的語氣又不是很堅決的，是商量著說的。就算真有這個意思，現在又沒上法院，你不必太著急，當務之急是想辦法爭取挽回，你說是不？”[/JUSTIFY]
[JUSTIFY]“你講的是有道理，我馬上寫信。”金拾回了信心。[/JUSTIFY]
[JUSTIFY]金自己想想也是，又沒真的離婚，以前一頓死揍的，老婆逃回娘家，無須兩三天還不是乖乖地回來，這次應該也不會有事，自己的反應擔憂好像過度了。想到這裏，於是也就釋然些了。肯吃飯也肯開口了，雖然情緒還是十分低落，整天還在擔驚受怕，這信一來一回的少說也得十來天，真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慢慢消受，逐漸增加抵抗力，會好一些。[/JUSTIFY]
[JUSTIFY]奈得熊和卡西也擠在鐵門前隔著牆湊熱鬧，奈問金：“你算不算男人？女人如衣服，穿舊了就好扔掉來，像我做衣服的總歸儘量挑新衣裳穿，不舒服了就好淘汰掉來。這有什麼好傷心的，還尋死覓活的，想想也不值得。出去了再找不就得啦，女人還不好找，再弄兩個兒子也不稀奇，你說對吧？”[/JUSTIFY]
[JUSTIFY]金不答，也答不上來。[/JUSTIFY]
[JUSTIFY]奈又道：“你也該知足了，我還是童男子，童子雞，沒開過葷來，你三個兒子像下蛋一樣就扒拉扒拉的來了，這裏誰不服帖你，誰見了你不心癢癢的，要麼不留種，一留就三個。像我就算出去討得著老婆也不可能弄出三個，你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JUSTIFY]
[JUSTIFY]金擔心的正是三個孩子沒人養，奈哪是在勸。[/JUSTIFY]
[JUSTIFY]卡西勸說內容就更糟：“算了，再過十幾年五十多歲了，也就撒尿派用場了，應該放女人一條生路，真要等你回來，兩個人都沒用場了，你這不是叫你老婆陪你一道吃官司嘛。再加上離不離婚就是形式形式，你在裏面又管不著的，你老婆想做啥做啥，綠帽子飛了一頂又一頂，還不如爽氣點，我敲煤餅連名字都不問，現在是我的，一會兒就是人家的，管得了那麼多。”[/JUSTIFY]
[JUSTIFY]這話一說完，金又低聲啜泣起來，嘴裏嘟囔著：“我那可憐的大毛、二毛、三毛……”不敢大聲，怕引來指導員。[/JUSTIFY]
[JUSTIFY]“兒子就算送到孤兒院，政府代養，今後你出去了再一個一個尋回來，也總歸是叫你爸爸的，現在沒有餓死人的事情了，害怕什麼，你擔心又沒用場的，多餘的。”卡西已把這三個小孩設想到孤兒院了，說到了金的痛處，阿忠趕忙把卡西拉了進去，直埋怨卡西是張烏鴉嘴。[/JUSTIFY]
[JUSTIFY]金只啜泣了一小會，便打住了，雖然是，眼前萬物盡成悲，卻又知，向隅低泣何所益？金自己何嘗不知，女人帶著這三個小孩，守著一畝薄田，根本是活不下去的，只是他難以面對現實，不願承認現實，更有不可名狀的擔憂。他對她的老婆蘭花說沒感情那是瞎說，說有感情卻又從不專心，眼看就要失去了，才知道就要從自己的身上割去一塊肉，怎不叫人心疼徹骨。而三個兒子更是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想到三個小孩將無依無靠，那感覺真是：[/JUSTIFY]
[JUSTIFY]五雷轟頂心在燒[/JUSTIFY]
[JUSTIFY]大毛二毛和三毛[/JUSTI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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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IFY]柏楊：命運之神的環節是連鎖的，無論是惡性連鎖或幸運連鎖，環環都緊密相扣。[/JUSTIFY]
[JUSTIFY] ——衰翁摘錄[/JUSTI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