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逆旅第一卷第九十一章 黑心的金雞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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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九十一章 黑心的金雞母

當吳復古等人在院牆外低聲說話時,院內議事廳門口的對話還在持續著。只聽李義成語帶遲疑地說:「邊森,這從大越購米一事,我自然是鼎力相助,但這行船快慢風向是關鍵……」

李義成沒把話說完,但謝屏森已經瞭解他的意思。東亞諸國的船都是硬帆船,無法逆風張帆航行,若是不順風順水,就無法短時間內在泉州與昇龍府間迅速來回。謝屏森想了想,覺得恐怕還得要阿拉伯海商相助才行。他們的船都是大三角帆的軟帆船,又懂得緯度航海法,只要加上謝屏森三人手上的海圖與定位儀器,使用逆風航行法時也不怕在大海中迷航。

然而,現在已是農曆一月底,做東西貿易的海商早該啟航西行了,還留在泉州的阿拉伯海船少的可憐。況且,就算還有阿拉伯海船,他們憑什麼要幫忙呢?

這時一旁的尚美雪見謝屏森皺著眉頭沉吟不語,似是遇到了難解的問題,她心念一轉大概知道了謝屏森為何煩惱,便出聲提示道:「還是請奧薩瑪先生與辛巴達去港口看看,或許還是會有幾艘軟帆船因故滯留。如果有,我們可以用鏡子和糖霜當酬勞,試著聘僱他們。而且,我覺得我們也不一定要用軟帆船來運米。從泉州到昇龍府是近海航線,我看明輪海鰍船應該就可以了。泉州這個地方就是船多,如果一次用五十艘明輪海鰍船去運米,應該就夠了。」

謝屏森聞言一喜,暗罵自己真是鑽牛角尖了。當下立即請奧薩瑪和辛巴達去碼頭問問,他們一個是阿巴斯名醫,一個是阿巴斯海軍提督,阿拉伯海商就算不認識他們,也大多知道他們。至於聘僱明輪海鰍船一事,恐怕還是得找莆田李家幫忙,這就得請黃波出馬了。

聽了謝屏森的請求後,今天基本上就是來充個人場的奧薩瑪表示很樂意去做這事,還說事實上前幾日有個宋名叫蒲今安的阿巴斯海商找他看病,想來此時那人應還未出海。

運米的問題解決了,事情卻沒完,因這時已經忍耐很久的黃永不滿地說:「邊森,汝光急著運米來泉州,可是這糧行之事我可還沒答應呢!」

謝屏森聞言望黃永一眼,暗暗翻了個白眼,心中嘀咕這奸商一下午不依不饒淨是糾纏此事,到底煩不煩呀……

謝屏森三人之所以想到從越國購米,起初是為了為移民台灣做準備;但後來見到泉州城的米價被糧商的不像話,且剛好也想為黃芙黃若置辦嫁妝,就有了設立一家以賣進口稻米為主的糧行的構想。這事對清溪這一宗的黃族有利,黃清自然是極力贊成,可其他四宗卻不見得都樂見此事,像黃永就是激烈反對的。今日議事之所以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主要就是為了此事。

黃永反對的理由聽來很正當,就是這家糧行會讓黃族得罪許多宗族。這個理由不能說沒道理,因為對許多這時代的大家族來說,糧食買罵是一隻會下金蛋的金雞母;而謝屏森三人規劃的糧行一旦成立,那些往日的金雞母就可能變成雞肋甚至是燙手山芋。如此一來,不但雪園會成為眾矢之的,黃族也必然成為那些手中有糧行的家族的公敵。

糧行之所以會是金雞母,是多種因素綜合下的產物。其中的第一個因素,就是供需確實有點失調。

就糧食的供給面而言,決定糧食供給量的無非是單位產量與可耕地面積。這時代的糧食生產受限於高產抗旱作物尚未引進與農耕技術相對落後,單位產量遠低於後世。

而就可耕地面積言,北宋的耕地主要還是集中在黃河淮河下游地區,尤其是中原一帶。然而中原地區經過數千年的開墾種植,土地肥力已經衰竭,黃淮下游又是水患頻傳地區,使得適宜耕作的土地迅速減少。至盛唐時仍為糧食盛產地的關中,此時也因濫墾山林、水利設施殘破與過度開發,使肥地大量減少。至於明代糧食主要生產地江浙地區,在北宋時卻不是適宜耕作的地區。因為此地區的土壤並不肥沃,只有經過長期種植水稻使土壤變成肥力較高的水稻土後,江浙才會真正成為富庶的魚米之鄉。而清代的天下糧倉兩湖地區,在北宋時更是蠻荒地帶,不然蘇軾也不會被貶到黃州了。

真正的可耕地不多與低單位產量,使北宋的糧食總生產量增加極為緩慢。然而,由於人口增加迅速與飲食習慣的影響,北宋對糧食的需求量增加幅度卻遠比糧食供給量增加幅度為快。

北宋的人口增長幅度有多快,得從唐代開始以降的人口消長情形來看,才會有真正的認識。根據史書記載,唐玄宗天寶十四年(西元七五五年)時,大唐的人口總數約五千二百九十二萬人;但考慮到奴隸與隱戶,現代人口學家認為當時大唐真正的人口總數,應在七千四百七十五萬人到八千零五十萬人之間。而該年年底開始的安史之亂,使當時居住了大唐四分之三人口的華北地區受重創,到唐代宗廣德二年(西元七六四年),也就是安史之亂結束的第二年,官方有紀錄可查的人口只剩下約一千六百萬人。據人口學家研究,經過百年的休養生息,到唐宣宗大中十三年(西元八五九年)時,大唐全國的人口才增加到約三千三百萬人。

西元八七五年到八八四年間的黃巢之亂,以及之後幾無間斷的藩鎮混戰和天災匪亂,使人口又開始大量滅絕。到大唐滅亡時的唐哀帝天復三年西元九O七年),估計全國人口只剩下約二千萬人。之後的五代十國戰火連年,到西元九六O年,各國人口總和還是停留在二千萬人左右。

然而,在西元九七九年宋太宗滅北漢完成統一後,人口就迅速增加。宋真宗咸平六年(西元一OO三年),全國丁口(成年男性)已有一千四百二十七萬八千人。六十年後的宋仁宗嘉祐八年(西元一O六三年),全國丁口數再增加到二千六百四十二萬一千六百五十一人。再到宋神宗熙寧十年(西元一O七七年),全國男丁已經突破三千萬人,到達三千零八十萬七千二百一十一人。若以每個男丁平均撫養兩人來算,這時大宋的人口總數已經約一億人。也就是說,安史之亂後的大唐花了百年之間才讓人口增加一倍(約增加一千七百萬人);疆域遠小於唐的大宋在一百年間,就讓人口成長百分之五百(約增加八千萬人)。

大宋人口增加太快,糧食生產增加幅度跟不上,而宋人的飲食習慣更加重了糧食不足的危機。謝屏森三人剛到泉州時,就曾被宋人的大肚量嚇到。因為不要說是黃華黃茂這些男子,就連小黃蓉每次吃的米飯都比謝屏森還多。起初謝屏森三人還以為這是清溪黃族的家族特質,後來才發現竟然每個宋人都像是餓死鬼一樣。他們仔細觀察後,才知問題出在飲食習慣上。梁武帝竄改佛教教義要求信徒素食,經過隋唐數百年佛教的盛行,宋人的日常飲食肉類與油脂攝取量極少。這不僅使宋人身材普遍矮小,也必然使人均米糧攝取量大增。

因此,若只考慮供需問題,米價的高漲似是無法避免的。事實上,自宋仁宗末年開始,大宋的米價也正是呈現一路飛漲的情況。當時東南產米之地最高米價一石到四千文錢(四貫),低時亦有一千五百文錢(一點五貫);也就是一升米的售價在十五文到四十文之間。在謝屏森三人出現於這時空的神宗熙寧七年,經過連續五年大旱,米價已經是仁宗末期的二至三倍,山多田少的閩地米價更是居高不下。現在泉州城裡的糙米一升已賣到一百零五文,精米售價更高達一百五十文左右,且似乎還在上漲之中。

乍看之下,米價飛漲只是供需失調的結果,所以當初尚美雪李映雪兩人雖對高米價咋舌不已,卻也沒多在意,只當這是市場正常的機制。然而,曾被台灣不正常的民生物資價格搞得想殺人的謝屏森,卻敏感地意識到事情並非這麼簡單。果然在他刻意找農民探問後,發現數十年間糧行向農民收購稻米的價格,根本沒有明顯上漲的趨勢,有時甚至還會下跌。於是謝屏森斷定,米價的上揚不純粹是因為供需失調,更大的原因是產銷鍊出了問題。

宋代糧行收購稻米的價格之所以趨低,主要是此時大多數的糧行老闆都是自己有田地的地主。這時代佃農繳給地主的地租少則為收成的六成,多則高到八成。精打細算的地主收租後除留下自食的部分外,其餘的會賣掉牟利。如果地主手上的耕地不少,地主又夠精明,就會乾遂在城市裡開家糧行以牟取更多的利益。

除了出售自家耕地收成的稻米外,糧行也會直接向農民購米,但這部分的成本還是很低。這是因為農家逢青黃不接或有突發事件時,經常得借錢因應,而農民能借錢的地方主要就是地主或糧行。自耕農向地主借錢,常是要用田地做抵押的;向糧行借錢,則是以之後的收成做抵押。抵押品的價值向來是被低估的,因而糧行往往能以極低的價錢從農民手上購米。

謝屏森曾向有一家族產糧行的黃朱請教,以瞭解糧行的利潤究竟有多高。因為謝屏森有個清溪黃族異姓族老的身份,黃朱隱約透露了一點內幕。依照老人家的說法,扣除掉人事倉儲運輸及必要營運等開支後,目前糧行每賣出一升糙米的利潤約至少六十文,每賣出一升精米的利潤更高達九十文以上。謝屏森私下估計,以南安黃族那家小糧行的規模來算,每年的利潤絕對超過三萬貫。

糧食買賣果然是隻金雞母,問題是這是隻黑心的金雞母,它的成長是建立在對農民與城市消費者的兩頭剝削上。
掌控糧食的人就等於掌控了生濟跟財富,商人謀力的智慧令人驚歎,也令人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