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4月 10, 2015 2:23 pm
第一卷第七十一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當謝屏森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時，時間已經是近晚上八點半了。他一直站在雪園門口，目送騾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這才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總算是又完成一件事了……」
謝屏森三人來到的這個時代，是華夏文明最璀璨人民生活最好的時代。但身為現代人，他們卻知道歌舞升平的大宋即將面臨的危機。這危機不只是北宋的滅亡而已，更是文明的毀滅與數千萬人流離失所與死亡。只要想到這些，他們就會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他們不自覺地想要撥轉歷史車輪的軌跡。雖然，他們知道歷史慣性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他們很有可能會像希臘神話中推石頭上山的薛西弗斯，但他們仍執意地想學那盜火的普羅米修斯，用盡一切力量來改變歷史。
企圖改變宋越熙寧之戰的過程，是他們的第一個努力；引導黃族開拓夷洲，以及帶領宋商穿過馬六甲海峽建立常態性的東西航線，是他們計畫中的第二步與第三步棋，而今日在雪園所做的一切，其實是第四步棋。雖說這四步棋雖然都不算真正下定，但看來已經大致沒有問題。在這個時代大棋盤上，只要這四步棋下定，他相信之後的變化總會朝好的方向發展。只是，是否真的能改變歷史的軌跡，他實在是沒有把握，畢竟歷史的慣性是如此地強大呀……
「喂！你為什麼不讓陳偁他們當場做出決定？」
身後女子不滿的聲音打斷謝屏森的沉思，不用轉身他也知道是誰。在這個時空，至今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的也只有李映雪了。
謝屏森轉過身來，見除了李映雪外，其他人都站的遠遠地，輕嘆一口氣後說：「雪兒，妳沒看出吳復古與陳偁雖對我們的計畫表示讚賞，但在入夥一事上卻有猶疑嗎？雖說在利國利民的大帽子下，我只要略加催逼他們必然會同意的。可是強摘的果子不甜呀！所以我才說讓大家考慮兩日……」
李映雪打斷謝屏森的話說：「如果最後他們不同意呢？那不就白搭了？」
「怎麼會呢？」謝屏森笑著說：「我這是陽謀，算準了他們的性格，他們回去後只要想一想，應該會答應的。尤其是陳偁，以他的智慧一定會看出我是在幫他緩和與蔡確的關係。對此他或許會不以為然，卻一定也不會拒絕的。」
謝屏森的說法似乎刺激到了冒牌神醫李映雪，只聽她嘴角一撇說：「哼！我們都救了他兩次，還不給面子，看下次我救不救他！」
李映雪的話提醒了謝屏森一件事，於是他問：「對了，之前妳是在什麼情況下救了陳偁的？他的健康狀況是不是很差……嗯，我還沒吃飯呢，我們邊走邊談……」
等兩人走遠後，李英姑從一棵樹後走出來。她聽不懂謝屏森兩人的英語對話，可是跟在三人身邊好幾個月了，她已經知道謝屏森等人的習慣，每當他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在講什麼時，就會用這種奇怪的語言交談。她想到謝屏森下午與宋國幾個官員閉室密談的事，又想到後來那一場熱鬧的「招商大會」，越想越是驚疑。現在宋越之間的關係這麼緊張，她身為越國宗女，不能不擔心謝屏森做出什麼有損越國利益的事。「不行！得讓弘仁與謝邊森談談！」她做了決斷，才要邁步去找李義成，卻又想到這廝下午就帶著兩個女兒去逛街了，只能沮喪地停步長嘆。
…………
「陳偁已經答應在修築水利措施、修路、海外購米運入泉州這些事情上配合，也願意上奏章請設市舶司。至於黃族開拓夷洲這事，由於我是用在海島上研究抗疫病藥物的名目，只要不影響黃族繳稅，他也願意默認……」
時間已是晚上十點了，在謝屏森三人談事的小廳裡，謝屏森正將下午與陳偁等人商議的結果，一一講給尚美雪聽。
「蔡碩沒什麼奇怪的心思吧？」曾聽謝屏森詳述過這段歷史的尚美雪，顯然對歷史上曾與幾個風評不好的新黨政客往來甚密的蔡碩不太放心。
謝屏森點頭道：「鐵定會有別的心思，搞不好他現在就在計算今天我們展現的財力，邊算還邊罵黃族是走狗屎運才撿到我們，然後就想著如何從我們這裡挖錢……嗯，說不定他還會要李墨筠多加油一點，把我們的錢從哪裡來、到底有多少錢弄清楚。這樣最好，那我精心布置放出去的謠言就有用了，哈哈……」
看謝屏森一臉奸計得逞的賊笑，兩個女人都瞪他一眼，但隨即也忍不住發笑。
隨即謝屏森臉色一正說：「其實宋人是將宗族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現在他們一族的利益全在蔡確的前途上，只要蔡碩想清楚照著我們的計畫走絕對有利於蔡確的前途，我想他一定不敢動別的心思。」
稍停他又說：「我現在擔心的只有兩個問題，第一是今天談好合作的那些宗族，是不是能配合得上我們計畫的腳步。畢竟這是個以月為做事時間單位的年代，可和我們這種爭分奪秒的做事方法差異太大。第二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了，現在人才太缺乏，幾乎所有事情都得我們親力自為。這半年多我可沒睡過什麼好覺，妳們應該也差不多，這樣下去可不行呀……」
尚美雪嘆了一口氣說：「是呀！不過我還好，雪兒就比較慘了……」
一聽說到這事，李映雪眉毛一揚傲氣地說：「哼哼，我可是智商一七八、理化工數醫全能的天才……」但旋即她又垮著臉說：「不過帶著一群最多中學一年級程度的人做事，真的會被這群笨蛋氣死，像青霉素的培養……」
說到這裡，李映雪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看見門口人影一閃，李義成與李英姑進來了。
「邊森，汝太不厚道，怎可厚此薄彼？」李義成一進來就氣勢洶洶地質問謝屏森，他逛完街回來聽李英姑說起下午的事，再略一打聽，大致明白了那場「招商大會」的結果。雖說事先謝屏森已經約略向他提過，可那時他可沒想到謝屏森三人會端出這麼多好東西呀！更別說謝屏森與陳偁等宋國官員關門密會，誰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秘密交易。他這是氣呀，可是氣又不能往尚美雪李映雪身上發，這就只能把帳全算在謝屏森身上了。
謝屏森三人知道李義成說的「彼」不只指他自己，也是指越國。就因如此，更覺他這話好沒道理，擺明是耍潑。尚美雪李映雪兩人立時就望向謝屏森，示意要他接招。
謝屏森無奈地問：「我是哪裡厚此薄彼了？」
李義成一手指著謝屏森大聲說：「怎麼沒有？那下午談買賣時怎麼不讓我在場？還有，汝與宋國的官員密談什麼？」
看他都快變成茶壺的樣子了，謝屏森直想發笑，但還是耐著性子把大致經過說了一下。
不說還好，謝屏森才剛說完，李義成就一蹦三尺高，振振有詞地說：「汝不讓我越人在場，原來就是為了把這潑天的好處給宋人，還說不是厚此薄彼？」
謝屏森翻了個白眼，很想暴揍李義成一頓。李義成這已經不是無賴了，這根本就是顛倒是非。因為謝屏森可是一早就提醒過李義成，下午那場招商大會的結果會與聯合貿易的利益關係甚大，他李義成可是擁有聯合貿易兩成股份的大股東，雖不好在泉州公開露面，卻不妨偽裝成書記好在場觀看。至於與陳偁等人的密談一事，謝屏森也是在早上時就一併告訴李義成有此計畫，不過會談時他可不方便在場，但事後定然會告訴他內容。是這傢伙自己覺得悶氣，吃完午飯就跑出去逛街，這能怪誰呀？這倒好，這會兒全成了謝屏森的錯，還被上綱到蓄意傷害越國利益的位置。
這邊謝屏森還在想是否要給李義成一個教訓，讓他進化成豬八戒與釋迦牟尼的合體，那邊李映雪卻已經被李義成的話惹惱了，只聽她冷冷地說：「哼！誰說當時沒有越國人在場？我是越國的廣源公主，我就在場！」
李義成被李映雪的話噎的說不出話來，心裡只是怒吼：「汝這廣源公主是太后硬要封的，汝又不真的是我越國人！」可是他又不敢真說出來，人家李映雪出手救了小皇帝，還幫了越國那磨多忙，對越國之恩著實深重。更何況，在封李映雪為廣源公主這件事上，越國根本是想圖謀人家的產業，又想藉此把謝屏森三人拉進與宋國的紛爭中。越國機關算盡，不地道在先，現在要來否認李映雪這公主身份的正當性，豈非太寒人心？真讓謝屏森三人惱了大家一拍兩散，那可就糟糕了。
這時一旁的李英姑見情勢不妙，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她先向謝屏森三人福了一福，低聲下氣地說：「公主，邊森先生，尚女史，請三位息怒。弘仁並無惡意，越國上下都知道三位對越國的厚德，也都對三位感激不盡。只是我越國貧弱，弘仁身為宗室子弟，不免有冀望三位的心思。關心則亂，這才口不擇言，衝撞了三位貴人。還望三位貴人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追究弘仁的無心之過了。」說完，她又行了個禮，還抽空看了李義成一眼，示意他趕緊認錯，不然事情收不了場。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謝屏森從不對女人發脾氣。他看了看站在那裡滿臉脹紅的李義成，知道他這是下不了台。謝屏森嘆了一口氣後說：「弘仁，現在你們兄弟兩的家產有多少？越國國小，國庫收入不豐，我想你們兄弟兩的家產再少應該也有越國國庫收入的二成吧。這還是現在，隨著麻逸礦產開採的擴大與東西貿易的開展，這個比例還會迅速上升。若今日這招商大會也有汝一份，汝說太后與其他宗室子弟會怎麼想？」
謝屏森的話有如醍醐灌頂，驚的李義成全身直冒冷汗。自家事自家知，現在越國宗室可不是如表面的一團和諧，他們兄弟兩既掌大權又富可敵國，朝中早有閒言，更別提還有一個心狠手辣的太后，那女人為了兒子的皇位安穩，可是什麼事都幹的出來。先前他還為此事煩惱，那時謝屏森就出了一個敗家自保的主意。之後他左思右想，覺得這的確是個高招，還送信回昇龍府，把謝屏森的建議告訴兄長。怎麼這才幾日，自己卻又犯渾了？
但是，李義成雖然明知自己不對，可是方才罵的兇，這會兒卻怎樣也拉不下臉來道歉，只能弱弱地辯稱：「我、我不是在為自己爭，我只是希望越國的百姓也能分一杯羹……」
雖然明知這傢伙是在強辯，但既然對方的態度已經放軟，謝屏森也不為己甚。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得讓李義成這個越國宗室明白的，所以謝屏森又說：「弘仁，越宋兩國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現在宋國國庫每年收入超過一億貫，其中七成來自商稅。這意味著宋國的工商發達，且宋國並不歧視工匠商賈，所以我三人的許多手段才使得上。可是越國的情況又如何呢？現在的越國還是依循唐制，以農為重，工商不興，工匠商賈的地位甚低。所以在我看來，現今越國的要務，應在築路、興學、減少農民負擔等事上。至於工商……這玻璃、鏡子、香皂、香水、乳液都是暴利，而宋國連年乾旱米糧不足，越國的稻米卻是又多又賤價，只要汝將多餘的稻米運來宋國賣，還怕越國的農民收入太低？更何況……雪兒既是越國廣源公主，自然心繫越國，早就為越國籌劃了兩種最適合越國的產品。」
李義成一聽可來勁了，眼巴巴的望著李映雪。
李映雪給越國準備的特有產品是薯莨衫及自行車。在現代世界，越南人喜穿的長衫是把薯莨這種植物的汁液途在絲綢上，再經過化學反應的處理，這樣做出來的衣服又防水又透風。而且薯莨汁防水的特性還可運用在許多物品上，所以先前還在越國時，李映雪就已購買了一大片土地雇人種植薯莨。
相對於紅河三角洲的沖積平原，廣源實在不適合大規模發展農業。但廣源確有優質的煤鐵礦，更好的是礦脈甚淺挖掘容易。所以李映雪就想到煉鐵製作自行車與人力三輪車。越國多河川少馬路況又差的環境，自行車與人力三輪車會是最適合平民百姓與軍隊的交通工具。以李映雪之能，自然可以將越國的自行車與人力三輪車加以優化，使之符合人體工學。當然，在沒有橡膠下，充氣輪胎是不用想了，這是唯一的遺憾。縱然如此，這些也是劃時代的產品，相信宋國會很樂意大量購買的。李映雪也不怕宋人仿冒，沒有足夠的物理學知識與規格化生產作業，就算讓宋人花一百年，也整不出同樣水準的東西。
李映雪說的洋洋得意時，今晚值夜的院知卻來稟報，說是黃華來了。謝屏森三人頓時都皺起了眉頭，現在都快深夜十二點了，今晚與黃族各宗眾人一起住在黃植家的黃華，竟在此時回來雪園，定然是有什麼急事。
果然，黃華一進門行禮後，就憤恨不平地說：「族老，惠安、同安那邊有幾個白眼狼要生事……」
原來今日黃族眾人回到黃植家後，各宗族長自是將今日事情告知各宗沒跟來雪園的族老子弟。惠安那宗有人一聽大為不滿，認為謝屏森三人之所以能在泉州立足，全賴黃族庇護，所以三人有什麼好處理應也是要先回饋黃族。而今日這場招商大會的結果，黃族雖得到許多好處，但最大頭的好處卻落在晉江、清溪兩宗身上。晉江這宗是現在泉州黃族的領導者，沒人敢說不是。可清溪這宗在五宗中最是弱勢，向來就被惠安、同安的族人瞧不起，所以現在清溪這宗顯然得了較多的好處，惠安那邊就不平了。
被幾個族人一撥弄，惠安的族長黃永也起了別樣心思，還去找同安那宗商議，要聯手找黃植討個公道。他們都住在黃植家，雖各自住的是獨立的院子，但服侍的女使卻都是黃植家的人，動靜鬧的這麼大，黃植怎能不知？所以黃植先請了南安、清溪兩宗的族長商議怎麼解決，又遣人告知惠安、同安兩宗，說時間已晚，有事明早五宗共議。接著又讓黃華連夜來報，讓謝屏森有個準備。
黃華一說完，謝屏森就趕緊問：「南安那邊是怎麼想的？」泉州黃族五宗中，以晉江、南安最盛，惠安、同安次之。現在惠安、同安兩宗鬧起來了，南安那邊的態度就至為關鍵。
「那邊倒還公允，說若無我父子三人，黃族怎能有此大際遇？謝族老是清溪這宗的族老，可不是五宗共同的族老。尚老師又是太公的義女，清溪、晉江這兩宗就算獨得雪園的好處，也說得過去。何況，現在是讓其他三宗平白得了這許多好處呢？不過，那邊也說了，黃族五宗同氣連枝，雖然惠安、同安兩宗不對，南安那邊卻也不便於太過敲打。」說起南安耐邊的態度，黃華心氣稍平，卻是滿臉無奈。
謝屏森聞言笑笑不語，他見過南安的族長黃朱，這人還是進士出身的退休官員，見識不錯，但個性上卻是個和稀泥的爛好人。若非黃朱的個性使然，南安那一宗現在在朝與致仕的官員可是比晉江這宗還多，這泉州黃族的領導人還輪不到黃植呢。不過，事涉潑天的財富，惠安、同安那兩宗一旦起了非分之想，這事情還真不好處理呀……
謝屏森還在煩惱怎麼處理時，從李義成進來後就一直皺眉不語的尚美雪先說話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這都是貪心鬧的。既然如此……邊森，雪兒，我們乾脆就把世界的真相告訴他們吧！讓他們知道，這世界有賺不完的錢，有足夠讓他們開拓千年的土地，讓他們有個盼頭，好齊心努力！」
謝屏森李映雪都知道尚美雪說的是什麼，謝屏森還沒想清楚這麼做是否適當，李映雪卻已經拍手叫好：「這樣好！我需要橡膠，不然好多東西都不好做……嗯，還有可可樹，我好想吃巧克力呀……」她邊說著還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十足的饞相。
對李映雪報以一個白眼後，謝屏森立即低頭思索這其中的利弊得失與操作的可能性。幾分鐘後，他抬起頭對眾人說：「好！我們就把世界的真相公開！」然後他又對正一頭霧水的李義成、黃華說：「我們得先套好招……」
見謝屏森開始指揮調度，尚美雪嫣然一笑，然後又喃喃自語道：「今晚大概有很多人要睡不著吧……」
當謝屏森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時，時間已經是近晚上八點半了。他一直站在雪園門口，目送騾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這才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總算是又完成一件事了……」
謝屏森三人來到的這個時代，是華夏文明最璀璨人民生活最好的時代。但身為現代人，他們卻知道歌舞升平的大宋即將面臨的危機。這危機不只是北宋的滅亡而已，更是文明的毀滅與數千萬人流離失所與死亡。只要想到這些，他們就會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他們不自覺地想要撥轉歷史車輪的軌跡。雖然，他們知道歷史慣性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他們很有可能會像希臘神話中推石頭上山的薛西弗斯，但他們仍執意地想學那盜火的普羅米修斯，用盡一切力量來改變歷史。
企圖改變宋越熙寧之戰的過程，是他們的第一個努力；引導黃族開拓夷洲，以及帶領宋商穿過馬六甲海峽建立常態性的東西航線，是他們計畫中的第二步與第三步棋，而今日在雪園所做的一切，其實是第四步棋。雖說這四步棋雖然都不算真正下定，但看來已經大致沒有問題。在這個時代大棋盤上，只要這四步棋下定，他相信之後的變化總會朝好的方向發展。只是，是否真的能改變歷史的軌跡，他實在是沒有把握，畢竟歷史的慣性是如此地強大呀……
「喂！你為什麼不讓陳偁他們當場做出決定？」
身後女子不滿的聲音打斷謝屏森的沉思，不用轉身他也知道是誰。在這個時空，至今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的也只有李映雪了。
謝屏森轉過身來，見除了李映雪外，其他人都站的遠遠地，輕嘆一口氣後說：「雪兒，妳沒看出吳復古與陳偁雖對我們的計畫表示讚賞，但在入夥一事上卻有猶疑嗎？雖說在利國利民的大帽子下，我只要略加催逼他們必然會同意的。可是強摘的果子不甜呀！所以我才說讓大家考慮兩日……」
李映雪打斷謝屏森的話說：「如果最後他們不同意呢？那不就白搭了？」
「怎麼會呢？」謝屏森笑著說：「我這是陽謀，算準了他們的性格，他們回去後只要想一想，應該會答應的。尤其是陳偁，以他的智慧一定會看出我是在幫他緩和與蔡確的關係。對此他或許會不以為然，卻一定也不會拒絕的。」
謝屏森的說法似乎刺激到了冒牌神醫李映雪，只聽她嘴角一撇說：「哼！我們都救了他兩次，還不給面子，看下次我救不救他！」
李映雪的話提醒了謝屏森一件事，於是他問：「對了，之前妳是在什麼情況下救了陳偁的？他的健康狀況是不是很差……嗯，我還沒吃飯呢，我們邊走邊談……」
等兩人走遠後，李英姑從一棵樹後走出來。她聽不懂謝屏森兩人的英語對話，可是跟在三人身邊好幾個月了，她已經知道謝屏森等人的習慣，每當他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在講什麼時，就會用這種奇怪的語言交談。她想到謝屏森下午與宋國幾個官員閉室密談的事，又想到後來那一場熱鬧的「招商大會」，越想越是驚疑。現在宋越之間的關係這麼緊張，她身為越國宗女，不能不擔心謝屏森做出什麼有損越國利益的事。「不行！得讓弘仁與謝邊森談談！」她做了決斷，才要邁步去找李義成，卻又想到這廝下午就帶著兩個女兒去逛街了，只能沮喪地停步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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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偁已經答應在修築水利措施、修路、海外購米運入泉州這些事情上配合，也願意上奏章請設市舶司。至於黃族開拓夷洲這事，由於我是用在海島上研究抗疫病藥物的名目，只要不影響黃族繳稅，他也願意默認……」
時間已是晚上十點了，在謝屏森三人談事的小廳裡，謝屏森正將下午與陳偁等人商議的結果，一一講給尚美雪聽。
「蔡碩沒什麼奇怪的心思吧？」曾聽謝屏森詳述過這段歷史的尚美雪，顯然對歷史上曾與幾個風評不好的新黨政客往來甚密的蔡碩不太放心。
謝屏森點頭道：「鐵定會有別的心思，搞不好他現在就在計算今天我們展現的財力，邊算還邊罵黃族是走狗屎運才撿到我們，然後就想著如何從我們這裡挖錢……嗯，說不定他還會要李墨筠多加油一點，把我們的錢從哪裡來、到底有多少錢弄清楚。這樣最好，那我精心布置放出去的謠言就有用了，哈哈……」
看謝屏森一臉奸計得逞的賊笑，兩個女人都瞪他一眼，但隨即也忍不住發笑。
隨即謝屏森臉色一正說：「其實宋人是將宗族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現在他們一族的利益全在蔡確的前途上，只要蔡碩想清楚照著我們的計畫走絕對有利於蔡確的前途，我想他一定不敢動別的心思。」
稍停他又說：「我現在擔心的只有兩個問題，第一是今天談好合作的那些宗族，是不是能配合得上我們計畫的腳步。畢竟這是個以月為做事時間單位的年代，可和我們這種爭分奪秒的做事方法差異太大。第二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了，現在人才太缺乏，幾乎所有事情都得我們親力自為。這半年多我可沒睡過什麼好覺，妳們應該也差不多，這樣下去可不行呀……」
尚美雪嘆了一口氣說：「是呀！不過我還好，雪兒就比較慘了……」
一聽說到這事，李映雪眉毛一揚傲氣地說：「哼哼，我可是智商一七八、理化工數醫全能的天才……」但旋即她又垮著臉說：「不過帶著一群最多中學一年級程度的人做事，真的會被這群笨蛋氣死，像青霉素的培養……」
說到這裡，李映雪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看見門口人影一閃，李義成與李英姑進來了。
「邊森，汝太不厚道，怎可厚此薄彼？」李義成一進來就氣勢洶洶地質問謝屏森，他逛完街回來聽李英姑說起下午的事，再略一打聽，大致明白了那場「招商大會」的結果。雖說事先謝屏森已經約略向他提過，可那時他可沒想到謝屏森三人會端出這麼多好東西呀！更別說謝屏森與陳偁等宋國官員關門密會，誰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秘密交易。他這是氣呀，可是氣又不能往尚美雪李映雪身上發，這就只能把帳全算在謝屏森身上了。
謝屏森三人知道李義成說的「彼」不只指他自己，也是指越國。就因如此，更覺他這話好沒道理，擺明是耍潑。尚美雪李映雪兩人立時就望向謝屏森，示意要他接招。
謝屏森無奈地問：「我是哪裡厚此薄彼了？」
李義成一手指著謝屏森大聲說：「怎麼沒有？那下午談買賣時怎麼不讓我在場？還有，汝與宋國的官員密談什麼？」
看他都快變成茶壺的樣子了，謝屏森直想發笑，但還是耐著性子把大致經過說了一下。
不說還好，謝屏森才剛說完，李義成就一蹦三尺高，振振有詞地說：「汝不讓我越人在場，原來就是為了把這潑天的好處給宋人，還說不是厚此薄彼？」
謝屏森翻了個白眼，很想暴揍李義成一頓。李義成這已經不是無賴了，這根本就是顛倒是非。因為謝屏森可是一早就提醒過李義成，下午那場招商大會的結果會與聯合貿易的利益關係甚大，他李義成可是擁有聯合貿易兩成股份的大股東，雖不好在泉州公開露面，卻不妨偽裝成書記好在場觀看。至於與陳偁等人的密談一事，謝屏森也是在早上時就一併告訴李義成有此計畫，不過會談時他可不方便在場，但事後定然會告訴他內容。是這傢伙自己覺得悶氣，吃完午飯就跑出去逛街，這能怪誰呀？這倒好，這會兒全成了謝屏森的錯，還被上綱到蓄意傷害越國利益的位置。
這邊謝屏森還在想是否要給李義成一個教訓，讓他進化成豬八戒與釋迦牟尼的合體，那邊李映雪卻已經被李義成的話惹惱了，只聽她冷冷地說：「哼！誰說當時沒有越國人在場？我是越國的廣源公主，我就在場！」
李義成被李映雪的話噎的說不出話來，心裡只是怒吼：「汝這廣源公主是太后硬要封的，汝又不真的是我越國人！」可是他又不敢真說出來，人家李映雪出手救了小皇帝，還幫了越國那磨多忙，對越國之恩著實深重。更何況，在封李映雪為廣源公主這件事上，越國根本是想圖謀人家的產業，又想藉此把謝屏森三人拉進與宋國的紛爭中。越國機關算盡，不地道在先，現在要來否認李映雪這公主身份的正當性，豈非太寒人心？真讓謝屏森三人惱了大家一拍兩散，那可就糟糕了。
這時一旁的李英姑見情勢不妙，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她先向謝屏森三人福了一福，低聲下氣地說：「公主，邊森先生，尚女史，請三位息怒。弘仁並無惡意，越國上下都知道三位對越國的厚德，也都對三位感激不盡。只是我越國貧弱，弘仁身為宗室子弟，不免有冀望三位的心思。關心則亂，這才口不擇言，衝撞了三位貴人。還望三位貴人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追究弘仁的無心之過了。」說完，她又行了個禮，還抽空看了李義成一眼，示意他趕緊認錯，不然事情收不了場。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謝屏森從不對女人發脾氣。他看了看站在那裡滿臉脹紅的李義成，知道他這是下不了台。謝屏森嘆了一口氣後說：「弘仁，現在你們兄弟兩的家產有多少？越國國小，國庫收入不豐，我想你們兄弟兩的家產再少應該也有越國國庫收入的二成吧。這還是現在，隨著麻逸礦產開採的擴大與東西貿易的開展，這個比例還會迅速上升。若今日這招商大會也有汝一份，汝說太后與其他宗室子弟會怎麼想？」
謝屏森的話有如醍醐灌頂，驚的李義成全身直冒冷汗。自家事自家知，現在越國宗室可不是如表面的一團和諧，他們兄弟兩既掌大權又富可敵國，朝中早有閒言，更別提還有一個心狠手辣的太后，那女人為了兒子的皇位安穩，可是什麼事都幹的出來。先前他還為此事煩惱，那時謝屏森就出了一個敗家自保的主意。之後他左思右想，覺得這的確是個高招，還送信回昇龍府，把謝屏森的建議告訴兄長。怎麼這才幾日，自己卻又犯渾了？
但是，李義成雖然明知自己不對，可是方才罵的兇，這會兒卻怎樣也拉不下臉來道歉，只能弱弱地辯稱：「我、我不是在為自己爭，我只是希望越國的百姓也能分一杯羹……」
雖然明知這傢伙是在強辯，但既然對方的態度已經放軟，謝屏森也不為己甚。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得讓李義成這個越國宗室明白的，所以謝屏森又說：「弘仁，越宋兩國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現在宋國國庫每年收入超過一億貫，其中七成來自商稅。這意味著宋國的工商發達，且宋國並不歧視工匠商賈，所以我三人的許多手段才使得上。可是越國的情況又如何呢？現在的越國還是依循唐制，以農為重，工商不興，工匠商賈的地位甚低。所以在我看來，現今越國的要務，應在築路、興學、減少農民負擔等事上。至於工商……這玻璃、鏡子、香皂、香水、乳液都是暴利，而宋國連年乾旱米糧不足，越國的稻米卻是又多又賤價，只要汝將多餘的稻米運來宋國賣，還怕越國的農民收入太低？更何況……雪兒既是越國廣源公主，自然心繫越國，早就為越國籌劃了兩種最適合越國的產品。」
李義成一聽可來勁了，眼巴巴的望著李映雪。
李映雪給越國準備的特有產品是薯莨衫及自行車。在現代世界，越南人喜穿的長衫是把薯莨這種植物的汁液途在絲綢上，再經過化學反應的處理，這樣做出來的衣服又防水又透風。而且薯莨汁防水的特性還可運用在許多物品上，所以先前還在越國時，李映雪就已購買了一大片土地雇人種植薯莨。
相對於紅河三角洲的沖積平原，廣源實在不適合大規模發展農業。但廣源確有優質的煤鐵礦，更好的是礦脈甚淺挖掘容易。所以李映雪就想到煉鐵製作自行車與人力三輪車。越國多河川少馬路況又差的環境，自行車與人力三輪車會是最適合平民百姓與軍隊的交通工具。以李映雪之能，自然可以將越國的自行車與人力三輪車加以優化，使之符合人體工學。當然，在沒有橡膠下，充氣輪胎是不用想了，這是唯一的遺憾。縱然如此，這些也是劃時代的產品，相信宋國會很樂意大量購買的。李映雪也不怕宋人仿冒，沒有足夠的物理學知識與規格化生產作業，就算讓宋人花一百年，也整不出同樣水準的東西。
李映雪說的洋洋得意時，今晚值夜的院知卻來稟報，說是黃華來了。謝屏森三人頓時都皺起了眉頭，現在都快深夜十二點了，今晚與黃族各宗眾人一起住在黃植家的黃華，竟在此時回來雪園，定然是有什麼急事。
果然，黃華一進門行禮後，就憤恨不平地說：「族老，惠安、同安那邊有幾個白眼狼要生事……」
原來今日黃族眾人回到黃植家後，各宗族長自是將今日事情告知各宗沒跟來雪園的族老子弟。惠安那宗有人一聽大為不滿，認為謝屏森三人之所以能在泉州立足，全賴黃族庇護，所以三人有什麼好處理應也是要先回饋黃族。而今日這場招商大會的結果，黃族雖得到許多好處，但最大頭的好處卻落在晉江、清溪兩宗身上。晉江這宗是現在泉州黃族的領導者，沒人敢說不是。可清溪這宗在五宗中最是弱勢，向來就被惠安、同安的族人瞧不起，所以現在清溪這宗顯然得了較多的好處，惠安那邊就不平了。
被幾個族人一撥弄，惠安的族長黃永也起了別樣心思，還去找同安那宗商議，要聯手找黃植討個公道。他們都住在黃植家，雖各自住的是獨立的院子，但服侍的女使卻都是黃植家的人，動靜鬧的這麼大，黃植怎能不知？所以黃植先請了南安、清溪兩宗的族長商議怎麼解決，又遣人告知惠安、同安兩宗，說時間已晚，有事明早五宗共議。接著又讓黃華連夜來報，讓謝屏森有個準備。
黃華一說完，謝屏森就趕緊問：「南安那邊是怎麼想的？」泉州黃族五宗中，以晉江、南安最盛，惠安、同安次之。現在惠安、同安兩宗鬧起來了，南安那邊的態度就至為關鍵。
「那邊倒還公允，說若無我父子三人，黃族怎能有此大際遇？謝族老是清溪這宗的族老，可不是五宗共同的族老。尚老師又是太公的義女，清溪、晉江這兩宗就算獨得雪園的好處，也說得過去。何況，現在是讓其他三宗平白得了這許多好處呢？不過，那邊也說了，黃族五宗同氣連枝，雖然惠安、同安兩宗不對，南安那邊卻也不便於太過敲打。」說起南安耐邊的態度，黃華心氣稍平，卻是滿臉無奈。
謝屏森聞言笑笑不語，他見過南安的族長黃朱，這人還是進士出身的退休官員，見識不錯，但個性上卻是個和稀泥的爛好人。若非黃朱的個性使然，南安那一宗現在在朝與致仕的官員可是比晉江這宗還多，這泉州黃族的領導人還輪不到黃植呢。不過，事涉潑天的財富，惠安、同安那兩宗一旦起了非分之想，這事情還真不好處理呀……
謝屏森還在煩惱怎麼處理時，從李義成進來後就一直皺眉不語的尚美雪先說話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這都是貪心鬧的。既然如此……邊森，雪兒，我們乾脆就把世界的真相告訴他們吧！讓他們知道，這世界有賺不完的錢，有足夠讓他們開拓千年的土地，讓他們有個盼頭，好齊心努力！」
謝屏森李映雪都知道尚美雪說的是什麼，謝屏森還沒想清楚這麼做是否適當，李映雪卻已經拍手叫好：「這樣好！我需要橡膠，不然好多東西都不好做……嗯，還有可可樹，我好想吃巧克力呀……」她邊說著還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十足的饞相。
對李映雪報以一個白眼後，謝屏森立即低頭思索這其中的利弊得失與操作的可能性。幾分鐘後，他抬起頭對眾人說：「好！我們就把世界的真相公開！」然後他又對正一頭霧水的李義成、黃華說：「我們得先套好招……」
見謝屏森開始指揮調度，尚美雪嫣然一笑，然後又喃喃自語道：「今晚大概有很多人要睡不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