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盜》改
第六章:沒有野心的人
『光明與黑暗的故事』
以下是凌盜者桑比的憶述。
經過長達兩個星期的浸浴治療,我和療傷浴池之間建立起非一般的友誼。由於這段期間的朝夕相對,使我愛上浸泡的感覺,加上浴池的治療效用,身上的傷勢一天比一天減輕,身體復原的進度非常理想。
這個晚上,我在進行最後一次浸浴治療,快要和這位新朋友說聲再見,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再次造訪這個溫暖的房間。經歷尼奧一戰,我成為第二等級的異人,談不上了不起,但費蘭度將委派我進行更多具有挑戰性的任務,即是說,我會面對更高等級的吃屍族,受傷是難以避免的。
異人確實比凡人優勝,多嚴重的傷勢也不會引致死亡,除了浸浴治療,凌盜者還有不同的醫治方法,總有一種可以幫上忙。不過,異人在受傷後,同樣會感受到和凡人無異的痛楚,在救回小佩的那一天,感受特別深刻。在那個虛幻的天台小酒館裡,我被幻景轟至遍體鱗傷,痛不欲生的感覺從神經線迅速傳遞到凌界,痛楚因而加劇,快要超出身體可以忍受的極限,要不是揹著小佩,我或許會選擇放棄任務,任由身體在天台倒下,給尼奧輕鬆逃走。
時間是晚上八點鐘,我準備動身離開,告別溫暖的房間、體貼的療傷浴池。
「為什麼這樣子 你拉著我 說你有些猶豫
怎麼這樣子 雨還沒停你就撐傘要走
已經習慣不去阻止你 過好一陣子你就會回來
印象中的愛情好像頂不住那時間」
是來自手機的來電音樂,不用奇怪它的改變,是一個由小佩帶來的改變,對於我們這些陷入熱戀的情侶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生活上的大小事情,她總喜歡替我作主。這一次,我覺得問題不大,沒有特別的反感,歌的確唱得動聽,在創作歌曲的時候,周杰倫還未被啟蒙,依然是個思想單純的凡人。歌詞中的「半島鐵盒」是一個裝滿情人回憶的盒子,同時也是書名,歌中最突出的樂器是原聲吉他和鐃鈸,歌詞是半唱半說的,是一首少有得到我歡心的周杰倫作品,小佩也很喜愛,比後來的歌都要愛。
「康康。」聽筒傳來小佩的聲音,今天的她就是不一樣,顯得分外活潑。
「小佩,怎麼了?」我反應不大,若無其事的,她的來電是意料中事。
「沒什麼啦,阿九本來約好和我一起吃晚餐的,可是她的男朋友突然患上腸胃炎,需要住院幾天,所以……」忽然間,小佩把話說得支支吾吾。
我笑說:「哈哈,所以你想找我陪你吃晚餐,對嗎?」我永遠是小佩的康康,總是輕鬆的猜中她的意圖。
「嗯,又給你猜中了……我到了那一家很著名的意大利餐廳,名字是奧利華。」小佩的語調再次變得輕快,憂慮已然忘卻。
我誇下海口:「那麼,你乖乖的在餐廳等我,大概是十分鐘吧。」假如駕駛者是凡人,從公司出發,到餐廳的車程最快需要二十分鐘。
「這麼快?」小佩為之錯愕。
「哈哈,待會見。」我輕鬆帶過。
「哈哈,不要遲到呢。」相信小佩臉上的笑容會是甜蜜的。
事不宜遲,我立即換好衣服,收拾需要帶備的物品,準備離開公司。在公司門外的停車場,有一個男人正安靜等候我這個無禮的乘客,他是凌盜者之中的駕駛天才,和他一起的是那輛專為異人而設的黑色七人車。
「桑比,你欠我一個人情了。」沙文淡然說道。
「哈哈,誰叫她是我的女朋友,這人情債是我注定要欠你的。」我不禁開懷大笑,身體已經完全復原,有著渾身暢快的感覺。同時,出現了一個小意外,小佩向我提出共進晚餐的邀請,兩件性質不一樣的好事在時間線上交疊著的發生。
沙文一邊說話一邊開車,目光不曾集中在路面狀況之上,假如他是個凡人計程車司機,身為乘客的我肯定會被嚇得六神無主。近日,有不少關於計程車司機吸毒開車的新聞,行車路線東倒西歪,令乘客無法相信他們的駕駛能力,提心吊膽,害怕遭遇車禍。沙文就是有著與眾不同的魅力,是凌盜者之中唯一的長髮俊男,除了外表,他具備出色的才能,特別是駕車的時候,他總是漫不經心的用單手握著方向盤,雖然罔顧交通安全,每次卻能順利抵達目的地,究竟背後有著什麼秘密?難道是一些不曾聽說的法力?
沙文回答:「我剛剛使用了法力。」
「使用了?」我懷疑。
「對,使用了。」他說得直截了當。
坦白說,我感覺不到七人車的內外起了任何變化,也想像不到是那一種法力讓他視道路上的其他車輛如無物,所以他的答案等於白說。
我作出有趣的假設:「假如我在這個時候施展法力,消去你的神秘法力,車子會出現失控情況,引起車禍嗎?」
「不會,我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滿有信心的。」沙文那張自信十足的臉足夠照亮整輛七人車,甚至是整條高速公路,這個人厲害的地方不是等級和法力,而是每一句說話和動作都果斷肯定。
「桑比,不如換個話題。你可曾聽說任何特別的升級方法,我指的是升上第四等級。」沙文的表情在一瞬間出現很大幅度的變化,語氣和態度亦然,不是純粹的認真,而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一種執著。
「沒有啊,我只知道升上第二和第三等級是需要解除對抗吃屍族的任務,至於第四等級嘛……對我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哈哈。」我說得坦白,不作任何隱瞞,因為沙文所知的只會比我多。
「你看來沒有野心……」沙文低聲道,似是喃喃自語。
「說得對,給我重新選擇一次的話,我只想當個凡人,雖然凌盜者擁有驚人法力和不死之身,但我的女朋友只是個凡人,到了若干年後,我要眼睜睜的看著她漸漸老去,我卻依然是一副年輕小伙子的模樣,單是想像一下那個情景,我已經感到心酸難過了。」我緩緩的道,拒絕望向沙文那方,故意把目光轉移到我方的車窗外,假裝欣賞外面的風景。老實說,我快要哭出來。
「你可以啟蒙小佩。」沙文果然聰明,精闢地道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法。
頓時間,我沉默不語。
沙文輕輕拍打我的肩膀,叫喚一個屬於異人的特殊名字:「桑比?」
「沒什麼……我不希望自己成為啟蒙她的那個人,假如命運要她成為異人,我也阻止不來,如果沒有人啟蒙她的話,我會讓她跟隨命運的安排,以凡人的身份經歷生老病死,自然的到來,自然的離開。」我回過神來,正經的道出一番感言。
沙文冷靜地說:「她會一天一天的衰老,然後離開人世。」
「知道那齣叫《奇幻逆緣》的電影嗎?不論她的年紀如何、樣子如何、記憶如何,我將一直深愛著她。」我感到一陣鼻酸,眼角閃著零星的淚光。那是一齣震撼人心的電影,我和小佩在電影院看了兩遍,我每次都哭成淚人,她總是掛起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即使多看千千萬萬遍,她也不會了解我哭的理由。
「看過,感人的。」沙文答得乾脆。
料不到,他卻突然提問:「桑比,我這樣問可能有些唐突……」我輕輕點頭表示不介意。
「小佩是你生存的最大理由嗎?」
「小佩是五十巴仙的理由,我仍在努力維持著和凡人無異的生活,不曉得自己還可以當多久的凡人,時間越長越好,我不希望成為戰鬥機器,討厭不斷提升等級,餘下的五十巴仙是我無法放棄凡人的生活和圈子。」在我說著答案的同時,心中泛起了一點波濤,我無法讓自己徹底投入異人的世界,也許,我是像個懦夫般逃避現實。
沙文沒有回應,繼續漫不經心地駕車,這是他獨有的駕駛方式,雖然驚險萬分,卻非常值得信賴。
「那你呢?沙文。」我刻意轉移話題,讓自己的心情愉快一點。
「是指生存的理由?我是個異人,大概是為了提升等級,成為法力更強大的異人吧。」沙文神態自若,他的回答卻令我錯愕不已。
「哈哈,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沙文見我神色有異,急忙補充自己的回答,我卻看穿了這是一個修飾句,剛才衝口而出的才是他的真切想法。
沙文渴望得到更強大的法力,所以故意問及第四等級,我開始明白他的用意。他擁有第三等級多年,卻一直無法獲得提升,原因似乎是他根本不知道升級的條件,難道他追隨多年的費蘭度沒有把條件解釋清楚嗎?
我不敢胡亂猜測,事情的確有著不對勁的地方,不論是沙文或費蘭度,他們的態度都相當值得懷疑。假如沙文迷戀異人等級的提升,那種對力量的無止境追求,絕對會使他成為一個影響局勢的危險人物,相信費蘭度也察覺得到,或許,他把沙文留在身邊的原因是為了監視和控制沙文體內的潛藏猛獸。
在剩下的兩分鐘車程內,我們不欲言語,伴隨在旁的是一片寂靜。
「快到目的地了,這個人情我要怎樣還你?」我客氣的問道。
「像上次那樣,請我喝一杯咖啡好了,我喜歡熱咖啡,就到深受凌盜者喜愛的咖啡室便可。」沙文微笑回答,他所指的那一家設於車站購物中心,名字是再見咖啡室。
「謝謝你的幫忙,沙文。」我由衷感謝。
「你太客氣了,我們是朋友。」聽起來,這不像客套話。
「再見,朋友。」我離開旅行車,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快步前往奧利華餐廳。
在幾秒鐘之後,本應開車離開的沙文突然跑出來,並推了我一把,對於這個毫無先兆的舉動,我為之意外,立即向他投以一個詫異和懷疑的目光。
他卻說:「沒什麼,繼續走吧。」沙文掛起一個暖和的微笑,再次拍打我的肩膀,有著老朋友的感覺。
沙文的行為使我摸不著頭腦,剛剛好像發生了一些怪事,也好像什麼變化都沒有,眨眼過後,我決定放棄這個難題,繼續走自己的路,懶得花時間和傷腦筋。
進入餐廳,看到小佩安坐在沙發上,一臉專注的用手機觀看臉書,大概是關注朋友的最新消息和照片。說到臉書,雖然她經常嚷著要我開個帳戶,我卻一直提不起興趣參與這個流行玩意。我的個性保守低調,不太願意和別人分享私生活,所以在小佩的臉書裡,也沒有我們兩個人的合照。
說不定,我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登記一個臉書帳戶,這始終是一種很符合凡人本性的玩意,堅持假裝凡人的我,也許會改變主意,加入這個龐大的社交網絡。
在氣氛浪漫、格調高雅的奧利華餐廳,我和小佩愉快地共進晚餐,點了龍蝦天使麵配海鮮忌廉汁、鵝肝伴蘋果、薄餅、羊架等食物,由於經歷了兩個星期的浸浴治療,我已有一段時間無法享用美食,所以今天的胃口特別好,吃得格外高興。
在身體復原後,可以體貼的擁著小佩,此時此刻,不論我是凡人抑或異人,也是難能可貴的幸福片刻。
沙文日記
平淡地度過一個工作天,我本打算駕車離開,卻出了一點小意外。
原定的行程是到酒吧走一趟,和那班每晚都去喝酒的凡人朋友聚會。為了舒緩工作帶來的巨大壓力,他們喜歡待在酒吧和夜店一整夜,逐漸形成了對酒精類飲品的依賴,即是習慣性的「酗酒」,宿醉造成了意識迷糊,獲得一種短暫性的解脫。
酗酒,涵蓋了「酒精濫用」和「酒精依賴」。
一般而言,如果一個人過度使用酒精而無法自我節制,導致認知上、行為上、身體上、社會功能或人際關係上的障礙或損傷,且明知故犯,無法克制,會達到「酒精濫用」的程度。若果進一步惡化,把飲酒看成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必須花許多時間或精力去喝酒或戒酒,或必須喝酒才感到舒服,或必須增加酒精攝取才能達到預期效果,或產生酒精戒斷症候群,即達到「酒精依賴」的程度。
廢話少說,我從來不屬於酗酒的一群。
我愛喝適量的酒,特別鍾情於紅酒類,小小的一杯可以使血液運行得更為流暢,也有改善失眠的作用,更神奇的是,紅酒內含一些獨特成分,如白藜蘆醇(resveratrol)或類黃酮(flavonoids)等都有助對抗肺癌。
在酒吧內,我是滴酒不沾的,到那裡的目的只是和凡人朋友談天說地,聆聽他們的各種煩惱,包括工作上、感情上、政治上、物質上、人際關係上各方面的不滿和訴求。那裡每夜都負載著、充斥著大量的埋怨,我經常見到凡人們抱著朋友或陌生人痛哭,一哭便是一整夜,哭過不停的,好可憐。總之,身處那個空間之中,會感受到一種凄凄慘慘的哀傷,來得莫名奇妙,令人想不明白。
還有一些男女喜歡尋找一種稱作「一夜情」的無聊閒事,英文是One-Night Stand,原意是只限一晚的表演。到了現今社會,卻成為了和陌生人上床的代名詞,我鄙視這種沒有感情基礎的短暫性關係,討厭那些參與ONS的人,跟賣淫的主要分別只是雙方沒有涉及金錢交易而已。旁人總認為我長得很好看、很吸引,是個俊男云云,只要來到酒吧,我會不斷收到一些要求ONS的暗示,我會一一拒絕,女生們立時失望沮喪,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他們亦然,有些不識趣的男同性戀者意圖接近我,每當他們挨靠過來,會出現一種噁心感,會嗅到一股汗臭味,不曉得是否心理作用。
長期的應酬,讓我習得一身行走夜店的好本領,精通各類小遊戲,如讀數字、猜拳、數七、飛鏢、桌子足球機、鬥地主、大話骰等,特別是大話骰,是個訓練心理、表情、語氣各方面的好遊戲,也是我玩得最純熟、最成功的小遊戲,我更擁有一個凌盜者不曾聽說的外號──骰神。
我深明內裡暗藏的作戰技巧,什麼時候需要說真話和謊話,我能夠輕易掌握,基於公平原則,玩大話骰時,我絕對不會使用異人的法力,因為會使整個遊戲失去意義。
我尊重各種類型的遊戲,希望讓遊戲變得更有趣、更精彩。
在離開公司前,桑比要求我載他一程,讓他可以和女朋友共進晚餐,我欣然答應。我不討厭這個偽凡人,他的問題是「完全沒有野心」和「太愛他的凡人女朋友張曉佩」,不過這些因素不會影響我對他的觀感,作為朋友,不論他是凡人或異人,他都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好人,給我一種親切的感覺,是個可以當兄弟的人。
在大概十分鐘的車程裡,我們聊過一些話題,圍繞著第四等級和張曉佩,但沒有談到很深入的地步。桑比很在意我究竟施展了那一種法力來輔助駕駛,其實我沒有刻意隱瞞,我曾經在車內施展了三次法力,只是他根本不會發現那一瞬間的法力作用。他害怕遇上車禍,我卻一點也不在乎,交通意外對我造成的損傷會是微乎其微,我復原的速度使任何人都吃驚,我擔心的是桑比,他大有可能需要待在療傷浴池浸泡兩個星期,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別。
到達目的地,就在桑比離開七人車的一刻,有一顆「子彈」從某處突然射出,憑其飛行路線和速度,射擊手的目標是剛踏上行人道的桑比,我用法力為他化解了這場人為的意外。
我握著子彈,發現那並不是一顆真正的子彈,是體積稍大的花生而已,散發著黑暗吃屍族的凌氣,那傢伙無聊地用法力控制花生射擊我們,我用面紙包裹花生並藏於口袋內,再次回到七人車。
突然,有一個陌生男人用力拍打後座的車窗。
「請問,你是沙文嗎?」男人客氣的問道。
我沉著鎮定,點頭回應。
他微笑說:「你好,我是洛克,依附黑暗的。」
命運總是叫人難以捉摸,在這個晚上,光明與黑暗的代表沒有互相對抗,決鬥沒有依時上演,是個和平之夜,我們兩方一直追求長久的平衡,即是說,缺一不可。
經過一輪交談,我們意外地投契,不缺乏話題,有些關於凡人的,有些和我們兩方異人有關,兩個派別縱有不同立場,但始終同屬一族。後來,我們爽快的得出共識,決定結伴前往酒吧。
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晚上,我認識了一個黑暗吃屍族,還打算一起喝酒和玩飛鏢,他說自己特別喜歡桌子足球機,更笑說那那顆由他控制的花生子彈是向我打招呼的見面禮,他早就知道我能夠化解危機,一手握住速度奇快的子彈。
日記寫於認識洛克的那夜。
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