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館 Hunting ground (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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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西元2035年,國際市場大勢底定,但人們似乎不甚滿足現況,卻又無可奈何,殘餘的中小企業投資越發緊縮,任憑惡獸般的財閥越發囂張,種種惡性循環更加沉澱了這灘如同死水的經濟,至今依然不見起色。世上最龐大的商場──陸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達到飽和,這大概是世界經濟體系會走到今日的原因之一,令人害怕的還在後頭,各國經濟學家紛紛指出,站在資本主義的末端等待世界的經濟黑死病,即將來襲……。夾在舊有市場沒搞頭、新興市場又還沒準備好的尷尬時分,毫無動靜的陸國、觀望中或說早已癱瘓的世界,還得面對怎樣的劇情?沒人說的準。飽和與死水是有段差距的,別於政教合一與政教分離的老舊歐式循環,取而代之的是現在這個大時代中「政商合一」的新式結構,在新時代的初期,綁不住腳的大財閥在眾目睽睽之下「悄悄」運作,運作他們的權謀,在選前以大把鈔票資助候選人所有選舉的費用,想盡辦法將一隻傀儡拱上天,條件就是在選後這位槍手必須照著財團臉色開始運作,如此繼續,繼續把世界推向看似安逸的假性天堂。至今,漸漸適應的人們,歸順在優養化的市場之下,攀附在橫行的惡藻上,往後亦然,物種單一的水藻還在用觸角猖狂,順著溝渠通向世界,毒化。


一、

我叫羅覷,是個上班族,棲身在偌大的海上市裡,我只在兩個角落遷徙──公寓和不遠處的公司裡,喔!對了!有時我也會躲在購物網站的瀏覽紀錄裡,或可說是經常。我的待遇不低,能夠不搞「正經事」卻有幾十萬的月收入,放眼全陸國這也夠嚇人的了,但……,扒下這些薪資、頭銜,生活到底是什麼呢?放眼書架上那一疊疊毫無療效的書籍,「生活必做的一百件事」、「美學生活一本通」、「生活X享X樂」、「美麗人生Happy GO!」……,到底哪本才是正解?有人為了社會正義、有人為了文化資產、有人為了苟且偷生,共居在這座城市,甚至在陸國裡為數不寡的城市中,我如無數隻只會呻吟的貓,在大廈間怨艾著平靜無波的日子。

空蕩的走廊,我走著,把一天的一半全夾進了會議室和辦公室之間。地面上的車陣還在七十五樓的大落地窗下熙攘,鋪蓋出一地庸碌的密碼,而我、而塭島原創辦公大樓,就像把鑰匙,並肩無數支錯誤的齒痕,咬合這片漆黑的大地、暗沉的未來,沒有人能夠鑽開這無底的世界一秒自由,沒有任何人有那個能耐。
「欸!你還蠻天才的耶!又再一次地令人驚艷呢。」我同事溫綺提著兩杯咖啡走了過來,
「什麼?」
「就是剛剛你提的那個案子啊,挺厲害的呢!正常人的腦袋裡,只會想到用折價或是更新裝潢之類的銷售手法,有誰會想到『在一家蔬果店裡,同時把有機和無機的蔬菜像是樂透、福袋那樣一併銷售』呢?不愧是被叫做提案天才的男人。」
「沒什麼啦!主管喜歡就好。要是遇到利潤比較低的案子,我就不會那麼認真了,學金銀那樣隨便丟幾個爛東西打發掉就好了,哈哈!」
「哦!難怪,我還以為前陣子的你已經沒招了勒。」溫綺遞了杯咖啡給我,
「謝囉!」
「話說,你最近在做些什麼啊?上次我們菁英班去唱歌你也沒來,上個月的聚餐也是,該不會又在……」她用食指指尖瞄準了我辦公桌底下,那滿箱散亂的書籍「馬爾地夫來的頭顱」、「姿勢。知識」、「除了下半身之外的娛樂大全」、「從成長痛看星座性向」……,
「是啊,我最近又在逛購物網了……。」我無奈地說,
「那次分手對你的打擊真的還蠻大的對吧?」
見我不語,她接著繼續說「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幫你介紹一個更好的人才對,抱歉啦。」
「不會啦,不完全是那個問題,我原本就蠻常……」話還沒說完,溫綺就插了嘴替我的尷尬緩頰,
「好啦,我下次再幫你找找囉。我聽過一個傳說,『每個天才都會有個奇特的癖好』,你可不要被這些東西給奴役住了哦!」
「知道啦!」
這堆話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唸過多少遍了……。在這個繁雜的大城市裡,倘若煩躁的生活裡沒有任何興趣支撐的話,自殺,可能是繼續存活的唯一道路。用網拍做柱我的生活重心,不知道自何時起開始沉淪,購物網站的各種促銷、各類型的新書早已漸漸地吞沒了我的每一天,這份孤寂不單單因為失戀,而,下訂單的那份爽快、愉悅感早被我慣大的「慾望」消磨殆盡,最近更是誇張,「坐立難安」一詞已成了切身之痛,無論再怎麼花錢、加多久的班來轉移注意力,甚至是看心理醫生都無法解決,望向辦公室裡那片早已視覺厭倦的木地板、窗外依舊反光的帷幕大廈,未來,到底在哪裡?

「不錯哦!我家阿覷脹大了,哈哈哈哈!身高一八八、又擁有全塭島設計室菁英小組中最強的腦袋,配上身高一六五的小姐,香車配美人,好騎又好看,全配套餐哦!」回到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同事劉金銀不改嘴賤的死性嘲諷著,
「我跟你說過我沒興趣。」
「你沒興趣,但你弟弟有興趣啊!她可是擁有身材、臉蛋還有腦袋三張黃金比例的神之卡,全公司最正的女人耶!我不是要你介紹她給我認識嗎?結果你自己留著吃了齁!」
「你自己不是很熱衷聯誼嗎?你可以趁那時候跟她要電話啊。」我走到辦公桌旁,攤下手上的資料夾、坐了下來,
「唉!眼尖的內行人都知道,她要不是同性戀,再不然就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根據個人專業研判,她喜歡你的機會蠻高的哦!」
「我對那些嗯嗯啊啊的事情沒興趣,沒事的話我要忙了。」右手點開購物網站的問與答,
「好啦!不玩就不玩。你最近要不要跟我去打球之類的?我有拿到健身房的票耶,阿京給我的。」
「我不運動的。」
「我知道你不運動,但想說票那麼多,你來吹吹冷氣也好。」
「再說吧。」我草草結束話題。


二、

「Boss,樓下有位訪客說他想向您提案。」秘書如是說。
「放他上來。」

「石老闆您好,我是藍伍森,我這裡有個案子很不錯,但還缺少大筆資金,請您考慮一下。」提著滿是瘡痕的褐色公事包,一位著灰色筆挺西裝的男子,以幾近打結的舌根說著令人無法置信的速度,突兀在京城市一百二十五層樓高的接待室,他那如肉毒桿菌施打過量的臉頰、含糊不清的口音,更加詭異了他的動機。
「哦?是怎樣的案子?」
「獸館。」如瀝青般堅硬的臉頰裡,他似乎擠出了一個驕傲的表情,
「獸館?那是搞啥的?吃的啊?在陸國裡搞吃的早就不希罕了。」這種提案人我見得多了,十幾年前到處都是這種人,潮流是一陣來去,只要哪個產業「看似」有潛力,便有一堆如羊群般的王八羔子擠進去搶一杯羹,甚至整個省份全搞同樣的經營模式,沒多久便也如浪似地倒光,那時,有人形容這是一種陸國式的「產業集體跳樓」,只要有一個人創新沒掛,並且嚐到了甜頭,其他人便也有樣學樣,為的是陸幣、為的是餬一口飯、為的是苟且偷生。
「不只,我那是搞人性的。」他的臉越來越有自信,卻也依然僵硬。
「好啦!不玩那一套,說吧!我給你時間,如果還行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我收平了心情,緩緩從辦公桌前的大皮椅上起身,舒緩我那持續了近兩小時的坐姿,
「像是……的概念,……」我瞠起眼睛直視著眼前這男人,他的話持續模糊地說著,但他口中描述的情形卻是極為清晰。從「石董」到「石大老闆」開始已經過了近二十年,這段時間裡,陸國經濟並沒有因為「世界工廠」一詞被摘去而有巨幅的震盪。居住在硬起來的經濟建設之下,人民的所得亦大幅提升,心情自是樂不可支,但躲在文明背後的「我們」更是,當陸國人開始有了錢,意味著,他們將會開始花錢,當陸國人開始花錢,意味著……。
「您看怎麼樣呢?」時間不自覺地過去,在約莫半小時後,他的話停了,停靠他那最後一句反詰,清醒了十多年前的自己,那面不計代價一心只想擊潰對手的真我,
「好極了!你真是個天才!依你看什麼時候會是開始的好時機?」我輕輕的予以他那瘋狂的想法一個微笑,
「現在!」他的話很是短促,固化的面容中充溢著的那份渴望,雷同了當年的自己。

住在十幾年沒有大規模商業動作的陸國裡,也許,我願意打破這個假性平衡、採納藍伍森的提議營運獸館,部分的原因也是為了擊垮這令人倦怠的生活,以及填空我無法被滿足的胃口。死水經濟,哼!外頭的人都是這麼稱呼這時代的,這世界大致拆成了幾個陸塊、也大致受制於幾家跨國企業,好比嘟嘟山基因研究公司、約瑟夫物種調配局、河海代工處理公司……,我的磐石營養產業公司亦屬跨國多強之一。活在巨人的腳底下,人們與微不足道的中小企業只能分食我們不屑一顧的小商機,只要一個動念、一個「小動作」,我們公司馬上就能跨足他們的領域,在小本經營的雞排店隔壁,開滿整條街的磐石雞排,並且以政治關係、商業手腕打到他們喘不過氣來。所以沒人敢反抗,又或是在反抗後受挫,以致他們一輩子無法再反抗,現況就是站在街上放眼望去整片都是連鎖店,無論食衣住行育樂,人們只能往我們這邊消費、並且受雇於我們。你可以選擇吃A或B,當然也可以選擇吃C或D,但你也只有這幾種選擇,因為E和F這些選項被我們拿掉了,「我們」就是這麼霸道。


三、

「項圈的囚禁,是為了凸顯自由的可貴。」這句話是河海公司經典的社訓,對於這種奴役思想我萬般地不屑,但我也只能不屑,無從拮抗……。晚上八點,約莫主管下班之時,這時的天色已然昏暗,各家企業裡的人們正忙著下班、衝回溫暖的巢居。
「欸!阿覷!你下班有空嗎?要不要跟我出去晃晃?」溫綺從辦公室門口跑了過來,有股異常的清香越走越近,聲音卻越來越淡,「像是……嗯……買買東西、吃吃宵夜之類的……」
「我是沒有要去哪裡,要不要找金銀還有阿京去樓下的『塭開水』喝一杯?」我望向對面的位置,「咦?金銀去哪了?」我放下手上的書,
「他……好像是去健身房了,唉!不管啦,走吧!」溫綺催促著。

下了樓,我們搭上鑲嵌在公司一到五樓之間的捷運,朝附近的商店街駛去,
「你想逛什麼?」
「隨便吧!我沒有什麼想逛的。」
「那我們去買衣服吧!」
「好吧。」彼此沉默了五十公尺的距離,
「你是真的沒表情,還是?我看你在會議室裡報告簡報的時候還蠻自在的啊。」
「我只是不知道現在應該要用什麼表情。」
「看你呀,開心就笑,難過就苦瓜臉囉,不要這樣嘛。」她拚了命地逗笑我,在滿載人龍的街頭,
「妳不……」我突然住嘴、踩了個煞車,原本想問她「妳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虛假嗎?」,但,我跟她講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抱怨嗎?也許吧……,
「前面前面!看要去福山衣服,還是喬伊女性服飾吧!」溫綺的能量看似永遠用不完,這是所有人喜歡她的地方,這也是我不怎麼喜歡她的地方,我想大致起因於她「每次」都私自替我安排聯誼的關係吧,我並沒有責怪她介紹一堆爛咖給我,或是那自以為是的自作主張,只是……,好吧,我很不屑這種行為。上班時,金銀總是細心觀賞溫綺的各種表情以及永遠卸不下來的笑容,他總說:「能跟可愛的人相處,是件極度過癮的事。」似乎在金銀的世界裡,溫綺是他的全部喜悅,一如網路購物曾據佔在我心中的那塊崇高地位,但只要是明眼人都明白,溫綺不可能會去喜歡金銀,因為她喜歡的人是我,其實我也懂,我最不解的地方在於她那「明明喜歡我,卻未曾主動表態過,硬是要做普通朋友,並亂介紹一堆怪女人做我女朋友」的怪個性,光是這點就足以讓我將她排除在人生的購物清單之外。不過,也是因為溫綺的「多次」介紹,才讓我了解到原來自己對女性提不起勁,無論是否是溫綺,或是前女友愷雲,男人對我亦是如此,這也是令我抓不著頭緒的地方,所以同事們都認同我是個工作狂,靠工作餵食購物這項興趣,再利用購物維持我工作的情緒,或許,像金銀那樣純粹的單戀,才是值得我嚮往的吧?而交際,是同事間最必要的愚舉,你可以討厭一個人,但你絕對不能經常拒絕她的邀約,這就是同學與同事最大的差別,這也是我必須討好溫綺的原因。

「哇!那裡要蓋什麼呀?好壯觀啊!」溫綺指著一座插滿巨型金屬器的明亮工地,入口處正進出著重型機具,
「應該不是要蓋大樓吧?這地區已經好幾年沒有建造新建築了,不知道要蓋什麼。」
「磐石建設,咦?不是塭島的耶,李伯塭危險囉。」溫綺幸災樂禍地說,
「看他們的光打成這個樣子,應該是要日夜趕工吧,海上市已經十多年沒有建築行為了,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蓋大樓啊?」
「嗯……不知道石磐在想什麼?不過,前幾年塭島不是也常常有類似的危機出現嗎?到最後還不都只是謠傳,應該……會沒事吧,管他,走吧!來去買衣服!」

在層層分工的科層化企業結構裡,生活圈裡只有主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對於老闆、公司未來走向,員工們也不會想去多了解些什麼,只懂得完成上頭的指令,反正,爛日子就這樣繼續過下去也沒差,頂多只是換家公司做事而已,這就是這世代可悲的中心思想。工地赤裸的日子才過沒幾個月,就已竣工,不免令人細想,我們的日子似乎也沒隨著這些年便捷的公共建設而有什麼進展。素未謀面過的大老闆、剛營造完成的建築、看似想動些歪腦筋的石磐,磐石公司、財閥多強下一步的舉止,一切的謎題懸問起這片世界,卻沒人有那種閒暇時間去注意。日子繼續轉動,我們仍舊上班、下班,毫無動靜。


四、

「位在海上市市區的新派運動美食館──『獸館』在昨天正式營運了!讓我們把現場交給位於石老闆辦公室的外派記者蔡馥麗……」衛視主播在電視上興致濃厚地說,
「欸!阿覷,你看電視,昨天健身房的人都在討論這個耶。石磐瘋了嗎?他不怕被多強制裁嗎?」我順著金銀的食指指尖、電視的聲源方向,和整間辦公室裡所有「菁英班」的人一起接受廣告化新聞的洗腦,
「大家都知道,除了獸館之外,這十幾年來陸國沒有任何大規模的建設案出現。今天請到了獸館老闆──石磐先生,石老闆,想請教您對於『獸館』這概念的想法?」一個菜鳥用微微發顫的語調和硬擠出來的抖笑提問著,
「就像我們在電視裡廣告得那樣,『運動美食』一詞我把獸館定義成像是釣蝦場一樣的存在,你的對手將是比蝦子更棘手的動物。當你捕獲了動物,你便擁有他們的生命權,趕著新鮮立刻送到廚房去,磨刀霍霍的主廚將會為你用最美味的方式呈現,兼顧運動又能享受美食,你何不來試試呢?」
這時,溫綺也走了進來,
「好的!感謝獸館老闆石磐先生為我們介紹,待會記者親自從隊伍最末端開始排起,帶各位觀眾親身經歷『獸館』的驚人魅力。」畫面切換到獸館的入口
「阿覷,這不是我們之前在商店街外面看到的工地嗎?」眼角餘光不小心瞥到金銀用唇音向我咒罵著,
「應該是吧!沒想到他玩那麼大。」

鏡頭快轉,約莫經過了五個小時……,「好的!現在記者排了五個多小時,終於!好不容易地來到了獸館的主櫃台,我們馬上來申請入場手續。」
「好假哦!明明記者就是打通關進去的,還在裝!」辦公室裡的高知識份子們吐槽著,
「您好!請問是第一次光臨嗎?」
「是的,這裡的計價方式是?」
「這裡『狩獵』是按小時來計費的,一般來嘗鮮的消費者大多都是玩兩小時。倘若在園區內抓不到『活體』也沒關係,跟主廚講一聲仍可拿到美味的食物,消費者不必過度擔心。」
「好的!那麼記者為大家嘗試兩個小時的『狩獵時間』,請大家拭目以待。」
「您好,兩個小時收您四千元。您在這裡稍等一下,等等會有專人帶您到79號艙。」
「哇賽!一小時才兩千元而已,難怪那麼多人排隊!」金銀興奮地大叫著,我心裡已經有個底,今天下班,愛跟流行的金銀肯定不會放我走的,
「您好,我現在帶您進入艙房內,並且教您如何使用本館措施。」
「好的!記者現在所在位置是櫃台旁的艙房區入口,現在由服務員帶我們進入『艙房』開始我們今天的狩獵活動。」
「您好,這裡是獵人走道,您右手邊繞著的是我們的『艙房區』,當您推開您房間門,內設有一個小房間可供更衣,門都是可以鎖上的,每間房間有專用的鑰匙,不必擔心隱私的問題。再往內走的另扇門則是通往淋浴間,內附有盥洗用具,每位顧客都有個人的更衣室、淋浴間,從獵場出來可經沐浴後再著回原衣,不必因衛生、隱私問題而有所顧忌。」
「哇!好大,難怪他要蓋那麼大一棟。」
「好的!感謝服務員的解說,倒是記者站在電動的走廊上,順著獵人走道站了好一陣子,數字也才到了40幾號,可見這個獸館之大,沒來過的人恐怕是無法想像的。您能再大略說一下關於獸館的建築特色或是狩獵區的相關資訊嗎?」
「沒問題,獸館是個巨大的圓形建築,總共有四十個櫃台、出入口,而獵人走道的形狀像是甜甜圈一樣,銜接狩獵區和現實世界,全館共設有4000間艙房,將廣大的狩獵區環繞在內。如我剛剛說的,在您進入艙房後,請在更衣室內換上我們獸館特製的『狩獵衣』,體會較為真實的狩獵體驗,越過了淋浴間的門,緊接著的便是通往狩獵區的門,別忘了,進入狩獵區後務必關上艙門,並且保管好手上的鑰匙手環,以避免野獸進入您艙房內、或是造成您被困在艙房外的窘態。鎖上連接艙房的艙門後,門上便掛著一個『捕獸網』,您可運用它來捕捉館內新鮮的食材,但切記!請勿用來攻擊其他獵人哦!」
「好的!現在記者已經抵達79號房,準備進入我們今天的『獸館初體驗』。」
「您可以看到記者身上所穿的是遠古原人的衣服,這種布的質料摸起來很舒服,應付可以應付獵人龐大的運動量。話不多說,我們馬上進入狩獵區,在推開淋浴間的門以後,緊接而來的是往狩獵區的大門,各位觀眾準備好了嗎?那麼……那個……,服務員,這扇門要怎麼開啟呀?」
「和進入艙房的方式相同,只要用套著鑰匙手環的那隻手轉開門把就行了,門會自動感應、自動解鎖。艙房通往盥洗室的入口,用的是普通的門;但進入艙房的門和進入狩獵區的門,都是經過特別設計過的,所以消費者不必擔心隱私上的問題。」
「好的!各位觀眾,記者現在推開這扇門,讓我們一窺『獸館』的世界。」
一陣幫浦洩壓的聲音自門縫間傳來,「哇!等等,觀眾們看看記者的腳下,是……是泥土耶!記者腳踩著的是貨真價實的土地,在這座大城市裡造陸肯定很辛苦吧?」
「哇靠!去哪生那麼多土啊?」金銀驚訝著,
「先別驚訝得太早,」服務員略帶微笑地說,「將艙房門關閉後,您可取用掛置在艙房門門把旁的捕獸網進行狩獵活動。全館用中央空調,將溫度維持在健身房的等級,不必擔心在這片大陸上會有過度燥熱等類的問題,倘若您身體依舊不適,則可深按手環上的緊急求救按鈕三次,便會有救生員進入獵場進行急救。那麼,請您盡情享受吧!」
「感謝服務員的解說。記者現在正拿著捕獸網,準備找尋今天的獵物……,等等!快看那裡!哇!有沒有看到?鏡頭特寫一下,在那個樹叢裡有隻在啄米的雞,我們來去抓牠……」

叭噠!電視被關掉了……。


五、

「還不工作,聚眾在這裡幹嘛?」主管咆嘯著,在午休時間結束的五分鐘後,
活在由象徵自由的落地窗架起的牢獄,我們的休憩與覓食時間是極為短暫的,我也曾想過,是誰綁票我們的生活?是主管嗎?為什麼主管如此熱愛罵人呢?假如我們怠惰、主管也一起懶散的話,我們的舉止應該也不會被人發現吧?畢竟李伯塭又不是神……。甚至我也曾有過這種疑問,在沒有業績壓力的情況下,警察為什麼還要臨檢?不是已經達成了該月的目標了嗎?難道是為了防微杜漸,避免有人因為酒後駕車出意外,警方還得花費更多的社會資源去處理這件事嗎?呿!那他們的智力還蠻高的嘛!「他在堅守什麼價值?甚至,整個城市到底在固執些什麼?」這些疑問環簇我將近一整天的工作時間,我在困惑中、毫無挑戰性的工作裡偷閒著,隨著滑鼠的滾輪和敲擊聲。「為什麼大眾這麼喜歡整齊的隊伍?」隨著無趣的簡報製作以及創意發想,這夾雜其中的哲學議題讓我似懂非懂地理出了點頭緒,我想,大概是整齊劃一的社會有種吸引力,讓人有種莫名的嚮往,嚮往著那種沒有爭執、毫無紛擾的日子,即便日子中滿是瑕疵,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應該是保守主義者囉?有意思。

在現行的企業體制之下,每個人的工作都像終身職的公務員那樣「充滿保障」,即便我們集體怠惰,身管數萬間公司的李大老闆哪有機會看到這些?至少我是這麼想的,但是被神格化的不只是他的身份地位和那神通廣大的監視網,而是他的「一切」,從出生那刻開始,我們兩個世界注定碰不上面,但彼此卻又相互勾結,如此絕望的關係。自從公務員外包機制開放之後,「小而美的政府」這幅美話在各國正式啟典,而今政府所擁有的,幾乎只存下立法的功用,以及每四年讓人民投票一次的娛樂性,甚至,受制在民營大老闆的黑幕底下,立法院儼然成了投票機器。這點只有高知識份子才懂,可能是沒管道了解,或是不願了解,城市裡其他低俗的傀儡對於現況是毫無知覺的,難怪他們會領著有跟沒有一樣的薪水,呵呵!越想越覺得有趣。

「欸!妳要我給的健身房券,我給金銀了。還有,我昨天在找設計圖的時候,有在妳抽屜發現一本『Catch!擄獲男人心!』,改天借我看好不好?」長得中間偏右的阿京,用低啞的嗓音彷彿跟誰講話著,絲毫不甩主管的喝斥。我還是繼續坐在原位做我「份內的事」。
「嗯嗯!不要在這裡說話啦,阿覷要工作,好好,我改天借你。」聽聲音和這似曾相識卻又難以辨認的味道,和阿京說話的應該是幾天前剛換新香水的溫綺,難怪金銀的眼珠會一直望著我的方向。
終於,金銀開口了:「欸!剛剛大家在討論晚上要去獸館,阿賢好像有辦法插隊進場,你們要去嗎?」
「我應該不會去。」我否決,
「欸!來一下啦!感覺很好玩啊!」金銀一直誠摯、強制地邀約,
「你不要老是不參加同事間的聚會嘛?來一下啦?」溫綺也加入戰局,
「不太想,抱歉啦,改天再出去喝一杯。」
「那不然今天我們幾個自己出去喝?」阿京開口提了一個爛建議,
「哪裡喝?」金銀興沖沖地附和,
「塭開水吧,員工價還能打九五折呢!只是不知道差那幾塊錢有個屁用,哈哈哈!」
「贊成!晚上來去吧!只是一想到晚上又要吃那難吃的員工晚餐……」溫綺贊成了,隨著金銀一直對我抖動眉毛,這是我們倆約定俗成的密技,所以我似乎也得同意囉?晚上的聚會儼然成行,我能想見金銀下半天的喜出望外,唉……。

制式的生活瀰漫著制式食物的味道,不知有沒有財閥發現過,每天一樣的配餐跟工作內容一樣,令人作噁,但我們無法反抗,也無從反抗起,要跳槽嗎?跳槽只是換一家制式食物罷了。塭島設計室的工作分成上下兩部份,樓上的我們又稱「菁英班」,負責塭島企業較大規模的提案,我們提的是一個開頭,好比之前我提出「在一家蔬果店裡,同時把有機和無機的蔬菜像是樂透、福袋那樣一併銷售」,而樓下的是普通科,又被我們樓上幫的稱作「庸才」,負責將樓上提出來的頭延續下去,想出更實際執行的方案,好比什麼蔬菜可以這樣銷售、有些蔬菜是店內主打的高單價商品不能這樣賣之類。雖然沒人發覺,但我懂,事實上這些提案、銷售創舉是毫無意義的,好比公司附近的商店街吧,不是塭開水,就是嘟嘟鍋、約瑟夫人咖啡廳,根本不必費神想著該如何吸引對手的顧客來吃自己家的產品,消費者的生物性使然,他們吃膩了自然就會跳槽,何必浪費資源養一堆提案人呢?是為了增加生活裡毫無存在感的趣味嗎?這種自以為是的規劃一直讓我想不通,不只設計室,許多早該刪減的廢物機構,卻還能如此無恙地倖存在陸國的多強的視覺死角中,苟且地度過,我一直不太理解……。


六、

「煩死了!終於下班了,走吧!晚上的壽司便當還是一貫的難吃,終於可以去吃點好東西了。」每到下班,溫綺總趕第一個,
「走吧!喝他個爽快!」阿京也忙完了手邊的工作,我們離開辦公室,搭著菁英班專用電梯直達一樓,
「對了!溫綺的嬌嗔也是我喜歡她的眾多原因之一。」電梯裡,金銀在我耳邊低語噁心的話……。

七十五樓底下的大地蠕動著勞工階級的精力,我們經過樹種簡諧參錯的街景,而對於沒有預約的塭開水,我們快步前行。2035年的今天,我二十四歲,這花花世界跟以前相比還是沒有什麼改變,壟罩城市的還是漆黑,即便在上緣塗了點白熾燈的灼烈,生活還是沒變,還是沒變。走出了公司,過了兩條街就能走到附近的商店街,說「街」好像是件很簡單的一件事,好像在兩條路隔著幾棟建築物的就能叫做街,事實卻不然,2020到2030年間「七雄」開始在GDP上播種、在所有陸塊上種樹,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彷彿把所有能植作的盆栽全部塞滿了建築物,從此,這世界再也沒了「透天」或是「獨棟」,所有人全住進「四號街的第二十八號大樓五十九樓」這類名詞,每四條街設有一個捷運站,環繞棋盤狀的城市。像用鐵絲穿鑿血肉,成列的人質腳上束縛著捷運的管線,在每棟的一到五樓之間,毫無間隙地滿佈鬧市,直挺挺的建物個個坐擁與雲爭地的高度,說設計感、藝術感倒是沒有,毫無新意的場態、毫無新意的生活、毫無歧異的人類,毫無歧異地走進今天,並且毫無歧異地演化未來。

走過了一條街,金銀的喜悅就藏在那裡,
「你們看,是新聞上說的獸館欸!」金銀高興地大喊,
「你一開始不是不看好那家店的嗎?怎麼看過一個廣告就改觀?」阿京吐槽道,
「黑輪那幫人耶!難怪他們那票人還沒下班就偷跑……」顯然金銀根本沒在聽,
「那個真的有這麼好玩嗎?」溫綺疑惑地問,
「健身房的人都說很好玩,改天大家來去試試吧!」金銀雀躍地說著,而我沒答腔……。

好像回憶起某些記憶、又好像只是場幻境,我們就活在這麼一個健忘的年代,仔細想想,有些似乎早已淡忘的事,不知怎麼著的,又全被我找了回來。「假地」或稱ㄐㄧㄚˇ地或稱ㄐㄧㄚˋ地,是每座城市罕見的散步地,就位於每座城市的「皇宮」旁邊,皇宮是一座極高的建築物、最奢華的高級住宅區,供七雄們用眼神褻玩海上市的繁華,這是我個人的解讀,當然也有另一派說法,說這是為了增加風景可看性、提升地段價位、提高皇宮的高級感,藉以留住大企業,這是政府處心積慮做的「必要投資」,其他地方我不確定,但聽說每個城市都有一座皇宮,隔壁也必定有一個以上的假地,只是擁有人未必是同一個企業罷了,假地是人們假日可以出遊踏青的地方,晚上去尤為美麗,地上鋪滿了配備有多重感應器的LED燈,於上頭綻著綠光,一陣風拂來揚起偏折的燈線如絲如草,也常飛舞著同樣擬真的白蝶,這是假地,休閒的好去處,孩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奔跑在上頭,出走精神世界往愜意的方向。兩年前金銀剛開始工作時,他常約我去那裡運動,當然,我去沒幾次就累了,至今也只有金銀一個人對於「健身」這件事有所矜持,對於我薄弱的毅力我也認了,在運動上。這世界的通論亦是彷彿如此,由富人架設好幾塊綠地,窮人們馬上巴了上去,用軀體在上頭留念,如蒼蠅膠著在發臭的腐肉上,任憑都市上頭的凱子們靜靜地望,流行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當然也有另一派說法。現在的「獸館」就是建立在這樣的假地上、快被遺忘的記憶中。

不知何時起,金銀開始改去健身房,不再到假地去運動了,我推想,可能是嫌棄在那裡運動的貧民配不上我們菁英的地位吧?或是健身房的設備較為齊全、可以認識更多同樣有內涵的商務人士之類的?但我沒過問。


七、

早上八點到八點十分是早餐時間,公司有供給營養早餐,中午十二點到十二點半是午餐時間,公司有供給精力午餐,十二點半到一點十分是午休時間,討論的聲音混著嘻笑,時常在辦公室裡充斥著,有午睡習慣的最好自備耳塞,晚上六點到六點半是晚餐時間,公司有供給美味晚餐,吃完晚餐後,接著從六點半開始工作(或稱抱佛腳,通常此刻的工作效率最高)到八點,「今天」就結束了。閉上眼溫故今天的劇碼,並細想明天的分鏡表,所以夜是無語的,抑制濫情的我別再心生埋怨,應酬的時光總是不被我記憶力所管轄,放任它被靜夜刪除也無妨,反正。

又回到了午休結束時刻,這裡是獸館建成的一個禮拜後,一樣的場景、一樣的聲音,
「獸館成人化,添加了新的裝備以及新的生物,別於以往雞鴨這類的小兒科,迷你牛被引進獸館的世界中!等候同為狩獵者的你大駕光臨……」
「哇!也改版得太快了吧?不愧是用大量資本疊出來的遊樂場,石磐最近有那麼缺錢嗎?」黑輪那票老手喧嘩著,
「阿覷阿覷!獸館超好玩的!前幾天健身房的劵開放讓獸館也可以使用,我有去玩過兩三次。」金銀也加入聲道裡,擴大噪音,
「哦?怎樣好玩啊?」我翹著腿、翻著書頁,將眼神掃描在字字句句之間,
「就是好玩啊!走啦!今天帶你去,反正阿京送的劵還有剩,把它用完吧!」
「你連怎樣好玩都說不出來,我要怎麼……」我還是一樣心不在焉地胡言道,
「來啦!今天下班一起走。」金銀起身伸了個懶腰,
「我不太運動的。」
「快啦!那個運動量不會很大,當作吃宵夜嘛!今天下班就來去,我有方法可以插隊。」
「我不……」話還沒說完,金銀就已走出了辦公室。

今天,溫綺請假沒來,利用每個月僅一天的事假額度逃兵,讓一直苦無進展的金銀難過了好久。金銀跨入我生活也不過兩三年前的事了,他的年紀小我兩歲,也和我一樣,從塭島大學畢業之後透過考試、面試,踩過一堆廢人的爛成績,直接進入了塭島工作室的菁英班,他的學習力很強,對於我們這種滿是歧視的眼神早已習以為常。掛著一副屌臉,是我們菁英班被社會所制約的期待,沒有人能夠改易這約定成俗的生態,而他、而我都巧妙地融進這渾水中,做一個稱職的「菁英」。

溫綺和我同期進入這家公司,從大學時期便同班至今的我們,對彼此極度熟悉,但我卻始終沒想到方法可以委婉地勸她,想勸勸她動點腦筋,不要老提些沒創意的案子……,然而,「沒創意」儼然成了這年代下的人們普遍具備的基礎能力,也許是肇因於我們的氾濫過頭的資訊,無論有什麼想法,幾乎都有人想過,每次的發想在求證後都會被潑冷水,對於古人的積累我們是如此無力,所以多數人都愛從舊書中找尋新意,白話點說就是舊梗新用,好像前所未見,卻只是場循環,週而復始、週而復始……。

白晝安逸的工作內容,用晚上的應酬作償,對我好像很有殺傷力,卻又好像毫無影響。
「走吧!」少了美化視覺的溫綺,金銀倒回復了正常,下了樓、上了捷運、下了捷運,獸館到了,我閉上眼,想要跳過如此無味的一切,如同過去的每一天,默數三秒後睜眼,卻發覺自己還在此地,如此掃興。
「到了!」金銀的興致到達最高點,獸館之大一如我之前的印象,別於其他建築,這家主題式餐廳並未在一到五樓設置捷運線路,反倒特立獨行在大樓環簇間的窪地,像布丁狀一棟約莫十層高的矮樓,雀躍著金銀的肥碩的身軀,
「走吧!」深呼吸一口氣,他向前衝,
「我們不能吃點烤肉串什麼的就好了嗎?何必親自抓食材,浪費時間。」
「老大,你烤肉串吃不膩啊?每次去配方、熟度都一樣,根本沒什麼變化,每次聚會不是去塭開水喝咖啡吃簡餐,不然就是去河海屋吃海鮮,走啦!去吃點新奇的食物。」

「獸館微調,管線大更動,今日休息一天,抱歉。」金銀靠上看板,臉慢慢地皺了起來,
「呵呵,改天吧!來去吃烤肉串。」
「靠!他們怎麼這麼獨裁……。」
犀利的文字、電影形式的場景,充滿了人性與社會的掙扎。在這經濟爆發的年代,失去了理想,直到有一天,失去了人道。
這是很前面的開頭,其餘部份還在努力,多謝欣賞。
2014/4/15 更新
七、

早上八點到八點十分是早餐時間,公司有供給營養早餐,中午十二點到十二點半是午餐時間,公司有供給精力午餐,十二點半到一點十分是午休時間,討論的聲音混著嘻笑,時常在辦公室裡充斥著,有午睡習慣的最好自備耳塞,晚上六點到六點半是晚餐時間,公司有供給美味晚餐,吃完晚餐後,接著從六點半開始工作(或稱抱佛腳,通常此刻的工作效率最高)到八點,「今天」就結束了。閉上眼溫故今天的劇碼,並細想明天的分鏡表,所以夜是無語的,抑制濫情的我別再心生埋怨,應酬的時光總是不被我記憶力所管轄,放任它被靜夜刪除也無妨,反正。

又回到了午休結束時刻,這裡是獸館建成的一個禮拜後,一樣的場景、一樣的聲音,
「獸館成人化,添加了新的裝備以及新的生物,別於以往雞鴨這類的小兒科,迷你牛被引進獸館的世界中!等候同為狩獵者的你大駕光臨……」
「哇!也改版得太快了吧?不愧是用大量資本疊出來的遊樂場,石磐最近有那麼缺錢嗎?」黑輪那票老手喧嘩著,
「阿覷阿覷!獸館超好玩的!前幾天健身房的劵開放讓獸館也可以使用,我有去玩過兩三次。」金銀也加入聲道裡,擴大噪音,
「哦?怎樣好玩啊?」我翹著腿、翻著書頁,將眼神掃描在字字句句之間,
「就是好玩啊!走啦!今天帶你去,反正阿京送的劵還有剩,把它用完吧!」
「你連怎樣好玩都說不出來,我要怎麼……」我還是一樣心不在焉地胡言道,
「來啦!今天下班一起走。」金銀起身伸了個懶腰,
「我不太運動的。」
「快啦!那個運動量不會很大,當作吃宵夜嘛!今天下班就來去,我有方法可以插隊。」
「我不……」話還沒說完,金銀就已走出了辦公室。

今天,溫綺請假沒來,利用每個月僅一天的事假額度逃兵,讓一直苦無進展的金銀難過了好久。金銀跨入我生活也不過兩三年前的事了,他的年紀小我兩歲,也和我一樣,從塭島大學畢業之後透過考試、面試,踩過一堆廢人的爛成績,直接進入了塭島工作室的菁英班,他的學習力很強,對於我們這種滿是歧視的眼神早已習以為常。掛著一副屌臉,是我們菁英班被社會所制約的期待,沒有人能夠改易這約定成俗的生態,而他、而我都巧妙地融進這渾水中,做一個稱職的「菁英」。

溫綺和我同期進入這家公司,從大學時期便同班至今的我們,對彼此極度熟悉,但我卻始終沒想到方法可以委婉地勸她,想勸勸她動點腦筋,不要老提些沒創意的案子……,然而,「沒創意」儼然成了這年代下的人們普遍具備的基礎能力,也許是肇因於我們的氾濫過頭的資訊,無論是什麼多有新意的想法,幾乎都已被先人所想過,每次的發想在求證後都會被潑冷水,對於古人的積累我們是如此無力,所以多數人都愛從舊書中找尋新意,白話點說就是舊梗新用,好像前所未見,卻終究只是場循環,週而復始、週而復始……。

白晝安逸的工作內容,用晚上的應酬作償,對我好像很有殺傷力,卻又好像毫無影響。
「走吧!」少了美化視覺的溫綺,金銀倒回復了正常,下了樓、上了捷運、下了捷運,獸館到了,我閉上眼,想要跳過如此無味的一切,如同過去的每一天,默數三秒後睜眼,卻發覺自己還在此地,如此掃興。
「到了!」金銀的興致到達最高點,獸館之大一如我之前的印象,但別於其他建築,這家主題式餐廳並未在一到五樓設置捷運線路,反倒特立獨行在大樓環簇間的窪地,像布丁狀一棟約莫十層高的矮樓,雀躍著金銀的肥碩的身軀,
「走吧!」深呼吸一口氣,他向前衝,
「我們不能吃點烤肉串什麼的就好了嗎?何必親自抓食材,浪費時間。」
「老大,你烤肉串吃不膩啊?每次去配方、熟度都一樣,根本沒什麼變化,每次聚會不是去塭開水喝咖啡吃簡餐,不然就是去河海屋吃海鮮,走啦!去吃點新奇的食物。」

「獸館微調,管線大更動,今日休息一天,抱歉。」金銀靠上看板,臉慢慢地皺了起來,
「呵呵,改天吧!來去吃烤肉串。」
「靠!他們怎麼這麼獨裁……。」


八、

「……,這些就是我一開始所說的『輪耕制』,簡單來說,就是今年種植有機作物,隔年種植灑農藥的作物,如此交錯繼續,也不用管土壤會不會有農藥殘留之類的問題,這是除了欺騙消費者之外最棒的耕作方式。今天的報告就到這裡,謝謝各位。」我向長官們鞠個九十度的躬,一貫的微笑、一貫透徹的黑框眼鏡搭配一貫簡要的專題,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讓所有與會者瞭解我的想法,這是我引以為傲的專業能力,也是讓我在這個生態中存活下去的主因。

「你的概念蠻棒的呢!」溫綺又是一樣的誇獎,並且拿一杯咖啡給我,
「謝囉。」
「那個案子很好、利潤也很嚇人,但也因為這個策略對公司的未來影響很大,所以沒什麼人敢接,主管大概是基於這點,所以才把麻煩全部丟給你吧,辛苦了。」
同樣的走廊空懸起同樣的高度,在這樣的世界裡我還是一貫地在心裡雜唸,對於這些活在別人設定好的世界裡的傢伙,唉……。穩定的環境夾帶著穩定的剝削,在睜開眼的十二小時裡面,我們的奴性獲得了解放、獲得了舒緩,好像有點事情可以做、可以把生活重心加諸其上、可以裝作自己不那麼無聊,卻沒人想過……,唉!算了。而我,像是想得過多,才會如此困在喃喃自語中無法自拔,原來過與不及都是場錯誤,共居在視網膜裡過境。
「欸!羅覷,你還好嗎?」
「啊?什麼?」
「哦!沒事,你在恍神耶,呵呵!想問問你,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嗎?這地區從我們讀小學的時候開始,好像就沒有蓋什麼新的建築物了耶……」
「是啊。」
「但是最近石磐好像又在陸國裡蓋東蓋西了,呵呵。」
「是啊。」
「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女生,人還蠻好的,改天再介紹給你們認識哦。」
「喔。」嘴巴和腦袋總不同調,此刻的我早已靠神遊超脫這個無聊的世界,在無聊的會議後。

回到辦公室,我走到辦公桌旁,攤下手上的資料夾、坐了下來,
「欸阿覷!你知道嗎?」我用右手點開購物網站的到貨通知,「最近他們又在查緝禁書了耶。」
「哦?是哦,反正他們查他們的,我還是照買,呵呵。」翹起二郎腿,我拿起還沒看完的「祂們不希望你做的五件事」繼續啃食,
「還買得到嗎?」
「當然啊!有需求就有供給囉,不可能完全禁止啦。話說,你是從哪裡看見這個消息的啊?」
「新聞,剛剛新聞又在播磐石企業底下的子公司,哪一家我忘記了……,涉嫌盜刷違法禁書。」
「靠!該說他太閒呢?還是唯恐天下不亂,唉算了!反正應該只是講講而已吧?怎麼可能真的去查緝他?」
「應該是吧,呵呵!只是選在這個敏感時期,還蠻弔詭的。」
「什麼敏感時期?」金銀突然眼睛一亮,
「獸館啊!」
「喔對!」我仔細想了又想……,「那又怎樣?」
「你不覺得這時候……,啊對了!今天又改版了耶,哈哈!你今天一定得陪我去了。」
「改成怎樣?」
「好像多了一副大眼鏡,不知道有什麼意義,可能是為了看起來比較立體吧,哈哈哈!」
「我只會陪你去一次,時間給你選,就這樣。」坐在充滿設計感的怪椅子上,繼續偷閒我的時光。買閒書與看閒書是我的娛樂,沒人能剝奪,除非……,但大環境不會真給我「除非」的那天,無論環境再怎麼糟糕,總會有公司偷跑、總會有作者寫稿,無論收視群比重的多寡、獲利於否,這些事情總會有財閥接管,原因不明。

自經濟沉澱開始的這十多年來,政府一直在想對策,目標不是扳倒不再活絡的經濟,而是想打倒由財團主導的「因果產業」,假如財閥同時販賣具有因果關係的產品,政府就會插手干預,以避免財團在某些商品上動手腳,導致類似於毒藥與解毒劑的效果,買了A產品的消費者就被強迫一併購買B產品,福山企業的促進胃酸分泌的藥物與制酸劑便是一例,喬伊企業的保健食品以及旗下的靈骨塔,好像也被報導過有相關事情,政府怕大企業為了賺錢,調升促進胃酸分泌的藥物的強度,導致消費者被迫買制酸劑或是胃乳片來舒緩,藉此多賺一筆黑心錢,但不用提醒,過了一陣子政府自己也發現,這樣的案例好像防不勝防,在業務逐漸擴張的大企業中,這種事情根本無法根絕,最後只好採行「柔性勸說」的方式。我們也許撂得倒政府,但永遠撂不倒財團,有時我也搞不清楚,我該對抗的是政府,抑或是財團,但現在我誰也不必對抗,因為我也被歸類進財團中的既得利益者裡,底下還有更卑賤的人,雲端上頭的人我也看不太清楚,如此安逸的角度。只要不要妨礙到我的生活,其他事隨便,這就是我最近領悟出來的生存之道,有些消極,但比起樓下那群人,我幸福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