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日記(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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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就任勾魂使者已經三百年,我不知道還能執掌此職多久,所以決定開始撰寫日記,記錄工作歷程與幽冥生活的點滴。
  
  
  顧名思義,我的工作是於適當時間,前往陽間收攝陽壽當盡的魂魄,然後帶往陰間評斷功過,有時也協助勾攝竄逃的遊魂。陽間賦予我們不同稱謂,例如黑白無常,勾魂使者,死神等等,稱謂不同意指相同,因宗教而有所差異而已,牛頭馬面則稍有差別,倘若勾魂使者是殯葬業者或戶政單位,牛頭馬面則比較類似基層員警或法警。

  
  
  身為勾魂使者,枷鎖,勾魂鍊與生死簿三樣物品必須隨身攜帶。據說,勾魂使者的枷鎖與勾魂鍊神鬼難逃,神仙我沒試過,鬼魂確實無法掙脫。生死簿是無字天書,平常一個字也沒有,執行任務前才會浮現目標資料,雖然必須隨身攜帶,但我總不可能時時盯著它看,那又怎麼知道生死簿上顯現出任務呢?道理其實很簡單,有點類似陽間行動電話的震動功能,當任務浮現時每位勾魂使者就是會知道。是的,勾魂使者不是只有我,因為陽間有幾十億人,全靠我執行肯定應接不暇,所以勾魂使者是一個部門裡的職務統稱,至於黑白無常,勾魂使者與死神的外型差異,絕對不是配合陽間信仰而特意裝扮,而是依照世人信仰產生的視覺變化,也就是說,相信黑白無常看到的就是黑白無常,相信死神看到的就是死神,無神論者看到的可能是一團黑氣,但不管外型如何變化,同樣能給世人恐懼與震撼;然而,恐懼卻非源自於我們面目猙獰,而是對死亡,未知與審判的驚疑。

  
  
  雖然決定撰寫日記,但下筆時發現訂定時間是一項難題,因為幽冥世界沒有所謂的日與夜,時間換算以陽間為主,天堂次之。我是永恆的靈體,照理應該用天堂曆法,但考量天堂時間過於亙古浩渺與脫離現實,最後還是決定採用陽間曆法,從我就任第三百年算起。

  
  
三百年又一天

  
  
  正午三刻,我照慣例提早到達現場,絕非特意去驚嚇瀕臨死亡的人,而是喜歡站在一旁觀察與揣摩當事人為何會死,死前經歷了什麼。我承認此種行為有點哲學家的思想,但是有幸觀察生死交替何等寶貴,還能參透因非因,果非果的輪迴奧妙,雖然無意藉此修練成仙成聖,卻可為枯燥乏味的幽冥生活增添樂趣,所以我樂此不疲。

  
  
  醫院裡繁忙又肅穆,空氣中瀰漫著死亡味道。是的,死亡具有特殊氣味,接近腐朽與篝火殘灰,使人聞過便很難忘記,所幸世人無法嗅覺死亡氣味,否則豈不人人皆可自斷生死時機。

  
  
  化療的痛苦讓陳燦福躺在病床上呻吟,他老婆隨侍在側,不斷給予安慰和鼓勵,相較一旁孤伶病床上的林三鄉,攜手白頭的情誼更顯珍貴。就任勾魂使者前我也曾多次投胎為人,每個世代也都有過患難與共,相輔相持的另一半,所以每當看到真誠相對與無悔付出的鶼鰈情感總令我動容與心軟,可惜陰間律法森嚴,不容世人與執法者違背。

  
  
  「陳先生,該吃藥了。」

  
  
  蔣秀雯接過護士的藥包,撐起丈夫細心餵食。三顆小小藥丸,陳燦福花了不少時間才嚥下,枯槁的軀體虛弱有如殘燭。不止一次懷疑,投胎做人到底是福還是禍,因為人生短幾十年,不管如何保養與運動,當年齡接近臨界點時,依舊無法抵擋病魔掏空與摧殘;可悲的是,世人總要等到失去健康才明白健康的可貴。

  
  
  「記住我說過的話嗎?」陳燦福躺回床上,用力喘了幾口氣,然後用虛弱語調說:「妳留現在住的房子和郵局存款,其他都平均分給立國和立民,給他們當創業資本,不要再像我們年輕時那麼辛苦。」

  
  
  「我不懂也不會,這些事要等你好起來後處理。」

  
  
  「好不了了,我知道好不了了,甚至可以感覺到勾魂使者已經來到身邊,靜靜等待時辰到達。」

  
  
  世人對自己的死期有預感並非無稽之談,因為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生命過程的是非功過也只有自己最明白,所以有些人確實能感應我們執鐵鍊與枷鎖在一旁等候。

  
  
  「不要亂說,你還可以活很久,你答應陪我環遊世界不能言而無信。」

  
  
  承諾價值多少?佔生命份量多重?生前我便思考這個問題,三百年後的今天依舊無
法得到肯定答案,因為履行承諾除了需要堅強毅力,更要各種因素配合,很多時候都是有心卻無力,或對方根本不重視所謂的承諾,只有許下承諾的人終身叨叨念念,為曾經說過的話堅持與努力,所以世間上能完整履行承諾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是在瀕死前夕空嘆息。
  
  
  「我知道妳不喜歡我有這種想法,但還是要告訴妳,我很感謝今生有妳相伴,陪我走過風風雨雨的歲月,我甚至無法想像,生命中如果沒有妳會何等黯淡與失序。」

  
  
  從事勾魂使者職務三百年來,我看過無數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例子,絕大多數人都要在最後一刻,或失去後才會感念身邊默默陪伴與付出的人,可悲的是,這種言詞與表白通常沒有多大意義,充其量只能視為瀕死前的懺悔,鮮少有人在身強體壯時珍惜所擁有的一切,所以陳燦福的真情告白我完全無感,甚至覺得有些虛偽。
生死存亡是必然的歷程,我們會更珍惜我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