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黃昏過了,身體成為一道無形色的水流
曾經非常驕傲的那些詩句
含在舌尖細細吸吮
有如愛人桃核齒頰的日子
戴著黑色安全帽的騎士從窗下經過
T恤背面寫著︰「我非常忌妒你們。」
七個紅色的字燙上我的心
像七株同時盛放的赤山茶
然後路燈亮了,閃電的信號
我漸漸看不見了
在徒然無光的房間裡
用指腹的莖萼
閱讀睡前一杯涼去的杏仁茶

II
穿著灰色天鵝絨睡衣的少女
每晚入睡前總是想著──
  有人會來救我的。
  有人會來救我的。
那些初潮來臨的夜晚
月光的水流潛伏身體的岩洞
而我們又真正被誰拯救過呢?
燉著一壺熱錫蘭茶的女人們
拿起各自的杯子在地毯上圍成圓圈坐下
是誰吃掉了最後一塊烤甜餅?
有些事過了很久以後就不重要了
譬如她的白棉寬裙上印滿大黃波斯菊
緊緊闔閉兔耳花的粉紅蚌唇
一朵紅月亮在腿間悄悄綻放

III
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一株枝骨嶙峋曼陀羅
有人把你裝進襯衫前襟的口袋
帶你回家又忘在野棠花叢生的巷尾
──這一類的故事你已經聽膩了
但事情總是這麼開始的──
早春三月,米色雛菊開遍街道
一個藍色夾克的男人向一個陌生女人問路
他們一起看了一場異國愛情電影
然後各自回到三樓的家裡睡著了
於是你知道了:有人是橋,有人是地下道
有人是綠園大道三段十二巷五十七弄四十號
許多揹著單眼相機的旅人
向無數喜愛異國愛情電影的陌生女子問路
她們說:「往前走三個路口,看見
    超商後右轉再右轉。」
最後你選了一張露天咖啡座待了一整個下午
無所事事
看上去親切極了

IV
已經難得再感覺正常
早晨醒來播放輕音樂
按部位順序正經伸展關節肢體
鬆轉睡眠臂肌,三回漱洗
塑料獸毛侵入黏膜內壁
衝鋒群菌進化的古戰場
從上午到黃昏,滂沱陣雨中的行車班次
脫沓敗壞直到某次緊急煞車
迫使妳從蝸行泥濘的夢沼地
勉強抬起別人的身體
駛離意識的短隧道口
烈日下,妳曾長久端坐如大理石像
僅僅為了能夠伸手觸碰那雙綠眼睛
看它像女陰的蕨葉臨受晚露而舒展
對妳向內揭開午夜裡裸肉色的秘密

V
週末清晨,氣象預報曰:本日驟冷
嚴防雹雨,霜凍,落石地
你的伴侶耽溺在
宿醉偏頭疼的淤泥裡
而事物的深處那麼溫暖
你是那種堅定的鞭笞派
非常專心地花著時間照著鏡子
感覺就像挪用了某種借代修辭
把床頭的家族相片移進閣樓
讓她坐在費茲傑羅
隔壁,卡夫卡的
後面。茶敘結束後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說「︰」
選擇那個穿黃條紋襯衫的男人
跟著他回家,就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