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2月 24, 2013 7:37 pm
聖誕小孩
四月，中午，春雨不停的下著，街上的車子飛快的來去，其中有輛跑的特別快的計程車，「刷」的一聲把馬路上的積水濺起，水也刷的一聲的灑在兩張雨傘上，一張黑雨傘，一張白雨傘。黑雨傘下面是一個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的男人，黑髮茂盛，目光嚴肅，體格雄壯，神色冷靜。白雨傘下面卻是一個猜不透他是多大的男孩，說他七八歲，也對，他及時擋住水花的動作不像是四五歲的孩子，他看起來非常聰明，那張眼睛靈活的很，臉龐健康白裡透紅，表情豐富又自然可愛，簡直是天生的小演員。說他四五歲，倒也不錯，那驚嚇的態度像個小娃娃，身體緊緊的靠在那男人旁，一隻手抱住那男人的腰，一隻手彆扭的不知往哪兒擺，說著說著快哭出來了。
「沒事的，小安。」那男人摸摸那孩子的頭。
「哇......」孩子一聽到安慰的話反而哭了起來。
「乖喔，聽爸爸的話，好孩子不隨便哭的。」孩子的爸爸蹲下去，抱緊了小安。
「嗯......」孩子緊緊的窩在爸爸的懷抱中，慢慢的，他的哭聲停止了。
「等會兒去哪，知道嗎？」爸爸吻了一下孩子，又用手指頭逗逗他的臉頰。
「當然知道。百貨公司！」孩子高興的跳起來，雙手搥著爸爸，那張白晢的臉笑的更紅了，像是一朵玫瑰花笑著跟爸爸說：瞧！小安要去逛百貨呢！
「知道就走囉！今天是星期天，愛逛多久就逛多久，好吧！」爸爸站起來，也跟著笑了，正經八百的臉笑起來不但沒有刻板的味道，反而比一般人笑起來更開心，更像是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好啊，我們就逛到晚上，逛到天亮，在那兒睡覺，等警察伯伯叫我們起來，我們才說：『這是我家，你們來幹麻啊？』」孩子開玩笑的吐了舌頭。
「好，就這麼決定！別忘了跟警察伯伯說：『早餐一份一萬塊！』」爸爸比了個鬼臉。
「耶！我們要賺錢啦！」孩子擺出勝利的姿勢，比了個YA！
「我們終於不用那麼窮啦！太好了！萬歲！」爸爸也比了個YA，跟孩子「裝笑尾」。
「YABI！」孩子望著爸爸。
「YABI！」爸爸望著孩子。
他們出發了。這位男人是孩子的父親，叫老平，是個普通的工人，家境清寒。孩子叫小安，不大不小，不是七八歲也不是四五歲，六歲整，現在還在讀幼稚園。
今天他們說好要來百貨公司玩玩，買些日常用品，順便幫孩子買玩具。瞧！父子倆多親暱，不論走到哪兒手都牽在一起，走人行道的時候是，過馬路的時候也是，再瞧瞧！過了個斑馬線百貨公司不就到了嗎！
「哇！人好多喔！」小安看了看人群對老平說。
「今天是星期天，人當然多。」老平說。
「不是！他們是來歡迎我們的！哇哈哈哈！」小安像小精靈一樣狂笑著。
「蛤？為什麼呢？猴......我知道了！因為我們要賺大錢了，對不對！」老平不懂小安怎麼說這種話，他一向突發異想，讓個性固執的老平只好瞎猜。
「不！不是！」小安搖搖頭。
「那是因為我們要被關了，來這兒看熱鬧，對吧！」老平又呆板的猜了一次。
「還是不對！」小安又搖頭了。
「那是......啊！是不是因為我們要跟警察槍彈，來採訪，梆！梆！梆！對啦！」老平比了手槍瞄準孩子。
「嘻嘻！通通不對！」小安把手一拍！「我來告訴你吧！是......」小安的手指頭晃啊晃著。
「是......」老平的手指頭也晃來晃去。
「是來歡迎我偉大的爸爸！」小安的手指比向老平。
「你唷......」老平的手指戳著小安的額頭。「小天才一個！」
「大天才才會生小天才呀！」小安的手指從老平那兒伸向自己。
「有你的。現在我們天才二人組要進去啦！」老平的手指伸向門口。
「登登登登！擺出戰鬥陣勢！開始戰鬥！」小安磨擦著雙手，準備進去。
「開戰啦！」老平張開雙手，高舉雙臂，把小安背在肩上，帶孩子進去了。
百貨公司裡面人群多的不像話，每當假日彷彿人們都沒其他的地方去，全都跑來這兒了。有各式各樣的人，五花八門，有年輕的情侶，有在校的學生，有年逾花甲的老翁，有單身漢，有夫婦，有父子，其中一對父子就是我們的老平和小安，他們在茫茫人海中穿梭著。
老平買了些日常生活必需品，有蔬菜、水果、罐頭、手電筒、衛生紙、衣服、襪子等等，他也沒有忘記給小安買些玩具，像小士兵，小戰車，小王子，小公主等等等等好多好多玩具，小安笑的不亦樂忽，老平也為孩子能有美好的童年在心裡期待著，他決心要讓孩子過的更好，他自己的童年就暗無天日，苦不堪言，這些往事不堪與外人道，他只能在內心裡一陣一陣的喊著：
「阿勝......阿利......阿中......阿華......我童年的玩伴！你們現在在哪？你們過的好嗎？你們可會想起我......我阿平想著你們啊......還是你們已經聽不到我的思念了......」
「爸爸，你怎麼了，你在想什麼啊？」
「喔......喔.....沒事......」老平的思緒被孩子的聲音打斷，他猛然從回憶中回到了現實。「都買好了嗎？還有沒有什麼玩具要買的？」
「嗯，沒有了，有這些就夠了。」
「真是好孩子，跟你說一句話：『知足常樂』。」
「咦，沒聽過，是什麼意思啊？」
「是古時候很有智慧的人說的。就是告訴我們，只要懂得珍惜身邊的每件事情，像是有一點飯跟菜就吃的飽飽的，就不用花大錢去吃麥當勞，有好一點衣服穿就可以了，就不必花那麼多時間去打扮的漂漂亮亮，這樣懂得感恩的人啊，是最快樂的人唷！」
「嗯，小安知道了，小安長大後會懂得珍惜感恩，小安將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然後我要幫助別人，讓他們也懂得知足常樂，讓他們再幫助更多的人，讓全部的人都比我更快樂！」
「好孩子......好孩子。年紀這麼小就懂得『助人為快樂之本』，真是我最心愛的乖寶貝！」
「什麼是『助人為快樂之本』啊？」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些啊！」
「這麼說，小安也是古人囉？」
「不，不是，小安是最調皮的小不點！」老平又逗逗小安的胳膊。
「討厭的爸爸！」小安又被捉弄的笑的哇哇叫。
倆個老頑童跟小老頭又逛了逛，實在是不必再買些什麼了，該有的全有了。老平帶著小安去收銀檯前結帳，東西都上了架，付了錢，老平提著一包包的東西，出了旋轉閘門，回頭對小安說：
「該走了，小安，回家去囉。」
小安卻在旋轉閘門那頭，安安靜靜的在收銀檯附近看著一隻泰迪熊。那隻熊棕色布料，絨毛一絲一絲的垂下來，一根一根躺的安詳舒服，摸起來軟軟綿綿的，明亮的眼睛多可愛，微笑的嘴巴不禁讓人想多親親它。小安把頭枕在它的肚子上，久久不肯離去，他在跟這隻泰迪雄說心裡的悄悄話。
老平都看到了，他又從旋轉閘門那頭回到了收銀檯附近，他對小安說：
「你很喜歡這隻熊嗎？」
「它叫泰迪熊。」
「爸爸知道你喜歡，可是爸爸不能買給你，爸爸只剩一千塊了，這些錢都不能花掉，我們還要過日子，每天都須要錢啊，爸爸實在不能給你買......」
小安一直撫摸著泰迪熊，他知道不能擁有它了。小安親了一下泰迪熊，依依不捨跟它說：
「再見了，不要把我對你說的悄悄話告訴別人，我會想你的......」小安流下淚來。
老平看在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只能怪自己太窮，不能給小安這孩子幸福。他只好對小安說：
「等爸爸有錢了再買給你，好嗎？」
「好，打勾勾。」小安伸出小指頭
「好，一定會買，打勾勾。」老平把他的小指頭跟小安的小指頭勾在一起，合在大拇指上。
小安破涕為笑了，他一想過不久就能擁有一隻泰迪熊，高興的合不攏嘴。老平和小安走出百貨公司，已經是黃昏了，雨停了，天邊瑰紅的雲彩扮著適意的涼風吹了過來，半世紀的蒼茫跟新綻放的清新交會在一起，他們帶著無法言喻的氣氛回家去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過了一天，不知不覺的九月到了，小安也從幼稚園轉到了國小。上了小學一年級，小安讀了好多書，越來越聰明了，認識了好多朋友，他們都很喜歡小安。
「小安，走，我們去玩！」一個長頭髮，瓜子臉的小女孩坐在小安的椅子隔壁，下課時對小安說。
「好啊，小喜！」
「我也要去......」一個短髮，圓臉的小女孩在後面吵著。
「好啊，小樂，妳也一起來！」
「不要，妹妹，妳不准跟我們一起玩！」姐姐小喜叉著腰對妹妹小樂生氣的說。
「你不准小樂來玩，那我也不跟妳玩了！」小安不高興了。
「好吧，聽你的。」小喜拉著小樂的手。「三個人一起玩！」
「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遊。」小安小喜小樂三個人手拉著手唱著歌，他們走到了操場。
操場上烈日當空，白雲捲捲，小鳥和小草嬉笑著，小朋友嬉鬧著。三個小孩漫步在跑道上，小安說：
「喂！我們三個人來比賽，看誰跑的快。」
「好啊！好啊！」小喜附和。
「好。」小樂點了點頭。
三個人站在起跑點，當小安大喊：
「衝啊！」
三個人就向前衝刺，他們輕快的腳步，就像是蜻蜓點水，那麼的天真無邪，那麼的活潑燦爛，又像是大鵬展翅，迎向屬於他們的青春，奔向屬於他們的未來。未來在哪？在跑道的盡頭，一個小鬼頭率先抵達。
「哈哈！我贏了！」小安揮舞著雙臂對後面的人大叫。
「我輸了......」小樂第二個到。
「喂，跑那麼快幹麻，等等我啊！」小喜的長髮慢慢飄著，她最後才到。
「呼......呼......好累唷......」小喜上氣接不了下氣說著。
「那妳先休息，小樂，我們去溜滑梯！」小安興奮的對小樂說。
「嗯......好吧。」小樂鼓著圓嘟嘟的紅臉龐，小安把手伸給她，她害臊的牽著小安的手走了。
「累死我了......跑的真快，小安真是飛毛腿。」小喜坐在跑道上不走了。
小安跟小樂來到溜滑梯旁，小安對小樂說：
「老師說玩溜滑梯要拖鞋子襪子。」
「知道了。」
倆個人拖下鞋子襪子，把它們放到一旁後，小樂先走上了溜滑梯的梯子，然後順著滑道溜下去，小安也上去了，哇的一聲溜了倒快，反而撞上了小樂，小安赤裸的腳跟碰上小樂冰冷的腳掌，倆人尷尬了一會兒，小安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奇特又芬芳的感覺，無法形容，興奮欣快又好像是說不出來的平安幸福，像是媽媽。
「不好意思，小樂......」
「嗯，沒關係的。」
「小樂......我問妳喔......」小安跟小樂並肩在溜滑梯下坐著。
「你問呀。」
「小樂，妳有沒有媽媽啊？」
「當然有啊。」
「奇怪，我沒有媽媽耶。」
「怎麼會？每個人都有媽媽啊。」
「我就是沒有。」
「那你有爸爸吧？」
「有啊！」
「去問你爸爸媽媽在那兒啊！」
「喔！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小安在腦中盤旋著種種的疑問，他發了呆出了神，小樂也不知道怎麼辦，倆個人坐了好久。
「你們這倆個傢伙！」後面傳來小喜的聲音，她生氣的對小安跟小樂說。「你們在幹麻啊！」
「姐，我什麼都沒做。」小樂傻呼呼的搖頭，雙手像星星一樣轉來轉去。
「那你呢，小安？」小安呆呆的看著昇旗台，沒有反應。「喂！小安！沒聽見啊！」小喜大吼。
「哎呦喂呀！什麼事啊！」小安被吵醒了，不耐煩的對小喜說。
「猴......你一定是喜歡小樂！」小喜對小安露出猜疑的臉色。
「姐，我沒有喜歡小安......」小樂吞了口水，慢吞吞的解釋。
「那小安，你有喜歡小樂嗎？」小喜慢慢的接近小安。
「我......我......我不知道......」小安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哼！我就知道你喜歡她！」小喜生氣了。「你喜歡她就親她啊！」
「我不要......」小安害羞了。
「姐，我也不要......」小樂臉紅的垂下頭來。
「你不要，我偏要！」小喜抱住了小安，在他嘴巴上用力的吻著。
「放手！放手！」小安掙脫出來，氣喘噓噓的。
「姐......妳......」小樂被姐姐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
「我詛咒！」小喜舉起手來。「在我親到的這個嘴唇，不能有別的女人再親到，否則那個女人將受到惡魔的報復，她一定會不幸終身！」小喜高喊著，小樂哭了起來，小安則在顫抖。上課的鐘聲響起，三個人從操場上慢慢的走回教室，喜劇結束了。
放學後，小安回到家裡，老平也早就下了班，當小安按電鈴時，老平就在門口問小安：
「今天上學快不快樂啊？」
「快樂啊，爸爸。」
「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有，爸爸。」
「爸爸去煮飯，你先玩吧。」
「謝謝爸爸。」
老平在廚房裡燒菜，小安在房間裡想著今天的種種事情，他想起小喜的吻，是那麼甘醇，他想起小樂的腳，是那麼甜蜜，他想起小樂說的話，對了，媽媽，媽媽在哪兒，他要問爸爸。老平準備好了晚餐，一盤一盤的從廚房端了上來。
「開動了！」老平大聲說著。
「開動！」小安也跟著說。
倆個人在客廳津津有味的吃著，雖然是粗茶淡飯，比不上一般人的色香味具全，更不用比餐廳裡的豪華氣派了，在疲勞一天後，吃起這些簡單卻營養的佳餚，是人間的一大享受。
小安跟老平吃完後，小安忍不住的問老平：
「爸爸，我問你一個問題。」
「乖寶貝，問吧。」
「爸爸，我的媽媽呢？」
「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我同學都有媽媽，為什麼我沒有？」
「這是因為啊......」
入夜了，門前的月亮皎潔無瑕，照著大地，老平不禁想起六年前，同樣的一個夜晚，同樣是明月高掛，小安的媽媽懷著小安，在醫院裡要臨盆了，老平緊握著小安媽媽的手，小安費了好大力氣生下來了，哇哇的哭著，小安的媽媽卻因為身體虛弱，大量失血，醫生嘆氣的跟老平說：她就要走了。老平聲淚俱下，聽著小安的媽媽說出最後幾句話：
「幫我......好好照顧這孩子......」
「我會......」
「幫我......做好.....我想做的事......」
「我......」
「幫我......完成......人間的......愛......」
「......」
「我......永遠愛你......」
「我也永遠愛妳......」
「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小安的媽媽一直說著永遠，永遠，她最後終於永遠走了。老平大哭，那嬰兒哭的更厲害。
現在這孩子長大了，問起媽媽來，老平心裡早有數了，他比了比月亮：
「小安，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
「媽媽就住在那上面呢！」
「真的呀？」
「當然是真的。那上面有好多糖果，好多玩具，還有用不完的金銀財寶唷！你媽媽說啊，有一天，她會從月亮上回來，把這些通通帶回來給你，你說好不好呢！」
「好啊！好啊！我要等那一天，我要跟媽媽說我好想她，我要跟媽媽說我好愛她，我的媽媽一定很漂亮，對不對，爸爸？」
「媽媽當然漂亮啊，像是天使呢！」
「哇喔！爸爸最好，媽媽又漂亮，小安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是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哈哈......」
父子倆的笑聲不絕於耳，小安帶著微笑進房間寫功課了。老平對著月亮，心裡暗自祈禱：
孩子的媽，保祐這孩子吧......
然而上帝是不保祐這一家的。2001年，今年的台灣，島內經濟惡化，大企業紛紛出走，中小企業又欲振乏力，失業率持續升高，外債又金額龐大，又加上跟中國的軍備競賽，治安惡化，政黨私鬥，老百姓只能忍氣吞聲，度日如年。身為工人的老平，首當其衝體驗這股困境，工廠的資本全被老闆掏空轉往第三世界國家了，老平一下子沒有了工作，加上經濟不景氣，又年過四十，工作根本找不到，不得以只好到處借款，四處向別人欠債。
小安在房間寫功課時，門口總是會傳出吵鬧聲：
「什麼時候還錢啊！到底給不給！」
「一定......一定......」
「別讓我等太久，老子心一煩，可會不客氣的！」
「知道......知道......」
「會不會還錢啊！」
「會......」
「別怪老子殺人啊！兄弟！我們走！」
小安看到了，總在房間嘀咕：
「錢！錢！錢！大人的世界只有錢！」
小安還不知道錢的魔力：它讓一變二，二變三，它讓真的變假的，美的變醜的，它讓男人變國王，女人變蕩婦，它讓兄弟坦然相對，讓母女水火不容，它讓人們互相仇視，國家發動戰爭，它讓天堂墮落，地獄美化，它讓真理無言以對，眾神黯然失色，它就是魔鬼的代言人！它就是人間的上帝！
這個上帝狠狠的懲罰那個不信神的老平。十二月，老平終於負債過多被捕入獄了。臨走前，警察來拘提老平，老平把一切都告訴小安了，倆個最親密的父子在寒冬的清晨道別，風在呼嘯，樹葉隨風飄落，雨哭泣的下了起來，一切的往事都隨風而逝了。
「爸爸，你真的要走？」
「真的走了，不是再見......」
「爸爸，我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你？」
「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爸爸，小安會把你救回來......」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啊......」
「爸爸，我愛你......」
「我愛你......小安......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
「爸爸......」
雷忽然轟的一聲，振破了天際，振碎了最美麗的父子情深。警察把老平帶上車，車子就要開走了，小安搥打著車子的玻璃窗，車子開快了，小安跑著，邊跟著車子邊叫著：
「爸爸！爸爸！爸爸！」
「他已經不是你爸爸了。」一位西裝筆挺，帶著眼鏡的男子擋住小安對小安說。
車子消失在盡頭，小安流盡了眼淚，他無法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是文明的沒落，是人心的腐化，是國家讓骨肉分離，是黑暗讓心如刀割。那名男子又接著說：
「我是律師，從現在起我們把你交給你的法定監護人：你的二伯。」
一名瘦小，滿臉鬍鬚，頭已半禿，牙齒發黃，形貌猥褻，狀似野猴的男人出現在小安身旁。
「小安，你好呀。」二伯握著小安的手。
「我不好！」小安把手甩開。
「從現在起我是你新爸爸了，啊，知道嗎？」
「不知道！」
「我會給你很多糖果，很多玩具，很多很舒服的，你想都想不到的喔......」
「我不要！」
「不要也得乖乖聽話！不然我會給你好看的！走！回家去！」二伯向律師道謝，強拉著小安上了他的賓士車。
「別了......永別了......我的童年......我的回憶......我的愛......我的家......」小安在心裡說了幾萬聲再見。
這個二伯是公務員，是市政府建設課的課長，很有錢，家裡住山上，是棟大別墅。瞧！賓士真能跑，沒一會兒我們就來到了那棟別墅，多高級華麗，多如畫似夢，多像撒旦的教堂呀！美呀！美呀......美是善良的土壤，也是邪惡的滋生地，美是聖潔的，更是醜陋的。我們的小安，被困在這美的魔咒，他有多大的力量，都逃不出這美的旋渦。
他換了小學，卻一天一天被二伯逼著寫功課，寫完了一本還有一本，寫完了學校裡的還有更多課外的，沒有娛樂，更不要提休息。二伯心想著：哥哥回不來了，以後就靠這孩子養老吃飯了......他打著如意算盤，一旦他看到小安沒有在寫功課，他就拿起藤條鞭打著小安。
「為什麼不寫功課？快給我寫！」藤條像雨點般落在小安身上。
「唉呦！好痛啊！」小安在哀嚎。
「笨傢伙！又想偷懶？」藤條像軍刀一樣割劣小安的身體。
「啊！哎呀！」小安掙扎著，抵抗著。
「下次還敢不敢！說啊！」藤條一陣陣更猛烈的砲轟。
「不敢了......二伯......」小安慢慢的屈服了。
「是爸爸！我是你爸爸！叫我爸爸！」暴力和野蠻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昏君皇帝。
「爸爸......饒了我吧......」軟弱的人民只能乖乖的聽話。
「快去寫！」一切只為了那個上帝─金錢。
「是......」它的僕人奉命做事。
就這樣，小安一天過一天，過著慘無人道的生活。他不停的寫，不停的寫，他的眼睛沒有精神，他的臉龐青的發紫，他的身體越來越消瘦，他的歡笑不見了。有好幾次，他在房間寫功課時，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
「這次工程啊，您也知道不景氣，我們人手不夠，資金沒有，還得寬限幾天......」
「喔，這可有毛病，你們要自己想辦法啊！」
「辦法不是沒有，凡事總有因應之道，要不然怎麼過日子呢......」
「說的也是。有什麼辦法呢？」
「請您看看這個。」那人拿出了紅包向二伯賄賂。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不敢收啊。」二伯虛偽的應付著，他揮了揮手。
「一點小意思，您就收下吧。」那人又把紅包送到二伯的手上。
「那......恭敬不如從命......哈哈哈......」二伯收下紅包，笑開了。
「呵呵......」那人也跟著笑，大家都笑的好開心，你高興，我歡喜。
小安都看到了，又嘀咕著：
「又是錢！我討厭錢！」
勝利的號角響起來：
「要嘛就戰勝錢，要嘛就被它打敗！」小安立下了誓言。
這樣的個性，這樣的信念，他會獲勝的。十二月中的段考，小安拿了第一名，二伯高興的買一套高級積木給他，他趁有空的時候享受他的美好時光。
「這個是爸爸。」他把一個木偶放上去。
「這個是媽媽。」他又放了一個木偶。
「還有......這個是小安！」他調皮的笑了。
他找了些積木，蓋了一個房屋，紅色的屋頂，白色的磚瓦，綠草如蔭，海光碧波。
「這是我們的家！等等......媽媽回來了，帶了很多糖果玩具，還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他又拿了些糖果紙，小王子，小公主，一堆小金幣放在房屋旁邊。
「大家都來我們家玩！」他又拿了兩個木偶，嘴裡念著：
「小喜......小樂......」
「小樂......」
然而美麗總是短暫，痛苦才是永恆。2001年12月24日，小安比二伯提早放學，他回到了房間，趁二伯不在的時候又重新組合著積木，他滔滔不絕的說：
「爸爸，我給你抓背。」小安說著。
「嗯，真舒服。」小安換了個慈祥的男人聲音。
「媽媽，我幫妳洗衣服。」小安繼續說著。
「真是媽媽的小寶貝，真乖。」小安又換了個和藹的女人聲音。
「小喜，謝謝妳那麼照顧我，妳真好。」小安動了它自己。
「不會，應該的。」小安動了下小喜。
「小樂，我愛妳！」小安的木偶親了下小樂。
「人家不好意思......」小樂的木偶害羞的後退了。
「呵呵......」小安自己臉紅的笑了，他似乎回復了生機，那張臉出奇的美麗，白裡透紅，像含苞待放，清水芙蓉的小女孩。
「可惡的二伯，這是你應有的抱應，虐待兒童，貪贓枉法，去死吧！」他憤怒的把二伯的木偶丟進大海。
「你說誰去死呀？」小安看到一道影子，他的背後二伯正站在那兒！
二伯瘋了，他拿起藤條用全身的力氣去打小安。
「小渾蛋！敢罵我！」藤條是不長眼睛的。
「喔......喔......」小安痛苦的慘叫。
「看我敢不敢打死你！」二伯也是有眼無珠。
「嗚......嗚......」小安悲傷的哭了。
「功課寫了沒？」藤條一陣陣打著。
「沒有......」小安抵抗了疼痛，勉強說著。
「那還不去寫！快去！」藤條更用力的打著小安。
「好......」小安知道該怎麼做了。
「下次你死定了！」藤條甩出最後一陣力量，二伯用最大的力氣毒打後，留下警告。
「嗯......」小安爬了起來，走向書桌。
二伯走了之後，小安一個人在房間裡孤獨的寫功課。不久，他寫完了，疲倦的躺下去睡了。
11點，響起急促的電鈴聲，二伯從樓上下來，心裡想：
這麼晚了會是誰，送紅包的不會這麼晚，是急事嗎？
二伯走到門口，開了鐵門，門後竟站著老平！
「弟弟，好久不見，你好嗎？」老平由兩位警察架住雙臂，他向二伯問候。
「很好。你怎麼......」二伯吃驚的問到。
「今天我獲准出獄，放假一天，今晚是聖誕夜，所以我買了禮物，來看看小安。」老平舉起了一隻泰迪熊。
「喔，他睡了，改天吧。」二伯沒有表情的說著。
「讓我看一眼就好，請你叫醒他，好嗎？」老平雖然失望，但不絕望。
「不行！」二伯揮了手向警察示意。
「求求你了......」老平竟然向自己的弟弟下跪。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走吧！」二伯用力的推了自己的哥哥，叫警察帶老平走。
「小安......小安......」老平大聲喊著，隨後被警察架走了，他不小心把泰迪熊掉落在門口。
「滾吧！」二伯把門用力關上，看到門口的泰迪熊，他也不加理會上樓去了。房子後面傳來警車的警笛聲，慢慢的由近而遠的消失了。
小安在睡夢中被門口的騷動吵醒，他隨後又聽見響亮的警笛聲，他急忙的從床上走下來，來不及穿鞋子襪子，也來不及添衣服，穿著睡衣赤腳的走到門口，他赫然看到門口的泰迪熊！
「泰迪熊......爸爸......爸爸來過！爸爸！」
他撿起了泰迪熊，奪門而出，他快跑向山下奔去。二伯聽見小安喊著爸爸，知道小安去找爸爸了，他也立刻出門，前去阻止小安。
「爸爸！你在哪裡！爸爸！爸爸！」小安在馬路上呼喚著。二伯追了上來，小安看到二伯了，他的飛毛腿跑的更快，他來到了十字路口，沒有選擇的繼續向前奔跑，二伯追趕著，卻衝來了一輛計程車，把二伯阻擋在十字路的另一邊，小安跑遠了，二伯眼睜睜的看著小安離去。
小安繼續跑著，他邊跑邊喊：爸爸......爸爸......夜慢慢深了，天氣慢慢冷了，他只有穿一點衣服，裸露著雙腳，他仍然繼續跑著。四處無人，萬籟俱寂，只有模糊的樹影，像黑暗的怪獸向他襲來，他感到害怕，只有流浪的小老鼠騷擾著他，他感到慌張，慢慢的，他越跑越慢。他的腳赤裸的踩在山路上，一陣冰冷從腳指頭襲上腦後梢，他想起以前的小學，下課時他單獨和小樂玩溜滑梯，他赤裸的腳不小心碰到小樂冰冷的腳，那種感覺一樣，他想起小樂，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短髮，圓臉的女孩，那是他喜歡的人，他喊著：小樂......小樂......他又想起她的姐姐，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長頭髮，瓜子臉的小女孩，那是喜歡他的人，他喊著：小喜......小喜......他抱著泰迪熊，依偎著它，看著它明亮的眼睛，微笑的嘴巴，他摸著那軟綿綿的絨毛，那麼柔軟，那麼舒服，他想起了對泰迪熊說的悄悄話，他喊著：熊熊......熊熊......天上的月亮靜靜的看著他，他看著月亮，月色如玉，光影如洗，他想起爸爸說過媽媽住在月亮上面，他望著月亮，他喊著：媽媽......媽媽......想起了媽媽，他更想爸爸，他想起美滿的家庭，歡笑的歲月，消失的幸福，已逝的童年，可憐的，悲慘的，慈祥的，親愛的爸爸，他一聲聲，一陣陣喊著：爸爸......爸爸......慢慢，慢慢，他走不動了，他的呼吸微弱，手腳冰冷，他感到腦中的思想不聽使喚了，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越拉越長，那影子長到路的盡頭，他竟然看到影子變成了他爸爸，他找到了他爸爸，他大喊：爸爸！爸爸！他感覺四處都在旋轉，一切都在搖晃，他虛弱的，不停的喊著：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那裡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我那無盡的寶藏。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
凌晨6點，一位老公公剛醒來，在客廳裡聽「松花江上」，他感觸良多的嘆了口氣，出了門看看，天還沒亮，所有人都還在睡，月亮高掛，在月光下面，他赫然發現路邊躺著一個小男孩，旁邊倒了一隻泰迪熊，那孩子沒有呼吸，手腳僵硬，他趕緊叫醫生，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小安已經去世了，他的靈魂被接到天上，和月亮上面的媽媽團聚。
小安的媽媽看見小安，她微笑的對小安說：
「乖寶貝，你總算來了。」
小安看見了他的媽媽，果然是美麗高貴，聰明漂亮，她發著光芒，頂著光環，她已經是天使了。小安倒在媽媽的懷抱中，哭著說：
「媽媽，我好想妳......」
「媽媽也很想小安，你在人間的一切我跟上帝耶和華全都看到了，不信你去問問祂！」
小安向右邊的上帝問：
「我是好孩子嗎？」
上帝發笑了：
「你不是。」
小安懷疑的摸摸頭：
「那我是誰？」
上帝的手指頭晃啊晃著：
「你是......」
「聖誕小孩！」祂比了人間。
這時候，當所有人都還在夢鄉的時候，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國王，強盜，有錢人，沒錢人，不可一世者，無名的小卒，西方，東方，好人，壞人，二伯，老平，小喜，小樂，每個人都收到了來自天上的祝福，小安和媽媽在月亮上忙著送聖誕禮物，他們母子倆送這個人平安，送那個人喜樂，他們讓所有人幸福美滿，讓所有人美夢成真，最後所有人都越睡越香，他們都在夢中聽見一位小男孩唱起：
「平安夜，聖善夜，萬暗中，光華射，照著聖母也照著聖嬰，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靜享天賜安眠，靜享天賜安眠......」
陳柏達
2002/1/29
四月，中午，春雨不停的下著，街上的車子飛快的來去，其中有輛跑的特別快的計程車，「刷」的一聲把馬路上的積水濺起，水也刷的一聲的灑在兩張雨傘上，一張黑雨傘，一張白雨傘。黑雨傘下面是一個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的男人，黑髮茂盛，目光嚴肅，體格雄壯，神色冷靜。白雨傘下面卻是一個猜不透他是多大的男孩，說他七八歲，也對，他及時擋住水花的動作不像是四五歲的孩子，他看起來非常聰明，那張眼睛靈活的很，臉龐健康白裡透紅，表情豐富又自然可愛，簡直是天生的小演員。說他四五歲，倒也不錯，那驚嚇的態度像個小娃娃，身體緊緊的靠在那男人旁，一隻手抱住那男人的腰，一隻手彆扭的不知往哪兒擺，說著說著快哭出來了。
「沒事的，小安。」那男人摸摸那孩子的頭。
「哇......」孩子一聽到安慰的話反而哭了起來。
「乖喔，聽爸爸的話，好孩子不隨便哭的。」孩子的爸爸蹲下去，抱緊了小安。
「嗯......」孩子緊緊的窩在爸爸的懷抱中，慢慢的，他的哭聲停止了。
「等會兒去哪，知道嗎？」爸爸吻了一下孩子，又用手指頭逗逗他的臉頰。
「當然知道。百貨公司！」孩子高興的跳起來，雙手搥著爸爸，那張白晢的臉笑的更紅了，像是一朵玫瑰花笑著跟爸爸說：瞧！小安要去逛百貨呢！
「知道就走囉！今天是星期天，愛逛多久就逛多久，好吧！」爸爸站起來，也跟著笑了，正經八百的臉笑起來不但沒有刻板的味道，反而比一般人笑起來更開心，更像是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好啊，我們就逛到晚上，逛到天亮，在那兒睡覺，等警察伯伯叫我們起來，我們才說：『這是我家，你們來幹麻啊？』」孩子開玩笑的吐了舌頭。
「好，就這麼決定！別忘了跟警察伯伯說：『早餐一份一萬塊！』」爸爸比了個鬼臉。
「耶！我們要賺錢啦！」孩子擺出勝利的姿勢，比了個YA！
「我們終於不用那麼窮啦！太好了！萬歲！」爸爸也比了個YA，跟孩子「裝笑尾」。
「YABI！」孩子望著爸爸。
「YABI！」爸爸望著孩子。
他們出發了。這位男人是孩子的父親，叫老平，是個普通的工人，家境清寒。孩子叫小安，不大不小，不是七八歲也不是四五歲，六歲整，現在還在讀幼稚園。
今天他們說好要來百貨公司玩玩，買些日常用品，順便幫孩子買玩具。瞧！父子倆多親暱，不論走到哪兒手都牽在一起，走人行道的時候是，過馬路的時候也是，再瞧瞧！過了個斑馬線百貨公司不就到了嗎！
「哇！人好多喔！」小安看了看人群對老平說。
「今天是星期天，人當然多。」老平說。
「不是！他們是來歡迎我們的！哇哈哈哈！」小安像小精靈一樣狂笑著。
「蛤？為什麼呢？猴......我知道了！因為我們要賺大錢了，對不對！」老平不懂小安怎麼說這種話，他一向突發異想，讓個性固執的老平只好瞎猜。
「不！不是！」小安搖搖頭。
「那是因為我們要被關了，來這兒看熱鬧，對吧！」老平又呆板的猜了一次。
「還是不對！」小安又搖頭了。
「那是......啊！是不是因為我們要跟警察槍彈，來採訪，梆！梆！梆！對啦！」老平比了手槍瞄準孩子。
「嘻嘻！通通不對！」小安把手一拍！「我來告訴你吧！是......」小安的手指頭晃啊晃著。
「是......」老平的手指頭也晃來晃去。
「是來歡迎我偉大的爸爸！」小安的手指比向老平。
「你唷......」老平的手指戳著小安的額頭。「小天才一個！」
「大天才才會生小天才呀！」小安的手指從老平那兒伸向自己。
「有你的。現在我們天才二人組要進去啦！」老平的手指伸向門口。
「登登登登！擺出戰鬥陣勢！開始戰鬥！」小安磨擦著雙手，準備進去。
「開戰啦！」老平張開雙手，高舉雙臂，把小安背在肩上，帶孩子進去了。
百貨公司裡面人群多的不像話，每當假日彷彿人們都沒其他的地方去，全都跑來這兒了。有各式各樣的人，五花八門，有年輕的情侶，有在校的學生，有年逾花甲的老翁，有單身漢，有夫婦，有父子，其中一對父子就是我們的老平和小安，他們在茫茫人海中穿梭著。
老平買了些日常生活必需品，有蔬菜、水果、罐頭、手電筒、衛生紙、衣服、襪子等等，他也沒有忘記給小安買些玩具，像小士兵，小戰車，小王子，小公主等等等等好多好多玩具，小安笑的不亦樂忽，老平也為孩子能有美好的童年在心裡期待著，他決心要讓孩子過的更好，他自己的童年就暗無天日，苦不堪言，這些往事不堪與外人道，他只能在內心裡一陣一陣的喊著：
「阿勝......阿利......阿中......阿華......我童年的玩伴！你們現在在哪？你們過的好嗎？你們可會想起我......我阿平想著你們啊......還是你們已經聽不到我的思念了......」
「爸爸，你怎麼了，你在想什麼啊？」
「喔......喔.....沒事......」老平的思緒被孩子的聲音打斷，他猛然從回憶中回到了現實。「都買好了嗎？還有沒有什麼玩具要買的？」
「嗯，沒有了，有這些就夠了。」
「真是好孩子，跟你說一句話：『知足常樂』。」
「咦，沒聽過，是什麼意思啊？」
「是古時候很有智慧的人說的。就是告訴我們，只要懂得珍惜身邊的每件事情，像是有一點飯跟菜就吃的飽飽的，就不用花大錢去吃麥當勞，有好一點衣服穿就可以了，就不必花那麼多時間去打扮的漂漂亮亮，這樣懂得感恩的人啊，是最快樂的人唷！」
「嗯，小安知道了，小安長大後會懂得珍惜感恩，小安將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然後我要幫助別人，讓他們也懂得知足常樂，讓他們再幫助更多的人，讓全部的人都比我更快樂！」
「好孩子......好孩子。年紀這麼小就懂得『助人為快樂之本』，真是我最心愛的乖寶貝！」
「什麼是『助人為快樂之本』啊？」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些啊！」
「這麼說，小安也是古人囉？」
「不，不是，小安是最調皮的小不點！」老平又逗逗小安的胳膊。
「討厭的爸爸！」小安又被捉弄的笑的哇哇叫。
倆個老頑童跟小老頭又逛了逛，實在是不必再買些什麼了，該有的全有了。老平帶著小安去收銀檯前結帳，東西都上了架，付了錢，老平提著一包包的東西，出了旋轉閘門，回頭對小安說：
「該走了，小安，回家去囉。」
小安卻在旋轉閘門那頭，安安靜靜的在收銀檯附近看著一隻泰迪熊。那隻熊棕色布料，絨毛一絲一絲的垂下來，一根一根躺的安詳舒服，摸起來軟軟綿綿的，明亮的眼睛多可愛，微笑的嘴巴不禁讓人想多親親它。小安把頭枕在它的肚子上，久久不肯離去，他在跟這隻泰迪雄說心裡的悄悄話。
老平都看到了，他又從旋轉閘門那頭回到了收銀檯附近，他對小安說：
「你很喜歡這隻熊嗎？」
「它叫泰迪熊。」
「爸爸知道你喜歡，可是爸爸不能買給你，爸爸只剩一千塊了，這些錢都不能花掉，我們還要過日子，每天都須要錢啊，爸爸實在不能給你買......」
小安一直撫摸著泰迪熊，他知道不能擁有它了。小安親了一下泰迪熊，依依不捨跟它說：
「再見了，不要把我對你說的悄悄話告訴別人，我會想你的......」小安流下淚來。
老平看在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只能怪自己太窮，不能給小安這孩子幸福。他只好對小安說：
「等爸爸有錢了再買給你，好嗎？」
「好，打勾勾。」小安伸出小指頭
「好，一定會買，打勾勾。」老平把他的小指頭跟小安的小指頭勾在一起，合在大拇指上。
小安破涕為笑了，他一想過不久就能擁有一隻泰迪熊，高興的合不攏嘴。老平和小安走出百貨公司，已經是黃昏了，雨停了，天邊瑰紅的雲彩扮著適意的涼風吹了過來，半世紀的蒼茫跟新綻放的清新交會在一起，他們帶著無法言喻的氣氛回家去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過了一天，不知不覺的九月到了，小安也從幼稚園轉到了國小。上了小學一年級，小安讀了好多書，越來越聰明了，認識了好多朋友，他們都很喜歡小安。
「小安，走，我們去玩！」一個長頭髮，瓜子臉的小女孩坐在小安的椅子隔壁，下課時對小安說。
「好啊，小喜！」
「我也要去......」一個短髮，圓臉的小女孩在後面吵著。
「好啊，小樂，妳也一起來！」
「不要，妹妹，妳不准跟我們一起玩！」姐姐小喜叉著腰對妹妹小樂生氣的說。
「你不准小樂來玩，那我也不跟妳玩了！」小安不高興了。
「好吧，聽你的。」小喜拉著小樂的手。「三個人一起玩！」
「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遊。」小安小喜小樂三個人手拉著手唱著歌，他們走到了操場。
操場上烈日當空，白雲捲捲，小鳥和小草嬉笑著，小朋友嬉鬧著。三個小孩漫步在跑道上，小安說：
「喂！我們三個人來比賽，看誰跑的快。」
「好啊！好啊！」小喜附和。
「好。」小樂點了點頭。
三個人站在起跑點，當小安大喊：
「衝啊！」
三個人就向前衝刺，他們輕快的腳步，就像是蜻蜓點水，那麼的天真無邪，那麼的活潑燦爛，又像是大鵬展翅，迎向屬於他們的青春，奔向屬於他們的未來。未來在哪？在跑道的盡頭，一個小鬼頭率先抵達。
「哈哈！我贏了！」小安揮舞著雙臂對後面的人大叫。
「我輸了......」小樂第二個到。
「喂，跑那麼快幹麻，等等我啊！」小喜的長髮慢慢飄著，她最後才到。
「呼......呼......好累唷......」小喜上氣接不了下氣說著。
「那妳先休息，小樂，我們去溜滑梯！」小安興奮的對小樂說。
「嗯......好吧。」小樂鼓著圓嘟嘟的紅臉龐，小安把手伸給她，她害臊的牽著小安的手走了。
「累死我了......跑的真快，小安真是飛毛腿。」小喜坐在跑道上不走了。
小安跟小樂來到溜滑梯旁，小安對小樂說：
「老師說玩溜滑梯要拖鞋子襪子。」
「知道了。」
倆個人拖下鞋子襪子，把它們放到一旁後，小樂先走上了溜滑梯的梯子，然後順著滑道溜下去，小安也上去了，哇的一聲溜了倒快，反而撞上了小樂，小安赤裸的腳跟碰上小樂冰冷的腳掌，倆人尷尬了一會兒，小安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奇特又芬芳的感覺，無法形容，興奮欣快又好像是說不出來的平安幸福，像是媽媽。
「不好意思，小樂......」
「嗯，沒關係的。」
「小樂......我問妳喔......」小安跟小樂並肩在溜滑梯下坐著。
「你問呀。」
「小樂，妳有沒有媽媽啊？」
「當然有啊。」
「奇怪，我沒有媽媽耶。」
「怎麼會？每個人都有媽媽啊。」
「我就是沒有。」
「那你有爸爸吧？」
「有啊！」
「去問你爸爸媽媽在那兒啊！」
「喔！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小安在腦中盤旋著種種的疑問，他發了呆出了神，小樂也不知道怎麼辦，倆個人坐了好久。
「你們這倆個傢伙！」後面傳來小喜的聲音，她生氣的對小安跟小樂說。「你們在幹麻啊！」
「姐，我什麼都沒做。」小樂傻呼呼的搖頭，雙手像星星一樣轉來轉去。
「那你呢，小安？」小安呆呆的看著昇旗台，沒有反應。「喂！小安！沒聽見啊！」小喜大吼。
「哎呦喂呀！什麼事啊！」小安被吵醒了，不耐煩的對小喜說。
「猴......你一定是喜歡小樂！」小喜對小安露出猜疑的臉色。
「姐，我沒有喜歡小安......」小樂吞了口水，慢吞吞的解釋。
「那小安，你有喜歡小樂嗎？」小喜慢慢的接近小安。
「我......我......我不知道......」小安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哼！我就知道你喜歡她！」小喜生氣了。「你喜歡她就親她啊！」
「我不要......」小安害羞了。
「姐，我也不要......」小樂臉紅的垂下頭來。
「你不要，我偏要！」小喜抱住了小安，在他嘴巴上用力的吻著。
「放手！放手！」小安掙脫出來，氣喘噓噓的。
「姐......妳......」小樂被姐姐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
「我詛咒！」小喜舉起手來。「在我親到的這個嘴唇，不能有別的女人再親到，否則那個女人將受到惡魔的報復，她一定會不幸終身！」小喜高喊著，小樂哭了起來，小安則在顫抖。上課的鐘聲響起，三個人從操場上慢慢的走回教室，喜劇結束了。
放學後，小安回到家裡，老平也早就下了班，當小安按電鈴時，老平就在門口問小安：
「今天上學快不快樂啊？」
「快樂啊，爸爸。」
「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有，爸爸。」
「爸爸去煮飯，你先玩吧。」
「謝謝爸爸。」
老平在廚房裡燒菜，小安在房間裡想著今天的種種事情，他想起小喜的吻，是那麼甘醇，他想起小樂的腳，是那麼甜蜜，他想起小樂說的話，對了，媽媽，媽媽在哪兒，他要問爸爸。老平準備好了晚餐，一盤一盤的從廚房端了上來。
「開動了！」老平大聲說著。
「開動！」小安也跟著說。
倆個人在客廳津津有味的吃著，雖然是粗茶淡飯，比不上一般人的色香味具全，更不用比餐廳裡的豪華氣派了，在疲勞一天後，吃起這些簡單卻營養的佳餚，是人間的一大享受。
小安跟老平吃完後，小安忍不住的問老平：
「爸爸，我問你一個問題。」
「乖寶貝，問吧。」
「爸爸，我的媽媽呢？」
「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我同學都有媽媽，為什麼我沒有？」
「這是因為啊......」
入夜了，門前的月亮皎潔無瑕，照著大地，老平不禁想起六年前，同樣的一個夜晚，同樣是明月高掛，小安的媽媽懷著小安，在醫院裡要臨盆了，老平緊握著小安媽媽的手，小安費了好大力氣生下來了，哇哇的哭著，小安的媽媽卻因為身體虛弱，大量失血，醫生嘆氣的跟老平說：她就要走了。老平聲淚俱下，聽著小安的媽媽說出最後幾句話：
「幫我......好好照顧這孩子......」
「我會......」
「幫我......做好.....我想做的事......」
「我......」
「幫我......完成......人間的......愛......」
「......」
「我......永遠愛你......」
「我也永遠愛妳......」
「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小安的媽媽一直說著永遠，永遠，她最後終於永遠走了。老平大哭，那嬰兒哭的更厲害。
現在這孩子長大了，問起媽媽來，老平心裡早有數了，他比了比月亮：
「小安，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
「媽媽就住在那上面呢！」
「真的呀？」
「當然是真的。那上面有好多糖果，好多玩具，還有用不完的金銀財寶唷！你媽媽說啊，有一天，她會從月亮上回來，把這些通通帶回來給你，你說好不好呢！」
「好啊！好啊！我要等那一天，我要跟媽媽說我好想她，我要跟媽媽說我好愛她，我的媽媽一定很漂亮，對不對，爸爸？」
「媽媽當然漂亮啊，像是天使呢！」
「哇喔！爸爸最好，媽媽又漂亮，小安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是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哈哈......」
父子倆的笑聲不絕於耳，小安帶著微笑進房間寫功課了。老平對著月亮，心裡暗自祈禱：
孩子的媽，保祐這孩子吧......
然而上帝是不保祐這一家的。2001年，今年的台灣，島內經濟惡化，大企業紛紛出走，中小企業又欲振乏力，失業率持續升高，外債又金額龐大，又加上跟中國的軍備競賽，治安惡化，政黨私鬥，老百姓只能忍氣吞聲，度日如年。身為工人的老平，首當其衝體驗這股困境，工廠的資本全被老闆掏空轉往第三世界國家了，老平一下子沒有了工作，加上經濟不景氣，又年過四十，工作根本找不到，不得以只好到處借款，四處向別人欠債。
小安在房間寫功課時，門口總是會傳出吵鬧聲：
「什麼時候還錢啊！到底給不給！」
「一定......一定......」
「別讓我等太久，老子心一煩，可會不客氣的！」
「知道......知道......」
「會不會還錢啊！」
「會......」
「別怪老子殺人啊！兄弟！我們走！」
小安看到了，總在房間嘀咕：
「錢！錢！錢！大人的世界只有錢！」
小安還不知道錢的魔力：它讓一變二，二變三，它讓真的變假的，美的變醜的，它讓男人變國王，女人變蕩婦，它讓兄弟坦然相對，讓母女水火不容，它讓人們互相仇視，國家發動戰爭，它讓天堂墮落，地獄美化，它讓真理無言以對，眾神黯然失色，它就是魔鬼的代言人！它就是人間的上帝！
這個上帝狠狠的懲罰那個不信神的老平。十二月，老平終於負債過多被捕入獄了。臨走前，警察來拘提老平，老平把一切都告訴小安了，倆個最親密的父子在寒冬的清晨道別，風在呼嘯，樹葉隨風飄落，雨哭泣的下了起來，一切的往事都隨風而逝了。
「爸爸，你真的要走？」
「真的走了，不是再見......」
「爸爸，我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你？」
「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爸爸，小安會把你救回來......」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啊......」
「爸爸，我愛你......」
「我愛你......小安......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
「爸爸......」
雷忽然轟的一聲，振破了天際，振碎了最美麗的父子情深。警察把老平帶上車，車子就要開走了，小安搥打著車子的玻璃窗，車子開快了，小安跑著，邊跟著車子邊叫著：
「爸爸！爸爸！爸爸！」
「他已經不是你爸爸了。」一位西裝筆挺，帶著眼鏡的男子擋住小安對小安說。
車子消失在盡頭，小安流盡了眼淚，他無法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是文明的沒落，是人心的腐化，是國家讓骨肉分離，是黑暗讓心如刀割。那名男子又接著說：
「我是律師，從現在起我們把你交給你的法定監護人：你的二伯。」
一名瘦小，滿臉鬍鬚，頭已半禿，牙齒發黃，形貌猥褻，狀似野猴的男人出現在小安身旁。
「小安，你好呀。」二伯握著小安的手。
「我不好！」小安把手甩開。
「從現在起我是你新爸爸了，啊，知道嗎？」
「不知道！」
「我會給你很多糖果，很多玩具，很多很舒服的，你想都想不到的喔......」
「我不要！」
「不要也得乖乖聽話！不然我會給你好看的！走！回家去！」二伯向律師道謝，強拉著小安上了他的賓士車。
「別了......永別了......我的童年......我的回憶......我的愛......我的家......」小安在心裡說了幾萬聲再見。
這個二伯是公務員，是市政府建設課的課長，很有錢，家裡住山上，是棟大別墅。瞧！賓士真能跑，沒一會兒我們就來到了那棟別墅，多高級華麗，多如畫似夢，多像撒旦的教堂呀！美呀！美呀......美是善良的土壤，也是邪惡的滋生地，美是聖潔的，更是醜陋的。我們的小安，被困在這美的魔咒，他有多大的力量，都逃不出這美的旋渦。
他換了小學，卻一天一天被二伯逼著寫功課，寫完了一本還有一本，寫完了學校裡的還有更多課外的，沒有娛樂，更不要提休息。二伯心想著：哥哥回不來了，以後就靠這孩子養老吃飯了......他打著如意算盤，一旦他看到小安沒有在寫功課，他就拿起藤條鞭打著小安。
「為什麼不寫功課？快給我寫！」藤條像雨點般落在小安身上。
「唉呦！好痛啊！」小安在哀嚎。
「笨傢伙！又想偷懶？」藤條像軍刀一樣割劣小安的身體。
「啊！哎呀！」小安掙扎著，抵抗著。
「下次還敢不敢！說啊！」藤條一陣陣更猛烈的砲轟。
「不敢了......二伯......」小安慢慢的屈服了。
「是爸爸！我是你爸爸！叫我爸爸！」暴力和野蠻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昏君皇帝。
「爸爸......饒了我吧......」軟弱的人民只能乖乖的聽話。
「快去寫！」一切只為了那個上帝─金錢。
「是......」它的僕人奉命做事。
就這樣，小安一天過一天，過著慘無人道的生活。他不停的寫，不停的寫，他的眼睛沒有精神，他的臉龐青的發紫，他的身體越來越消瘦，他的歡笑不見了。有好幾次，他在房間寫功課時，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
「這次工程啊，您也知道不景氣，我們人手不夠，資金沒有，還得寬限幾天......」
「喔，這可有毛病，你們要自己想辦法啊！」
「辦法不是沒有，凡事總有因應之道，要不然怎麼過日子呢......」
「說的也是。有什麼辦法呢？」
「請您看看這個。」那人拿出了紅包向二伯賄賂。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不敢收啊。」二伯虛偽的應付著，他揮了揮手。
「一點小意思，您就收下吧。」那人又把紅包送到二伯的手上。
「那......恭敬不如從命......哈哈哈......」二伯收下紅包，笑開了。
「呵呵......」那人也跟著笑，大家都笑的好開心，你高興，我歡喜。
小安都看到了，又嘀咕著：
「又是錢！我討厭錢！」
勝利的號角響起來：
「要嘛就戰勝錢，要嘛就被它打敗！」小安立下了誓言。
這樣的個性，這樣的信念，他會獲勝的。十二月中的段考，小安拿了第一名，二伯高興的買一套高級積木給他，他趁有空的時候享受他的美好時光。
「這個是爸爸。」他把一個木偶放上去。
「這個是媽媽。」他又放了一個木偶。
「還有......這個是小安！」他調皮的笑了。
他找了些積木，蓋了一個房屋，紅色的屋頂，白色的磚瓦，綠草如蔭，海光碧波。
「這是我們的家！等等......媽媽回來了，帶了很多糖果玩具，還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他又拿了些糖果紙，小王子，小公主，一堆小金幣放在房屋旁邊。
「大家都來我們家玩！」他又拿了兩個木偶，嘴裡念著：
「小喜......小樂......」
「小樂......」
然而美麗總是短暫，痛苦才是永恆。2001年12月24日，小安比二伯提早放學，他回到了房間，趁二伯不在的時候又重新組合著積木，他滔滔不絕的說：
「爸爸，我給你抓背。」小安說著。
「嗯，真舒服。」小安換了個慈祥的男人聲音。
「媽媽，我幫妳洗衣服。」小安繼續說著。
「真是媽媽的小寶貝，真乖。」小安又換了個和藹的女人聲音。
「小喜，謝謝妳那麼照顧我，妳真好。」小安動了它自己。
「不會，應該的。」小安動了下小喜。
「小樂，我愛妳！」小安的木偶親了下小樂。
「人家不好意思......」小樂的木偶害羞的後退了。
「呵呵......」小安自己臉紅的笑了，他似乎回復了生機，那張臉出奇的美麗，白裡透紅，像含苞待放，清水芙蓉的小女孩。
「可惡的二伯，這是你應有的抱應，虐待兒童，貪贓枉法，去死吧！」他憤怒的把二伯的木偶丟進大海。
「你說誰去死呀？」小安看到一道影子，他的背後二伯正站在那兒！
二伯瘋了，他拿起藤條用全身的力氣去打小安。
「小渾蛋！敢罵我！」藤條是不長眼睛的。
「喔......喔......」小安痛苦的慘叫。
「看我敢不敢打死你！」二伯也是有眼無珠。
「嗚......嗚......」小安悲傷的哭了。
「功課寫了沒？」藤條一陣陣打著。
「沒有......」小安抵抗了疼痛，勉強說著。
「那還不去寫！快去！」藤條更用力的打著小安。
「好......」小安知道該怎麼做了。
「下次你死定了！」藤條甩出最後一陣力量，二伯用最大的力氣毒打後，留下警告。
「嗯......」小安爬了起來，走向書桌。
二伯走了之後，小安一個人在房間裡孤獨的寫功課。不久，他寫完了，疲倦的躺下去睡了。
11點，響起急促的電鈴聲，二伯從樓上下來，心裡想：
這麼晚了會是誰，送紅包的不會這麼晚，是急事嗎？
二伯走到門口，開了鐵門，門後竟站著老平！
「弟弟，好久不見，你好嗎？」老平由兩位警察架住雙臂，他向二伯問候。
「很好。你怎麼......」二伯吃驚的問到。
「今天我獲准出獄，放假一天，今晚是聖誕夜，所以我買了禮物，來看看小安。」老平舉起了一隻泰迪熊。
「喔，他睡了，改天吧。」二伯沒有表情的說著。
「讓我看一眼就好，請你叫醒他，好嗎？」老平雖然失望，但不絕望。
「不行！」二伯揮了手向警察示意。
「求求你了......」老平竟然向自己的弟弟下跪。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走吧！」二伯用力的推了自己的哥哥，叫警察帶老平走。
「小安......小安......」老平大聲喊著，隨後被警察架走了，他不小心把泰迪熊掉落在門口。
「滾吧！」二伯把門用力關上，看到門口的泰迪熊，他也不加理會上樓去了。房子後面傳來警車的警笛聲，慢慢的由近而遠的消失了。
小安在睡夢中被門口的騷動吵醒，他隨後又聽見響亮的警笛聲，他急忙的從床上走下來，來不及穿鞋子襪子，也來不及添衣服，穿著睡衣赤腳的走到門口，他赫然看到門口的泰迪熊！
「泰迪熊......爸爸......爸爸來過！爸爸！」
他撿起了泰迪熊，奪門而出，他快跑向山下奔去。二伯聽見小安喊著爸爸，知道小安去找爸爸了，他也立刻出門，前去阻止小安。
「爸爸！你在哪裡！爸爸！爸爸！」小安在馬路上呼喚著。二伯追了上來，小安看到二伯了，他的飛毛腿跑的更快，他來到了十字路口，沒有選擇的繼續向前奔跑，二伯追趕著，卻衝來了一輛計程車，把二伯阻擋在十字路的另一邊，小安跑遠了，二伯眼睜睜的看著小安離去。
小安繼續跑著，他邊跑邊喊：爸爸......爸爸......夜慢慢深了，天氣慢慢冷了，他只有穿一點衣服，裸露著雙腳，他仍然繼續跑著。四處無人，萬籟俱寂，只有模糊的樹影，像黑暗的怪獸向他襲來，他感到害怕，只有流浪的小老鼠騷擾著他，他感到慌張，慢慢的，他越跑越慢。他的腳赤裸的踩在山路上，一陣冰冷從腳指頭襲上腦後梢，他想起以前的小學，下課時他單獨和小樂玩溜滑梯，他赤裸的腳不小心碰到小樂冰冷的腳，那種感覺一樣，他想起小樂，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短髮，圓臉的女孩，那是他喜歡的人，他喊著：小樂......小樂......他又想起她的姐姐，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長頭髮，瓜子臉的小女孩，那是喜歡他的人，他喊著：小喜......小喜......他抱著泰迪熊，依偎著它，看著它明亮的眼睛，微笑的嘴巴，他摸著那軟綿綿的絨毛，那麼柔軟，那麼舒服，他想起了對泰迪熊說的悄悄話，他喊著：熊熊......熊熊......天上的月亮靜靜的看著他，他看著月亮，月色如玉，光影如洗，他想起爸爸說過媽媽住在月亮上面，他望著月亮，他喊著：媽媽......媽媽......想起了媽媽，他更想爸爸，他想起美滿的家庭，歡笑的歲月，消失的幸福，已逝的童年，可憐的，悲慘的，慈祥的，親愛的爸爸，他一聲聲，一陣陣喊著：爸爸......爸爸......慢慢，慢慢，他走不動了，他的呼吸微弱，手腳冰冷，他感到腦中的思想不聽使喚了，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長，越拉越長，那影子長到路的盡頭，他竟然看到影子變成了他爸爸，他找到了他爸爸，他大喊：爸爸！爸爸！他感覺四處都在旋轉，一切都在搖晃，他虛弱的，不停的喊著：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那裡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我那無盡的寶藏。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
凌晨6點，一位老公公剛醒來，在客廳裡聽「松花江上」，他感觸良多的嘆了口氣，出了門看看，天還沒亮，所有人都還在睡，月亮高掛，在月光下面，他赫然發現路邊躺著一個小男孩，旁邊倒了一隻泰迪熊，那孩子沒有呼吸，手腳僵硬，他趕緊叫醫生，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小安已經去世了，他的靈魂被接到天上，和月亮上面的媽媽團聚。
小安的媽媽看見小安，她微笑的對小安說：
「乖寶貝，你總算來了。」
小安看見了他的媽媽，果然是美麗高貴，聰明漂亮，她發著光芒，頂著光環，她已經是天使了。小安倒在媽媽的懷抱中，哭著說：
「媽媽，我好想妳......」
「媽媽也很想小安，你在人間的一切我跟上帝耶和華全都看到了，不信你去問問祂！」
小安向右邊的上帝問：
「我是好孩子嗎？」
上帝發笑了：
「你不是。」
小安懷疑的摸摸頭：
「那我是誰？」
上帝的手指頭晃啊晃著：
「你是......」
「聖誕小孩！」祂比了人間。
這時候，當所有人都還在夢鄉的時候，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國王，強盜，有錢人，沒錢人，不可一世者，無名的小卒，西方，東方，好人，壞人，二伯，老平，小喜，小樂，每個人都收到了來自天上的祝福，小安和媽媽在月亮上忙著送聖誕禮物，他們母子倆送這個人平安，送那個人喜樂，他們讓所有人幸福美滿，讓所有人美夢成真，最後所有人都越睡越香，他們都在夢中聽見一位小男孩唱起：
「平安夜，聖善夜，萬暗中，光華射，照著聖母也照著聖嬰，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靜享天賜安眠，靜享天賜安眠......」
陳柏達
2002/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