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懂打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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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渭河邊上有一片草場,放眼望去,綠海無邊。一個身形矯健奔跑在草場的士兵,手拿長矛,他疾步如飛,跑了一段路,停住腳步,佇立在被風搖擺的草叢中。茂盛的野草已經淹沒了他的腿和腰,銀白色的鎧甲,使人想到了碧塘裏的白蓮,他歇了一口氣,再次奔跑起來,在驟烈的大風下,他就像一個白色漂浮物,順著波濤洶湧的草浪,流向草場的另一頭,那兒有片林子,樹木整齊。這片樹木整齊的平林,離士兵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所以奔跑的士兵就能輕易把這片平林的一端盡收眼底,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島嶼。追逐著受箭傷的獵物,士兵跑進了平林,林立的樹杆如一道屏風,把一個勁風陣陣的天地,遮罩在了外頭。這兒的陽光,羞澀而溫暖,從碎葉的縫隙,直射地面。樹木下有著厚厚的一層落葉鋪就的草皮,有一些灌木和野草,有開著叫不出名字的顏色不同的花。漸漸地縱深走去,鳥鳴聲多了起來,鳴囀,忽左忽右,格外美妙,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已經跟丟了獵物的士兵,被眼前這片光怪陸離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住,他倚靠上一棵樹杆,趁歇口氣的機會,美美地打量著林子。一道道光柱,就像一棵棵樹的靈魂,將虛虛實實的景象,注入了難以想像的生命力。他真擔心,會有一棵樹或這兒的任何一個物體,轉瞬間,復蘇地睜開眼睛,質問他,為什麼要闖進來?攪亂了這兒的安寧!為什麼呢?他捫心自問的時候,腦子裏卻閃過追逐受箭傷獵物的使命,那頭受了箭傷的豪豬,慌不擇路,逃進這片林子裏,它的喘氣聲,驚恐不安的嚎叫,再次響徹在了他的腦子裏。他“騰”的站直身板,目光急促地掃著這片鳴囀聲四起的林子,猜測,獵物逃向了哪?有一個怪異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從林子深處傳來,他目光惶惶的,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它越來越像個驚恐萬狀的逃命者發出的哀嚎,且越來越清晰了,就似從死神手中僥倖掙脫而本能發出的叫喚。它難聽、恐懼,令他不寒而慄。許多棲息在樹梢枝頭上的鳥兒,突然地展翅飛去,像一片嘈雜的雲團,飄出了林子,升上了高空。他也聽出了受箭傷獵物的叫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踩碎落葉上的聲音。他看見了這頭受了箭傷的豪豬,它驚恐的張大眼睛,卻不懼怕士兵的存在,馱著背上的箭,朝他直直跑來。他抓緊手中的長矛,做好了刺殺的動作,但受了傷的豪豬沒有放慢速度,這讓他想起帶著十萬火急戰況的傳令兵,無論溝壑、淺水河,還是熱鬧非凡的集市,都不是羈絆,除了快,仍然是快,快速地穿越,除非死!馱著箭的豪豬,如一陣旋風,從士兵腳旁快速地“刮”了過去,它似乎把林子深處的虎嘯也馱來了,清晰的虎嘯過後,手持長矛的士兵,明白了剛才是怎麼一回事情。頃刻,一頭吊睛猛虎,躥出叢林,它立即放慢腳步,大吼一聲,振聾發聵,朝士兵穩步走來。他如果轉身就跑,一定葬身虎口,士兵嘴裏突然發出一個怪異的叫聲,它震懾住了虎威,老虎停下腳步,遲疑地看著士兵。如果老虎再走近些,他肯定能投中手裏的長矛。這個體型健碩的禁衛軍士兵,冷靜看著老虎。饑餓的老虎選擇了一次冒險,挪動了腳步,繼續走向士兵,它繞過一棵樹,就做起衝刺的準備,打算用快速衝刺,躲過士兵手裏的長矛。但士兵又發出一記怪異的喊叫聲,它使老虎再次遲疑了片刻,與此同時,士兵手中的長矛帶著呼嘯聲,緊貼著虎皮,穩穩當當紮在了地面上。衝擊力揚起的碎樹葉,翻卷著,撲向了老虎,心存畏懼的吊睛猛虎,拖著嘯聲,鑽進了樹叢。士兵沒敢揀長矛,他轉身,狂奔,只要任何一種聲音在林子裏響起,他都會把它當做老虎追逐獵物的嘈雜。士兵飛快地跑出了林子,迎面沖入一陣陣勁風掠過的草場,在草場的上空,盤旋著一隻獵鷹,它劃著弧線,滑過了士兵,悄無聲息地飛向起伏搖擺的草叢,這個士兵看不見獵鷹,當然也看不見另一個身穿鎧甲的士兵,跑向草場的另一側,那兒,他的前面,就是草場的盡頭,有一長段夯土,圍繞著的河堤,如一道隱隱約約的海岸線。
  丟了長矛的士兵,拖著疲憊,走向緩坡。
  幾十個騎在馬上的人,正打量著一副狼狽面孔的士兵,他徒勞無獲,聯手中的武器也弄丟了。
  一個氣宇非凡,相貌堂堂的騎馬人,趾高氣昂地沖著馬下一副唯唯諾諾表情的宦官說:“去,問問他,怎麼連一隻受傷的獵物也帶不回了!”
  宦官一陣風地來到士兵跟前,喝道:“跪下!”像審視囚犯一樣盯著落魄的士兵說,“聖上問話了。”宦官注視著把臉緊貼地面的士兵,換上了教訓的語氣,“一副丟盔棄甲的敗家相,聖上養你們這些人有什麼用!”宦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把心底裏的不歡快統統吐了個乾淨,語氣才顯得輕柔了,“聖上問你,怎麼這樣狼狽不堪?”
  士兵的嘴緊緊地貼著地面說:“林子裏有猛虎,差點兒沒命了!”他的話揚起了灰塵,仿佛他嘴裏的猛虎突然沖了出來,它像一道閃電,只看見那股風掠起了踩踏的腳印。士兵的回答震懾住了宦官,也使他起了個同情心,並覺得,這個解釋合符情理,他擅自主張,喚士兵起來,然後拖著驚恐不安的腳步,小跑著,來到皇帝的馬前。
  高高在上的皇帝,非常生氣地看著宦官,皇帝打了個比方說,在戰場上士兵丟盔棄甲或逃命,罪死!皇帝看了眼被嚇得跪在地上的宦官和士兵又說,朕倒不像這兩個膽小鬼,聞虎色變。他興致勃勃的望向騎馬人當中的一個老者,大聲說道:“昨兒晚上,朕沒有騙你吧,你可不要打退堂鼓,也聞虎色變啊!”
  “聞虎色變,人之常情,小臣還沒到那超凡脫俗的境界,小臣年邁力衰,比不過他們倆,碰上老虎,准被其果腹了。”騎在馬上的老者,炯炯有神地看著皇帝說。
  “姚崇,你口是心非,說什麼早已忘記那檔子事情,其實耿耿於懷,難道就不能為朕設身處地想一想,朕昨兒晚上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皇帝沒能控制住內心裏的激動,大聲嚷嚷了起來,“打獵,就圖個開心,放鬆心情,享受打獵的樂趣!”
  皇帝做了個手勢,打住了姚崇的想開口說話,借著緩坡的高度,皇帝把目光轉向草場裏的另一個士兵,他已經擒住了受箭傷的豪豬,獵鷹在他頭頂上盤旋了一陣,朝緩坡飛過來。皇帝瞥見丟了長矛的士兵像一灘泥跪著,狠狠地看了一眼伏在馬前的宦官,不過皇帝轉瞬間語氣平和了,他和藹地說道:“你們起來吧,姚崇大人說的沒錯,聞虎色變,人之常情。”
  站起來的士兵,唯唯諾諾地退下去,戰戰兢兢地來到衛隊長馬前。衛隊長假惺惺道了聲辛苦了,並教訓道:“你小子命真大,看看你這張蒼白的臉,沒幾天定是緩不過來,從今往後,你不必在前頭,就打雜!”
  獵鷹落到皇帝舒展的手臂上,喂過了一塊鹿肉,皇帝驕傲地看著姚崇,說道:“朕與卿一同到那片林子去打獵,盡情享受這番樂趣。”
  “陛下不會是想,獵虎了?”姚崇瞥向皇帝手臂上的那對虎視眈眈的眼珠子。
  “那片林子,其實大得很,飛禽走獸盡藏其中,假如遇上了猛虎,何懼!它豈會視利劍長矛而無動於衷,無動於衷射來的箭,而坐以待斃!”
  “聖上所言極是,猛虎怎不懼我們的大張旗鼓?”姚崇說完把衛隊長叫到,讓他喚來那個碰過老虎的士兵。聽完了士兵的詳細描述,姚崇把他留在了馬下,慎重其事說道,“老虎已經懼怕他,他跟著,倒是件好事情。”
  “朕很喜歡姚崇的仁慈,欣慰至極,欣慰至極。”皇帝狡猾地說,“希望你真的很懂打獵。”
  皇帝和姚崇各騎著馬,各帶著一個士兵,進入草場,皇帝手臂托著的獵鷹,感覺到了手臂的震動,展翅飛翔,瞬間,悄無聲息地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它緩緩地長成一個小圓盤,悠揚盤旋在草場上空,頃刻後,它來了個俯衝,撲打著翅膀,拍擊被風吹搖的草枝,獵鷹漂亮地換了一個方向,緊貼著草叢飛。
  騎在馬上的皇帝,臉上的喜悅轉變成了不屑和失望,他拉緊韁繩,拽停了馬的腳步。緊跟而來的姚崇,納悶地問皇帝:“陛下,怎麼突然停住了?野兔被獵鷹追趕得驚慌失措,根本察覺不到射過去的箭。”
  “朕的箭仍然夠得著它啊!”皇帝注視著草叢說。
  姚崇把頸脖伸高,獵鷹的企圖,使他沁出一身汗,皇帝說的,沒有錯,那只始終逃不出獵鷹追逐的野兔,早已是籠中之物,獵鷹現在謹遵它主人皇帝的意願,把野兔玩弄得精疲力竭,才肯收手。這時,皇帝開口了,他說,這只小兔子根本入不了朕的眼,倒是姚大人可以試一試身手,別忘記了昨兒晚上講的,這是姚大人年輕時經常幹的事情,在一個水草叢雜的地方,以獵野兔為樂!
  姚崇再一次伸了伸頸脖,那只緊貼草枝飛的獵鷹,輕巧地,像一片被風吹得打卷兒飄著的羽毛。
  “謹遵陛下旨意。”
  姚崇駕著馬,朝獵鷹奔去。聽見馬蹄聲,訓練有素的獵鷹,丟開了嬉戲物件,往空中直飛,然後盤旋在姚崇和野兔的上面。
  追逐了一段路,姚崇沒再尾隨獵物,他借著馬匹的快速,向根本不存在的獵物方向,急速地和獵物跑成了平行線的這一刻,取箭、拉弓,緊接著,獵物中箭翻滾。
  倒地的獵物,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只發出垂死的哀號。皇帝興致勃勃來到了姚崇身邊,問他,怎麼不把獵物拾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姚崇看著皇帝的眼睛說,“沒有了年輕時狩獵的樂趣,可能是上了年紀,想得太多吧。”
  “為什麼朕是皇帝,你是大臣,它是野兔?”皇帝的臉色很不屑,失望地看著姚崇說,“這就是秩序,誰也改變不了,誰也無權去改變,誰不自量力,誰才會吃苦頭。”
  士兵覺得這對君臣的交談可能會沒完沒了的,他把視線轉向這片浩瀚無垠的草場邊緣,那兒是同樣浩瀚無垠的崇山峻嶺,在草場中的林子,一直延伸,將山巒和草場緊密連在了一起。士兵最初認為這次渭河打獵,只不過皇帝的一次平常舉動,純粹聖上的愛好。打獵隊伍入駐行宮,衛隊長並沒有過多交代這些士兵,該如何?應注意哪些細節?衛隊長等待到皇帝回到住所,就打算解散儀隊,沒有特意安排值夜的士兵,回到臨時營帳,好好睡上一覺,為明天聖上的打獵蓄足精力。衛隊長一說完,那個皇帝最寵信的宦官,踩著碎步子,快速穿過大廳,往皇帝的住所疾步趕去。宦官沒有搭理衛隊長,連看也沒看地,似一陣風,從他身邊“刮”過。宦官的身影消失在了衛隊長的視線中,才自言自語說,難道聖上會秘密召見哪個大臣?那麼是誰享有這等榮譽呢?衛隊長看著眼前的這個士兵,走到他跟前說,今晚你負責聖上的外勤護衛,你小子精神點,別出岔子,這可不是件開玩笑的事情,然後衛隊長又自語說,憑直覺,這一趟打獵,不是聖上的一次偶然興起。
  士兵察覺到剛剛的分神,立即轉身,看了看那道緩坡,那兒是渭河草場最好瞭望的地方,一個可以容納百人的草坪。
  由於草場內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的野草有半人之高,他仍然記得在草場內奔跑起來時的錯覺,他總是擺脫不掉的錯覺,他似乎正在遊弋,艱難地遊弋在一片汪洋之中,他還擔心一個趔趄,或一不小心被什麼絆腳,就可能發生讓他溺亡的悲劇。溺亡人的表情就是毫無血色,面如白紙,在皇帝的住所外面,他看見了一張溺亡人的面孔,不過此人腳步穩健,目光如炬。給溺亡人引路的是那個宦官,他倒面紅圓潤,嗓音清澈。皇帝的聲音從屋內飄了出來,宦官就轉過身,這時宦官看見了護衛的士兵,正用毫無情感的假面具一樣的表情,嚴肅地打量著這位被皇帝秘密召見的大臣,就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來提醒護衛士兵的失禮。宦官卑躬屈膝,來到大臣面前說,姚崇大人,聖上等著呢?
  對姚崇的傳聞,這個士兵感到很困惑,他真弄不明白聖上、張說和姚崇三人之間,是一種怎麼樣的關係?膽敢當面頂撞張說,敢與他較上勁的同州刺史姚崇,似乎很令聖上煞費苦心,傷腦筋。否則聖上不會在朝堂上不顧張說的情面,指責趙彥召的彈劾說,朕還沒昏庸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朕心裏清楚,張說與姚崇就好比舌頭、牙齒,怎麼不會有磕磕碰碰呢!
  趙彥召毫無懼色地奏道,微臣所奏,就是姚崇大人的桀驁不馴已經違背了一個做大臣的初衷。
  荒唐!皇帝生氣了,朕的毛病也不少,難道就做不了皇帝嗎?
  趙彥召嚇得癱倒伏在地上,渾身顫抖,而高高在上的皇帝,注視著張說蒼白的臉色,心裏似乎有說不出口的痛楚,他一隻手摸著心臟部位,另一隻手高高揚起,皇帝揮揮手說,散朝。
  由此可見,這個士兵已經堅定不移地認為,這次的渭河打獵,就是皇帝為姚崇的一次特意安排,聖上不希望最敬重的大臣張說與桀驁不馴的同州刺史姚崇的關係,僵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聖上只想冰釋前嫌,充當他們和好的說客。
  獵鷹的叫聲,吸引住皇帝,在草叢,有一頭公鹿,正警惕望著天空上的老鷹,公鹿頭上的角,讓人很容易想到埋伏著的敵兵,他們的長戈,在茂盛的草叢後面,若隱若現。
  “它是朕的。”皇帝高興起來,但他皺起了眉頭,“獵殺這頭大公鹿,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請下旨。”姚崇行禮後看著皇帝說,“先讓小臣去追逐它一陣。”
  “別搶了朕的頭功便可。”皇帝說完哈哈大笑,響聲驚擾了那頭公鹿,它目光轉向了笑聲傳來的方向,但頃刻,公鹿察覺到老鷹向它俯衝而來的大危險,就不假思索,朝林子方向,急速奔跑。
  領了旨意的姚崇,一馬當先。而皇帝似乎很閒雅,任由坐騎,懶散地小跑著。
  一直跟在姚崇後面的士兵,漸漸地,跑不動了,他真想美美地躺著,睡上一會兒,他停住了腳步,往皇帝那邊看過去,只有被風吹得搖擺的草枝起伏翻滾,士兵環視著空寂無人的草場,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之前的嘈雜完全是場夢境,現在他醒了,他一個人地佇立在這片茂盛的草場中央。士兵朝著林子,又跑了起來,他在奔跑的時候,抬頭,看見了獵鷹,它很高,像風箏。士兵知道,是由於草場太大了,眼前這片林子才似乎不太引人注目。林子此刻在他看來,就像漂浮著的島嶼。他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停住腳步,仔細傾聽著。但聲音很快沒有了,士兵耳畔只有風和草枝搖擺的細微聲,他怕耽擱得太久,再次奔跑起來,踩踏著長長的草枝,像涉水一般,艱難地穿梭在密集的草叢中。士兵毫不猶豫地沖進了林子,因為他確信林子裏說話的聲音中發出大笑的,是皇帝的得意忘形,不過他還得確定它來自哪個方向,他走過一段路後,總感覺漸行漸遠。林子很大,能藏得住老虎的林子當然很大,士兵告誡自己,別再分神了,更別去想那頭老虎,他緊緊握住長矛,從一排排看上去整整齊齊的大樹間穿過去,可能是樹的原因,士兵覺得,他並沒有走出眼前的樹,他把目光轉向左邊、右邊和後面,再轉回眼前,這些品種一樣樹杆粗細一致的樹,困惑住他的視線,使得他總認為無論再走多遠,也無濟於事,像回到了他最初的地方。這兒,每一塊地方,看上去,都一模一樣,即便他氣喘吁吁,邊走邊看,也漸漸少了前行的肯定,有時候他驚奇地察覺自己竟然是在後退,有時候他覺得跌入一個恐懼的漩渦裏,任憑掙扎,也無濟於事。但是士兵,沒有停住腳步,他只不過進入到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像夢魘困住的可憐人,指望驚醒或突然間雲開霧散的豁然開朗出現。
  士兵眼前的樹木一模一樣,無論走過一片又一片的樹叢,呈現在他面前的,依然如故。沮喪的士兵,驚愕地站定後,自責說,為什麼總會去想一些與己無關的事情?難道是因為姚崇在聖上面前為他說了好話,才由衷感激,才思緒翩翩?士兵禁不住他的思流,在穿梭中,從這片奇異的林子內,他仿佛看見了那段場景,它只不過衛隊長的輕描淡寫,在打獵隊伍出發之前,衛隊長迫切地問過他,是哪位大臣受到了聖上的秘密召見?即便衛隊長清楚,儀隊出發便能看得到那位大臣。
  姚崇?衛隊長一臉茫然地看著士兵,發出驚歎,他豁然頓悟地說道,原來聖上一直把姚崇大人記掛在心上,根本不是傳言的所說。
  所說的這個傳言,根本不算什麼新鮮事,它像一件平平常常的往事那樣,耳熟能詳,幾乎這個士兵也能身臨其境地描繪它的每一個場景和細節。甚至士兵還相信,他只要再走過眼前的這幾棵一模一樣的樹,就會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它在多年以前依然是這樣,像誰的影子,重重迭迭而成的剪紙畫,不過這個背影轉過身,立刻就會被他如炬的目光吸引住,他讓人過目不忘的,倒是一副傷感表情。他顯然正想著在整件事當中有一個非常卑劣的角色給的當頭一棒。在皇帝面前,皇太子李隆基毫不留情地奏道,姚崇、宋璟惡意挑撥離間,讓皇族中人陷入到巨大的惶恐裏,請求聖上嚴懲。皇帝也驚訝,因為太平公主咄咄逼人地說,假如不是皇太子唆使,姚崇、宋璟能幹出雄心豹子膽的事情?皇帝一副害怕的樣子,他明顯擔心太平公主的怒火突然抑制不住,會毀掉這兒的一切,皇帝有自知之明,知道太平公主的霹靂之火,會燒出另一個女皇的天下。
  太平公主驚愕地看著跪在朝堂的皇太子,當她聽見皇帝下旨要處死姚崇和宋璟,豁然開朗了,她明白了皇太子是想借皇帝之手來個乾乾淨淨的滅口,這樣,他李隆基就真把屁股擦得乾乾淨淨了。陛下,太平公主趕緊來到臺階下,跪求皇帝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請求陛下對他們開恩。皇帝稀裏糊塗看著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有種暈船的感覺襲上了皇帝的腦門,他根本不清楚下跪的他們兩個,心裏真正想的是如何如何?是殺還是不殺,讓皇帝很為難。按常理,姚崇和宋璟竟然摸了下老虎的屁股,當著眾人奏請說,請把太平公主遣往東都洛陽,把甯王以下的幾位皇子派出去到各州當刺史,這樣才能安定人心的豪言壯舉,准會受到憤怒至極的老虎的血盆大口的吞噬,但太平公主,一反常態地護著衝撞了自己虎威的兩個冒失鬼,懇求皇帝開恩,赦免他們。
  好吧,皇帝露出迷迷糊糊的目光說道,姚崇就貶為申州刺史,宋璟去楚州吧。
  又走過一段距離,士兵看著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象,停住了腳步,他已經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感覺內,他注視著眼前的樹木,如同看見了當初熱鬧非凡的朝堂上的每一張不一樣的表情,當然,他肯定當今聖上更高明太平公主一籌,聖上清楚,除非太平公主,誰也救不了那兩個生性秉直的冒失鬼的性命。士兵自言自語地又說,後來聖上登基,召姚崇任同州刺史,已經暗示了皇帝心底的愧疚,所以聖上希望姚崇能夠真正聰明,別總是記掛著一些小肚雞腸,比如他和張說不和的事情也是。
  士兵聞著一股燒柴的煙味,立即停止疲憊的腳步,找准煙味飄來的地方,快速跑過去。
  皇帝遠遠看見,便朝走過來的士兵招手,嚷道:“嘿!快過來,快過來幫把手。”
  皇帝的興致很高漲,他把鹿腳交到士兵手裏,走到姚崇身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姚崇正注視那兩個燒烤鹿肉的士兵,他的臉上和衣服弄髒了,坐在身邊的皇帝也一樣,如果不是這身衣裝,誰都不會把他倆當做君臣。
  鹿肉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皇帝手搭姚崇的肩,借著力,站起來,走到兩個燒烤者面前,露出滿意的目光,噴香撲鼻的肉味道在滲出油滴的鹿皮後面汩汩地冒出來,更動人!皇帝情不自禁地讚歎並問道,現在可以吃了麼?
  “陛下沒吃過此種燒烤吧?”另一個士兵抬頭微笑著對皇帝說,他臉上和衣服同樣是髒兮兮的。
  “朕真沒吃過。”皇帝也笑著,接過了說話的士兵用小刀割下的鹿肉,然後轉過臉,沖著姚崇說,“朕真沒吃過,現在想想,打獵、燒烤,缺了哪一樣,都是件憾事!”
  “陛下,鹿肉的味道怎麼樣?”
  “香。”皇帝咀嚼著鹿肉說,“還熱氣騰騰呢!”
  把鹿肉燒烤好了的時候,皇帝已經不知不覺地吃飽了,他坐回到正費力咬著鹿肉的姚崇身旁,看了看那兩個士兵,他們一邊割著鹿肉,一邊美滋滋吃東西的愜意樣子,說道:“姚崇,朕忽然想聽一聽你對朝廷軍政事務的看法,朕思量過,總覺得哪些地方,還不盡人意。”
  姚崇咽下了鹿肉說,假如用個什麼來形容當今朝政的狀況,就好比是和稀泥。皇帝很認真,他希望姚崇能更具體地闡述,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後,姚崇拿起一塊鹿肉,開始了他的打比方。
  士兵看向同伴,對他說,聖上對姚大人還是很敬重的。同伴瞥向正興致勃勃交談的君臣,點點頭並答道,是的,不過朝廷的事情不是你我所能擅自評說的,但有一點是不得不承認,當今朝上的聰明人太多了,比如張說、姚崇。
  “聖上最聰明。”士兵語氣肯定地說完,看見同伴驚訝地望著自己,緊接著他指責說,聖上乃天子,凡夫俗子怎能相提並論!
  剛把火熄滅,就傳來了虎嘯,頃刻,一頭猛虎竄了出來。老虎沒沖過來,它顯然在猶豫,似乎還記得那個士兵,還記得那一杆投過來的長矛。
  姚崇見皇帝拉滿弓,便放下了箭,把弓的一段觸在地上。姚崇吩咐兩個士兵說,老虎再走近一寸,立即用上長矛!
  對峙著的猛虎,漸漸地怯了膽,裝腔作勢地大吼了一聲。虎嘯聲,不寒而慄,林子附近頓時傳出一陣陣四處逃竄的混亂聲,飛鳥已經離開了枝頭,齊刷刷地滿天飛,嘰嘰喳喳的嘈雜響徹雲霄。
  但是皇帝,對這一切充耳不聞,似乎沒看見那兩個手拿長矛的士兵已經顫慄,雙腿發抖了。皇帝專注著猛虎,沒有搭理一旁的姚崇,也沒在乎他把剛放回的箭搭在了弓上,皇帝嘴裏嘀咕朕乃當今聖上,爾不過獸中之王,怎能與朕平起平坐。皇帝依然沒把又一次的虎嘯當做一回事情,也根本不知道第三次的虎嘯已經使這頭老虎身上的血管膨脹到了極致,只等待頭腦發熱,才不顧一切沖過來,撲向任何一個倒楣者,把他當做飽餐一頓的好東西。皇帝繼續嘀咕著,他自言自語說,朕是人間之王,爾等才獸中之王,不過看在都是王者的份上,朕姑且不計較爾等的打擾,然後皇帝,把箭頭微微抬高,射了去。
  沖過來的猛虎,緊貼著射過去的箭,竄到那兩個士兵面前,它做了個撲躍的準備,打算躍過他倆,躲掉他們手中的長矛。但是,又有一支箭,呼嘯而來,它紮進了老虎的前腿,一個趔趄,但沒站起來,離老虎最近的那個士兵,一個衝擊,用長矛刺翻了這頭獸中之王。
  但皇帝驚魂未定了,他顯然沒聽清楚姚崇說的陛下不打算射殺它就會釀成養虎為患的惡果這句話。
  緩坡上的人,翹首以盼,終於看見了皇帝的馬匹,聖上與姚崇有說有笑地,並駕而驅。
  獵鷹聽見哨音,疾飛到皇帝的手臂上。
  一臉嫵媚的宦官,指揮衛隊長:“趕緊把聖上打獵的猛虎,接過來,別把那兩個累壞嘍!”
  “這,不是朕射殺的,是姚崇大人和那個士兵,是他們!”
  皇帝看了眼瞠目結舌的眾人,自豪地說道:“不過,要算誰打的獵物最大,當然是朕,朕打的獵物是最大的,所以你們,真很懂打獵嗎?”
  皇帝驕傲地注視著面面相覷的人群,肆無忌憚地大聲笑起來。
虎在文中一再變形
可怕的
永遠是人心底的謀算

拜讀
跳舞鯨魚
開頭那段。細節描寫的很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