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6月 27, 2013 9:14 pm
[CENTER]信一。巴黎[/CENTER]
近看才發現原來巴黎鐵塔的顏色比較靠近巧克力的顏色。
我們一路從凱旋門以北步行二十分鐘的旅館走來。巴黎輻射狀的道路讓人以為每條路都會匯集到一個以古蹟為中心的圓環作為中繼點，然後再度發散出去。七月的巴黎照理來說不太有雨，這天也是如此。在凱旋門附近我們就可以看到巴黎鐵塔矗立在巴黎的藍天中。那是令印象派畫家必須多帶一瓶藍色顏料的美麗藍天。
經過前幾日就已走過的凱旋門，美術館的噴泉對面就是此行的目的巴黎鐵塔。但我們在橋上停留，看著巴黎的日光撒在塞納河的遊船上，直到推銷巴黎鐵塔紀念品的人群把我纏到受不了之後，我們才終於走進戰神公園，帶著在附近攤販買的熱狗、薯條坐在鐵塔基座旁的一片綠地上。這時就可以看出鐵塔的魅力：一輩子都不可能坐在草地上的妳，竟然願意隔著拖鞋坐在這片綠地上。
妳看著那些手上用一個大圓鐵圈圈住許多大小不一的巴黎鐵塔模型的人們一邊吃著妳的薯條。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在這趟旅行開始之前我早就在心裡打算要在當兵前與妳分手。
我不希望妳必須為了我等了一年，然後在時間以及距離終於把我的缺點一一曝曬在妳面前時，妳卻因為害怕被貼上兵變的標籤或是怕我在兵營裏頭想不開而在這段時間裡虛意敷衍。我寧願先分手，如果等我當完了兵，妳還是想跟我在一起，那麼我們重新在一起也無妨。但是又擔心這樣一有難關就想跳過而不是一起面對的想法其實是最不健康的。畢竟在未來面對的事情會更多而不可能用暫時分手去跳過了。而且也失去了一段特殊的體驗。一切都基於我們所分享的時間與事物不是嗎?
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是無法再回頭的某一秒、某一分、某一天，這些年不論好壞，但是在彼此身旁的人就是彼此，就是因為這樣才珍惜、才後悔不是嗎?
最主要的原因當然還是不捨。會有在當兵前想與你分手的想法當然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確存在一些問題，但有哪一對情侶不是這樣呢?我們之間的回憶還是有許多如同日光透過窗簾淡淡地融入房裡那樣簡單、看似重複卻難以複製的快樂。
但昨天發生的事令我感到也許是該向妳提出分手。
七月的巴黎不該有陰天更不該下雨。但不知道哪個身高超過一百八的特大號雨男為巴黎帶來連續兩天的暴雨天。
我們已經被雨困在旅館兩天了。這天妳堅持要到拉法葉百貨去逛逛。雖然我們已經去過一次，但妳堅持上次因為中國客太多根本就沒有好好逛逛。可是中國客太多正是我不想再去一次的原因之一。最後我只好說：｢如果天氣好的話。就去吧。｣
事實上我是不介意被細雨沾身的，就算是暴雨如果是我孤身一人對我而言也是不妨，可是我知道妳討厭雨。
早上的陰天呼應著電視機裡百分之百降雨機率的天氣預報。
妳拉起窗簾，說：｢不管啦。今天一定要出門拉。你有沒有算過啊，我們待在旅館裡面一天就等於一個人浪費了五千塊待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欸。不管啦。反正現在也沒有下雨。｣
我不置可否地背上側背包與妳出門。我們依舊沒有搭地鐵，因為妳不喜歡巴黎地鐵的氣味，而我則是不希望因為地鐵而喪失了多看巴黎一眼的機會，我寧願在巴黎的街頭散步、繞路。在這樣的天氣裡也許搭地鐵是一個選擇，但我們依舊走在陰天之下。
很快地，天空就開始飄起小雨。我們撐起了傘，繼續前進。為了趕在雨下大之前趕緊到達拉法葉，我們一路上只顧著趕路，一句話也沒有交換，一個眼神也沒有交流，為了加快步伐，牽著的手也早早的就分開了。
不久，雨就開始下大了起來。雨將我們的速度降低。我擔心地問：｢要不要回頭阿?｣
｢我們現在離旅館比較近還是百貨公司啊?｣
｢百貨公司。｣
｢那我們還是去拉。｣
｢好吧。｣
走不到幾步路。雨這次是真的不留情地全軍壓境。傘完全檔不住連阿波羅都不知退到何方的雨勢。我將唯一的傘完全撐在妳的上方。但很快地我們兩個還是全身都濕透了。
當然不可能再往百貨公司前進了。我們開始走回旅館。這時我那兩人共撐一傘所以能夠在步行中感受兩人心跳同步的句子就成了懶得帶傘的藉口了。
進過聖奧古斯都教堂時，路邊的積水已經到了小腿肚，一個法國人在櫥窗裡頭用手機拍下注意到他的微笑著的我的臉。但妳充滿怒氣的臉立刻把轉向妳的我的臉打成一張扁平無味的平面。
當我們終於帶著身上多餘的十公斤的雨水(我猜)回到房間。妳立刻跑進浴室裡頭。我則打開了側背包檢視我的損失。我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被雨完全地浸濕了。裏頭有我開了頭或是寫了架構或是只有題目的十多篇長短小說全部都毀了。一個個藍色原子筆寫下的字成了一朵朵綻放的藍色花朵。有的則是整頁成了藍色的星夜，總之沒有一個字活下來。我一再地翻頁，想要搜救任何一個還能辨認的殘骸。這本像是我藉由航向過去記憶的船隻的筆記本在這次的暴風雨中徹底地沉沒了。
妳從浴室中走了出來，開始用各種言語發洩妳的不悅。當然包跨責罵不帶雨傘的我。雖然那樣的暴雨在多隻雨傘也沒有用，但我不想反駁。我始終沉默著。終於妳發現了我的筆記本，妳停下雙唇，妳知道這本筆記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我走進浴室，放任熱水升高我的溫度。我忍不住想這趟旅程也許是老天在告訴我什麼。
好像我們在一起就像這趟雨天裡的旅程一樣。我並不在乎地點，但過程就算是下雨我也希望能夠從中得到除了不悅的情緒以外的收穫。但是我沒有辦法。而如果我堅持繼續像是被妳依附卻其實是被妳綑綁的喬木般活著，遇上大雨，我不只無法為妳擋下一切，只會賠上我所有寫作的資源。
隨著熱水洗去我身體表面的冰冷，我的思考卻從體內凍住了。這場澡，我洗得特別久，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去面對妳。但總不能洗到皮都脫了吧。
我看到妳試著幫我把筆記本一頁頁分開免得乾了之後全部黏在一起。
我回過神來。妳開心地在地上擺著一大、兩中、七小的巴黎鐵塔模型，那是妳跟那些推銷的人買來以便回國後分送的禮物。妳問我是不是買得不夠，是不是該多買一些。
在巴黎鐵塔下分手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嗎?至少是很難得的體驗吧。
[CENTER]信二。營中[/CENTER]
在新訓中心時，我總偏執地不想起妳。
不抽菸的話，十分鐘的下課時間能做的選擇便顯得很少。我也沒有那麼高的興趣去攝取販賣機裡的高熱量含糖飲料。我大部分的下課時間都在公用電話前排隊，少部分的時間是與妳通話。因為爸媽常沒接電話，我又沒有勇氣在等待的人群面前掛掉、撥通另一通電話。所以後來我總是打給妳。
對此，我萬分感謝。
從前把手機放包包裡的妳常常漏接我的電話，甚至(我到現在還想不通)我沒接到妳的電話，立刻回撥或是收到妳的簡訊後撥給妳，妳都能在瞬間就不知道手機來電。我的意思是，這時候手機通常都還在妳的手上或是離開不久不是嗎?
但自從我進了新訓中心，幾乎不用等太久，妳就會接起電話。妳也總是體貼地佔去所有開口的機會，分享著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人的事情，因為妳知道在裏頭過著千篇一律生活日子的我，在思考能力都被壓縮之後，只剩下很單純的想法：想聽妳的聲音。
偶爾我開口，因為妳說的事情觸發了一些想法而開口，妳也會立刻安靜傾聽。我說的都是些被妳的故事鉤起的我們過去生活的片段。
當我說必須掛電話了，妳也立刻配合地說再見。因為妳知道這不是妳或我能決定的時間表。妳不需要藉由纏住我反覆驗證妳對我的重要性。甚至我難得說出些肉麻情話，妳立刻知道這是二十分鐘的下課，我跑到電話機彼此距離較遠的營站旁打給妳，只為了對妳說一句在這營區裡顯得不合時宜的句子。
相較於同連裡有人的女友說：｢外頭有個男人對我很好。｣(說這是要妳男友偷一把65k2然後逃兵嗎?)
黑道老大：｢我包養的小三回去找他男人了。它媽的。｣(那女的為了那不成材的男人下海，所以才被這位角頭包養)
交大博士：｢我女友、我女友……｣(後面他就說不出口了)
我的幸運不言可喻。
在新訓中心，我不談論妳，我不想妳。我偏執地把妳當作天上的雲。泡在一攤泥水裡的我只有在抓住從妳那垂下的電話線時才能把身子吊離那池泥水，享受半空中清爽的風，直到後頭人的目光剪斷這條線，接上屬於他自己的雲。這攤泥水就連映照妳的倒影也不被我允許，因此我在新訓中心裡偏執地不想妳。
下了部隊有了手機，但生活作息卻也因任務而異，不再是按表操課。相對地，妳則回到了沒課就睡到十一點的生活習慣。我是五點半就要起床了。難道在妳去法國唸研究所之前，我們就要開始面對這樣的時差了嗎?
我開始傳長長的簡訊給妳，但不論我是什麼時間傳給妳，似乎都不是好的時間。我的簡訊像是一位在挪威無人峡谷跳下尋死的人一樣，用盡一切的心思只在一段時間後換來一聲緩緩的回應，像是不得不發出的嘆息。
下部隊與新訓很不一樣，下部隊後有很多時間可以發呆。當你待的時間久了，你會發呆到極度無聊，而且你也慢慢抓到裡頭的節奏，可以開始胡思亂想。怎麼說呢?一開始你會全神投入地聽著”注意””立正”等等的命令，後來就慢慢抓到時間發呆。但這時候別急著開始想東想西。因為你想得絕對不是裏頭的事，然後你就會恍神，錯失了命令。當班長大聲地喊：｢發呆阿。｣不是叫你不要發呆而是讓你知道你還只在發呆的等級，還沒到開始想東想西的境界。
以我自己的狀況來說是到了升一兵之後才開始慢慢抓到節奏，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程度。可是就算是這樣也足以讓我想一大堆長長的簡訊了。
也許新訓時被寵壞了。但我的心緒需要通往外界的出口，不只如此，還要是雙向的導聲筒。但我的簡訊一再墬厓。
營區裡的朋友是很不一樣的。在營區外總是與不和陌生人聊天的妳在一起的我是越來越沒有時間與朋友相處了。但在營區裡則是不論喜不喜歡都必須和這群人二十四小時相處的情況。我的寢室十二床位置幾乎都是同梯的，簡直每天晚上都像是國小畢業旅行。一群較好或是較不討厭的人住在同一間旅房裡一樣。雖然有你較喜歡的人不在同寢，或同寢有其實你討厭的人，但是團體分配之後就是如此。在這裡則是看連長的意思。
但幸運如我，在這每晚畢業旅行的房間裡還是有許多思考只能向外求救。因為裏頭的人有裏頭的人說話的方式。可是我不想全然忘記外頭的自己。
一天晚上我做了場夢。我在河岸旁打水漂。一開始我只拿起同一類型的石頭，但每次都很快地就落水了，偶爾輕微地彈起幾次又落入深不見底的水域中。我的心情總是隨著石頭落水而深深地陷入、陷入深不見底的處所。
終於我依舊會用一開始使用的石頭但我也拿起了另外一種石頭。我用同樣的手勢投出這兩種不同的石頭。新的這顆幾乎總是迅速地彈起，而且一路彈到對岸的程度。
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讓妳知道了這場石頭夢境，天蠍座的妳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敘事。可是對於Bob Dylan的談話，妳要我如何在軍營裡找到一段時間縫隙開口吐出這幾字呢?妳不回應的情況下，我只是需要會彈起的石頭讓我的簡訊不再是那位一再跳下懸厓的男子。
石頭本身當然是極度中性。只是妳依舊無法忍受為甚麼就得是一顆命名來自於某名女子的石頭。
對此我又要如何辯解?這場令妳憤怒的石頭夢境。[CENTER]信三。歸國[/CENTER]
我退伍後，妳緊接著出國留學。妳在去法國留學一年後向我提出分手。在精神上我將妳視為妻子，但法律或是儀式上我們僅僅是男女朋友。因此妳並非與我離婚而是與我分手。
想一想我們之間的爭吵幾乎都是因為這樣身分上認同的差異所造成。但我依舊無法相信，在出發前哭著說：｢你不能拋棄我。｣的妳在一年後平靜地向我提出分手。雖然無法相信，但我也知道一切有跡可尋。妳本來就是位聰明、自信而且有能力到令我認為妳有巴黎血統的女人。否則怎麼解釋妳精緻的臉蛋上那對英氣十足的眉。只是與我相處的日子漸久，我的病態的寵愛以及台灣社會的價值讓妳認為必須迎合我病態的寵而非拉開距離嘲笑並且阻止這樣愚蠢的行為。終於妳漸漸變成一位依賴我的女人。
因為依賴，妳失去自主，於是妳開始限制、開始忌妒。妳像是守護著財寶的蛇，卻因此失去四處遊走的自由，而且妳所守護的遠遠比不上妳本身美好。當然我必須負起一部份的責任，但若容我答辯，我只是一不完整、不成熟的人。因為愛上妳而將許多應當謹守的原則拋棄，許多能令妳、我、我們成為越加完整的堅持。
所以我想妳這次提出分手便是一位獨自出遊的女子在獲得自立、重新省思後的必然結局了。妳打來電話，在我用欣喜的語氣開口前先用斷然通知的語氣說：｢分手吧。你是好人。我並不想傷害你。｣那樣的語氣毫無討論的餘地。事實上我事後回憶才發現”分手吧”之後的兩短句都是特意照護我才說出口的。這樣的照護讓我覺得自己被鄙視了，但的確是事實，我甚至還悲哀地希望能獲得像是躺在妳的大腿上被你摸頭般的憐憫。
電話在妳說完之後就發出嘟嘟嘟的聲音。我開始想到底是什麼讓妳有了如此大的轉變。
妳在大學門口派警衛守護必須要有學生證才能進入的索邦大學念研究所，而我只是在一間有人溜著直排輪大喊：｢我有繳稅。｣就能衝進來的大學。妳也曾經是這樣的大學的一員。在巴黎的一年妳遇到了什麼或是想到了什麼呢?我無從想像，只能從當初我們同行的巴黎之旅找出一點端倪。
是什麼樣的城市養成了這樣的妳。
我回想那時的巴黎，還有那時遇到的巴黎女人。
巴黎的女人也許有一半沒有戴胸罩吧。但踩著高跟鞋而身體隨著步伐搖擺的她們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注目。好像鎂光燈是為她們而存在，聚光燈是為了將背景打白免得她們太耀眼的光瞎了魯男子們渴求的雙眼。
在我的認知裡奧黛莉朵杜那樣的女孩子最是法式。嬌小的身材，不引起過分肉慾的胸部，修細的雙腿，隨時能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卻又總有上揚十五度不屑一切的臉頰仰角。像是對一切都有自己的邏輯但也絕非將世界阻絕在外。她們又能被崇拜又能一起言談。專注於自己的興趣，絕不對不專精的主題發出引人發噱的半調子言論。
事實上有她們在的場合，她們就是隱藏的主題。男子們對於多樣的主題說出也許精深的意見事實上都只是為了引起她們的注意罷了。沙龍，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若妳成了她們的一員，我只能說妳只是回到了與我交往前原本的妳自己。最多妳是有穿胸罩的那一半，如此而已。
所以分手是因為妳找回了自己嗎?
我並不這麼認為，畢竟同樣的我曾讓當時的妳愛上阿。終於我將矛頭轉向自己。
我一直是我，只是終於被妳看清而已。
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唱的就是我這樣的人啊。曾經嘲笑那些汲汲營營的人，但現在卻不再那麼大聲談笑，不再那麼自傲。整天為了下一餐而暈頭轉向。像某位無名氏一樣。整天像顆石頭被河流不自主地推動著。
退伍之後，對於所有我早應負起的責任不再有任何藉口逃脫之後，我的一切手法終於被拉開了距離之後的妳一一看清。大學時對妳的所有承諾都是一項項拙劣而只能欺騙深陷愛情的女子的手法。
妳回到原本的自己，並且看清了原本的我是怎麼一回事。｢你是好人。我並不想傷害你。｣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妳太貼心而令我慚愧的句子。
退伍後失去了一切疊床架屋的事物後，終於被妳看清楚的赤裸的我自己才是我們分手的真正原因。
[CENTER]信四。那麼[/CENTER]
在妳終於耐著性子看完之後。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妳會有什麼反應。我們現在已經越渡信一、信二，妳正準備著要出國留學。
對於已經克服的危機成了落葉般的養分。但是面對未來可期的處境，我寫了之三這樣的文句。我想讓妳知道，分手，若是能令妳、我走向正確的道路那也是一項選擇。但我會努力證明有其他的道路，因為之三裡的我是甚麼樣子完全操縱在現在的我的手裡。我會讓自己變得值得。
畢竟前面的三段文字寫了那麼多只是想要把那三個沉重的字好好地向妳述說而已。
謝謝妳以往的陪伴。那麼之後的日子我會努力。
近看才發現原來巴黎鐵塔的顏色比較靠近巧克力的顏色。
我們一路從凱旋門以北步行二十分鐘的旅館走來。巴黎輻射狀的道路讓人以為每條路都會匯集到一個以古蹟為中心的圓環作為中繼點，然後再度發散出去。七月的巴黎照理來說不太有雨，這天也是如此。在凱旋門附近我們就可以看到巴黎鐵塔矗立在巴黎的藍天中。那是令印象派畫家必須多帶一瓶藍色顏料的美麗藍天。
經過前幾日就已走過的凱旋門，美術館的噴泉對面就是此行的目的巴黎鐵塔。但我們在橋上停留，看著巴黎的日光撒在塞納河的遊船上，直到推銷巴黎鐵塔紀念品的人群把我纏到受不了之後，我們才終於走進戰神公園，帶著在附近攤販買的熱狗、薯條坐在鐵塔基座旁的一片綠地上。這時就可以看出鐵塔的魅力：一輩子都不可能坐在草地上的妳，竟然願意隔著拖鞋坐在這片綠地上。
妳看著那些手上用一個大圓鐵圈圈住許多大小不一的巴黎鐵塔模型的人們一邊吃著妳的薯條。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在這趟旅行開始之前我早就在心裡打算要在當兵前與妳分手。
我不希望妳必須為了我等了一年，然後在時間以及距離終於把我的缺點一一曝曬在妳面前時，妳卻因為害怕被貼上兵變的標籤或是怕我在兵營裏頭想不開而在這段時間裡虛意敷衍。我寧願先分手，如果等我當完了兵，妳還是想跟我在一起，那麼我們重新在一起也無妨。但是又擔心這樣一有難關就想跳過而不是一起面對的想法其實是最不健康的。畢竟在未來面對的事情會更多而不可能用暫時分手去跳過了。而且也失去了一段特殊的體驗。一切都基於我們所分享的時間與事物不是嗎?
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是無法再回頭的某一秒、某一分、某一天，這些年不論好壞，但是在彼此身旁的人就是彼此，就是因為這樣才珍惜、才後悔不是嗎?
最主要的原因當然還是不捨。會有在當兵前想與你分手的想法當然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確存在一些問題，但有哪一對情侶不是這樣呢?我們之間的回憶還是有許多如同日光透過窗簾淡淡地融入房裡那樣簡單、看似重複卻難以複製的快樂。
但昨天發生的事令我感到也許是該向妳提出分手。
七月的巴黎不該有陰天更不該下雨。但不知道哪個身高超過一百八的特大號雨男為巴黎帶來連續兩天的暴雨天。
我們已經被雨困在旅館兩天了。這天妳堅持要到拉法葉百貨去逛逛。雖然我們已經去過一次，但妳堅持上次因為中國客太多根本就沒有好好逛逛。可是中國客太多正是我不想再去一次的原因之一。最後我只好說：｢如果天氣好的話。就去吧。｣
事實上我是不介意被細雨沾身的，就算是暴雨如果是我孤身一人對我而言也是不妨，可是我知道妳討厭雨。
早上的陰天呼應著電視機裡百分之百降雨機率的天氣預報。
妳拉起窗簾，說：｢不管啦。今天一定要出門拉。你有沒有算過啊，我們待在旅館裡面一天就等於一個人浪費了五千塊待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欸。不管啦。反正現在也沒有下雨。｣
我不置可否地背上側背包與妳出門。我們依舊沒有搭地鐵，因為妳不喜歡巴黎地鐵的氣味，而我則是不希望因為地鐵而喪失了多看巴黎一眼的機會，我寧願在巴黎的街頭散步、繞路。在這樣的天氣裡也許搭地鐵是一個選擇，但我們依舊走在陰天之下。
很快地，天空就開始飄起小雨。我們撐起了傘，繼續前進。為了趕在雨下大之前趕緊到達拉法葉，我們一路上只顧著趕路，一句話也沒有交換，一個眼神也沒有交流，為了加快步伐，牽著的手也早早的就分開了。
不久，雨就開始下大了起來。雨將我們的速度降低。我擔心地問：｢要不要回頭阿?｣
｢我們現在離旅館比較近還是百貨公司啊?｣
｢百貨公司。｣
｢那我們還是去拉。｣
｢好吧。｣
走不到幾步路。雨這次是真的不留情地全軍壓境。傘完全檔不住連阿波羅都不知退到何方的雨勢。我將唯一的傘完全撐在妳的上方。但很快地我們兩個還是全身都濕透了。
當然不可能再往百貨公司前進了。我們開始走回旅館。這時我那兩人共撐一傘所以能夠在步行中感受兩人心跳同步的句子就成了懶得帶傘的藉口了。
進過聖奧古斯都教堂時，路邊的積水已經到了小腿肚，一個法國人在櫥窗裡頭用手機拍下注意到他的微笑著的我的臉。但妳充滿怒氣的臉立刻把轉向妳的我的臉打成一張扁平無味的平面。
當我們終於帶著身上多餘的十公斤的雨水(我猜)回到房間。妳立刻跑進浴室裡頭。我則打開了側背包檢視我的損失。我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被雨完全地浸濕了。裏頭有我開了頭或是寫了架構或是只有題目的十多篇長短小說全部都毀了。一個個藍色原子筆寫下的字成了一朵朵綻放的藍色花朵。有的則是整頁成了藍色的星夜，總之沒有一個字活下來。我一再地翻頁，想要搜救任何一個還能辨認的殘骸。這本像是我藉由航向過去記憶的船隻的筆記本在這次的暴風雨中徹底地沉沒了。
妳從浴室中走了出來，開始用各種言語發洩妳的不悅。當然包跨責罵不帶雨傘的我。雖然那樣的暴雨在多隻雨傘也沒有用，但我不想反駁。我始終沉默著。終於妳發現了我的筆記本，妳停下雙唇，妳知道這本筆記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我走進浴室，放任熱水升高我的溫度。我忍不住想這趟旅程也許是老天在告訴我什麼。
好像我們在一起就像這趟雨天裡的旅程一樣。我並不在乎地點，但過程就算是下雨我也希望能夠從中得到除了不悅的情緒以外的收穫。但是我沒有辦法。而如果我堅持繼續像是被妳依附卻其實是被妳綑綁的喬木般活著，遇上大雨，我不只無法為妳擋下一切，只會賠上我所有寫作的資源。
隨著熱水洗去我身體表面的冰冷，我的思考卻從體內凍住了。這場澡，我洗得特別久，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走出去面對妳。但總不能洗到皮都脫了吧。
我看到妳試著幫我把筆記本一頁頁分開免得乾了之後全部黏在一起。
我回過神來。妳開心地在地上擺著一大、兩中、七小的巴黎鐵塔模型，那是妳跟那些推銷的人買來以便回國後分送的禮物。妳問我是不是買得不夠，是不是該多買一些。
在巴黎鐵塔下分手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嗎?至少是很難得的體驗吧。
[CENTER]信二。營中[/CENTER]
在新訓中心時，我總偏執地不想起妳。
不抽菸的話，十分鐘的下課時間能做的選擇便顯得很少。我也沒有那麼高的興趣去攝取販賣機裡的高熱量含糖飲料。我大部分的下課時間都在公用電話前排隊，少部分的時間是與妳通話。因為爸媽常沒接電話，我又沒有勇氣在等待的人群面前掛掉、撥通另一通電話。所以後來我總是打給妳。
對此，我萬分感謝。
從前把手機放包包裡的妳常常漏接我的電話，甚至(我到現在還想不通)我沒接到妳的電話，立刻回撥或是收到妳的簡訊後撥給妳，妳都能在瞬間就不知道手機來電。我的意思是，這時候手機通常都還在妳的手上或是離開不久不是嗎?
但自從我進了新訓中心，幾乎不用等太久，妳就會接起電話。妳也總是體貼地佔去所有開口的機會，分享著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人的事情，因為妳知道在裏頭過著千篇一律生活日子的我，在思考能力都被壓縮之後，只剩下很單純的想法：想聽妳的聲音。
偶爾我開口，因為妳說的事情觸發了一些想法而開口，妳也會立刻安靜傾聽。我說的都是些被妳的故事鉤起的我們過去生活的片段。
當我說必須掛電話了，妳也立刻配合地說再見。因為妳知道這不是妳或我能決定的時間表。妳不需要藉由纏住我反覆驗證妳對我的重要性。甚至我難得說出些肉麻情話，妳立刻知道這是二十分鐘的下課，我跑到電話機彼此距離較遠的營站旁打給妳，只為了對妳說一句在這營區裡顯得不合時宜的句子。
相較於同連裡有人的女友說：｢外頭有個男人對我很好。｣(說這是要妳男友偷一把65k2然後逃兵嗎?)
黑道老大：｢我包養的小三回去找他男人了。它媽的。｣(那女的為了那不成材的男人下海，所以才被這位角頭包養)
交大博士：｢我女友、我女友……｣(後面他就說不出口了)
我的幸運不言可喻。
在新訓中心，我不談論妳，我不想妳。我偏執地把妳當作天上的雲。泡在一攤泥水裡的我只有在抓住從妳那垂下的電話線時才能把身子吊離那池泥水，享受半空中清爽的風，直到後頭人的目光剪斷這條線，接上屬於他自己的雲。這攤泥水就連映照妳的倒影也不被我允許，因此我在新訓中心裡偏執地不想妳。
下了部隊有了手機，但生活作息卻也因任務而異，不再是按表操課。相對地，妳則回到了沒課就睡到十一點的生活習慣。我是五點半就要起床了。難道在妳去法國唸研究所之前，我們就要開始面對這樣的時差了嗎?
我開始傳長長的簡訊給妳，但不論我是什麼時間傳給妳，似乎都不是好的時間。我的簡訊像是一位在挪威無人峡谷跳下尋死的人一樣，用盡一切的心思只在一段時間後換來一聲緩緩的回應，像是不得不發出的嘆息。
下部隊與新訓很不一樣，下部隊後有很多時間可以發呆。當你待的時間久了，你會發呆到極度無聊，而且你也慢慢抓到裡頭的節奏，可以開始胡思亂想。怎麼說呢?一開始你會全神投入地聽著”注意””立正”等等的命令，後來就慢慢抓到時間發呆。但這時候別急著開始想東想西。因為你想得絕對不是裏頭的事，然後你就會恍神，錯失了命令。當班長大聲地喊：｢發呆阿。｣不是叫你不要發呆而是讓你知道你還只在發呆的等級，還沒到開始想東想西的境界。
以我自己的狀況來說是到了升一兵之後才開始慢慢抓到節奏，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程度。可是就算是這樣也足以讓我想一大堆長長的簡訊了。
也許新訓時被寵壞了。但我的心緒需要通往外界的出口，不只如此，還要是雙向的導聲筒。但我的簡訊一再墬厓。
營區裡的朋友是很不一樣的。在營區外總是與不和陌生人聊天的妳在一起的我是越來越沒有時間與朋友相處了。但在營區裡則是不論喜不喜歡都必須和這群人二十四小時相處的情況。我的寢室十二床位置幾乎都是同梯的，簡直每天晚上都像是國小畢業旅行。一群較好或是較不討厭的人住在同一間旅房裡一樣。雖然有你較喜歡的人不在同寢，或同寢有其實你討厭的人，但是團體分配之後就是如此。在這裡則是看連長的意思。
但幸運如我，在這每晚畢業旅行的房間裡還是有許多思考只能向外求救。因為裏頭的人有裏頭的人說話的方式。可是我不想全然忘記外頭的自己。
一天晚上我做了場夢。我在河岸旁打水漂。一開始我只拿起同一類型的石頭，但每次都很快地就落水了，偶爾輕微地彈起幾次又落入深不見底的水域中。我的心情總是隨著石頭落水而深深地陷入、陷入深不見底的處所。
終於我依舊會用一開始使用的石頭但我也拿起了另外一種石頭。我用同樣的手勢投出這兩種不同的石頭。新的這顆幾乎總是迅速地彈起，而且一路彈到對岸的程度。
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讓妳知道了這場石頭夢境，天蠍座的妳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敘事。可是對於Bob Dylan的談話，妳要我如何在軍營裡找到一段時間縫隙開口吐出這幾字呢?妳不回應的情況下，我只是需要會彈起的石頭讓我的簡訊不再是那位一再跳下懸厓的男子。
石頭本身當然是極度中性。只是妳依舊無法忍受為甚麼就得是一顆命名來自於某名女子的石頭。
對此我又要如何辯解?這場令妳憤怒的石頭夢境。[CENTER]信三。歸國[/CENTER]
我退伍後，妳緊接著出國留學。妳在去法國留學一年後向我提出分手。在精神上我將妳視為妻子，但法律或是儀式上我們僅僅是男女朋友。因此妳並非與我離婚而是與我分手。
想一想我們之間的爭吵幾乎都是因為這樣身分上認同的差異所造成。但我依舊無法相信，在出發前哭著說：｢你不能拋棄我。｣的妳在一年後平靜地向我提出分手。雖然無法相信，但我也知道一切有跡可尋。妳本來就是位聰明、自信而且有能力到令我認為妳有巴黎血統的女人。否則怎麼解釋妳精緻的臉蛋上那對英氣十足的眉。只是與我相處的日子漸久，我的病態的寵愛以及台灣社會的價值讓妳認為必須迎合我病態的寵而非拉開距離嘲笑並且阻止這樣愚蠢的行為。終於妳漸漸變成一位依賴我的女人。
因為依賴，妳失去自主，於是妳開始限制、開始忌妒。妳像是守護著財寶的蛇，卻因此失去四處遊走的自由，而且妳所守護的遠遠比不上妳本身美好。當然我必須負起一部份的責任，但若容我答辯，我只是一不完整、不成熟的人。因為愛上妳而將許多應當謹守的原則拋棄，許多能令妳、我、我們成為越加完整的堅持。
所以我想妳這次提出分手便是一位獨自出遊的女子在獲得自立、重新省思後的必然結局了。妳打來電話，在我用欣喜的語氣開口前先用斷然通知的語氣說：｢分手吧。你是好人。我並不想傷害你。｣那樣的語氣毫無討論的餘地。事實上我事後回憶才發現”分手吧”之後的兩短句都是特意照護我才說出口的。這樣的照護讓我覺得自己被鄙視了，但的確是事實，我甚至還悲哀地希望能獲得像是躺在妳的大腿上被你摸頭般的憐憫。
電話在妳說完之後就發出嘟嘟嘟的聲音。我開始想到底是什麼讓妳有了如此大的轉變。
妳在大學門口派警衛守護必須要有學生證才能進入的索邦大學念研究所，而我只是在一間有人溜著直排輪大喊：｢我有繳稅。｣就能衝進來的大學。妳也曾經是這樣的大學的一員。在巴黎的一年妳遇到了什麼或是想到了什麼呢?我無從想像，只能從當初我們同行的巴黎之旅找出一點端倪。
是什麼樣的城市養成了這樣的妳。
我回想那時的巴黎，還有那時遇到的巴黎女人。
巴黎的女人也許有一半沒有戴胸罩吧。但踩著高跟鞋而身體隨著步伐搖擺的她們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注目。好像鎂光燈是為她們而存在，聚光燈是為了將背景打白免得她們太耀眼的光瞎了魯男子們渴求的雙眼。
在我的認知裡奧黛莉朵杜那樣的女孩子最是法式。嬌小的身材，不引起過分肉慾的胸部，修細的雙腿，隨時能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卻又總有上揚十五度不屑一切的臉頰仰角。像是對一切都有自己的邏輯但也絕非將世界阻絕在外。她們又能被崇拜又能一起言談。專注於自己的興趣，絕不對不專精的主題發出引人發噱的半調子言論。
事實上有她們在的場合，她們就是隱藏的主題。男子們對於多樣的主題說出也許精深的意見事實上都只是為了引起她們的注意罷了。沙龍，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若妳成了她們的一員，我只能說妳只是回到了與我交往前原本的妳自己。最多妳是有穿胸罩的那一半，如此而已。
所以分手是因為妳找回了自己嗎?
我並不這麼認為，畢竟同樣的我曾讓當時的妳愛上阿。終於我將矛頭轉向自己。
我一直是我，只是終於被妳看清而已。
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唱的就是我這樣的人啊。曾經嘲笑那些汲汲營營的人，但現在卻不再那麼大聲談笑，不再那麼自傲。整天為了下一餐而暈頭轉向。像某位無名氏一樣。整天像顆石頭被河流不自主地推動著。
退伍之後，對於所有我早應負起的責任不再有任何藉口逃脫之後，我的一切手法終於被拉開了距離之後的妳一一看清。大學時對妳的所有承諾都是一項項拙劣而只能欺騙深陷愛情的女子的手法。
妳回到原本的自己，並且看清了原本的我是怎麼一回事。｢你是好人。我並不想傷害你。｣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妳太貼心而令我慚愧的句子。
退伍後失去了一切疊床架屋的事物後，終於被妳看清楚的赤裸的我自己才是我們分手的真正原因。
[CENTER]信四。那麼[/CENTER]
在妳終於耐著性子看完之後。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妳會有什麼反應。我們現在已經越渡信一、信二，妳正準備著要出國留學。
對於已經克服的危機成了落葉般的養分。但是面對未來可期的處境，我寫了之三這樣的文句。我想讓妳知道，分手，若是能令妳、我走向正確的道路那也是一項選擇。但我會努力證明有其他的道路，因為之三裡的我是甚麼樣子完全操縱在現在的我的手裡。我會讓自己變得值得。
畢竟前面的三段文字寫了那麼多只是想要把那三個沉重的字好好地向妳述說而已。
謝謝妳以往的陪伴。那麼之後的日子我會努力。
看結束後。更堅定寫小說的想法了
才開始學寫。會有不足的地方很多。多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