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3月 24, 2013 12:20 am
「欸…人果然要服老…」吃力地從馬桶上撐起身子，今天、應該是第三次沒有上出來了？
才洗完手，感覺外面有點急促的腳步，我探頭出去。景宏忙碌地在收拾東西，看樣子，他又要出門了。
「怎麼又要出門？今天不是放假日嗎？」甩甩手，我更上前一步。
突然，他對我擺擺手；隨後馬上接起電話。
「……對對，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們今天趕快把採購單給我……」
電話那一端，是我無法理解的世界、至少，景宏是這麼跟我說的。
身後一陣風，翠玲快步竄過我，把我忘記關上的水龍頭鎖上。目光相對的瞬間，她的眼裡充滿輕蔑。
「……好、好，我要出門了，你先跟師父說一下。」快速收起電話，他旋即轉身。
「…早點回來…」梗著喉頭，我只吐出這一句。
「嗯。」隨口允諾，和翠玲簡單交代要幫我買午飯的事宜，他遂直接踏出家門。
「欸，你要幾點回來？」
「大概九點多吧，晚餐不用煮我的。」
「嗯，我等一下也要出門了。」
翠玲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又要去打牌了。
「還要去？明天不是還要去爬山？」
「我知道啦，我會早點回來。」
「不要搞得自己太累、還有，晚餐就叫宇宇幫媽買吧。」
「好，路上小心。」
站在廁所前發呆一會兒，翠玲又竄過我身邊、這次是廁所的燈，我忘了關。
環顧四週，地板已經看不見什麼灰塵、碗盤也都已經洗好，思索了下，還是決定走上電視麻痺頭腦。
小宇倏的從房間彈出來，一把奪下了電視遙控器。看了下時間，十點，似乎是他最喜歡的節目上演了。
「沒有禮貌！」整裝好的翠玲從房間走出，拍掉小宇手上的遙控器。「你沒看到阿嬤要看嗎？」
奪下遙控器之後，她隨意的把東西放在我面前。隨後，她遞交一張紙鈔給小宇，附耳說了幾句，便又回到房間。
見我沒動作，他又拿起遙控器，轉到自己喜歡的節目，口中碎念著沒到前段的牢騷。
「你媽媽剛剛說什麼？」雖然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嘴上仍忍不住問了。
他只是搖頭。
「又要去打牌嗎？」
他聳肩。
「…那個人…講不聽啊……」我對著小宇嘆氣。而他依舊看著電視，沒理搭我。
幾許，翠玲趁著我回房的瞬間快步踏出門。隨之不久，小宇也悄悄溜出家門，料想，他應該是去打球了。
一直都是這樣，他們各自忙各自的，我便在家裡找活；對他們而言，我到底是什麼？是媽媽、是婆婆、是祖母，還是…寵物？
這裡和當初，其實一樣，老伴已經回去了，陪我的黑咪也睡著了。
沉色房內的一隅，雙眼有點濕潤，我分不清是感傷還是哈欠，我只知道，我累了。
※
難得一家齊聚的餐桌，小宇自顧自地在分享幾天來的心得，兒子隨便點著頭，手邊還是擺著一支手機；翠玲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應該也沒聽進去小宇的話多少。
嚥下嘴裡的白飯，我輕口言：「今年清明，我要回去。」
「嗯，可是媽，你要做這麼久的車，身體忍得住嗎？」終於把報紙收起來的兒子關心的問著。
「當初搬過來也是這樣搭車，一樣啦。」揮揮手，我沒打算繼續說下去。
一頓飯後，我回到房間收拾東西，門外傳出敲門聲。
我沒有關門，看著地板映上的高大影子，我直接道：「進來吧。」
景宏幫我闔上門，站在我面前。
「想問我怎麼突然想回去吧？」
「嗯。」
嘆了一口氣，我看著黑色的夜窗。「我想回去跟你爸說說話、我也想去看一下黑咪。」
「可是這幾年都沒有提過，怎麼今年……」
「我知道。」我打斷他的疑問。「我是想回去看看，我…」
話語含在喉中，我一時說不出口。不想看他擔憂的表情，我選擇別下頭。
「我想搬回去住。」
沉默徘徊在我們之間很久，我沒有動、景宏也沒有走。
「…媽…我……」乾澀的聲音終於開口。
「我累了，想休息了。」索性直接躺上床，我不想聽見景宏的隻字片語，不管是道歉還是質問。
「我知道了……」
燈關上後，我很快就入睡了。
夢裡，我看見阿峰手裡抱著黑咪，坐在老家門口的搖椅上。我緩步走近，阿峰笑著把黑咪遞給我。接過黑咪、我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張，緩慢擺盪。
我牽著他的手，我們聊了好多，談小時候我是怎麼送進陶家、阿峰又花了多久的時間適應、結婚後他對我的告白、我們第一次約會……好多好多，我們笑著、我們聽著。
腿上的毛球突然一聲嬌嗔，身子痙攣、然後不動；我驚的望向阿峰，顫抖的手伸向他的臉，還沒摸著、旋即化成粉末灑落他的座位。
一陣急促的呼吸，我猛然睜開雙眼。臥房的天花板，白的像夢中的粉末，直刺入眼簾。意外的沒有感受到眼眶濕潤，只是我久久無法收起對他們的懷念。
※
回老家的路改變很多，不樣以前要透早出門，過一個九彎十八拐，多了雪山隧道，已經比以前快很多，但是還是要幾個小時的車程。一陣子後，車子才好不容易停在景宏他叔叔的院子前。甫下車小展經骨時，熟悉的身影正從面前走來。
「大姊，好久沒看到你欸！」聲音一樣鏗鏘，但阿水的身子顯得單薄許多。
「阿水，最近過的怎麼樣？」
「老樣子啦，種種番茄、到處走走而已。」他眺著我身後。
幾句的家常後，我們走進阿水家的客廳。除了我們，還有阿清、金旺、大哥、和幾個以前老家的好友。
透過金旺，我才知道阿水他老婆前些日子過世了、阿清老公也因為生病在北部醫院治療。
其實，我們幾個老人家日子過的都差不多。
「阿秋今年怎麼有空下來？臺北的日子不是很忙？」
「哪有什麼好忙的，又不是像阿宏他們在上班，整天閒的沒事做，在家裡到處走而已」
「也對，小宇也長大了，不用阿嬤跟前跟後照顧。」
「是啊，所以我才想搬回宜蘭住。」
話一說出口，大家都沉默了。
沉默一直沒有被打破。畢竟，年輕人已經上山去掃墓了，留下的我們幾個也只能這樣彼此相聚。
我們默默地走到我的老家，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些灰、少了些活力。
※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還沒打開家門，電話已經大聲響起。
「來了，等一下、不要這麼急。」
轉開門把，我扔下剛從阿水那邊拿回來的菜，急急忙忙的接起電話。
「…喂？」
「喂，媽。」景宏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阿宏喔，怎麼了？突然打電話給我。」
「沒有啦，只是想說你在那邊住了一陣子了，還習慣嗎？」
聽見這句話，我失笑的道：「不習慣的話，早就打電話要你們來把我接回去啦！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過得好就好。我只是在想，今年暑假我想帶翠玲和宇宇也回去住一陣子。」
「好啊，我這裡很多空房間，看樣子我要好好打掃一下了。」
「不用特別打掃沒關係，到時候我再跟翠玲一起整理就好了。」
「嗯。」
「嗯………」電話那端安靜了。
「喂？阿宏？」
「媽，」他的語氣突然沉重起來。「對不起，我知道在臺北那陣子……」
我第二次截斷他的話。「傻孩子，不用道歉，我只是住不慣而已。你看，我現在不是過得很開心嗎！我還是習慣住在老家這裡。偶爾打掃一下房子、或和阿清、阿美聊個天，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雖然你爸不在了，房子有點空，但是生活比在臺北充實。你們有空的時候再回來看我，總比一直盯著我的臉色心煩好吧？」
「媽，對不起……」電話那頭，我彷彿聽見了景宏兒時第一次犯錯向阿峰道歉的低泣。
良久，我們沒有開口。
「…啊、那個你那邊很忙吧？我不吵你，我先掛電話了。」我隨便找了藉口搪塞。
「沒、嗯…那，我之後再打給你……」
「好。你們要記得照顧身體，雖然是夏天，還是很容易感冒；還有叫宇宇按時吃飯，不然都他太瘦了。」
「好。」
「那我掛電話了，阿清在找我。」不等景宏開口，我逕自掛下話筒。
很多時候，拉近距離反而是負擔；適時的疏離，才是對彼此最好，至少臺北和宜蘭，我可以得到客廳和臥房所得不到的，真誠的關心。
才洗完手，感覺外面有點急促的腳步，我探頭出去。景宏忙碌地在收拾東西，看樣子，他又要出門了。
「怎麼又要出門？今天不是放假日嗎？」甩甩手，我更上前一步。
突然，他對我擺擺手；隨後馬上接起電話。
「……對對，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們今天趕快把採購單給我……」
電話那一端，是我無法理解的世界、至少，景宏是這麼跟我說的。
身後一陣風，翠玲快步竄過我，把我忘記關上的水龍頭鎖上。目光相對的瞬間，她的眼裡充滿輕蔑。
「……好、好，我要出門了，你先跟師父說一下。」快速收起電話，他旋即轉身。
「…早點回來…」梗著喉頭，我只吐出這一句。
「嗯。」隨口允諾，和翠玲簡單交代要幫我買午飯的事宜，他遂直接踏出家門。
「欸，你要幾點回來？」
「大概九點多吧，晚餐不用煮我的。」
「嗯，我等一下也要出門了。」
翠玲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又要去打牌了。
「還要去？明天不是還要去爬山？」
「我知道啦，我會早點回來。」
「不要搞得自己太累、還有，晚餐就叫宇宇幫媽買吧。」
「好，路上小心。」
站在廁所前發呆一會兒，翠玲又竄過我身邊、這次是廁所的燈，我忘了關。
環顧四週，地板已經看不見什麼灰塵、碗盤也都已經洗好，思索了下，還是決定走上電視麻痺頭腦。
小宇倏的從房間彈出來，一把奪下了電視遙控器。看了下時間，十點，似乎是他最喜歡的節目上演了。
「沒有禮貌！」整裝好的翠玲從房間走出，拍掉小宇手上的遙控器。「你沒看到阿嬤要看嗎？」
奪下遙控器之後，她隨意的把東西放在我面前。隨後，她遞交一張紙鈔給小宇，附耳說了幾句，便又回到房間。
見我沒動作，他又拿起遙控器，轉到自己喜歡的節目，口中碎念著沒到前段的牢騷。
「你媽媽剛剛說什麼？」雖然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嘴上仍忍不住問了。
他只是搖頭。
「又要去打牌嗎？」
他聳肩。
「…那個人…講不聽啊……」我對著小宇嘆氣。而他依舊看著電視，沒理搭我。
幾許，翠玲趁著我回房的瞬間快步踏出門。隨之不久，小宇也悄悄溜出家門，料想，他應該是去打球了。
一直都是這樣，他們各自忙各自的，我便在家裡找活；對他們而言，我到底是什麼？是媽媽、是婆婆、是祖母，還是…寵物？
這裡和當初，其實一樣，老伴已經回去了，陪我的黑咪也睡著了。
沉色房內的一隅，雙眼有點濕潤，我分不清是感傷還是哈欠，我只知道，我累了。
※
難得一家齊聚的餐桌，小宇自顧自地在分享幾天來的心得，兒子隨便點著頭，手邊還是擺著一支手機；翠玲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應該也沒聽進去小宇的話多少。
嚥下嘴裡的白飯，我輕口言：「今年清明，我要回去。」
「嗯，可是媽，你要做這麼久的車，身體忍得住嗎？」終於把報紙收起來的兒子關心的問著。
「當初搬過來也是這樣搭車，一樣啦。」揮揮手，我沒打算繼續說下去。
一頓飯後，我回到房間收拾東西，門外傳出敲門聲。
我沒有關門，看著地板映上的高大影子，我直接道：「進來吧。」
景宏幫我闔上門，站在我面前。
「想問我怎麼突然想回去吧？」
「嗯。」
嘆了一口氣，我看著黑色的夜窗。「我想回去跟你爸說說話、我也想去看一下黑咪。」
「可是這幾年都沒有提過，怎麼今年……」
「我知道。」我打斷他的疑問。「我是想回去看看，我…」
話語含在喉中，我一時說不出口。不想看他擔憂的表情，我選擇別下頭。
「我想搬回去住。」
沉默徘徊在我們之間很久，我沒有動、景宏也沒有走。
「…媽…我……」乾澀的聲音終於開口。
「我累了，想休息了。」索性直接躺上床，我不想聽見景宏的隻字片語，不管是道歉還是質問。
「我知道了……」
燈關上後，我很快就入睡了。
夢裡，我看見阿峰手裡抱著黑咪，坐在老家門口的搖椅上。我緩步走近，阿峰笑著把黑咪遞給我。接過黑咪、我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張，緩慢擺盪。
我牽著他的手，我們聊了好多，談小時候我是怎麼送進陶家、阿峰又花了多久的時間適應、結婚後他對我的告白、我們第一次約會……好多好多，我們笑著、我們聽著。
腿上的毛球突然一聲嬌嗔，身子痙攣、然後不動；我驚的望向阿峰，顫抖的手伸向他的臉，還沒摸著、旋即化成粉末灑落他的座位。
一陣急促的呼吸，我猛然睜開雙眼。臥房的天花板，白的像夢中的粉末，直刺入眼簾。意外的沒有感受到眼眶濕潤，只是我久久無法收起對他們的懷念。
※
回老家的路改變很多，不樣以前要透早出門，過一個九彎十八拐，多了雪山隧道，已經比以前快很多，但是還是要幾個小時的車程。一陣子後，車子才好不容易停在景宏他叔叔的院子前。甫下車小展經骨時，熟悉的身影正從面前走來。
「大姊，好久沒看到你欸！」聲音一樣鏗鏘，但阿水的身子顯得單薄許多。
「阿水，最近過的怎麼樣？」
「老樣子啦，種種番茄、到處走走而已。」他眺著我身後。
幾句的家常後，我們走進阿水家的客廳。除了我們，還有阿清、金旺、大哥、和幾個以前老家的好友。
透過金旺，我才知道阿水他老婆前些日子過世了、阿清老公也因為生病在北部醫院治療。
其實，我們幾個老人家日子過的都差不多。
「阿秋今年怎麼有空下來？臺北的日子不是很忙？」
「哪有什麼好忙的，又不是像阿宏他們在上班，整天閒的沒事做，在家裡到處走而已」
「也對，小宇也長大了，不用阿嬤跟前跟後照顧。」
「是啊，所以我才想搬回宜蘭住。」
話一說出口，大家都沉默了。
沉默一直沒有被打破。畢竟，年輕人已經上山去掃墓了，留下的我們幾個也只能這樣彼此相聚。
我們默默地走到我的老家，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些灰、少了些活力。
※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還沒打開家門，電話已經大聲響起。
「來了，等一下、不要這麼急。」
轉開門把，我扔下剛從阿水那邊拿回來的菜，急急忙忙的接起電話。
「…喂？」
「喂，媽。」景宏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阿宏喔，怎麼了？突然打電話給我。」
「沒有啦，只是想說你在那邊住了一陣子了，還習慣嗎？」
聽見這句話，我失笑的道：「不習慣的話，早就打電話要你們來把我接回去啦！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過得好就好。我只是在想，今年暑假我想帶翠玲和宇宇也回去住一陣子。」
「好啊，我這裡很多空房間，看樣子我要好好打掃一下了。」
「不用特別打掃沒關係，到時候我再跟翠玲一起整理就好了。」
「嗯。」
「嗯………」電話那端安靜了。
「喂？阿宏？」
「媽，」他的語氣突然沉重起來。「對不起，我知道在臺北那陣子……」
我第二次截斷他的話。「傻孩子，不用道歉，我只是住不慣而已。你看，我現在不是過得很開心嗎！我還是習慣住在老家這裡。偶爾打掃一下房子、或和阿清、阿美聊個天，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雖然你爸不在了，房子有點空，但是生活比在臺北充實。你們有空的時候再回來看我，總比一直盯著我的臉色心煩好吧？」
「媽，對不起……」電話那頭，我彷彿聽見了景宏兒時第一次犯錯向阿峰道歉的低泣。
良久，我們沒有開口。
「…啊、那個你那邊很忙吧？我不吵你，我先掛電話了。」我隨便找了藉口搪塞。
「沒、嗯…那，我之後再打給你……」
「好。你們要記得照顧身體，雖然是夏天，還是很容易感冒；還有叫宇宇按時吃飯，不然都他太瘦了。」
「好。」
「那我掛電話了，阿清在找我。」不等景宏開口，我逕自掛下話筒。
很多時候，拉近距離反而是負擔；適時的疏離，才是對彼此最好，至少臺北和宜蘭，我可以得到客廳和臥房所得不到的，真誠的關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