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之雪(第三章)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連載小說每日請勿超過三章節

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沉悶的夜晚,德貴喝了一堆酒,又抽了大麻,一個人不停咯咯發笑,而一旁的K正閒情逸致的翻閱明心平日訂購的髮型雜誌。德貴穿著輕便的短褲、白色上衣,整個人昏躺在木椅上,她不時用纖細的雙腳去逗弄K或勾走他的雜誌,但K仍不為所動,只是輕輕將她腳挪開,又把雜誌拿了回來。德貴見他輕鬆的模樣,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悶氣,受不了K以自以為是的態度在敷衍她,最後她索性回到房間將自己反鎖起來。
不過,她故意在客廳留下一堆酒瓶、零食跟垃圾,擺明等著讓人善後,當然也是懲罰K不識好歹,居然拒絕她辛苦弄來的違禁品。
站在K的立場,他是擔心才剛來人家家裡作客,就飲酒作樂太過失禮,所以才拒絕了她。更何況他從不碰大麻那玩意,他不需要它。
美智聽見德貴大聲的關上房門後,便趁機會下樓來探個究竟,一看就發現K正在收拾客廳的殘局。
「二姊又失心瘋了。」她害羞出聲,並大約猜到德貴肯定又對人耍任性了。
「沒關係,習慣就好。」前面的瀏海長的壓住東海的雙眼,只露出下邊姣好的臉型,他保持上揚的唇意,心情頗為愉快,情緒絲毫不受德貴的影響。他用腳踩扁了酒罐,一一收進環保袋。
  美智看他動作俐落的樣子,應該已經作習慣了這些事情。
「你看來比較像她的家人,我們都不習慣。」
「我們認識也一年了,多多少少也像家人不是嗎?」
「K大哥,那你家人呢?二姊說你也是從外地搬來的。」靠在椅背上,美智對於K的過去有一點好奇,他像是孤獨的俠客,在一群人之中也是顯得特別安靜。
「他們在大城市,我一年前剛搬來的時候,第一個就認識妳二姊,她很特別,從不過問我的背景,不過問我的過去,我們總是聚在一起喝酒居多。」
K也間接暗示美智,他喜歡這樣沒有負擔的來往。
他用眼神示意美智拿後方桌上的抹布,她將抹布遞給了他,也順便到廚房提了一桶水過來。
美智長期以來對德貴有很多話想說,但始終說不出口,她想說她笨,說她傻,她對K直言:「也是因為這樣,她傻傻當了人家第三者都不知道,這是一種瀟灑嗎?她深信愛情具備著誠實、正直、奉獻還有豐沛的激情,可是人性並不是如此,會醜陋跟欺騙。愛情是一種理想,但人性總會將它搞砸。」
「妳討厭妳二姊這樣嗎?」K一邊擦拭桌子,也順便將沒吃完的零食用束口袋裝好。
「說實在的,我是忌妒她,我要的很簡單,可是不一定得的到,但我二姊卻在追求一種既複雜,她也永遠得不到的東西。可是我想要的,她輕易的就可以得到了。」美智將使用過的抹布洗乾淨後,大力擰乾,她暗想K有種奇異的力量,總讓人不自覺說出真心話。
「那妳想得到什麼呢?」
「很輕易就吸引別人的特質,女人都是這樣不是嗎?雖然我大姊覺得,我們醜但要有尊嚴,可是捍衛外表的尊嚴到底是什麼呢?人不會因此而更愛妳,只是自己活得抬頭挺胸,遮起雙眼無視於別人對妳的同情罷了。」
「我覺得妳很吸引人啊,尤其是在妳生氣的時候。」
「別笑我了,我也難得會這樣說話,坦白說,家裡的氣氛很緊張,我大姊又很保守,對我很嚴格,我大姊從不放我一個人在家,連我二姊都會乖乖聽她的話來看守我,雖然她現在...不是很善盡職責就是了。」
「那我們保守秘密,別讓妳大姊知道囉,來吧,坐在椅子上好好聊聊。」
客廳整理乾淨後,K便埋頭挑選從他黑色帆布包包所拿出的CD,他想放些曲子來聽,他習慣讓耳朵有些旋律或是節拍的聲響。
為了讓客廳氣氛熱鬧些,美智拿起遙控器選擇靜音,她轉到一台專門播放老電影的頻道,此時上映的是經典名作「到未來去旅行吧」,電影描述的是一名老科學家在妻子死去後,決定坐時空機器到未來去旅行散心,但途中卻經歷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讓他決定將未來當作他唯一的故鄉。
K抬頭看見電影中老科學家成功抵達未來時露出欣喜模樣的畫面,突然隨口興起地問:「美智,妳會想當一名穿越時空的旅行者嗎?」
爵士的曲風在屋內響起,美智的家難得也有這麼愜意的時候,她也注意到飛鳥的房門有點詭異,刻意打開門縫,好像偷偷在觀察屋內的動靜。
美智心想大概是明心吩咐他好好守護家裡的吧,大姊果然知道二姊靠不住,早已算計到德貴任何出奇不意的行為,她在心裡嘆氣後,接著回應:「你是指電影裡面,可以到過去、現在、未來自由旅行的人嗎?」
「嗯,類似那樣,妳會想嘗試看看嗎?」
「或許一開始很好玩,但如果把時間都花在旅行,那家人、朋友怎麼辦呢?
而且既然是時空旅行,那麼就沒辦法跟身邊的人、周遭的環境建立記憶吧?」美智從沒有機會旅行,她的旅行就是夜晚恣意的夢境,大姊的旅行是手指優游在一顆又一顆陌生的頭顱間,二姊的旅行則是睡過男人一張又一張的床。
「嗯,我就是想在沒有記憶的世界,過沒有記憶的生活。可是妳知道嗎,我說的時空旅行者,是活在一個只有他記憶的世界,也就是他所做的事情、他所說的話只有他知道,而他也知道周遭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將會發生什麼。」
「那不就是跟神一樣的人嗎?不管他做了什麼,好事也好、壞事也好,都不會被追究、也沒有懲罰。」穿梭自如的人啊,美智突然提起興致起來。
「也不一定,他會把痛苦的記憶帶走。」
「K,那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夢嗎?我告訴你後,你會帶走這個記憶嗎?」
「可以。」K回答相當篤定。
美智相信K,即使他帶不走這個記憶,也會守口如瓶,所以她敘述了食人花的夢境給K知道。
專注的聽完後,K啞然失笑,如果他們都變成了植物,或許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據說在佛教教義中,植物不屬有情眾生,無須進入六道輪迴。
「真有趣,如果德貴是食人花,那我不就是食人草或食人樹?」
「我沒這麼說喔。」
「不過妳年紀輕輕,作的夢很色唷。」
K撥開他的黑色劉海,美智發現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起來憂傷而且迷惘。不過一經被K促狹調侃,美智不禁全臉緋紅,她討厭自己容易臉紅的性格,彷彿所有的心事都會被看穿。她知道自己會越來越喜歡K這一個人。
「好了,現在開始忘掉、忘掉,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如果這麼有趣的事情,你都沒有記憶,人活著還有什麼價值呢?」在直線的時空裡,記憶是直線的,但在混亂的時空中,還有因果的存在嗎?美智不像德貴熱愛冒險犯難,她喜歡將事情分析構思,一條一條理清楚,她原本考慮在村子的學校畢業後,如果不做美髮業,就打算做擔任秘書或書記的工作。
「人的記憶還是苦痛比較多,每天煩惱你的,是痛苦還是快樂居多呢?一般人可以很清楚描述所發生的痛苦、仇恨、忌妒,但是很快樂、很爽的事物,卻是沒有太多細節的。在妳的經驗中,妳所描述負面的事情是不是比正面的事情還多呢?」
「所以啊,我大姊總是說要達到天堂之前,先到地獄走一遭,人間是沒有天堂的。」美智對天堂沒有憧憬,她光靠編織幻想就足以快樂。
「她說的很好,可惜我們不投緣,不然我們應該可以當好朋友。」K顯得有點遺憾。
美智不敢坦白,大抵上明心對好看的人都是沒好感的,她覺得他們危險、自私、任性,就像德貴一樣,總在缺乏自覺中成為女性公敵。
「K大哥,那對你來說,如果沒有天堂,那你的地獄是什麼呢?」她以為的地獄,就是終生受到束縛跟懲罰。
  「地獄啊,我想想...那就是這麼晚,妳該睡囉!」巧妙的避開問題,K將電視畫面關起,他指著飛鳥的房間暗示美智他知道對方正在監視他們。
美智聳聳肩,知趣的跟K說聲晚安後,便依依不捨的上樓。
隔沒多久K也關上電燈,決定不躺在窄小的木椅上,而從優選擇睡在客廳地板上,嘗試安詳入睡。
臨睡前,他其實在思索著還未回答美智的問題,他的地獄是什麼呢?

*****

隔天一早,美智就被一個女人高八度的聲音吵醒,音調聽起來像是德貴的聲音,她焦急的下樓查看時,果然見到德貴跟K正在起爭執。昨晚還殘留在客廳的愉快氣氛,都被德貴這個超強巨風吹散得一乾二淨,她就是擁有這番破壞別人美夢的本領,她下意識有點不捨K也許很快就要離開。
「他搞不好會傷害妳,別去了。」K焦急地拉著德貴的手,試圖柔性勸說。
「他媽的有本事下戰帖,我就有本事回應,要搞清楚是誰先誰後的?要不是我讓她,她會有這個機會嗎?」激動的推開K,德貴穿著緊身牛仔褲,再穿上有宣戰意味的紅色高跟鞋,一身勁裝打扮有示威的意味。
「妳一定得去嗎?不然我陪妳。」
拗不過德貴,K擔心的想陪她前往。
撇開K的手,德貴氣憤的揚起手指著他和剛下樓還不知情的美智說:「妳還有你都別干涉我,滾開!」
轉頭率性的甩開髮尾,德貴一個人氣呼呼的推開大門離去,那美麗的臉因怒氣攻心的陰狠模樣,讓美智想起村子所供養的恐怖女神「加貝大人」,祂也是怒髮直衝、橫眉豎目的模樣,擁有恫嚇一切萬物的駭人神情,祂手持彎刀寶劍要懲罰觸怒她的一切人事物,就連其他神明也不放過。她記得亞紀的家族是少數在這裡土生土長的村民,她曾經告訴自己女神的由來,加貝大人原本是供奉在神山,專門為神山人所膜拜,近十五年出現雪祭不尋常的氣候變化後,村民也依照本尊打造了另一個加貝大人來供養。祂是威怒四方的女神,擁有無上一切的權利,在封神之前,殺了自己無惡不作的族人替天行道,甚至也親手血刃雙親跟家人,這種大公無私的精神讓人欽佩也戒慎恐懼。
一年前時間之河的無頭神像明光大人在村子戀心湖旁出土後,就有傳言指出是加貝大人斬掉掌管時間之神明的頭,只為了處罰祂滿足一名亡者的心願,居然顛倒時間的洪流、違背自己的天職,讓死去的丈夫改變自己的容貌重回過去見命在旦夕的妻子最後一面。但神明除非被降格,否則是不會死的,村民怕被女神懲罰,所以之後塑立神像的時候都只建了身體。
幸好,美智發現清晨在庭院照護菜園的飛鳥似乎也警覺事態不對,他迅速套上黑色的大衣便默默的尾隨在德貴後頭,這讓她稍微鬆了一口氣。飛鳥和德貴平常雖沒有什麼交集,但是在大姊指示下,有無數個夜晚都是他背著醉醺醺的二姐回來,甚至德貴還經常吐得他滿身都是,而隔天又毫無記憶。雖然他矮小瘦弱,行動又有點老態龍鍾,但是作慣粗工的他,力氣也不小,相信可以替德貴阻擋一些麻煩。
美智才一轉身,便看見K一個人孤單落寞的身影佇立在門邊看著德貴離開,他緊握的拳頭還微微顫抖,這讓她不禁有點吃味的揣測,難道K事實上是默默的愛著德貴嗎?她察覺到K對二姊異常的關懷已超出朋友界線,內心隱約有些吃味。她想起德貴說的話,他不過也是喜歡漂亮女人的平凡男人,這是暗指K偷偷暗戀二姊嗎?
「K大哥,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姊又闖禍了嗎?」美智不懂才一個晚上,究竟能捅出什麼簍子。
「妳二姊...唉,這說來話長,總之她跟現在的外遇對象的事情被對方老婆發現了,今天早上那女人的父親便打電話來,警告妳二姊不要再接近她女兒的老公,不然要她好看!他隨時準備一堆人要圍堵妳二姊,要對她不利!」K憂心敘述經過,德貴這次的麻煩可惹大了,他知道德貴不可能放棄的,尤其當她發現阻力越大,她越要搶過來。
「妳是說鐵兵哥的老婆嗎?」 在下課回家的路上,她已經目睹好幾次德貴跟對方公開的出雙入對,行徑之囂張連她都看不下去。
「應該是吧!他老婆可是隔壁村長的女兒,我想她的威脅有可能是真的,因為這是面子的問題,誰可以忍受自己的女兒才剛新婚就被拋棄呢?」K少了平時一貫的優雅,頭髮被他煩躁的抓亂,一臉喪氣的坐在椅子上。
突然一線亮光反射刺激到美智的眼睛,酸痛的讓她流出些微淚液。
   她慢慢望向窗外,看見白茫茫的景象,突然圓睜雙眼,嘴巴也驚訝的闔不起來。
「啊,下雪了,怎麼會這麼早...」
K抬起頭順著美智的手將視線投向窗外,他看見瑩白的細雪正紛紛落下,天氣似乎越來越異常了,雪祭足足比氣象預估提早兩個禮拜。
   美智下意識想到的是,大姊趕得及回來嗎?一但大雪紛飛,前來村子的路途就會變得險象環生,而屆時進來村子的道路也會封閉,那麼大姊就無法即時回家了。
   還有德貴的安全呢?
   突然兩人有默契的對看後,決定一起出門把德貴跟飛鳥找回來。

*****

踩著五吋紅色高跟鞋,德貴修長的雙腳大弧度擺伏,其威猛的氣燄不斷引來路人的側目。她滿肚子火的走在路上,內心還在盤算該找誰算帳,是直接殺到鐵兵家去大鬧一番好,還是直接殺到隔壁村長家?
但如果她單純的只是大鬧一場,鐵定不會是贏家。於是她決定先撥打給鐵兵,跟他訴說委屈。眼尖的她,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躲在後頭,她決定把他揪出來。
德貴一步步走向飛鳥藏匿的街角,讓他無處可躲,她伸手就將蓋住飛鳥臉蛋的大衣帽子往後撥,一張褐色無神的眼眸便露了出來。
看見街頭這麼多人潮來來去去,他顯得有點畏縮。他畏光、他怕人,他更厭惡這個世界。
「飛鳥,你不用擔心我,快回去照顧小妹。」
飛鳥搖搖頭,經過一天的觀察,他知道那個叫K的男子會照顧美智。
「我不會做出衝動的事情的,我只是給對方一點教訓而已,我不會傻傻一個人上門的好嗎?」德貴太了解飛鳥了,這人性格陰沉,還是明心的聰明走狗,所以她沒有敷衍他的必要。
飛鳥拿起口袋裡的筆記本,用鉛筆快速在上面寫著:「雪祭要來了,危險,先回家。」
「不,親愛的,我回家了,我就會失去我的愛人。他會覺得我不愛他,你捨得讓我難過嗎?」德貴在飛鳥耳畔用撒嬌的口吻訴說,她改用柔情攻勢,要讓他知難而退,她知道男人都吃不消這一套,何況飛鳥心智應該還是「男孩」。
搖搖頭,飛鳥依舊不領請,他大膽直白繼續速寫說:「親愛的,那男人不愛妳,還是回家最好!」
  「你分明是要讓我火大的嘛!隨便,你愛跟就跟,老娘懶的理你。」德貴禁不起飛鳥的刺激,轉身就走。
   但她內心還是氣不過,多年來飛鳥就跟監視器一樣,是大姊的恐怖眼線,無論她去哪、去做什麼,永遠都逃離不了他的掌控。這個在母親失蹤之後,被大姊帶回來的啞巴孩子,擁有神奇的能力,他了解家裡每個人的性情,知道她們想些什麼,而且也從不被自己的外貌所迷惑。尤其看見飛鳥只聽命明心的行為,讓德貴完全無法忍受,他們長久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飛鳥不僅沒有迷戀上美麗的自己,反而只對醜陋的大姊敬重愛戴,讓她一點都沒辦法服氣。
此時德貴突然心生妙計,決定要藉這個機會好好報復飛鳥,她從口袋掏出手機撥電話給鐵兵。
  電話才一接通,鐵兵便語帶抱怨:「妳上次耍我還不夠啊...」
  德貴在電話一頭,故意保持神祕的沉默,接著發出小鳥般的啜泣聲。
  嗚... 嗚... 嗚...
  「寶貝,怎麼了啊?」看見德貴一往反常的舉動,鐵兵深感不妙,每次德貴哭或異常沉默,幾乎都是提出分手的時候。
「有人...跟蹤我...我有點怕...」德貴假惺惺的裝著哭腔說話。
「妳在哪?我現在去接妳好嗎?」
「我...在神山的山腳下...涼亭這邊。」
「寶貝,現在外頭飄雪耶,妳一個人在那裏也太危險了吧?」鐵兵內心暗想德貴這女人一天到晚在發神經,常做出一些讓人沒有頭緒的事情。
「你岳父今天打電話給我,說了...很難聽的話,我...心情不好才...」德貴了解鐵兵的個性,他虛榮心強,在表達上有時不能太強硬,要順著他的毛摸。,
「哎呀,我岳父是怎麼搞的,我娶她女兒,又不是娶他...好,妳等我十五分鐘,我馬上去接妳。」鐵兵緊急的掛上電話,便衝出鐘錶行,準備開車去接她。
在電話中,一聽見鐵兵抱怨他岳父,德貴便高興的直拍手,總算告他岳父一狀了,雖然還不能直接狠狠修理他。她開心轉過身,看見飛鳥依舊遠遠站在街角冷視著她,她不畏懼他的眼光,仍走上前去問他:「嘿,你開車載我到神山山腳下要多久啊?」
一剎拿間,天空飄的細雪逐漸濃密蓋在德貴的黑髮上,飛鳥看見德貴比雪還白皙般的皮膚發著光,毛細孔似乎透著熱氣,還有那雙像大貓一樣閃動光芒的美眸,充滿著野性的力量。這張看了多年的絕色美貌,此時居然美的令他生厭。他一看她嘴角勾起淺淺的微笑,就大概猜測出不懷好意,但還是答應載她前去。
飛鳥知道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注定為這個家族付出。他的父親從小就將自己賣給了明心,那麼即使他變成一縷亡魂,也是這家族的奴僕。

*****

整個早上,美智就坐在K的機車上,兩人沿路巡遍整個村子,但都沒有看見德貴的影子。接近午後一點時,兩人便找間小吃攤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急忙的向老闆要兩杯水喝後,美智不禁想讚美K的耐性:「K大哥,我真的很佩服你,跟我姊當朋友,最慘的命運就是一直一直在找尋她的身影吧?你不知道她何時會衝動、會作出什麼傻事,跟精蟲一樣!」
聽到美智的話,K差點把才剛喝進去的水吐出來。
「美智,妳說的話跟德貴有的拼了!」
「嘿嘿,不然怎麼跟她當姊妹呢。」美智發覺在K面前,可以露出她最頑皮的本性,因為在兩位姊姊面前,她總會盡量保持好妹妹的模樣,尤其是大姊對她的期望又特別的深,總希望她離開村子到大城市自力更生。
「其實找德貴並沒有難度,在人群中她就是最耀眼的一個,好像渾身發著光,讓你無法不一眼就看到她。坦白說,我沒刻意找她,有時候我也是順便在打發時間。」K難得誠實說出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德貴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女人,她不像有意接近他的其他女性那樣,對他懷著太多美夢與憧憬。他可以成就一個女人一天的夢想,但無法成就一輩子,雖然這也是自己氾濫的同情心使然。
「打發時間?你思考的角度真的很有趣,好像做什麼事情一開始都沒有目的。」美智暗自心想,雖然世人多半會對這樣無所事事的人貼上「頹廢」的標籤。
「人生太過執著於目的,就會帶著太多執著與痛苦死去。」K頭一次這麼嚴肅的回答,讓對話瞬間沉悶了起來,為了緩和氣氛,他指著自己的髮型說:「妳猜這是誰剪的?」
「該不會是我...大姊吧?」美智瞪大眼睛驚呼。
「賓果!」K美豔的臉龐,散發一種奇異的光采。
但美智覺得有點納悶,那明心為何從沒提起過呢?她不是對K有點感冒嗎?
隨著麵攤老闆把熱騰騰的湯麵送上桌來,K怕前面的瀏海混入湯中,便拿根髮夾夾起,於是便露出他漂亮的臉蛋。美智看到他濃密的眼睫毛與彷彿畫上眼線的深邃雙眼,不禁看得有些失神。為何這樣的妖豔的一張臉長在男人臉上呢?仔細一看,K和德貴的美不同,有個深邃且完美的輪廓,眉毛濃厚而細長,整張臉較有力度卻又不失中性的美,沉默時帶點邪魅氣息。
  美智覺得他的性格很像在雪地生存,帶有原始野性的哈士奇,不僅忠於駕馭他的主人,而且即使在茫茫的雪地中,也能精準的找到回家的方向。
「我知道妳在想些什麼,我可是已經給她剪了一年囉,雖然我們從來沒說過話,每次都是我指著雜誌,她點頭,我付錢,就這樣。」看著美智發愣,K便逕自解釋,「雖然她確實...有點話不多,但她對客人從不失禮。」
「我知道,大姊她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保持一種很生疏的距離,我想你也沒讓二姊知道你這頭髮是誰剪的吧。」
K用手指敲打她的額頭,讚歎美智的聰明,他接著意味深長的說:「有些事情不需要說、不需要解釋,也無須記憶。走在路上,看起來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其實背後卻有很大的連結,只是當事者本身不知道而已。直到有一天,當時機來到了,妳會發生處處都是奇蹟。」
「奇蹟嗎?」美智念念有詞,但卻害怕去了解這樣的深意,她抬起明亮的眼眸,用無比清晰的音調說:「K,你想告訴我的是什麼呢?你描述的很像是一個男人單戀一個女人,即使他為對方作的太多,但那個女人卻從來不知情?是類似這樣嗎?」
「妳知道的太多囉。」壓低聲調,K抿緊唇露出失落的模樣。
「是你透露的太多了。」這次換美智用食指敲打他的額頭。
  兩人隨後低頭默默吃麵,但卻心有靈犀地產生一種奇妙的連結。美智知道他們的關係變得不一樣了,她彷彿可以感受到K內心那顆既孤獨又浪漫的心。
用餐完畢後,再度啟程的路途上,K才又緩緩開口:「我確實為一個女人進行了長途的旅程,我追逐她的身影,為她做了很多事情,但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放棄,妳認為這樣很傻嗎?」
「當然傻,你愛上的是一個陌生女子嗎?為什麼不跟她告白呢?」
「那是比愛還要深的東西,是無法輕易說出口的。就像我知道美智妳很喜歡我,但妳的喜歡只是停留在不了解我的階段。」
「一定是我表現得很明顯、很討人厭對吧。」心意被赤裸裸的揭開,美智情緒瞬間高漲,羞憤地漲紅整張臉,她覺得自己很丟人,想立即挖洞將自己埋起來。
驚覺自己傷害了對方的自尊,K趕緊解釋:「不是的,美智妳很可愛,我很高興妳喜歡我。」他溫柔地握住美智的手,「但是妳是因為了解我而喜歡我,還是因為不了解才喜歡我呢?我對那個女人的心情很簡單,我追逐著她,是因為一連串的謊言和故事,分不清那是同情還是著迷,這種心情妳懂嗎?」
聽到這裡,美智的眼眶不禁含著淚,內心稍微可以釋懷,但她也不禁思索究竟是什麼樣的性格的美人會辜負K的愛情呢?她頓時感到難受,雖然他透露自己空白的感情關係,卻也明示他早已看清自己幼稚的迷戀。
像K這麼與眾不同的男子,如果內心曾深愛過一個女人,一定是如雪般潔淨又高雅的女子吧。不過,美智內心其實明白,他所描述的女人不正是德貴嗎?她心糾結了起來。

*****

下午兩點,美智和K在鐵兵家和隔壁村長家外頭晃了良久,發現兩家都顯得很平靜,撥打了十幾通電話給德貴,都轉到了語音信箱。想要聯繫飛鳥更不可能,他身上不僅沒有手機,連錶也沒有。 
  「二姊到底是跑到哪了?」美智憂心忡忡,她第一次發現要搜尋德貴的蹤跡,比登天還難。
  「總之,至少肯定不是去尋死。」
  「是去尋仇,而且依照她的個性,要死也會拖一堆人下水。」
  「如果她不在村子裡,妳猜她會去山邊、河邊還是樹林裡呢?」
  K推測,以德貴做事這麼魯莽的行徑來看,如果還沒有引起風波,那麼肯定就不在村子中。
  「她去那裏做什麼?談判嗎?還是殺人滅屍啊?」
一整個下午,K不斷聽到美智語帶苛薄地攻擊德貴,那種姊妹間的鬥嘴,令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還不知道,不過剛剛鐵兵的驕車不在家裡,村子不算大,如果他不是去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根本不需要開車,騎車就好,而他也沒來村長家。」
  「所以他有可能載德貴去哪裡了嗎?會不會去城市散心?」
  「雪祭就要來了,現在不是進城的時候。」
  「我覺得鄰近山邊的機率大一點,因為德貴或許不是沒開機,而是訊號不良也不一定。」
  「山邊啊...」美智並不否認K的判斷,而且依舊德貴這種怪裡怪氣的個性,要是做出令人吃驚的決定也並非不可能,她趕緊提供另一條線索:「如果你猜得沒錯,最大的可能就是山腳下的涼亭了,那是我二姊和鐵兵大哥以前平常炎熱的時候最常約會的地方。可是現在這麼冷,去那裏真的是發神經。」
   一聽到可能的地點,還沒等美智反應過來,K就動作迅速的將安全帽戴在她頭上。
  「等等,K...這麼冷,我們要不要先回家加件外套啊!」寒氣越來越重,讓美智直打哆嗦。
「等不及了,我有不好的預感。妳說過如果打電話回去時,是飛鳥接的,他會用敲打的聲音跟妳回應對吧?可是家裡也沒有人接,那表示飛鳥一直跟著德貴,這種情況下,三個人在那種地方這麼久,不是很奇怪嗎?」K越想越不對勁。
此時,突然天空有了異象,數目數以萬計的群鳥像綿密的網絡從各地飛往了山邊。由於鳥群遮蓋陽光,天色驟暗,隱約暗藏不詳的凶兆。
這些鳥群露出疲態的模樣,他們翅膀牽著翅膀緊密相連,那種團結合作的氣勢顯得異常悲烈。
「我的天啊,好多鳥,我這一輩子都沒看過這麼多鳥。」鳥兒振翅疾飛,來勢洶洶,讓美智不由得感到恐懼。
「是迷路了嗎?現在應該是去其他村落過冬的季節才是...」K知道極端氣候下,確實有可能影響鳥兒的導航,但這麼多的鳥,他還是頭一次見到。
「牠們的目的是什麼?你看,那裏還有,一群又一群不同的鳥群,來自四面八方聚集在這裡,難道他們是想掀起什麼革命嗎?」美智指向更遠邊的天空,幾乎都被鳥兒給占領了。
「先不管了,現在先去找德貴跟飛鳥吧。」
K發動引擎,在被鳥兒群聚的天空下,機車摩擦地面劃出一道雪塵,他倆直奔山腳涼亭。
三個女孩子,無數的欺騙,這是上蒼的玩笑,是令人心碎的悲劇。

血氣開始散漫著山,一場腥風血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