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姍姍來遲。
  時令已是仲春,卻還是“乍暖還寒”,“還寒”多於“乍暖”。
  南方的朋友來信說,“恰氣候宜人,姹紫嫣紅,正是踏青好風光”。如是,不能不讓人羨慕、心儀。
  心裡的春天貯存了一個冬天,這時節,該是草長鶯飛的日子了,可北方的春天姍姍來遲。冬去了,春即走來。心裡的春天醞釀得久了,看天看地的眼神都是期盼,期盼滿目綠色,期盼某一天早晨太陽也是綠的,走過的風也流著綠的光波。
  可是,北方的春天姍姍來遲。
  然而,春天畢竟是來了。爬滿芽苞的柳枝柔軟了許多,柔軟的身腰上芽苞是黑色的,眼見得在風中拂搖、拂搖,枯枝鐵杆的樣子,默默無語。早晚的風仍是有些刺骨,柳枝也就仍料峭中拂搖。大風起處,柳枝胡亂地揮舞,且還發出嗚嗚的嘯聲,分不清是風在吼,還是樹在叫,那情狀是熱烈的,放浪不羈,就像是黃土地上舒腰展背扭著秧歌的男男女女,披頭散發,恣意渲泄。顯然不是掙扎,顯然不是凄惶。就在風中看著的時候,眼前一下子出現了黃河岸邊身縛腰鼓的舞者,狂放,張揚,不屈不撓,為了心裡一個殷切的希望——那種活力、激情的律動,讓人感到春潮滾滾,令人向往振奮。
  如是數十次,十天半月的光景,柳枝上的芽苞漸次變了顏色,先是鵝黃,接著是嫩綠,變化不很大,卻動人心魄。坐在窗口望出去,一棵一株的柳樹與冬日並無二致,沒有太大區別,或者可以想像它是否稍稍的胖了一些。心裡似乎是有些欣慰,但可能還是會說,“春深了,還不見綠色”?然而我們錯了。
  北方的春天雖然姍姍來遲,但走上河堤,但見成行成排的柳樹列陣而立,是隊伍,是迎春的氣勢,倏忽間,有一片一綹的綠在眼前鋪開,緊趕兩步,近前的綠沒有了,遠處的綠仍在樹間枝頭輕紗似地浮動。立住腳四下環顧,定睛處,還是冬天的景致,綠,了無蹤跡。但是就在疑惑、詫愕之時,綠又從眼前飄過,仿佛是捉迷藏,經意不經意地招惹著追春的眼睛,撩撥著心裡那幅關於春意的畫圖。
  有了春的消息,放心不下,就一次次往河堤跑,河堤上的綠一次比一次嫵媚,綠韻如水,就那麼凌空漾來漾去,你的心別無旁鶩,整個地就在這“綠”當中了。感受著,品味著,於是,心裡也有一汪綠。
  料峭的風並不停息,一陣陣襲來,河堤的柳林活了,攬肩扯臂,長發流蘇,壓抑不住的興奮,手舞足蹈的歡呼,把綠的意蘊揮灑成一派柔曼。綠,也就一波濃似一波的流動著。河底干涸,河床裸露,堤岸上卻有“綠水”漫過。突然,有一簇白色的杏花,有幾枝粉紅的桃枝從樹縫中閃現出來,欣喜著撲撞過去,卻原來,春行早於人行,春天的腿腳到底還是先人一步,雖然寥落了一些,雖然散淡了一些,但爛漫嫣紅說不准就勃發在明天早晨。
  北方的春天,春寒料峭,可畢竟是春天,綠來了,腳下的土地散發著青草的腥香氣,蜜蜂捷足先登,攆著東一坨西一塊的綠,嚶嚶嗡嗡,蝴蝶還是迷戀花朵,,等著芳菲迷人的四月天——北方的春天,讓蝴蝶十分不安。
  一個冬天過去了,春天在蹣跚的腳步聲中誕生了,滿眼是綠,生機盎然。
  春天是生長夢,期待機遇的季節。因為有了冬天的蟄伏,心裡的春天才蓬蓬勃勃。人流踏著春潮,與春潮同時擁擠在春天。求職的人體會著艱難;工作的人經受著歷練;戀愛、婚姻中的人有著不盡的傷感和憂煩。憧憬和希望伴隨著艱難、歷練、傷感與憂煩,恰就像人們一路從冬天走來而對於春天的感懷。
  有一句粗俗而深刻的話,說人生如同拉屎,你努力的結果很可能只是一個屁。聽了由不住讓人發笑。可不努力,卻是連屁也沒有,生活依靠什麼?生活還有沒有味道?生活又如何去生活?
  北方的春天姍姍來遲,不是它不努力,而是一直在痛苦地醞釀之中。如果把春天比作分娩後的幸福甜蜜,那麼十月懷胎的不舒服總還是值得的。
  北方的春天姍姍來遲,是在孕育著在這樣一個干旱嚴酷的地域,如何在一眨眼的功夫,給大地一個“綠”的驚喜。我們任何的希望都出於美好,該來的往往就在你無法忍受的那個狀態。
  料峭春日,乍暖還寒,纖纖綠意,是蔚為大觀的春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