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你蓋上機車車廂蓋,稍微側了身子,盯著後照鏡的自己,撥了撥因將安全帽拿下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頭髮,「走吧。」你伸手將我左肩上沉甸甸的灰色包包拿走並提著,裡面有我最近這陣子正寫到頭皮發麻的研究所畢業論文資料。我挽著你結實又有點黝黑的手臂,離開機車停靠區。看了看錶,剛過半夜十二點沒多久,「買杯飲料喝,好嗎?」我順著你右手手指頭的方向看去, 7-11招牌在這樣有些陰涼的夜晚顯的很亮眼,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7-11看起來好像特別的冷漠,「好。」我點頭答道。
「妳要喝這個嗎?」指著黃色包裝的茉香柚茶,你說。
「唔……」我沒回答你的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綠奶茶呢?」你拿起綠色包裝的飲冰室茶集綠奶茶,笑著問我。
「恩!」我微笑,你總是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
「走囉!小妞。」付完帳,你拿著要給我喝的飲冰室茶集綠奶茶和你要喝的紅奶茶,轉頭喊我。

我們沿著河堤邊一直走,一直走,找了個看起來比較順眼的位子坐下,在路燈的照射下,我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這是最近新拍的。」將牛皮紙袋打開,我說。
「唉唷,妳越來越會抓拍攝的角度了。」你有點興奮的說著,我看到你很仔細地,一張一張看著。「不過,到底為什麼?妳這麼喜歡用菸和菸盒當題材?」你抬頭問我。「妳每次都不說,今天可以告訴我了嗎?」語畢,你又給了我一個微笑,像把鑰匙,用輕柔的手將這個祕密盒子給打開。

凝視著對岸的亮白路燈,溫度似乎又下降了,我感到越來越涼冷,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掉,「因為……」,我停了一下,又再次吸口氣後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我前男友很愛抽菸。」我說。「大二那年,是我大學四年中最忙碌充實的一年,我擔任社團執行長,又是系學會的幹部,因為和別系一起辦迎新宿營活動,我認識了一個男生,沒多久就在一起了。他菸癮很重,又很愛玩,很常翹課,一星期之中大概只上課兩天,後來我受不了他時常亂跑,消失不見,和我很介意的女生搞曖昧,沒有上進心,老是沉迷在網路遊戲世界裡,逃避我而不接電話,四個月,我們就分手了。」
「才四個月?」你搔搔後頸,問道。
「恩,四個月。很短,可是,留在心上的痕跡很長。」
「就這樣,分了?」你問。
「他讓我心很累。」我笑著說,試圖隱藏語氣裡的無奈。「不過我們後來保持朋友的關係,還是會詢問對方的近況,約出來聊天,但彼此的身邊都沒有新的人。」喝了一口綠奶茶,我又接著說「在大四那年,我們分手滿兩年,我才開始拍攝菸和菸盒。」在我腦中,那天的畫面依然清晰……。

在分手要滿兩年的前一天,你打了通電話給我,小聊一下後,你說隔天想去一趟五股水錐公園,看夜景,我愣了一下,回答你,好。但掛了電話後,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我們兩年沒去五股了,那是我們以前最喜歡的地方,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去的時候,你說那是秘密基地,而我去了之後就這樣愛上了,我愛那裡的靜謐,我愛那裡有你的溫度。

我們坐在石椅上,我靜靜的看著你的側臉,下巴呈現一種漂亮的弧度,好像在思考,但,沒有表情,我看不出你的情緒此刻究竟是好是壞,我開始亂猜,也許你是在回想我們昨天晚上電話中的內容?也或許是,回想我們適才相擁的溫度。我們聊著這一兩個月內的事情,還談到了和以前的老朋友見面,回想以前的老朋友如何調侃那時的我們。
我盯著你下巴的細微小鬍渣發呆,直到你從口袋拿起一盒藍當,抽出一根菸,含入口中,這時我才回過神,接著,你從外套左邊口袋拿出打火機,我伸手摸了摸打火機的殼。
「幫我點。」把打火機遞上前,你說。
「我不敢用打火機,你知道的。」輕輕推回打火機,我搖搖頭。
「妳要學呀,要會使用打火機,不然我沒有點菸小妹耶!」你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語畢,你將手收回,拉了拉袖口,你微微側了身,讓涼風擄走菸味,你知道我不喜歡聞到菸味。
「抽菸不好。」在一片靜謐中,我倏地開了口。
「無聊抽的。」你悠悠然的答我。
「怎麼不戒?」盯著你頰旁的酒渦,我問。
「習慣了,戒不掉。」轉頭凝視著我,你說。
「習慣可以戒,只是要時間。」我說。
「就像習慣有妳一樣,我始終戒不掉。」你伸出右手,摟我的腰,你說。「兩年了,妳還在我的這裡。」你笑著說,用拿菸的左手在你的心臟的位置點了幾下,這時候的空氣,突然吸起來好涼冷,我看見你俏皮的小虎牙在吼叫。

你又點了一根菸,但卻用左手手指頭夾著,讓菸燒,然後摟我腰,把我往你身邊拉近,你將頭些微側開。我看著你頰旁的小酒渦,笑得很黠,笑的很愜意。你左邊的煙霧和你的側臉相輔相成,很妙,好像偷偷精心挑選過的背景。煙,就這樣,很自然的飄起,緩緩的,緩緩的……然後,消逝在空氣裡,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煙飄起的時候,看起來稀落,像霧,似幻,卻又如夢,如你一般。我想像著,尼古丁這樣子經由燃燒而漸漸地滲過菸草,自你口中竄入,經過咽喉,在你的肺中洗滌……。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快感?為何被焦油撫慰疼惜的你看起來這麼悠然卻又皺眉似乎正飽受苦難?那根細長白條究竟給了你什麼樣的環抱?我始終不懂,為什麼。

抽菸,給了你什麼?救贖?還是怎樣也啃噬不了的牽絆?

「我們,可以再重來嗎」你看著遠方夜景裡閃爍的燈光,用很不經意的,像是在問我今天晚餐吃什麼的平淡語氣問我。
「不了吧,這樣就好」大約過了三分鐘吧,我輕笑回答著。

菸快燒完了,你丟到地上,用黑底pony鞋將菸蒂踩熄,站起來然後把我扶起來,你張開雙臂擁我,抱很緊,很緊,好像我會不見一樣,我以為你會吻我,但,你沒有,你動作很溫柔,就像第一次擁我的時候,像似怕把我碰傷,你放開我後,你只是輕輕牽起我的手。我跨過你剛才踩熄的菸蒂,我突然覺得直覺上很不安,我跟著你的腳步,不停地回頭,看那被你踩扁了的菸蒂,突然慌張了起來,瞬間從心頭冒出焦慮不安的冷汗。好像原先有種奇異的悸動,還來不及被理解的期待就這樣被踩扁,被抹掉,就這樣,滅了。

「然後呢?」你咬著吸管問我。
「後來我們再也沒見面了。」喝了一口綠奶茶,我說。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你像是怕不小心會把我摔傷一樣,很輕柔很輕柔的問。
「那天他送我回家後,他在騎車回家的路上,車禍」我顫顫的說「他媽媽說他被送醫的時候,嘴裡喃喃喊著我的名子,但沒幾句,他就斷氣了。之後,我只要看到菸蒂,就會想拍下來,看到有人抽藍當,就跟他要空菸盒,就這樣,我跟著我的拍攝鏡頭一路走,但終究找不到有他在的感覺。」

「他也還在妳心上,對吧?!」你盯著我的眼睛,我看見你眼裡的我的倒影,是多麼的渺小。你的眼神好像被遺棄的小貓,好像跌進無止境的失落深淵。
「恩……。」我點頭。「我們回去了,好嗎?」我站起來,拉起外套拉鍊,我說。
「好」你跟著我起身,背起我的包包。
在機車後座,我用雙手環著前方的腰,靠在你的背上躲風,腦袋不停地運轉著,腦海裡浮現的是那天在五股的畫面,和你眼中滿滿的心疼。

到家後,我很急躁的衝進房間,將包包甩在床腳,從櫃子最深處拿出一個紙箱,用美工刀胡亂地把紙箱上的膠帶割開,奮力倒出裡面所有的東西,裡面全是菸蒂和藍當的空菸盒,這時候,我感到有東西從我臉頰滑下。我一張一張的看著,讀著照片背後我所寫下的字句和日期,不知道為什麼,世界好像霧了起來,是照片模糊了還是我的眼睛模糊了?透過模糊的視線中,我好像看見兩個男人的臉孔,眼神都凝視著我,往我靠近,越靠越近,一個,是沉睡夜景中的渴求,一個,是靜謐空氣中的心疼……然後,兩雙眼睛就這樣交疊著,與我對視。我的眼淚又猛然流下,越流越多,我將手中照片放下,用雙手捂著臉,像要把一切回憶洗乾淨似的大哭,像要把所有遺憾用眼淚淹掉似,痛哭。

為什麼,哭到頭痛後,卻覺得喘不過氣,但我明明還在呼吸著。我在滿堆的菸蒂照片和藍當的空菸盒裡,頭痛欲裂,我很清楚地聽到照片裡的囈語,然後,我哭到躺在地上,我哭到沒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