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24, 2012 9:31 am
第四章 不願孤身一人
四周是一片虛無，感官神經變得不受控制，只能單向地接收，不能主動地搜索。子靈首先接受到的是一把沒有聽過的聲音，音頻很高，像機器處理過的聲音一樣，分不清男女。
「還是過來了嗎？」
過來？什麼過來？這裏又是哪裏？完全沒有半點頭緒。問題已湧到子靈口邊，他卻沒法子發出任何聲音。他使勁去移動身體，但對肌肉的訴求並沒有順利傳達至神經中樞。感覺有點像鬼壓床，只是身體的控制力被剝斷得更為徹底。子靈甚至感到自己正置身於死後的幽冥空間。
「不，你才沒有死呢。從某種意義來說，你現在的生命力比一般人更強呢。」
又是讓人聽不明白的句子。生命力這字眼從來不曾出現在子靈的字典中，自從葉家豪消失後，原本筆直向前的人生觀突然傾斜了。最初只是一點點的偏離，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偏離的角度逐漸擴大，並與主流生活越走越遠，在成長之路上已找不到結伴同行的伙伴。這樣的生命對子靈來說太無足輕重了，也沒有什麼力量可言，只是等待著時間把它的養分抽乾、把生機燃盡。
那聲音再度響起：「我想你是不會明白的，有些事情與其刻意去說明，還是親身體驗比較容易理解。就像我們現在的超語言溝通一樣，你不是挺適應了嗎？」
對了。怎麼我沒有說話，（他／她？）也能順著我的思維步調去交談呢？子靈又是一陣大惑不解。
「在這裏，語言是多餘的，軀體也是一樣。溝通並不需要通過感官知覺來承載，意識自會互相交流，就像樹木在陽光下通過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及水轉化為養分一樣，自然而神秘，無從解說，也無需解說。」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滿腦子都是搞不清楚的狀況。記憶中最後的片段是自己正在新口岸區送楊曉茵回家，言談間忽然失去了知覺，然後就置身於這離奇的「意識流」空間了。在失去知覺到進入這空間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失去意識前依稀聽到有人說到什麼已經重疊了……對了，燈柱下的巨大身影又是誰來著？最後聽到的那句話，就是出自於那個身影？
「問題像雜草一樣，迅速在這個空間不斷滋生，我只是一個守門人，並非解答者。一切謎題還是由你自行解答吧。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有些事情在體驗過後自然就會明白了。」
在這只有意識殘留的空間，有什麼能給予人切身的體驗？子靈忽然害怕起來，如果連跟他交流的這把聲音（正確來說是這個意識）都消失了的話，他還有任何交流對象嗎？他不知道還要在這個空間逗留多久，但在感官知覺全都消失的前題下，這裏沒有什麼能充當寂寞的麻醉劑。他不能仰賴西灣橋上游走的車燈來分散注意力，也不能讓藉穿過樹縫間的陽光撫慰脆弱的靈魂。在這裏，寂寞的時候，餘下的就只有寂寞。
如果身體還在的話，子靈一定會戰抖。但這裏連戰抖的權利也被剝斷，只能通過自己的意識去想像，這種無法換來他人關注的戰抖也失去了本來的意義。此刻，他由衷地希望與他交流的意識不要把他留在這孤寂的空間，就算不發一言也沒關係，至少他要確信自己的意識能傳達到某處，而並非在意識成形期間就因找不到落腳點而胎死腹中。
「放心吧，我是守門人，必須留下來的是我，而你將會抵達門的對面。在找到橋樑及門以後，我們還會再次相遇的。」
什麼意思？
眼睛終於睜開了，眼前不是漆黑一片的虛空，而是離置地廣場不遠的宋玉生公園，自己正坐在公園對面的公交候車亭內。淡紫色的日光顯示出現時約為清晨五點多。子靈以呆滯的目光環視四周，公園的大門還沒有打開，但已有三名長者在門前互相交談，行人道上遠處有幾個喝醉酒的年輕人在吵嚷，稀疏往來的汽車在這非繁忙時段都以緩慢的速度移動，只有計程車依然馬力全開。
這裏還是澳門嘛。熟悉的景象雖然令子靈有點失望，但還是鬆了一口氣。畢竟剛才在意識流空間的對答實在太過深刻，對話的內容仍然在腦海間迴蕩。子靈肯定那不是夢境，但要說那不是夢境好像又有點說不通。
清晨的秋風徐徐吹過，抖擻子靈渙散的精神。他先摸摸裝著錢包及鑰匙的褲袋，幸好財物完好無缺地貼在自己的大腿上。稍稍舒展筋骨後，他走到了昨夜停著電單車的位置。電單車仍在，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子靈也不明白為何在醒來後，會不斷去留意周遭事物的變化。也許在意識流空間的對答令他產生了一些錯覺，讓他以為自己踏進了另一個世界。
駕著電單車回家的路上，子靈把混亂的思維稍作整理。
一切都是從天成策劃飯局開始。為了從小學同學楊曉茵身上嘗試解開兒時的謎團，罕有地出席天成安排的四人飯局。雖然在飯局前沒有與楊曉茵相認，但楊曉茵似乎早已摸清自己的底細。後來天成與另一位飯局的參與者Jeni相偕離去，迎來與楊曉茵獨處的機會。正當向她問及葉家豪消失一事的時候，自己卻離奇地失去知覺，進入了一個純以意識進行交流的意識流空間，與另一個自稱“守門人”的意識對話，並被告知自己將抵達“門”的對面，然後就恢復了知覺，發現自己坐在離暈倒處不遠的公交候車亭內。
前半部分是相當普通的聚會，但後背部分卻是曲折離奇的妙想世界。昨天雖有點睡眠不足，但身體狀態絕不會差到會突然暈倒的地步。直至回家，子靈還是無法想出昨夜在曉茵前失去知覺的原因。
拿起鑰匙轉動住所門鎖之際，子靈才想起昨晚一直未和父母聯絡上，握著門柄的手因此猶疑起來。他忽然擔心門後就是那吞噬一切的意識流空間，父母可能早被吸進了那個殘忍的黑洞，而剛從那裏僥倖逃出來的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自投羅網。再闖進那個空間的話，可能永遠也沒法逃出來了。
正遲疑間，門突然猛烈地從裏面打開了，子靈整個人被大力的扯了進去。在這突如其來的一瞬間，他閉上了雙眼，什麼也來不及想，也許以後都要在那可怕的意識流空間度日了，更可怕的是那裏超越了肉身，超越了生死，寂寞的意識將會無止境地蔓延下去，帶來無窮無盡的折磨。
「整個晚上都哪裏去了？也沒有留下字條。」
母親的聲音把子靈凍結了的心瞬間融化，在世上最寂寞的地方待過後，子靈首次感到了家庭的溫馨，也首次慶幸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家。
「對不起，媽，同事昨晚約我外出吃飯，然後……邀我到他家了。」
「邀你到家？是女同事嗎？」
子靈沒有把自己不喜愛群體生活的性格告知雙親，所以父母常會認為他在晚上外出的日子都是與異性作伴。平日，子靈對於這種可笑的猜疑總是嗤之以鼻。但今天他需要親情去灌溉受驚的靈魂。
「媽，你又來了。不是早告訴你嗎？報社和我關係較好的就只有天成啊，就是上次給你看過的照片啊。」子靈邊說邊拿出智能手機尋找照片。
去年，天成在子靈生日那天帶了一個生日蛋糕到報社，並拜託其他同事幫他們拍了一張照片。找到照片後，子靈並沒有立刻把手機交給母親，只是呆呆的看著照片。
「看什麼看得這麼這麼入神？」母親說。
「這就是我的同事天成。」子靈把智能手機遞向母親，手在顫抖。
「哦，我認得，就是身旁的那個男同事吧。不是還有一位女同事在旁邊嗎，怎麼沒有聽你提起過。相貌長得不錯啊，她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都六點多了，先去睡一睡吧。今天不是還要上班嗎。」母親打著呵欠回房了。她肯定以為子靈不願意透露那位女同事的身份吧，但事實並非如此，子靈是真的不知道照片中站在自己旁邊的女同事是誰。他很少拍照，所以對拍過的照片都有很深刻的印象。他和天成的合照就只有一張，而且他肯定那是一張二人照。
本來的二人照變成三人照了，這代表著什麼？子靈知道自己怎樣也不會想出答案，這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感到很累了，回到房間後倒床即睡。
待續
四周是一片虛無，感官神經變得不受控制，只能單向地接收，不能主動地搜索。子靈首先接受到的是一把沒有聽過的聲音，音頻很高，像機器處理過的聲音一樣，分不清男女。
「還是過來了嗎？」
過來？什麼過來？這裏又是哪裏？完全沒有半點頭緒。問題已湧到子靈口邊，他卻沒法子發出任何聲音。他使勁去移動身體，但對肌肉的訴求並沒有順利傳達至神經中樞。感覺有點像鬼壓床，只是身體的控制力被剝斷得更為徹底。子靈甚至感到自己正置身於死後的幽冥空間。
「不，你才沒有死呢。從某種意義來說，你現在的生命力比一般人更強呢。」
又是讓人聽不明白的句子。生命力這字眼從來不曾出現在子靈的字典中，自從葉家豪消失後，原本筆直向前的人生觀突然傾斜了。最初只是一點點的偏離，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偏離的角度逐漸擴大，並與主流生活越走越遠，在成長之路上已找不到結伴同行的伙伴。這樣的生命對子靈來說太無足輕重了，也沒有什麼力量可言，只是等待著時間把它的養分抽乾、把生機燃盡。
那聲音再度響起：「我想你是不會明白的，有些事情與其刻意去說明，還是親身體驗比較容易理解。就像我們現在的超語言溝通一樣，你不是挺適應了嗎？」
對了。怎麼我沒有說話，（他／她？）也能順著我的思維步調去交談呢？子靈又是一陣大惑不解。
「在這裏，語言是多餘的，軀體也是一樣。溝通並不需要通過感官知覺來承載，意識自會互相交流，就像樹木在陽光下通過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及水轉化為養分一樣，自然而神秘，無從解說，也無需解說。」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滿腦子都是搞不清楚的狀況。記憶中最後的片段是自己正在新口岸區送楊曉茵回家，言談間忽然失去了知覺，然後就置身於這離奇的「意識流」空間了。在失去知覺到進入這空間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失去意識前依稀聽到有人說到什麼已經重疊了……對了，燈柱下的巨大身影又是誰來著？最後聽到的那句話，就是出自於那個身影？
「問題像雜草一樣，迅速在這個空間不斷滋生，我只是一個守門人，並非解答者。一切謎題還是由你自行解答吧。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有些事情在體驗過後自然就會明白了。」
在這只有意識殘留的空間，有什麼能給予人切身的體驗？子靈忽然害怕起來，如果連跟他交流的這把聲音（正確來說是這個意識）都消失了的話，他還有任何交流對象嗎？他不知道還要在這個空間逗留多久，但在感官知覺全都消失的前題下，這裏沒有什麼能充當寂寞的麻醉劑。他不能仰賴西灣橋上游走的車燈來分散注意力，也不能讓藉穿過樹縫間的陽光撫慰脆弱的靈魂。在這裏，寂寞的時候，餘下的就只有寂寞。
如果身體還在的話，子靈一定會戰抖。但這裏連戰抖的權利也被剝斷，只能通過自己的意識去想像，這種無法換來他人關注的戰抖也失去了本來的意義。此刻，他由衷地希望與他交流的意識不要把他留在這孤寂的空間，就算不發一言也沒關係，至少他要確信自己的意識能傳達到某處，而並非在意識成形期間就因找不到落腳點而胎死腹中。
「放心吧，我是守門人，必須留下來的是我，而你將會抵達門的對面。在找到橋樑及門以後，我們還會再次相遇的。」
什麼意思？
眼睛終於睜開了，眼前不是漆黑一片的虛空，而是離置地廣場不遠的宋玉生公園，自己正坐在公園對面的公交候車亭內。淡紫色的日光顯示出現時約為清晨五點多。子靈以呆滯的目光環視四周，公園的大門還沒有打開，但已有三名長者在門前互相交談，行人道上遠處有幾個喝醉酒的年輕人在吵嚷，稀疏往來的汽車在這非繁忙時段都以緩慢的速度移動，只有計程車依然馬力全開。
這裏還是澳門嘛。熟悉的景象雖然令子靈有點失望，但還是鬆了一口氣。畢竟剛才在意識流空間的對答實在太過深刻，對話的內容仍然在腦海間迴蕩。子靈肯定那不是夢境，但要說那不是夢境好像又有點說不通。
清晨的秋風徐徐吹過，抖擻子靈渙散的精神。他先摸摸裝著錢包及鑰匙的褲袋，幸好財物完好無缺地貼在自己的大腿上。稍稍舒展筋骨後，他走到了昨夜停著電單車的位置。電單車仍在，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子靈也不明白為何在醒來後，會不斷去留意周遭事物的變化。也許在意識流空間的對答令他產生了一些錯覺，讓他以為自己踏進了另一個世界。
駕著電單車回家的路上，子靈把混亂的思維稍作整理。
一切都是從天成策劃飯局開始。為了從小學同學楊曉茵身上嘗試解開兒時的謎團，罕有地出席天成安排的四人飯局。雖然在飯局前沒有與楊曉茵相認，但楊曉茵似乎早已摸清自己的底細。後來天成與另一位飯局的參與者Jeni相偕離去，迎來與楊曉茵獨處的機會。正當向她問及葉家豪消失一事的時候，自己卻離奇地失去知覺，進入了一個純以意識進行交流的意識流空間，與另一個自稱“守門人”的意識對話，並被告知自己將抵達“門”的對面，然後就恢復了知覺，發現自己坐在離暈倒處不遠的公交候車亭內。
前半部分是相當普通的聚會，但後背部分卻是曲折離奇的妙想世界。昨天雖有點睡眠不足，但身體狀態絕不會差到會突然暈倒的地步。直至回家，子靈還是無法想出昨夜在曉茵前失去知覺的原因。
拿起鑰匙轉動住所門鎖之際，子靈才想起昨晚一直未和父母聯絡上，握著門柄的手因此猶疑起來。他忽然擔心門後就是那吞噬一切的意識流空間，父母可能早被吸進了那個殘忍的黑洞，而剛從那裏僥倖逃出來的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自投羅網。再闖進那個空間的話，可能永遠也沒法逃出來了。
正遲疑間，門突然猛烈地從裏面打開了，子靈整個人被大力的扯了進去。在這突如其來的一瞬間，他閉上了雙眼，什麼也來不及想，也許以後都要在那可怕的意識流空間度日了，更可怕的是那裏超越了肉身，超越了生死，寂寞的意識將會無止境地蔓延下去，帶來無窮無盡的折磨。
「整個晚上都哪裏去了？也沒有留下字條。」
母親的聲音把子靈凍結了的心瞬間融化，在世上最寂寞的地方待過後，子靈首次感到了家庭的溫馨，也首次慶幸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家。
「對不起，媽，同事昨晚約我外出吃飯，然後……邀我到他家了。」
「邀你到家？是女同事嗎？」
子靈沒有把自己不喜愛群體生活的性格告知雙親，所以父母常會認為他在晚上外出的日子都是與異性作伴。平日，子靈對於這種可笑的猜疑總是嗤之以鼻。但今天他需要親情去灌溉受驚的靈魂。
「媽，你又來了。不是早告訴你嗎？報社和我關係較好的就只有天成啊，就是上次給你看過的照片啊。」子靈邊說邊拿出智能手機尋找照片。
去年，天成在子靈生日那天帶了一個生日蛋糕到報社，並拜託其他同事幫他們拍了一張照片。找到照片後，子靈並沒有立刻把手機交給母親，只是呆呆的看著照片。
「看什麼看得這麼這麼入神？」母親說。
「這就是我的同事天成。」子靈把智能手機遞向母親，手在顫抖。
「哦，我認得，就是身旁的那個男同事吧。不是還有一位女同事在旁邊嗎，怎麼沒有聽你提起過。相貌長得不錯啊，她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都六點多了，先去睡一睡吧。今天不是還要上班嗎。」母親打著呵欠回房了。她肯定以為子靈不願意透露那位女同事的身份吧，但事實並非如此，子靈是真的不知道照片中站在自己旁邊的女同事是誰。他很少拍照，所以對拍過的照片都有很深刻的印象。他和天成的合照就只有一張，而且他肯定那是一張二人照。
本來的二人照變成三人照了，這代表著什麼？子靈知道自己怎樣也不會想出答案，這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感到很累了，回到房間後倒床即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