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包快空了。我打電話給一個婚慶公司的朋友,問他需不需要兼職。他說剛好這週末有一個婚禮,地點在中國大飯店。
我之前做過幾次婚慶。工作內容很簡單,主要是在婚禮正式開始之前,做一些準備工作:佈置舞臺,鋪地毯,撒鮮花,裝泡泡機,貼囍字,系椅背紗,擺放相框,還要放好蓋碗茶杯,假酒(葡萄汁或可樂,新郎新娘用它去敬酒),火柴,簽字筆等。
婚禮的過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新郎新娘的表白的內容基本上就是“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愛人,是我的牽掛”,而主持人的笑點主要集中在“生娃”上,他要求新郎把求婚的一幕在舞臺上重演一遍,這個時候,他總是強調說北京有一個習俗,如果左膝跪地就生男孩,右膝跪地就生女孩,雙膝跪地生雙胞胎,雙膝跪地抱大腿則生龍鳳胎。
婚禮過程中我是燈光師,也就是說我要站在開關旁邊,負責開關燈,以製造出浪漫的氣氛。整個婚禮是如此單調和乏味,以至於我經常幻想著在新郎和新娘說完“我願意”之後,會有一個人從門口沖進來大喊一聲:“我反對。”然後像電影《畢業生》的結尾一樣,那個人牽著新娘的手沖了出去。當然這個情節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的生活沒有劇情。
可是我錯了。我真不應該發出這樣的感慨。生活這場大戲背後的導演,為了彌補我的遺憾,讓我充當了眼前的這場戲的男一號。
同以前一樣,當我關掉大廳裡所有的燈後,在射燈的照射下,新娘在父親的陪同下緩緩入場。那一刻,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新娘居然是我的初戀情人曉雯。雖然她的燙髮、假睫毛、粉底、口紅、耳環、項鍊和低胸婚紗讓她看上去和以前很不一樣,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麼說,我剛才在廁所邊上看到的那個人真的是她的閨蜜李婷婷了。我剛才還以為我碰到了一個跟她長得很像的人。
我最後一次跟李婷婷聯繫是在兩年前。
兩年前,我聽說曉雯來了北京,特意向李婷婷要來了她的手機號。
“怎麼?你想跟她複合?”李婷婷開玩笑地問。
“哪有?老同學嘛,聯繫聯繫。”但是我知道,她猜中了我的心思。
之後,我約曉雯出來玩了幾次,我們一起去爬了香山、遊了頤和園和北海公園。她沒有變,還是和以前一樣乖巧和可愛。我真後悔當初向她提出了分手。我們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學,談了兩年的異地戀。不過,慶倖的是,我能感覺得到她對我依然充滿了好感。於是在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我決定再次向她表白。
“喂,曉雯,你明天休息嗎?”
“休息呀。”
“我明天去你那兒找你玩兒吧?”
“好……好呀。”
我買了九十九朵塑膠玫瑰花。七年前,我們快要參加高考時,我在學校門口買了九朵塑膠玫瑰花送給她,還在花裡塞了一張紙條:這些花是不會凋謝的。如同我對你的愛。我永遠忘不了她看到藏在課桌裡的玫瑰花時的表情,她笑了。我無法描述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在一個人的一生之中只會遇到幾次,而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
五年前的一個寒假,我們幾個高中的好友一起去她家裡聚會,當我路過她的臥室,瞥見她的床頭櫃上還放著那九朵玫瑰的時候,我的心一下子融化了。那時候我已經在盤算著分手的事,但看到那些花兒之後,又過了一年,我才最終提出分手。
“為什麼?”她問我。
“因為我很瞭解我自己,我不能對你承諾什麼。如果我在另一個空間或時間遇見你,結局也許會不一樣。”
瞧,我那時候就是這麼裝,連分手的時候說的都是王家衛電影裡的臺詞。
當然, 這些都過去了。我要重新開始。當我手捧著九十九朵玫瑰花站在公主墳地鐵站出站口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曉雯,我已經到了,在地鐵口。”
“我馬上過去。”
她一掛掉電話,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她會從哪個方向走過來,所以一直左顧右盼。我站在地鐵口,仿佛站了好幾十年。終於,她出現了。我興奮地朝她走去。
可就在我快走到她面前時,我才發現迎面走來的不是她,而是一個跟她長得很像的路人。那個路人用非常奇怪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又過了好幾十年,她才姍姍走來。
“你好慢呀,快急死我了。”我笑著對她說。
“你買花幹啥?”她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不會是……”
“嗯,你猜對了。你願意嗎?”
“快十二點了,先吃飯吧。”她沒有正面回答我,“就在家裡做點吃的吧?”
“好啊。”
我跟著她走到了菜市場,她買了雞肉、土豆、胡蘿蔔和咖喱。她說她新學會了做咖喱飯。我沒好意思告訴她我非常討厭吃咖喱飯。
“哇,這花好美啊!”賣菜的阿姨對我說。
“謝謝。”阿姨增加了我的自信,我確信我能夠成功。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呢?”在她做咖喱飯的時候,我問她。
“吃完飯再說吧。”她頭也不回地說。
其實當時的種種跡象表明,她肯定會拒絕我。然而,我卻沒有意識到,還癡癡地等著她說,我願意。
吃完飯,她跟我說了很多,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向對我說,我們倆在一起不合適。當時我整個人都懵了,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只看到她的兩片小嘴唇像蝴蝶的翅膀一樣輕快地一張一合著。
“以後還是朋友啊!”臨走送我去地鐵站時,她說。
“那當然!”我強顏歡笑道。之後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我們看到有人在她住的社區門口的花壇上曬被子,也許是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她說:“你知道嗎?很多人說曬過的被子會有陽光的味道,但其實那味道是被陽光殺死的細菌的屍體散發出來的氣味。”
“不會吧,”我說,“也是,真相往往是殘酷的。”
我懷著無比沮喪的心情走進了地鐵。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在地鐵上碰到了我的高中同學楊一。一開始我假裝沒有看見他,可他還是發現了我。
“是你呀?什麼時候來的北京?”我裝作很興奮的樣子。
“昨天來的,我來北京出差,只待三天就走,所以都沒有跟在北京的同學聯繫。”他解釋道。
“聽說曉雯也來北京了,你們有聯繫嗎?”他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聯繫。”我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唉,你們怎麼分手了呢?”他歎息著說,“我們都你們倆感到惋惜啊!”
我無言以對,我感覺我演不下去了,便提前下了地鐵。
自那以後,除了偶爾發發節日祝福的短信,我和曉雯再也沒有聯繫過。後來,連節日祝福短信也不發了。我工作得很不順心,最終提出了辭職,下一家還沒有找到,我打算先找點兼職做做。就這樣,我遇見了她。
這時候,她已經站在舞臺中央了,接下來的環節新郎要送給新娘一個神秘禮物。當新娘解開裹在禮物上的紅布後,她會發現那是一個地球儀。那玩意兒是婚慶公司托我去買的。天殺的,送禮物這點誠意都沒有。
“一會兒新郎會轉動這個地球儀,然後美麗的新娘子要做的是,用一根手指停住這個轉動的地球儀,新娘手指停留的地方將會是他們去度蜜月的地方。這就是新郎的神秘禮物。很用心,也很別致。”主持人滔滔不絕道。
曉雯的手指停在了南非。我不得不說,這場戲背後的導演太殘酷了,他居然讓他們去南非度蜜月!
“這首歌叫《光輝歲月》,是黃家駒寫給曼德拉的。” 那時我非常喜歡BEYOND樂隊,經常在早自習背書時,唱黃家駒的歌給她聽。
“曼德拉?好熟悉。”她眨著她的大眼睛對我說。
“他是南非的第一位黑人總統。黃家駒寫這首歌時,他還在監獄裡。”那時候的我總是好為人師。
“那他寫了,曼德拉也聽不到。”
“嗯,也是。不過,也許哪天我們可以一起帶著這首歌去南非,讓曼德拉聽到。”
“呵呵,好啊。”
就這樣,我愛上了南非這個國家。上大學時,還找了很多關於南非的書來看。然而,現在,一想到他們要去南非度蜜月,我開始恨這個國家了。
當他們在主持人的鼓勵下,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我真想沖上前去,大喊一聲“我反對”,但那樣做又有什麼用呢?我早就該面對現實了。能在五星級酒店舉行婚禮,對方肯定是北京富少,有房有車,我拿什麼去跟對方比,這一切都過去了。這一次是真的過去了。
“嘿!該開燈了。想什麼呢?快開燈!”婚禮的場督沖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