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除去其自然屬性外,大約一般是屬於不雅之物,人多諱言之慎放之,不知不覺間,很多人便做了屁面前的忍者。
曾經看過一個笑話,說是一個慣於奉承的人,死後來到森羅殿,適逢閻王爺放出一個屁,於是,他便頌道:“伏惟陛下,高聳尊臀,洪宣寶屁。依稀絲竹之聲,仿佛麝蘭之氣。”且不論這人奉承術的高低,他卻實實在在地道出了屁的兩大特點,一是有聲音,一是有氣味。這也正是人們諱言慎放的原因了。
一般人不能企及“陛下”之尊,自然也就奏不出“絲竹之聲”,更不可能繚繞“麝蘭之氣”,因而,哪里還敢奢望有人來“伏惟伏惟”呢?
一家人聚在一起,或暢敘天倫之樂,或共進團圓之餐,無知無畏的孩童往往會肆無忌憚地大放許多響響的屁。初時,家人們恍如未聞;漸漸地,長輩便會皺皺眉;終於有一天,一般是嚴厲的父親,會呵斥道:“小孩子,沒禮貌!人前怎麼可以放屁呢?”那時節,孩童總是很委屈,不是曾經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嗎?幹嘛又要訓我?同時又會很迷惘,小孩子為什麼不可以放屁?大人們不也都放嗎?早晨,來到公廁裏,好多好多的大人,全都“劈裏啪啦”地放個不停,誰也沒管周圍還有別的人。
當孩童漸漸成為大人時,就會明白,原來,屁不是不可以放,只是要看物件論場合的。陛下可以的,孩童便未必可以;廁所之類的地方可以的,其他場合便未必可以。這就好比孩子在學校被老師責駡,家長一般會真也罷假也罷作高興狀感謝老師的教誨,還不住地希望老師“當自己的孩子一樣不對就罵不聽就打”;而那孩子若在外面被不相干的人數落,不管有理還是無理,家長常常是臉紅筋漲地替孩子辯護,甚者口角廝打,乃至對簿公堂。又好比救人,救起一個不慎落水的兒童,其父母親戚會感激涕零地謝你,社會各界也會異口同聲地贊你,你的各種德行大有因此而猛上幾級臺階之勢;而若不合救了一個因各種原因而去尋求解脫的人,他大半是不會對你感激涕零的,社會各界也就無從知曉,即使消息漏了出去,稀稀落落有了幾聲迴響,也多是針對那思想一時短路的人;而且,若不幸救的是一個有預謀碰瓷或緩過氣來臨時起意的老太太一類,結果也許便慘不忍言了,除非你有監控錄影為證。所以,在孩童成為大人的過程中,很多人就學會了忍。
忍,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忍該放掉的屁。那股氣在腹中極不安分,時而緩緩上竄,時而急急下沖,有如滾滾洪流,直湧閘門。自然也就有忍不住的時候。於是,有條件的就偷偷地溜到無人的地方,盡情一放。若實在來不及,便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似的緩緩釋出。
在修煉成為忍者的歷程中,漸漸地就摸索到一個規律:當于無人之處放心地放屁時,周身的舒泰、輕鬆自然不說了,而那屁也常常是不聞其聲,難嗅其味的;當壓抑既久,忍無可忍而必欲一放時,雖竭力小心,而那屁偏偏嗚嗚咽咽,蜿蜒而出,似乎屁分子無窮無盡,雖大有“絲竹之聲”的韻味,但大約不會讓人悠然陶醉,而是心驚肉跳,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似的。這正如一群人要通過一個洞口,若不疾不徐次第而出,人們就暢行無阻;若生怕被禁在洞內而爭先恐後,眾人自然就會互相踩踏擠壓以致哭爹喊娘尖叫連連了。
也有膽大者在人多的時候亂中放屁企圖蒙混過關的。曾有一群人在一起時,有人放了一個屁,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指責那放屁的人,只有一個人未吱聲,於是,大家又都懷疑是他放的,不料那人卻淡淡地說:“我只奇怪,那放屁的人居然也一本正經地跟著罵別人。”這故事應該還會有過後相互猜疑彼此表白乃至有意誣陷之類續集的,當然那是人類永遠也說不完的後話了。
上帝既造人為萬物之靈,又何必要附加上這濁臭難聞、不登大雅之堂的屁?或者一定要有屁,又何必讓它聲味俱備?何不無聲無味,或有聲無味,或有味無聲?或者一定要聲味俱備,又何必讓聲之刺耳,味之難聞?
《幼學》開篇道:“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那重濁下凝之氣是不是上帝放的一個大大的屁呢?這樣,地球其實就是一個“屁球”,生活在屁球上的人,自然就都得放屁,又何怪乎上帝呢?
縱是如此,這屁依然還是不可以隨便放的。當年聽祖母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小媳婦,過門第一天,便不小心在婆家堂屋中放了一個屁。害得婆婆又是焚香祭祖,祈求恕罪;又是掃屋洗凳,消毒免災。沒有人知道老太婆是真的迷信,還是故意刁難,反正婆媳關係從此一直不和諧。第一次聽這個故事時,我們只是嘻嘻哈哈地笑。後來老祖母講得多了,神情也有些悲戚,我便疑心這小媳婦便是她,於是,也就不笑了,只是怨毒地恨著那惡婆婆,幽幽地念著那日後肯定吃足苦頭的小媳婦。自己屁股上的肌肉也就收縮得更緊了,幼小的心房便時時晃動著小媳婦的陰影。
就算屁無聲無味,也不可以無所忌憚地釋放。有人曾形容黑大嫂“放屁似窯煙”,那意思分明是說屁還有顏色。可惜一般人平素從未在這點上留意過,節骨眼上也就不敢確定屁真的有沒有顏色。而且那句子意思又好像說屁的顏色是與放屁者的膚色相類的,既為有色人種,又哪能做到放屁心安理得?中國歷史上曾揪出過許多啞巴右派,我估計就是通過鑒別臉色來確定思想的,你以為不發聲不出氣就可以蒙混過關啊?
其實,放屁也並非一無是處。小時候和小夥伴們玩捉迷藏,有一回老是找不著藏匿的人,恰在這時一個傢伙放了一個屁,找尋者循聲而去,遊戲也就完美地結束了。假如這個屁是在敵我對壘時,由潛伏到我方陣營中的一個敵兵放的,其意義可就大了。或許你說玩捉迷藏不過是兒戲,而兩軍對壘又未免太玄乎。那麼你總不至於不蹲廁所吧,蹲的次數多了,也難免會遇上沒有燈的廁所,或者有燈卻壞了,從而黑咕隆咚的。恰巧這時進來一個尿尿的人,由於光線太暗,他一粗心恰巧站在你蹲的格子前面,這時你可緊張了,提醒吧?又羞於啟口,急切間還難以措辭,於是急中生智,你放出一個響屁來。那人當然就尿不出來了,而你也免了尿淋之災。這不能不說是屁的功勞吧?如果你還要科學含量高一些的例證,那去醫院吧,在做過腸梗阻一類手術需要肛門出現排氣現象的病榻前,你會發覺病人家屬乃至醫生都在焦急地恭候患者放出一個屁來。
那麼,人們為什麼要把胡說八道名之曰“放屁”呢?至少,那個藏匿者和蹲廁所的人的屁聲似乎就可以翻譯為“我在這兒”,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實話呵。而病榻上那個屁則更是無論哪國人都聽得懂的世界語。
可見,實話未必受聽,很多公案其實也是冤案。於是,更多的人便做了忍者,嚷出皇帝什麼也沒穿的便只能是那個無所顧忌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