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匆匆收拾混亂的情緒,逃難似的從擁擠的,容易被識得的南台灣北上,將蜚短流長和道德毀譽連同風景沿路拋向窗外。復興號的藍色座椅太過古樸,承受不了悖德的私奔,他們跳上冷得發顫的自強號,在座無虛席的車廂裡站成兩件不起眼的行李。
一路上言不及義的談著文學,以為可以拋開那天脫序的放縱﹔除了感情,他們什麼都聊。他在國中時煮了一鍋巫婆湯,期盼成為地上最強的打架王。卻因為湯的品相氣味惱人,連一口都沒有嚥下便放棄了辛苦蒐集來的蝙蝠翅膀蟾蜍疣﹔她在國中時迷上白魔法,將願望寫在肱臂的夾縫間,一連寫了七次,七天內不被看見就能實現。然而正值暑期輔導,在第六天時便被老師以為手寫小抄而挨了棍。他們就像前往霍格華茲那麼興奮,彷彿終站就是魔法的殿堂。他們不帶感情地聊著,像小學生那樣碎嘴數落大人和討厭的追求者。她的第一個網友曾經跑到她的學校突襲她,還自稱她國中同學讓她出糗﹔他則赴一個美女邀約卻被恐龍在夜市埋伏追殺。他們刻意不去比對彼此故事的的相似默契,他們故意避開言談間隨時冒出的火花。他們小心翼翼地保持淡然,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無慾無望。那時,她是他朋友的情人,他是她情人的朋友。
他們不帶感情地聊著,他們不帶感情地站在彼此身旁。偶而停站時她會前傾碰到他的肩膀,偶而人多時他會轉身碰到她的臂肘。他們總是不加戀棧地分開,忘了睇著對方的眼瞳仍是纏綿地洩了底。
他們不帶感情地下了火車,他們不帶感情地上了接駁的機車。他沒有像那天一樣貼著她的背,他沒有像那天一樣摟著她的腰。他們將那天早晨稱為脫序,他們將那天的激情稱為夢境。此刻,理性而清醒的他們,不帶感情地出走旅行。
他們在喧噪的餐廳裡看著舞台插科打諢,他們在喧噪的餐廳裡掩飾雷鳴般的悸動和焦慮。他們不帶感情地笑,不帶感情地鬧,壓抑的蠢蠢欲動的什麼,直過了七夕的午夜。他們不帶感情地聊,以話語不斷接力,不讓情愫有機會發萌,直到牛郎織女相會後的天明。
天即明,卻烏雲蔽日,颱風尾隨他們到了這個北回歸線的城市。她睏了,視覺暫留地嚴重,閉眼仍將他清楚地刻在眼皮﹔他倦了,聽覺出現幻音,彷彿聽她喃喃說著我愛你。她的確是說了,在她千回百轉的腦海裡,她曾不只一次地說,從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刻起。雖然當時她的手還被別人握著,雖然當時她的感情還被別人禁錮著。他們刻意不提這位「別人」,他的朋友她的情人,她稱之為「惡魔甲」,一場感情她輸了信任的配備和堅強的盔甲。「惡魔甲」已經是上一個過去式的關卡,她卻還在遲疑挑戰與他的開始。
他們無慾的愛著,醒來後卻是緊緊相擁的。夢境使他們誠實,睡眠使他們率真。她醒來時看見夕陽西沉,他的眼皮還是像夜幕覆蓋著瞳仁。她輕輕環著他褐銅的頸,指尖貼著他夢境運轉的太陽穴,她讓他的頭伏在她的胸前,她讓他蝴蝶翅膀般的眼睫停在她的乳尖,她視他的勃起只是他原始的曲線。
她是他過去朋友的情人,他是她過去情人的朋友。他們無慾的愛著,他們無慾的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