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我向老师请了假。昨晚停电下楼,不慎崴了脚骨。
我来在图书馆后面的树荫处。一条散步的小路。
这里似曾相识。
这里也正有黄叶飘落,恰也是围墙外白杨树的黄叶。
这时,我一下想到了小琪。
我与小琪常去的那个地方,和这里十分相似。教室里人多气闷,那里空气清爽。我发现了,她也发现了。这样,便常常有了不约而同。
我玩笑说:“心有灵犀啊。”
她说:“我看见这里的树叶黄了。”
校园里的法国梧桐正长得郁郁葱葱,巴掌大的叶片绿得苍郁深沉,树干斑驳着似乎像是要一片一片地脱落。树冠上面,天空很是安详,一派明净的亮蓝,鸟儿无声地飞过,勾起了我对“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遐想,不知伟人毛泽东当时在六盘山峰顶看到的天空是否和此时此地一样,但我想,大致、差不多也该如此。
围墙外面,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阳光挥洒在上面,果然有黄叶闪烁。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哗地响,黄叶就纷纷飞落。我高兴地一片片拾在手里,小琪微笑着,静静地看我。我把黄叶给她,她又一片片看了一遍,迎着太阳,翻转着两面看,选了其中一片最大而又黄中泛红的夹在书里,嘴角漾着和蔼的波纹,眼睛里有热热的光芒。
“小琪不但学习好,且还洞察一切”,我想。如今的女孩子,心细入微、恬静如水的已经不很多了。
小琪是在读高一的时候,从外地转到我们班的。她穿一身素色衣裤,扎着一个马尾辫,我坐在她后座,常常马尾辫在她白皙亮泽的颈项上摆来摆去,我也就常常少不了着迷地看。后来老师安排我和她同坐一桌,那幼稚的恋情便开始萌芽了。每天放学以后,她并不急于回家,而是独自在校园里走上一圈:读外语,读语文老师指定阅读的课外篇目。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全都是陌生的。看得出,她很喜爱这所学校,很珍惜在学校的学习时光。她拒绝热闹,说话也不多。比如你要问她你见某某在哪,她就会转一下头,眺眼用目光一指,脸上随即现出温暖的笑,和煦成一团慈眉善目的样子,在我看来那是一种迷人的妖娆。
说不清从哪一天起,我开始责无旁贷、风雨无阻地送她回家,甚至上学也愿意等她。她从来没有反对过,但也从来没有热情过。我总是设法想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呆在一起,那怕静静地坐着,大家都不说话。其实有很多这样那样的机会——兴趣小组、读书日、节目排练、春游、踏青等等,可小琪大多是找个借口逃掉。待到高三毕业前夕,同学们都在纷纷议论报考哪一所大学,主修什么专业,将来在哪一方面有所发展、有所造诣、有所建树的时候,小琪却早就主定地报考了职业高级技能专科学校。
那天晚自习之后,在我送她回家的路上,我说:“为什么不考重点?你学习那么好!”她不说话,一脚慢似一脚,默默地走,时而左右扭扭头,马尾辫就在脑后一甩一甩地跳。空气有一种凝滞的感觉,我看她,她不看我。离她家不远时她才说:“尽快有份工作做,我就很知足了。”我只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水泥厂打工,妹妹上着初中。
小琪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我愣怔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好久好久不名所以。
这是一个“丫”形路口,距离小琪的家还有三根电线杆的路程,以往每到这里,她就再不让我向前,前面是一片待拆的楼房。我在城管局开车的表哥说,那里要建一处景观公园,和六十栋两层别墅。
两个月之后,我来到地处华南的这所理工大学,我也像小琪那样,到一个新地方,先熟悉熟悉环境。不料想,竟在不经意间遭遇了黄叶地飘落。
望着满地黄叶,我的心中一片萧索,眼前不禁浮起小琪的身影来,马尾辫优雅地一甩一甩,如玉的脖颈是我眼睛的留恋处。小琪,那个我曾经迷幻般爱着的姑娘,这会儿身在哪里?是外出打工?还是已经就读职高专科?
高考结束后,我与小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一个雨后的下午。她站在“丫”路口,马尾辫湿漉漉的,衣服也有些湿,于是,身上的凹凸部分便就更显得不同往日。
“我就想着你要来的。”她低低地说。抓过马尾辫,侧身用手缓缓地抖。马尾辫上扎了一朵黄色的小花,以前从来不曾有过。
“我中午来了,没见你。”我说,“给你留个号码,我的手机。”就要上大学了,爸妈特意给我买的。
她浅笑一下,算是回答。
“以后常联系,手机方便。”我找了一句话。
她看着我,不置可否,眼睛好像在我脸上搜索着什么。
我忽然觉得,这是我与她相识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我。
“定了吗?上还是不上?”我问她,“要不上,多可惜啊!”
“还没定。”她轻轻地说,“贷不上款,可能就不上了。”头发遮住了她大半个脸。
分别后,她没有给我打来电话。
走之前,我去找过她。我不知道她住在待拆楼房的哪一家。我见人就问;我一家家的敲门。终于,我失望地离开了。可是,到了学校不几天,我收到一张明信卡,小琪寄来的。卡上有一片黄红色的杨树叶,十分醒目,手工绘成的。上面写着两行字:祝学业有成造福于人,勤学善行友情长存。
下课时间到了。我看着围墙外的白杨树,已经有一小半黄了叶子。秋风过处又有黄叶飘落。这熟悉的小路,这熟悉的黄叶,有几片从我面颊拂过,就像我生命中逝去的往事。我俯身一片一片地拣,手中积成厚厚的一叠。最后,我也细心地选了一片夹在书里,仿佛就是用心在珍藏小琪的点点滴滴。
两年多了,我都是独自走在这条小路上;秋天,黄叶依然飘落。
几个寒暑假,我本可以不回家,但家里有一份牵挂。我数次找过小琪,数次未果。那待拆的楼房并未拆除,但最早限期搬迁的人还是无奈地离开了,时隔不久,新的生意人和打工的人复又集聚在这里。表哥说,市里的头头换了,规划当然要变。找到小琪报考的那所学校,然而根本就没有小琪这个人。
那么多日子过去了,我的心仍被小琪占据着,我从未想过抛开她。反而,我对她的感情竟还一天天浓了起来。同学们大多都有女朋友,闲暇时,一个个拥香揽玉,卿卿我我。而我,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他们说我“假兮兮的”“生错了年代”。但是谁能知道,在我孤寂的心页上,已然深深地刻上了小琪的容颜。思念小琪的心绪,扯也扯不断。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如果与她不再相见,就算我是贾宝玉,她是黛玉秦雯,都极难逃过心灵中的一场情劫,爱,不过也就是永远的泡影罢了……
我站在小路上,暗暗苦笑自己痴情,蓦地想起等一会儿还要上课呢,便想疾步离去。就在这时,又有几片黄叶飘落,叶子落了,便永远不会再回到树枝上去……我心下不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一眼落叶。此时此刻,我心中恍若有个声音在呼喊:“小琪,又是一个秋天了,你在哪里矜持缱绻?”
校园里,小路长长,黄叶仍在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