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七樓，雖然我們住的是原本只有六層樓高的公寓。

　　頂樓加蓋，冬冷夏熱。每到夏天最熱的那兩個月，客廳窗戶一定要全打開通風，不然整間會悶熱得像正在保溫的電鍋，至於房間裡，往往開著冷氣。爸媽都說，為了家人健康，該花的錢不能省。

　　媽媽不會讓我中暑，夏天總會煮退火的飲料，同學看到我媽中午送冰冬瓜茶或是綠豆冰來，非常羨慕，說：「阿從，你媽是家庭主婦耶，真好，你回家隨時有人陪你。」「有嗎？我感覺不到。」我說。

　　和我們家同層的另有一戶，上個月搬過來的。時常，他們夏天不僅開窗，連客廳門都打開。所以我經過的時候，看得到他們正在做什麼。他們在門口擺電風扇，把風轉到最強，往屋裡吹。通常是那戶男女主人同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男生打著赤膊，女生是細肩帶衣服加短褲。我們家不會這樣，因為我們必須穿得很「工整」。聽起來很怪，但這是我爸用的詞。我曾試著吐嘈，跟我爸說：「這個詞是指你寫字很難看叫做不工整吧，又不是指穿衣服。」

　　「大人說話，小孩安靜照做就好。去玩你的，不要吵我。」

　　我爸只回了這幾句話就不理我了。非常無趣。我瞪著兩、三年前買的迴力車和機器人，完全沒有玩的興致。去年買的遊戲機沒搭幾款遊戲，全都破關十幾二十次了，也很無聊。雖然我有個妹妹，但她小我十歲，現在還在幼稚園小班，所以也不能當玩伴。

　　我要我媽帶我出去玩，她不答應。這幾年，她總說她累，說帶小孩很辛苦，不要煩她。她常待在她自己的房間，妹妹和我則被丟在電視機前面，電視機總播著幼稚的卡通，我不能轉台，不然妹妹哭了，倒楣的是我。上週我剛放暑假，媽媽就說，暑假才是她最累的時候，因為整天都要照顧小孩。

　　妹妹暑假也上幼稚園，白天在家麻煩她的，好像除了我就沒別人了。暑假才藝班的上課時間沒有平常上學那麼久，我在家的時間變多，她會覺得比較煩吧。不管怎麼說，我在家的時間，媽媽至少還待在家裡，不像爸爸。

　　所以媽媽很生氣，在我和妹妹面前罵爸爸不負責任，罵爸爸常在外面喝酒一喝就整天，都不幫忙帶小孩。爸爸也不高興，說他賺錢靠人脈的，不應酬不行。爸爸還說家庭主婦本來就該帶小孩，帶小孩不是他這個在外工作的人應該負的責任，他的責任是賺錢養家，他有負責。

　　妹妹年紀還太小，不知道爸媽吵架就要閃開，所以曾經在他們吵架時，笨笨的問媽媽：「帶小孩真的很辛苦嗎？」真是敗給她。我只好做到哥哥的責任，當爸媽吵架時，就把妹妹帶到我房間裡，然後把門關起來，丟隻布偶給她。

　　也就是剛放暑假的週末，我中午經過走廊，才發現隔壁戶有養狗。他們把狗鍊一端綁在陽台的門把上。狗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喘氣。我蹲到牠旁邊，想跟牠玩，但牠只是懶洋洋地看著我，大概因為天氣太熱吧。這種天氣應該把狗放在房子裡，讓牠吹電扇甚至吹冷氣的，但他們沒有。

　　我探頭看他們屋裡，男女主人分別坐在三人座長沙發兩端，沙發中間留了空位。一個看電視，另一個看報紙。我說：「叔叔，阿姨，你們有養狗啊？為什麼要把狗綁在外面呢？」

　　「狗她養的，」男主人說：「天氣熱，綁外面比較涼。」

　　那戶女主人沒理我。

　　我回家跟媽說隔壁的狗被綁在悶熱地方的事情，我媽說我是笨蛋。她說，人家情侶吵架，心情不好，不想把狗放在屋裡礙眼，我在別人吵架時湊上去，是自討沒趣。她還補充，這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有時候他們連門都關著，狗只能看到家門，看不到家裡和主人。

　　「喔，這樣啊。那我們家可以養狗嗎？我想要有狗陪我玩。」

　　媽媽板起臉：「養你們就很累了，還養狗？到時你懶得照顧狗，工作還不丟我身上？不准養！」

　　現在我站在我家樓下，看著一樓門口貼了張影印紙，紙上寫著「尋狗啟事」四個大字，上面的照片正是我們鄰居養的狗。大概是他們把狗關在門外時，沒有把鍊子綁緊，狗就離家出走了吧。「協尋愛犬」之類的廣告單，我不知看過幾次，但只有這次我看了很久很久。

　　因為，看著它，我的心裡竟充滿了異常矛盾的幸福感。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