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看見他,是我第二次坐熱氣球的時候。當熱氣球飄過冰涼涼的雲,我看見他坐在軟綿綿的雲團上,手裡甩弄著長長的釣竿,正在釣人心。我讓熱氣球停下來,仔仔細細打量他:他還是一身白衣白髮白鬍鬚,而且,身邊還多了一把特大號的遮陽傘。

「又是你!」他乜斜著眼皮,瞪了我一眼。我訕訕的笑了笑,沒作聲。他繼續說:「你給我瞧一瞧,這怎麼回事?你們這些人到底在地上搞什麼勾當?搞得我家屋頂的破洞越破越大!」

我很識趣的不接話,反正,除了挨罵,沒什麼好話。我只專心注意地面下的許願池。透過輕薄柔軟的雲,我看到一個穿著ㄒ恤牛仔褲的年輕人,他對著一汪池水合掌虔誠膜拜,然後往池心丟下一枚錢幣就離開了。

許願池邊的人群來來往往,聚了散,散了聚。白衣人也沒閒著,他從下巴拔起一根白鬍鬚繫在釣鉤上,釣竿一甩一提,釣鉤上的白鬍鬚不見了,換成了一條黑色乾癟皺縮捲曲如蚯蚓的東西。他手腳俐落的解下釣鉤上的東西,丟入黑檀盒中。黑檀盒的盒蓋不停的左右旋轉,盒蓋上的花紋快轉成一個圈,又停下切斷成花紋,然後又劇烈的上下搖晃起來,等到黑檀盒平靜下來,白衣人掀開盒蓋,隨著一道青煙冉冉升起,我聞到一股死鹹又苦澀的氣味。

「這是愛情茶,要不要嘗一口?」白衣人撇開剛才的一肚子的埋怨,和氣的說。

我接過黑檀盒,淺淺的沾了一下唇,那苦鹹的茶水澀得我舌頭發麻,差點說不出話來:「怎麼這麼鹹澀啊?沒有好喝的愛情茶嗎?」

「當然有啊!只是……你看過情場得意的人來求愛情嗎?」

「大概……很少吧!」我訥訥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年輕的時候,浪擲青春求愛情,年老的時候,青春不再求什麼?」

白衣人的嘴角似笑非笑,向兩側微微拉高出一抹微笑,微笑像一朵雲飄向許願池,微笑漸淡,雲層漸薄,最後消失在許願池的上空。我看見一個拄著柺杖的老人,上半身掛在池邊的護欄上,乾癟的嘴角不停的蠕動著,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往許願池中灑了一大把金幣,噴濺的水花久久才恢復平靜。白衣人的手忙得沒空歇息,拔鬍鬚、甩釣竿、沏茶水,一氣呵成。白衣人掀開盒蓋,隨著一道碧煙冉冉升起,我聞不出什麼味道。

「也來一口吧!」白衣人說。

我用舌頭輕舔一下茶湯,先是酸,後是苦,從舌尖苦到舌根,最後苦到喝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知道,在那當時,我那一臉有苦吐不岀的糗樣一定很難看。

「很苦吧?」白衣人說。

我又看見那一抹微笑從白衣人兩側拉高的嘴角浮出來,他說:「這是青春茶,因為年老太苦,所以,他要青春。呵呵!只可惜,再多的錢也買不回青春。」

等我好不容易嚥下滿嘴的酸苦,才有機會說話:「這些人心泡的茶又不好喝,你為什麼要這麼辛苦釣人心來泡茶呢?」

他沒有回答我,嘴巴一鼓,吹起大風,又把我的熱氣球吹跑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