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3月 17, 2010 11:50 am
《粉色杜鵑》
故事的一開始，道路開始變得崎嶇不平，他正在山上獨自走著，經過了一個
太陽升起又落下的日子，遠方漸漸出現了茂密的針葉林。但那不是真的一叢樹
林，它們是一排排錯雜在一起的樓房，那天或許是個陰天，空氣裡灰濛濛的，甚
至讓他以為，眼前真的有一片針葉林。
他握著她的手，一直嗅到一股花香。有人告訴他：那大概是種杜鵑的香味……
他不知道這答案是否正確，因為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現在他和她正一起
旅行中，他曾經答應過她：要一起去尋找會發光的花。
很多年以後，一棟棟的高樓大廈，黑色、白色一大片的玻璃，他在鋼琴鍵上
遊走著，但所有人都和他走著相反的方向。其實也不該這麼說，他的維度似乎和
路人並不相同，這好像有兩個不同的時空正重疊在一起，也許他剛好從我們的頭
頂上走過；鋼琴的聲音沒有間斷，他仍持續往相反的方向走著，和陽台平行著，
和曬衣服的竹竿垂直著，他就那麼走著，屬於另一個空間。但身為路人的我，對
於這一切是嗤之以鼻，這始終是他的故事，但他卻非得要說：「這是所有人的故
事。」
誰都不會再想起，這裡曾經有過一場大洪水，流出去的河流一年比一年孱
弱，像病床旁的白花，生命正在終止，不是很快的那一種，只是一點一點地消逝，
雖然它似乎正盛開著，但那只是步向死亡的前奏。很多年以後，這裡從湖泊變成
了沼澤，然後是肥沃的草地，還沒有好好感受這泥土滲進腳掌的溫度，不過是一
轉眼的時間，他和隔壁班的班長一樣，他們都住進了醫院。
那是他少年時代的故事，僅僅只住院了一個星期，但他卻說：那將近有十年
的時間，他都待在白色的建築物裡面，沒有自然的微風，他聞見隔壁房傳來的氣
味，像是黏稠的涎水和著陳舊的味道；他想起來，就覺得有魚的味道正從混濁的
溪水中被撈起。
我想他都搞錯了，住了十年醫院的人是她──隔壁班的班長。他們只短短地
作了七天的朋友，隨著他離開了醫院，從學校畢業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面了。但
他還是時常同別人說著，他們在一起十年的那個故事。
她是一朵粉色的花，總共有五瓣的花片，他習慣稱她為──粉兒。他說：粉
兒已經在這盆地上，居住三十年了。但我肯定他在說謊，因為我也認識粉兒，她
在住院的第十年，就變成天使了。但他卻拿出了他們一起合拍的相片，我在有些
震驚之餘，也開始動搖了我的想法：這一切，會不會是我搞錯了？
他說：十年前的夜裡，他們從醫院走了出來，一路上都有精靈之花作下的記
號，在黑暗中，精靈之花的花粉閃著水藍色的光芒。他們就這樣離開了病房，手
牽著手一直沿著牆壁發光的藍點，走出了醫療大樓；接著，他們沿著樹叢旁的鐵
欄杆，兩雙疲憊的眼睛便這麼直跟著發光的花粉走著。
只是怪異的是，他們只過了幾個紅綠燈，一條往山上的小徑便這麼實實在在
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先是粉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說：「什麼時候多了這條小徑呢？」
他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疑惑地對著粉兒說：「要不，回醫院？」
粉兒聽了搖搖頭，還露出了失落的神情，於是他拍拍胸脯對著她說：「別怕，
我們一起去找精靈之花。」
那個夜裡，他們穿越了一大片的落葉林，在濕濕冷冷的小徑中，東北季風正
吹向他們單薄的身影。看到這模樣可憐的兩個孩子，台灣龍膽也滴下了眼淚，那
一顆顆的水珠，從厚實的綠色葉片上，慢慢地滑落。
後來，他們穿越了一片箭竹林，藍色的光芒卻漸漸消失，他開始有些擔心：
他們是不是迷路了？就在這個時候，他握著她的手，突然嗅到一股花香，他曾聽
人說起：那大概是種杜鵑的香味……
他在他的城市中旅行，試圖再想起一種杜鵑的香味。但他聞遍了整座城市，
所有人都跟他說：「你找的香味就是杜鵑啊。」可他就是不信，還跟人家說：「不
是杜鵑，有時它們的氣味是會讓人作噁的。」
真是可憐的人兒，他不知道白色和黃色的杜鵑才會有一種像腥味一樣的毒
氣，使人暈眩痛苦；但她是粉兒啊，應當是粉紅色的杜鵑。
不理會別人，他繼續像個神經病似的，連盛水的玻璃杯也不放過；他使勁塞
進去的鼻子，就在光影折射中的世界不斷地嗅著她的氣味。
我還是搞不懂，他和她之間的事情，但基於我曾經是她的同學，所以我必須
要幫助這個可憐的人──這個自稱是我同學朋友的人。
為了讓他早日離開他的夢境──那個關於他們一起去尋找精靈之花的夜
晚。我故作神秘地跟他說：「前些日子，我也看見藍色發光的花粉了，我帶你去
瞧瞧。」
那是我事先灑下的亮粉，在行道樹上、在公車站牌上、在公園的椅子上、在
沒有路燈的巷弄中。
我創造了一個城市，讓它閃著精靈之花的藍光。他笑了，然後朝每一處閃著
藍光的地方走去；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將亮粉灑向山的那邊。一路上藍光點點，
他就這麼跟著光點走著，穿越了一片樹林；於是他又回到了那片箭竹林，跨過了
僅生長在丘陵東面的台灣水韭，他又聞到了她手心裡的香味。
那一夜，花都開了，在東北季風強烈地吹襲之下，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居
住了三十年的盆地，竟然被一片粉紅色的杜鵑花海給包圍住了。在那一刻，站在
山上的他往城市的方向看去，一滴開心的眼淚，從他臉頰下滾落，他說：「是精
靈之花喚醒粉兒了。」
冷鋒過境的那一夜，在喧鬧的城市中，彷彿只有站在醫院大門前的我和爬上
醫院頂樓的他看見了一大片的粉色杜鵑花海。我始終都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
回事，但祖母卻一臉正經地告訴我：「這是精靈十年前就留下來的魔法。」
故事的一開始，道路開始變得崎嶇不平，他正在山上獨自走著，經過了一個
太陽升起又落下的日子，遠方漸漸出現了茂密的針葉林。但那不是真的一叢樹
林，它們是一排排錯雜在一起的樓房，那天或許是個陰天，空氣裡灰濛濛的，甚
至讓他以為，眼前真的有一片針葉林。
他握著她的手，一直嗅到一股花香。有人告訴他：那大概是種杜鵑的香味……
他不知道這答案是否正確，因為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現在他和她正一起
旅行中，他曾經答應過她：要一起去尋找會發光的花。
很多年以後，一棟棟的高樓大廈，黑色、白色一大片的玻璃，他在鋼琴鍵上
遊走著，但所有人都和他走著相反的方向。其實也不該這麼說，他的維度似乎和
路人並不相同，這好像有兩個不同的時空正重疊在一起，也許他剛好從我們的頭
頂上走過；鋼琴的聲音沒有間斷，他仍持續往相反的方向走著，和陽台平行著，
和曬衣服的竹竿垂直著，他就那麼走著，屬於另一個空間。但身為路人的我，對
於這一切是嗤之以鼻，這始終是他的故事，但他卻非得要說：「這是所有人的故
事。」
誰都不會再想起，這裡曾經有過一場大洪水，流出去的河流一年比一年孱
弱，像病床旁的白花，生命正在終止，不是很快的那一種，只是一點一點地消逝，
雖然它似乎正盛開著，但那只是步向死亡的前奏。很多年以後，這裡從湖泊變成
了沼澤，然後是肥沃的草地，還沒有好好感受這泥土滲進腳掌的溫度，不過是一
轉眼的時間，他和隔壁班的班長一樣，他們都住進了醫院。
那是他少年時代的故事，僅僅只住院了一個星期，但他卻說：那將近有十年
的時間，他都待在白色的建築物裡面，沒有自然的微風，他聞見隔壁房傳來的氣
味，像是黏稠的涎水和著陳舊的味道；他想起來，就覺得有魚的味道正從混濁的
溪水中被撈起。
我想他都搞錯了，住了十年醫院的人是她──隔壁班的班長。他們只短短地
作了七天的朋友，隨著他離開了醫院，從學校畢業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面了。但
他還是時常同別人說著，他們在一起十年的那個故事。
她是一朵粉色的花，總共有五瓣的花片，他習慣稱她為──粉兒。他說：粉
兒已經在這盆地上，居住三十年了。但我肯定他在說謊，因為我也認識粉兒，她
在住院的第十年，就變成天使了。但他卻拿出了他們一起合拍的相片，我在有些
震驚之餘，也開始動搖了我的想法：這一切，會不會是我搞錯了？
他說：十年前的夜裡，他們從醫院走了出來，一路上都有精靈之花作下的記
號，在黑暗中，精靈之花的花粉閃著水藍色的光芒。他們就這樣離開了病房，手
牽著手一直沿著牆壁發光的藍點，走出了醫療大樓；接著，他們沿著樹叢旁的鐵
欄杆，兩雙疲憊的眼睛便這麼直跟著發光的花粉走著。
只是怪異的是，他們只過了幾個紅綠燈，一條往山上的小徑便這麼實實在在
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先是粉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說：「什麼時候多了這條小徑呢？」
他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疑惑地對著粉兒說：「要不，回醫院？」
粉兒聽了搖搖頭，還露出了失落的神情，於是他拍拍胸脯對著她說：「別怕，
我們一起去找精靈之花。」
那個夜裡，他們穿越了一大片的落葉林，在濕濕冷冷的小徑中，東北季風正
吹向他們單薄的身影。看到這模樣可憐的兩個孩子，台灣龍膽也滴下了眼淚，那
一顆顆的水珠，從厚實的綠色葉片上，慢慢地滑落。
後來，他們穿越了一片箭竹林，藍色的光芒卻漸漸消失，他開始有些擔心：
他們是不是迷路了？就在這個時候，他握著她的手，突然嗅到一股花香，他曾聽
人說起：那大概是種杜鵑的香味……
他在他的城市中旅行，試圖再想起一種杜鵑的香味。但他聞遍了整座城市，
所有人都跟他說：「你找的香味就是杜鵑啊。」可他就是不信，還跟人家說：「不
是杜鵑，有時它們的氣味是會讓人作噁的。」
真是可憐的人兒，他不知道白色和黃色的杜鵑才會有一種像腥味一樣的毒
氣，使人暈眩痛苦；但她是粉兒啊，應當是粉紅色的杜鵑。
不理會別人，他繼續像個神經病似的，連盛水的玻璃杯也不放過；他使勁塞
進去的鼻子，就在光影折射中的世界不斷地嗅著她的氣味。
我還是搞不懂，他和她之間的事情，但基於我曾經是她的同學，所以我必須
要幫助這個可憐的人──這個自稱是我同學朋友的人。
為了讓他早日離開他的夢境──那個關於他們一起去尋找精靈之花的夜
晚。我故作神秘地跟他說：「前些日子，我也看見藍色發光的花粉了，我帶你去
瞧瞧。」
那是我事先灑下的亮粉，在行道樹上、在公車站牌上、在公園的椅子上、在
沒有路燈的巷弄中。
我創造了一個城市，讓它閃著精靈之花的藍光。他笑了，然後朝每一處閃著
藍光的地方走去；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將亮粉灑向山的那邊。一路上藍光點點，
他就這麼跟著光點走著，穿越了一片樹林；於是他又回到了那片箭竹林，跨過了
僅生長在丘陵東面的台灣水韭，他又聞到了她手心裡的香味。
那一夜，花都開了，在東北季風強烈地吹襲之下，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居
住了三十年的盆地，竟然被一片粉紅色的杜鵑花海給包圍住了。在那一刻，站在
山上的他往城市的方向看去，一滴開心的眼淚，從他臉頰下滾落，他說：「是精
靈之花喚醒粉兒了。」
冷鋒過境的那一夜，在喧鬧的城市中，彷彿只有站在醫院大門前的我和爬上
醫院頂樓的他看見了一大片的粉色杜鵑花海。我始終都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
回事，但祖母卻一臉正經地告訴我：「這是精靈十年前就留下來的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