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3月 12, 2010 6:14 pm
「劉爺，你今天可真早啊！」一旁，傳來麻花三爽朗的招呼聲。
「恭喜！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帶把兒的，謝謝您，讓您破費。」麻花三笑得閤不攏嘴。
「恭喜啊，盼了很久吧！」劉老錘笑著說。
「是啊！」麻花三比了六的手勢。頓了半晌，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他壓低聲音說：「那個『蠍子尾』這幾天就要⋯⋯」
「不是還在查案嗎？」劉老錘心頭一沉。
「折騰了好幾個月還是問不出所以然，反正所有案子他都一肩扛下，上頭摧得很緊，怕橫生支節，說要在我們這兒處決，由燕爺監斬。」
「是嗎？」
「我覺得⋯⋯上頭是想拿他當餌，誘出同夥。」麻花三說得神秘。「可，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不無可能⋯⋯」
「我就說吧！還是劉爺有見的。一會兒教我兩招，讓我也立個功，家裡多個孩子之後⋯⋯」手舞足蹈的麻花三說得忘我。
一旁，劉老錘神色默然地緩步離開。發現劉老錘離開，麻花三追上前說：「劉爺，我幫您開門。」
「怎麼比我還沒精神。」一個多月不見，「蠍子尾」更形削瘦，身上多處肌膚嚴重潰爛，尤其腳掌，早已蜷曲變形；失去血肉的皮囊緊緊束縛著骨架子，胸腹間形成一道道深溝。凹陷的眼窩中，隱約有昔日光采。
劉老錘無語地苦笑。
「就在這幾天，是吧？」
劉老錘點點頭。
「抱歉，沒能多說些故事⋯⋯」突然沉默，「蠍子尾」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知道自己的死期真是件奇妙的事，儘管⋯⋯儘管預想無數次，以為能置之度外，但，到了時辰仍然無法釋懷。」
想說些安慰的話語，腦海中的辭彙卻貧乏得可憐。劉老錘取出懷中的蜜柑，路上幫收成的老農搬了幾簍蜜柑，熱情的老農送了一些，想與「蠍子尾」一同嚐鮮。
「我餵你，行嗎？」看著「蠍子尾」扭曲變形的指節。
只能苦笑，「蠍子尾」勉強將身體一寸寸移近柵欄。每一寸都費了不少時間。等「蠍子尾」坐定，劉老錘撥了一小片蜜柑，放入他的口中。
「真甜！」枯槁的皮囊恍若注入活力。雙眸低垂，「蠍子尾」輕聲說：「刺殺宣州武衛游擊父子那天，天很藍，與三十三年前，極像。」
寅時，晨曦穿透未散的凜冽夜氣，校場上站滿等待校閱的軍士。
繾綣於睫毛上的睡意糢糊了視線，拖著新製皮靴的腳步因沾染塵土而沉重，一旁，領有坐營官的長子低聲催促著姍姍來遲的宣州武衛游擊。今日的校閱，只是宣州武衛游擊一時興起。接受招降至今已經三十餘載，至今仍然是小小的宣州武衛游擊，惟有在眾軍士前耀武揚威，方能平撫他懷才不遇的悲憤。
眾軍士眼前，黑影獨行一如磯鷸，在校場上遺下淺淺足跡，宣府武衛游擊與坐營官一聲悶響，萎然倒地。
仵作驗傷，二人皆被五寸銀針貫穿心臟，露於體外的部份結有草標，疑似綠林中清理門戶的暗記。
中午，宣州武衛游擊的次子陳屍青樓，眉心有釵狀傷口。
宣州武衛游擊的出身，劉老錘也有耳聞。
「他是刑羊寨小頭目，貪戀榮華富貴而與宣州府尹勾結，出賣弟兄，引官軍剿滅山寨。不僅如此⋯⋯」默然不語的「蠍子尾」閤上雙眼，許久。「鹿莪村是個十餘戶人家的貧地山村，向來過著單純、與世無爭的生活。那一天，他帶著官軍衝進村子⋯⋯，無論老小男女，割下耳朵誑報軍功。那一天，是我八歲生日。」
「四十一歲生日，我在校場上為全村的人報仇。」
劉老錘愕然無語。
「宣州府尹因勘亂有功，仕途順遂，官累至吏部侍郎，他在宣州武衛游擊遇刺後告老至仕。最近，我才知道他避居在宇津縣。」
「你有什麼心願未了？或許，我可以略盡綿力。」
閤上的雙眼未曾開啟，「蠍子尾」默然不語。
九日後，「蠍子尾」腰斬於市。夾道圍觀的人群裡，劉老錘靜靜目送老友走完最後一段路。算老友嗎？與囚車上的「蠍子尾」目光交錯，他確認了自己的想法，相處時日雖然不多，但，兩人已成莫逆。
棗騮馬上「金燕子」雙眸光采粲然，微揚的嘴角淺蘊笑意。傲然的視線輕掠夾道的人群，在劉老錘身上止住，他的臉色微微一沉，隨即仰首整理情緒，換上矯矜的微笑向劉老錘致意。
劉老錘禮貌性的回禮。眼角的餘光中，市街一隅，老郎中的身影一現即隱。他巡目四顧，發現老郎中默然靜佇在「蠍子尾」的視線盡處。憑依長年直覺，不由自主望向對街的酒樓，二樓眾人簇擁的花魁拂衣，低垂的雙眸淌落一行清淚；拂衣身邊的僮兒，臉上有種莫名的悲憤。
天空是深湛的藍無邊際地展開，驕陽高懸的晴朗天氣。首先發現的人，是菜販阿六，他丟下滿擔的蔬菜，連滾帶爬地遺下紊亂足印，往衙門報案。
汪德福領著一班弟兄趕到牌坊下，仰望著高懸的頭顱發楞。頭顱是致仕退隱的吏部侍郎。
是誰幹的？牌坊高七丈六，年節裝飾時非得要架梯子不可，究竟是誰將頭顱懸於牌坊之下？周圍雜亂的足跡，全是阿六與德縣捕吏留下，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足印或梯子的痕跡。
「不會是『蠍子尾』的陰魂幹的吧！」不曉得是那一個傢伙冒出一句話。算一算，距宣州武衛游擊遇刺，整整四年。
莫名的陰風刮過眾人的頸子，帶走疑問，飄散遠方。
（完）
「恭喜！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帶把兒的，謝謝您，讓您破費。」麻花三笑得閤不攏嘴。
「恭喜啊，盼了很久吧！」劉老錘笑著說。
「是啊！」麻花三比了六的手勢。頓了半晌，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他壓低聲音說：「那個『蠍子尾』這幾天就要⋯⋯」
「不是還在查案嗎？」劉老錘心頭一沉。
「折騰了好幾個月還是問不出所以然，反正所有案子他都一肩扛下，上頭摧得很緊，怕橫生支節，說要在我們這兒處決，由燕爺監斬。」
「是嗎？」
「我覺得⋯⋯上頭是想拿他當餌，誘出同夥。」麻花三說得神秘。「可，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不無可能⋯⋯」
「我就說吧！還是劉爺有見的。一會兒教我兩招，讓我也立個功，家裡多個孩子之後⋯⋯」手舞足蹈的麻花三說得忘我。
一旁，劉老錘神色默然地緩步離開。發現劉老錘離開，麻花三追上前說：「劉爺，我幫您開門。」
「怎麼比我還沒精神。」一個多月不見，「蠍子尾」更形削瘦，身上多處肌膚嚴重潰爛，尤其腳掌，早已蜷曲變形；失去血肉的皮囊緊緊束縛著骨架子，胸腹間形成一道道深溝。凹陷的眼窩中，隱約有昔日光采。
劉老錘無語地苦笑。
「就在這幾天，是吧？」
劉老錘點點頭。
「抱歉，沒能多說些故事⋯⋯」突然沉默，「蠍子尾」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知道自己的死期真是件奇妙的事，儘管⋯⋯儘管預想無數次，以為能置之度外，但，到了時辰仍然無法釋懷。」
想說些安慰的話語，腦海中的辭彙卻貧乏得可憐。劉老錘取出懷中的蜜柑，路上幫收成的老農搬了幾簍蜜柑，熱情的老農送了一些，想與「蠍子尾」一同嚐鮮。
「我餵你，行嗎？」看著「蠍子尾」扭曲變形的指節。
只能苦笑，「蠍子尾」勉強將身體一寸寸移近柵欄。每一寸都費了不少時間。等「蠍子尾」坐定，劉老錘撥了一小片蜜柑，放入他的口中。
「真甜！」枯槁的皮囊恍若注入活力。雙眸低垂，「蠍子尾」輕聲說：「刺殺宣州武衛游擊父子那天，天很藍，與三十三年前，極像。」
寅時，晨曦穿透未散的凜冽夜氣，校場上站滿等待校閱的軍士。
繾綣於睫毛上的睡意糢糊了視線，拖著新製皮靴的腳步因沾染塵土而沉重，一旁，領有坐營官的長子低聲催促著姍姍來遲的宣州武衛游擊。今日的校閱，只是宣州武衛游擊一時興起。接受招降至今已經三十餘載，至今仍然是小小的宣州武衛游擊，惟有在眾軍士前耀武揚威，方能平撫他懷才不遇的悲憤。
眾軍士眼前，黑影獨行一如磯鷸，在校場上遺下淺淺足跡，宣府武衛游擊與坐營官一聲悶響，萎然倒地。
仵作驗傷，二人皆被五寸銀針貫穿心臟，露於體外的部份結有草標，疑似綠林中清理門戶的暗記。
中午，宣州武衛游擊的次子陳屍青樓，眉心有釵狀傷口。
宣州武衛游擊的出身，劉老錘也有耳聞。
「他是刑羊寨小頭目，貪戀榮華富貴而與宣州府尹勾結，出賣弟兄，引官軍剿滅山寨。不僅如此⋯⋯」默然不語的「蠍子尾」閤上雙眼，許久。「鹿莪村是個十餘戶人家的貧地山村，向來過著單純、與世無爭的生活。那一天，他帶著官軍衝進村子⋯⋯，無論老小男女，割下耳朵誑報軍功。那一天，是我八歲生日。」
「四十一歲生日，我在校場上為全村的人報仇。」
劉老錘愕然無語。
「宣州府尹因勘亂有功，仕途順遂，官累至吏部侍郎，他在宣州武衛游擊遇刺後告老至仕。最近，我才知道他避居在宇津縣。」
「你有什麼心願未了？或許，我可以略盡綿力。」
閤上的雙眼未曾開啟，「蠍子尾」默然不語。
九日後，「蠍子尾」腰斬於市。夾道圍觀的人群裡，劉老錘靜靜目送老友走完最後一段路。算老友嗎？與囚車上的「蠍子尾」目光交錯，他確認了自己的想法，相處時日雖然不多，但，兩人已成莫逆。
棗騮馬上「金燕子」雙眸光采粲然，微揚的嘴角淺蘊笑意。傲然的視線輕掠夾道的人群，在劉老錘身上止住，他的臉色微微一沉，隨即仰首整理情緒，換上矯矜的微笑向劉老錘致意。
劉老錘禮貌性的回禮。眼角的餘光中，市街一隅，老郎中的身影一現即隱。他巡目四顧，發現老郎中默然靜佇在「蠍子尾」的視線盡處。憑依長年直覺，不由自主望向對街的酒樓，二樓眾人簇擁的花魁拂衣，低垂的雙眸淌落一行清淚；拂衣身邊的僮兒，臉上有種莫名的悲憤。
天空是深湛的藍無邊際地展開，驕陽高懸的晴朗天氣。首先發現的人，是菜販阿六，他丟下滿擔的蔬菜，連滾帶爬地遺下紊亂足印，往衙門報案。
汪德福領著一班弟兄趕到牌坊下，仰望著高懸的頭顱發楞。頭顱是致仕退隱的吏部侍郎。
是誰幹的？牌坊高七丈六，年節裝飾時非得要架梯子不可，究竟是誰將頭顱懸於牌坊之下？周圍雜亂的足跡，全是阿六與德縣捕吏留下，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足印或梯子的痕跡。
「不會是『蠍子尾』的陰魂幹的吧！」不曉得是那一個傢伙冒出一句話。算一算，距宣州武衛游擊遇刺，整整四年。
莫名的陰風刮過眾人的頸子，帶走疑問，飄散遠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