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8月 02, 2004 2:01 pm
【４】
是夜。羅小藥望著窗外滿天星斗，靜靜傾聽緣緣在耳邊的嘆息。
「小藥，真的不來住嗎？」
「嗯。」小藥調回目光，攏攏棉被，又分了一角給緣緣。
她還是不答應來緣緣家當住客。畢竟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無緣無故任性拒絕。大家雖沒問，卻很體貼的接受了她這個決定，她的個性，大家都懂。不自覺感動了，她決定在這兒過夜，算是補償，讓大家開心些。
這是最棒的聖誕節。真的，是最棒的。
緣緣依過來，輕輕地說：「以後，要記得常來喔。」
「這兒等於是我的家了，怎麼不來？」
被話逗笑了，緣緣的臉蛋紅了紅，問：「妳要住的地方，有什麼打算嗎？」
「還沒有。」小藥搖頭。「還是要在宿舍住一陣子吧。」
「這樣……。」小藥打了個呵欠，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模模糊糊說道：「如果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喔，唔，晚安。」
「晚安。」小藥又看了眼星星，轉頭，伴著緣緣一起入夢。
夢裡，三年前平安夜的瘡痍地獄，逐漸替換成了緣緣家人人歡欣的模樣。
※
在她的記憶裡，陽明山的那幢別墅，是間美麗萬分的屋子，遠比羅浮宮或白宮，抑或楓丹白露宮什麼的漂亮多了。
那是間很美的白色大洋房。高高的，有四層，門前有著圓弧形的階梯，兩旁，有雕飾著希臘神話中人物人像的高大柱子，柱旁圍繞著小小的花圃，種些鳳仙花或百合，也有著一小株她自己栽種的波斯菊。
門板是帶有香氣的，是什麼木頭她並不曉得，但那股子氣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大廳很寬廣，往上一望，便能瞧見四樓彩繪玻璃的屋頂，陽光照下來時，映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色彩繽紛鮮豔，漂亮極了。
通往二樓的階梯成馬蹄形，兩邊各有一道，十分豪華。階梯每隔三階，兩旁便有一小盆盆栽裝飾著。
她還記得的，這一切一切。
羅小藥自雕花鐵門往裡看。洋房仍白，但染了些灰，不若以往。前庭種了許多玫瑰，她仔細看了看泥土，是才剛翻過的，連玫瑰看起來也是簇新。父親是刻意如此的吧？
柱旁的小花圃全被翻新過，改種孤挺花。羅小藥揪緊了心，急切想找到那株波斯菊的影子，但除了孤挺花，她什麼也沒瞧見。
沒有波斯菊了。她的心被刺了一下，難過極了。
她伸手按了門鈴，幾乎是立即的，對講器便傳來了聲音：「小藥！妳來了！怎麼在外頭站了那麼久？從攝影機上看妳怎麼也不按門鈴，只好先開門了，妳看，大門可都沒鎖喔！快點！快進來！」
是那女人在說話。羅小藥抬頭看了一眼小型的監視攝影機，沒說什麼，逕自推門進去。
上了台階，小藥在木頭門板上貼上一掌，輕輕的一推。是錯覺吧？那令她愉悅的香味已變得淡了。
「我來了。」回身將門關上，她看看大廳，爸爸就坐在沙發上一臉慈容的看著她。
「小藥，過來，」父親笑咪咪的站了起來，待小藥走近，便摟住。「老爸好想妳呢！瞧瞧妳，哎，又變漂亮了！頭髮幾個月來快長到腰囉！」
「還沒到腰。」頂多到胸部那麼長而已。
「沒關係的，怎樣都漂亮。」父親放開她，要她一同坐在沙發上。他揚聲喚：「慕梅啊，在廚房忙什麼？快來啊！」
慕梅？羅小藥轉了轉腦袋，這才清楚——是那女人的名字。小時總聽見爸媽為了「阿梅」、「小梅」什麼的吵來鬧去，媽總說的是「賤梅」，原來真正是「慕梅」。
「啊！我就來了！在廚房裡切水果呢。」
「快點啊。」
羅小藥仔細觀察著他倆的互動，有那麼一瞬間，是迷惑了。她誤以為闖入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是那個不應出現的不速之客。這樣一想，便全身不自在了起來。
「小藥，大一了？」
「嗯。」
「都好吧？醫學系，得努力才行。」
「我知道。」
「這趟來……沒告訴妳媽吧？」父親的神色帶了些緊張，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厭惡。
小藥蹙起眉。他真的那麼恨母親？看著他，不禁覺得可憎了。
一樣是這種人！他們都是。
「我沒有。」她說。
「啊！」父親鬆了一口氣，那厭惡在眉間漸漸舒展開來。「那就好。小藥，妳是個明理的孩子。」
「謝謝。」小藥面無表情。
※
晚餐。
「小藥，」趙慕梅望著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上回我去宿舍，嗯，星期六吧，妳不在家？」
「嗯。」羅小藥看也沒看她一眼，叉了一小塊牛排進口。
「妳去找小藥？」父親問：「我怎麼不知道？」
「讓你知道還得了？哎，致山，我是想，那件事情既然討論好了，那小藥她——」
「哪件事？」有點不太尋常，小藥抬頭詢問。
另兩人神情不太對勁，小藥戒備的握緊了叉子。
「那個……」是父親先開口，那支支吾吾的模樣，惹的小藥有些不快。「我和妳慕梅阿姨，打算結婚了……。」
「你和媽還沒離婚！」小藥的反應比她自己想的還要激烈許多。她丟下刀叉，簡直無法相信，怒火馬上延展開來，眼前相親的男女在瞬間變成了惡魔。
「小藥！」父親被她的反應嚇著，那逼視著的眼光使他有些受挫。「快坐下！成何體統呢？妳慕梅阿姨還在場呢——」
會照他的話做才有鬼！小藥怒問：「媽答應離婚了？」
「還沒，可是——」
「還沒？那哪兒來的婚結？」
「我打算說服妳媽，我有把握一定說服得成的。那女人老霸佔著不離婚，我和慕梅要結婚是事實，也是早晚的事啊，哎，小藥，冷靜點，大家和和氣氣，你就喊慕梅一聲媽——」
小藥知道父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然而卻不知道他安慰的言詞狠狠刺中了她！「那女人」？這詞兒什麼時候改成她母親了？她一直以為是眼前這個叫趙慕梅的女人專屬的定冠詞！
「小藥，」趙慕梅小心觑著她的神情說：「我和妳爸結婚，是件喜事……致山和蕭絡楓離婚只是個過程，要在意的，其實是我和妳爸結為夫妻這事情，離婚對妳爸好，蕭絡楓沒有任何理由要再佔著婚約，我和妳爸相愛，那名份其實真正是我的呀。小藥，妳明理的，妳該也能了解的……。」
「是啊！」父親連連點頭：「慕梅說的都是！小藥，妳站在爸爸這兒的，是不是？是不是？」
不！不是！她是中立的，她並不傾向於任何人啊！爸爸這話什麼意思？要她去說服媽媽？給他和那女人結婚以成就一段「佳話」？這是什麼世界？全都瘋了嗎？全都變了樣嗎？她不要爸媽跟另外任何人結婚！她不要！
羅小藥想狠狠吼出來，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她可以感覺到，早已不再完整的心，又因此而碎裂了一塊。
是夜。羅小藥望著窗外滿天星斗，靜靜傾聽緣緣在耳邊的嘆息。
「小藥，真的不來住嗎？」
「嗯。」小藥調回目光，攏攏棉被，又分了一角給緣緣。
她還是不答應來緣緣家當住客。畢竟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無緣無故任性拒絕。大家雖沒問，卻很體貼的接受了她這個決定，她的個性，大家都懂。不自覺感動了，她決定在這兒過夜，算是補償，讓大家開心些。
這是最棒的聖誕節。真的，是最棒的。
緣緣依過來，輕輕地說：「以後，要記得常來喔。」
「這兒等於是我的家了，怎麼不來？」
被話逗笑了，緣緣的臉蛋紅了紅，問：「妳要住的地方，有什麼打算嗎？」
「還沒有。」小藥搖頭。「還是要在宿舍住一陣子吧。」
「這樣……。」小藥打了個呵欠，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模模糊糊說道：「如果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喔，唔，晚安。」
「晚安。」小藥又看了眼星星，轉頭，伴著緣緣一起入夢。
夢裡，三年前平安夜的瘡痍地獄，逐漸替換成了緣緣家人人歡欣的模樣。
※
在她的記憶裡，陽明山的那幢別墅，是間美麗萬分的屋子，遠比羅浮宮或白宮，抑或楓丹白露宮什麼的漂亮多了。
那是間很美的白色大洋房。高高的，有四層，門前有著圓弧形的階梯，兩旁，有雕飾著希臘神話中人物人像的高大柱子，柱旁圍繞著小小的花圃，種些鳳仙花或百合，也有著一小株她自己栽種的波斯菊。
門板是帶有香氣的，是什麼木頭她並不曉得，但那股子氣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大廳很寬廣，往上一望，便能瞧見四樓彩繪玻璃的屋頂，陽光照下來時，映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色彩繽紛鮮豔，漂亮極了。
通往二樓的階梯成馬蹄形，兩邊各有一道，十分豪華。階梯每隔三階，兩旁便有一小盆盆栽裝飾著。
她還記得的，這一切一切。
羅小藥自雕花鐵門往裡看。洋房仍白，但染了些灰，不若以往。前庭種了許多玫瑰，她仔細看了看泥土，是才剛翻過的，連玫瑰看起來也是簇新。父親是刻意如此的吧？
柱旁的小花圃全被翻新過，改種孤挺花。羅小藥揪緊了心，急切想找到那株波斯菊的影子，但除了孤挺花，她什麼也沒瞧見。
沒有波斯菊了。她的心被刺了一下，難過極了。
她伸手按了門鈴，幾乎是立即的，對講器便傳來了聲音：「小藥！妳來了！怎麼在外頭站了那麼久？從攝影機上看妳怎麼也不按門鈴，只好先開門了，妳看，大門可都沒鎖喔！快點！快進來！」
是那女人在說話。羅小藥抬頭看了一眼小型的監視攝影機，沒說什麼，逕自推門進去。
上了台階，小藥在木頭門板上貼上一掌，輕輕的一推。是錯覺吧？那令她愉悅的香味已變得淡了。
「我來了。」回身將門關上，她看看大廳，爸爸就坐在沙發上一臉慈容的看著她。
「小藥，過來，」父親笑咪咪的站了起來，待小藥走近，便摟住。「老爸好想妳呢！瞧瞧妳，哎，又變漂亮了！頭髮幾個月來快長到腰囉！」
「還沒到腰。」頂多到胸部那麼長而已。
「沒關係的，怎樣都漂亮。」父親放開她，要她一同坐在沙發上。他揚聲喚：「慕梅啊，在廚房忙什麼？快來啊！」
慕梅？羅小藥轉了轉腦袋，這才清楚——是那女人的名字。小時總聽見爸媽為了「阿梅」、「小梅」什麼的吵來鬧去，媽總說的是「賤梅」，原來真正是「慕梅」。
「啊！我就來了！在廚房裡切水果呢。」
「快點啊。」
羅小藥仔細觀察著他倆的互動，有那麼一瞬間，是迷惑了。她誤以為闖入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是那個不應出現的不速之客。這樣一想，便全身不自在了起來。
「小藥，大一了？」
「嗯。」
「都好吧？醫學系，得努力才行。」
「我知道。」
「這趟來……沒告訴妳媽吧？」父親的神色帶了些緊張，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厭惡。
小藥蹙起眉。他真的那麼恨母親？看著他，不禁覺得可憎了。
一樣是這種人！他們都是。
「我沒有。」她說。
「啊！」父親鬆了一口氣，那厭惡在眉間漸漸舒展開來。「那就好。小藥，妳是個明理的孩子。」
「謝謝。」小藥面無表情。
※
晚餐。
「小藥，」趙慕梅望著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上回我去宿舍，嗯，星期六吧，妳不在家？」
「嗯。」羅小藥看也沒看她一眼，叉了一小塊牛排進口。
「妳去找小藥？」父親問：「我怎麼不知道？」
「讓你知道還得了？哎，致山，我是想，那件事情既然討論好了，那小藥她——」
「哪件事？」有點不太尋常，小藥抬頭詢問。
另兩人神情不太對勁，小藥戒備的握緊了叉子。
「那個……」是父親先開口，那支支吾吾的模樣，惹的小藥有些不快。「我和妳慕梅阿姨，打算結婚了……。」
「你和媽還沒離婚！」小藥的反應比她自己想的還要激烈許多。她丟下刀叉，簡直無法相信，怒火馬上延展開來，眼前相親的男女在瞬間變成了惡魔。
「小藥！」父親被她的反應嚇著，那逼視著的眼光使他有些受挫。「快坐下！成何體統呢？妳慕梅阿姨還在場呢——」
會照他的話做才有鬼！小藥怒問：「媽答應離婚了？」
「還沒，可是——」
「還沒？那哪兒來的婚結？」
「我打算說服妳媽，我有把握一定說服得成的。那女人老霸佔著不離婚，我和慕梅要結婚是事實，也是早晚的事啊，哎，小藥，冷靜點，大家和和氣氣，你就喊慕梅一聲媽——」
小藥知道父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然而卻不知道他安慰的言詞狠狠刺中了她！「那女人」？這詞兒什麼時候改成她母親了？她一直以為是眼前這個叫趙慕梅的女人專屬的定冠詞！
「小藥，」趙慕梅小心觑著她的神情說：「我和妳爸結婚，是件喜事……致山和蕭絡楓離婚只是個過程，要在意的，其實是我和妳爸結為夫妻這事情，離婚對妳爸好，蕭絡楓沒有任何理由要再佔著婚約，我和妳爸相愛，那名份其實真正是我的呀。小藥，妳明理的，妳該也能了解的……。」
「是啊！」父親連連點頭：「慕梅說的都是！小藥，妳站在爸爸這兒的，是不是？是不是？」
不！不是！她是中立的，她並不傾向於任何人啊！爸爸這話什麼意思？要她去說服媽媽？給他和那女人結婚以成就一段「佳話」？這是什麼世界？全都瘋了嗎？全都變了樣嗎？她不要爸媽跟另外任何人結婚！她不要！
羅小藥想狠狠吼出來，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她可以感覺到，早已不再完整的心，又因此而碎裂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