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拉起微垂的夜幕,顯得慵懶的晨曦穿過一層層透明的雲紗後,灰濛濛的天空逐漸染上略帶哀愁的鈷藍,幾隻離巢的雛鳥展翅朝向遠方剪翼而去,如一條條清晰的黑線,而黑線另一端的雞寮裡,此起彼落的嘹喨雞鳴,則隨著拂過農田的颯颯冷風,將淡淡的泥香與幾戶人家煮飯的炊煙混在一起,形成一股難得的和諧。在這凜凜無垠的深冬,僅有航向腦海的涓涓思絡,是不曾結凍的清流。

  稍稍撩撥剛起床而顯得零亂的頭髮,望著自己蒼白的雙腿,手肘抵著床頭櫃上冰冷的玻璃,依仍懵懂的睡眼微微睜開,彷彿一扇被風動搖的門,不由自主開開關關,不僅無法阻擋光線進入,更讓多餘的睡意趁隙溜出。儘管手腳冰冷行動遲緩,躍下軟床讓和式木板呻吟了數秒,我的眼神宛若投下石子的淺井,慢慢向邊緣漾出漣漪,縱然毫無迷惑,卻蘊含著令人不安的蠢動,而這份蠢動凝望著窗外、緊盯著邈邈的長空、睨視著門前老舊的拖鞋 …….是多麼地遵守規律,令人惶恐並也不想躲避。

  住在家裡,或是住在這個邁向工業化的都市,每天享受一樣的風景,諦聽頻率相似的鳥啼,乍看之下是理所當然的。離家門口不遠有一條小渠溝,每天清晨會有幾名老農婦在那洗菜、擣衣;渠溝裡浮著兩三兩片菜葉或幾根青蔥的菜莖,目睹此景的我,微橙的陽光正溫暖地撫慰臉頰上的疤痕,身子頓時輕飄飄的,彷彿自己是一把被洗淨的蔬菜,將自己污穢的一部分委託清澈的水流慢慢漂離,映入眼眶的一切景物:老農婦遍佈皺紋的臉、那雙被白繭佔領的手、那幾根細長卻肌膚失去彈性的手指......在雲堡的庇蔭之下,逐漸朦朧起來的我,隨著週遭莫名的靜謐氣氛,與那潺潺的流水一同上下漂浮,左右搖盪。


  在凜凜寒冬裡,除了冷峻地逆受蕭蕭而來的風切,我依然希望自己能無拘無束的,彷彿一片落葉在泠風中搖盪,墜落在某戶人家乾淨的畚箕上;或者是一株長年被冷禁在泥土上的雜草,被疾馳的車子遠遠拋在塵土之後;或像一個敏捷但表情豐富的人偶,在他人的劇本中生龍活虎,不加思索唸出自己背負的台詞,而洩出苦笑的嘴角偶爾有些不道德的抽搐 ……。這個季節不過就是如此。可藉由天氣預報添加保暖的皮襖或褪下厚重的外套,但讓我迷惑的不是不斷呼出白霧的酷寒,而是一雙看不見的腳印──總是躲在身後窺視我一切步伐的腳印。


  假設我必然闔上雙眼,將腳步抬離地面,失去與大地一切的聯繫,那麼所有流向腦海的浩瀚思潮是否停止流動,終將乾涸?曾經踏落的深邃腳印該交由何人去填平?報紙上的紛紛擾擾、窗外的綺麗風貌、路上晃著短裙的妙齡女郎、城市裡熙來攘往的盛況、鏡中削瘦蒼白的臉龐 ……一切都將自眼眸深處流盪而去,抵達雙手無法觸摸的距離之外。所以我寧願繼續漂泊,在充滿矛盾與蕭索的語言歷程中,撥開籠罩於頭的烏雲;但願我能夠無止盡的獨自搖盪,在蔚藍的人際海洋裡,尋得一隻海鷗悠揚的鳴叫聲,或一顆從遙遠島嶼飄來的椰子,光是用指節敲擊,便能聽見清脆的響聲。


  而曙光終將回暖如海天找回熟悉的藍,眼前的萬千景象將悄悄地刻印在我靈魂之上,和喣絢麗的金光則鍛冶我一根根柔弱的指頭,讓它們有勇氣在漫漫大霧裡,緊握著一根粗糙的麻繩,拯救自己於茫茫的深崖底;或姿態變得更加柔軟,毫不費力輕輕地捧起一把泥土,往陽光最強的東方灑出,用晶瑩無怯的眼睛看著這一場深冬落雪,是多麼的赭紅;睜開疲憊的雙眼,為了揮別躊躇而邁出的腳步則是多麼的沉穩洗鍊,搖盪著他人被忙碌擺布而懵懂的目光。





  最後,遙望著天頂熾熱的午陽,我伸出左拳緊緊握住那顆象徵活力的權威,一臉坦然,儘管我一直漂泊著自己,我的影子在這此時是最精悍的。而那條流向思緒深處的潮水,則帶著一點點迷惘,一絲絲微藍的不解,繼續寄寓在這座小城邊隅,彈奏著我即將拉長的身影。而那首旋律悠揚卻起伏不斷的歌,向來憧憬無邊際的漂盪,取悅幾隻天鵝戲水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