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15, 2008 11:08 pm
（一）
牆上的溫度計顯示33度，難怪悶熱到午覺睡不著，川伯收拾起簡便的背包，帶了兩三瓶礦泉水和戴上大草帽，騎著那輛陪他十年的老單車往公園去了。
濃密的樹蔭底下散佈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全跟他一樣熱到受不了出來避暑。脖子上那條滲透汗水的毛巾，傳出陣陣的酸汗味，川伯眼觀四方尋覓到平日下棋的同伴，跨下單車慢慢牽移靠近：「老劉，我去擦把身子，擰乾淨毛巾再來殺你個遍甲不留。」
「哼！早吃飽等著你。」老劉不甘示弱的回敬。
冰冰涼涼的地下水，他用擰乾的毛巾拭去汗漬，帶著全身的冰涼回到亭子裏，老劉早將棋子排列好等他了。
「將軍！看你往那兒跑。」川伯臉上佈滿勝利的微笑，望著棋盤上連環馬困死了老劉的帥。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休兵明日再戰，該回家吃飯了，中午出門前老婆子叮嚀早點回呢！」
「不再殺幾盤啊！」
「不行，再殺的話，會換我被老婆子殺了。」
大伙散盡後，川伯收拾好背包，想到要回去面對滿屋子的寂寞，再度坐了下來，燃起了一根菸。白天的人潮替換了一批上班回家後攜著妻小出來運動的人群。看著不同的家庭成員，每個家庭都圓圓滿滿，和樂融融，川伯更不願踏出回家的腳步。
室內的熱氣隨著太陽的隱没漸漸的退去，川伯將外帶回來的便當擱在桌上，先打開了電視，邊吃邊看著新聞。
記得晚上沒泡茶葉，為什麼會輾轉難眠呢？他望著天花板，落寞的心情似漏水的牆面，一絲絲、一點點的滲透入心房。孤寂如蟻般的啃蝕著他的心靈，人家老劉回家好歹還有個老伴相陪，飲食起居有人照顧的妥妥當當，自己呢？除了面對冰冷的四面牆外，有什麼？
想著七月又到，那一．二十萬的半年俸又將他存款的數字往前推進，但是那些數字並不能使他的心靈得到絲毫的滿足。孑然一身，每個月的花費不多，除了家扶中心認養的兩位小朋友外，要不是夏天偶而吹吹冷氣，一個月下來萬把塊錢就綽綽有餘。
前幾年也曾想過要回老家娶個姑娘回來照顧自己的晚年，後來回過頭想想，何必以有限的金錢，斷送一個姑娘家一生的幸福而作罷。
今晚這般的午夜夢迴對他來說是常有的事，雖然已是暮年，心靈依然渴望女性母愛溫柔的擁抱，他已不記得有多久沒去消費女人了。靜靜的深夜，心底如群蟻爬蝕的滋味很不好過，此時多渴望口鼻間嗅到的是女性散發的幽幽體香。
（二）
寧靜的夜裏，王阿嬌全身酸痛難耐，伴隨著她一夜的淚未曾止息過。想到白天到大媳婦那裏拿取生活費，被她冷潮熱諷，眼眶不爭氣的再次流下淚水來。大媳婦怒吼她得寸進尺，為什麼兒女有三人，光找她們要錢。
產下一女二子的她，卻輪落到要獨居。兒女各有自己的家庭，王阿嬌平時除了靠三千元的老人年金外，就剩大兒子偶而給的零用錢，沒別的收入了。
病魔纏身，光每月的醫藥費就要花一兩千元，還要生活費、租屋費，想到這裏，無奈的她再次被淚水淹埋。再五．六天就要繳房租，如今卻依然毫無著落，不禁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心急如焚。
又是黃昏時分，公園裏乘涼的老人幾乎已經散盡。她猶豫不決，亭邊尚有一人在收拾東西準備離去，王阿嬌撐著傘拐慢慢靠近低聲問：「要嗎？五百元就好。」
川伯習慣在大夥散盡後，點燃一根菸坐一陣子，才會離開。只見一老婦人對他慢慢走過來，還問他要不要，一時會意不過來她到底在說什麼？腦子轉了轉後懂了。眼前這老婦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了，雖然脂粉塗抹得厚，尚可遮去一些年齡，但是再怎麼遮掩依然難逃蒼桑的痕跡。「好，帶路。」
王阿嬌作夢也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麼順利。撐著傘拐的步伐不自主的加快了，她不時的回過頭看客人是否有跟上來，很快的來到一間三級旅社，上前與櫃檯歐巴桑談妥價格，隨即帶著客人進入房間。
川伯坐在床沿點燃一根菸，望著房間裏的擺設，再簡陋不過，除了床外尚有一張小桌子，桌上除了一盒衛生紙外，別無他物。他等她洗好澡後才進入浴室沐浴。
初時二人在床上傻愣了一小段時間，還是川伯主動先伸手去觸摸她。好久沒踫觸女人了，男人的本能早已慢慢發酵著，微微的喘息聲由他的口鼻間輕哼出來，女人肉體散發出來的幽香，不正是他盼望已久的嗎？當他手眼巡禮到她的胸部時，鬆弛的皮肉與下垂的雙乳，早已無彈性可言。想她這把年紀還依靠女人最原始的本能賺錢，一定是被生活逼至無法可想，不然有誰願意出此下策。突然間他想哭，早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為肚腹被逼迫到如此地步，他心底一股酸楚流過，翻身下床取出五張千元鈔放在桌上後，穿衣套鞋。
「先生，你……？」王阿嬌頭低垂得厲害，強忍住淚水，一定是客人看見赤裸的自己，醜態全現，嫌棄沒了性趣。
「收著吧！」川伯為她披上了衣物。
「我……」
川伯沒再多說，用手拍拍她的背，將鈔票放入她手中，誠懇的動作溫暖了王阿嬌的心靈，她緊握他的雙手，深深一鞠躬，一起走出了房門。
（三）
陣陣喧嘩聲逼得王阿嬌低聲啜泣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的頭也越來越低，硬著頭皮再次懇求警員網開一面。
川伯下完棋與老劉相偕回家，經過旅館前的馬路，只見門口圍著一群人，他們不約而同停下單車看個究竟。
是他，她認出人潮中他的身影，她的頭更低了，早知道這次會被盯上，情願骨頭痛不看病。
「請妳跟我回警局，不是我硬心腸，既然查獲，就必需公事公辦。」王阿嬌乞憐的聲音，令警員起了同情之心。
再次苦苦哀求，日子若能過，有誰願意迎著一張老臉在這裏拉客呢？想自己這身老骨頭怎禁得起在拘留所過夜，王阿嬌低聲啜泣。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的指指點點，她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川伯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了。是她，她兒女呢？怎不好好孝順她呢？讓她這把年紀還為肚腹出賣皮肉，唉！「警員先生，她要罰多少錢？」
「幾千元，她也需要人交保。」陳警員回答。
「我跟你回去辦交保手續，錢，我來出。」川伯說完，眾人均表困惑，莫非這兩人相識。
「柏川兄……你………？」老劉滿臉狐疑望著他，他深知這兩人八竿子也打不著。
「有機會再告訴你。」
步出警察局一直跟在他身後，她不敢開口說話，今晚若不是他，自己將淪落在拘留所裏過夜。只見他沿途買著東西，走一段路後突然停在一幢公寓前，掏出鑰匙開了門：「進來坐坐吧！折騰一晚了，我下碗麵好讓妳裹腹。」
鍋裏的水滾了，川伯把麵團丟進去，再用竹筷慢慢挑散，旁邊的平底鍋裏煎著香腸，他把切好的青菜也丟了些進麵裏，兩碗麵不用多久時間就煮好了：「來囉！一人一碗。」
見她一口接一口，似乎是真餓了，川伯突然希望她不要那麼快吃完，好讓自己多一點時間感受有人共食的滋味。他的心莫名的安慰，幾十年來，不曾有人等著吃他下的麵，這種感覺竟使他興奮中帶著滿足；這間屋子除了他外，少有人煙過，往後若有人陪他這樣淡淡的度過晚年，何嚐不是種幸福。
熱騰騰的麵食溫暖了她的心靈，已不記得有多久不曾這麼踏實溫暖過。
「不急，慢慢吃，別燙著了。」川伯叮嚀她。
「為什麼？」充滿萬分不解的，她鼓起勇氣望著他，見他默默回過身，王阿嬌沒再往下問。人生至慘莫過於自己，七老八十還需要出賣皮肉。有人肯伸出援手給碗麵填飽肚子，已是老天可憐她，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他該如何回答她為什麼呢？連自己也不知道那來的衝動想幫她解決問題。看她無助的情況，竟只是為了區區數百元，人生的境遇至慘莫過於此。而他身外之物並不缺，花個幾千元能解決她的窘迫，又何必吝於付出，轉身背對著她，是因為心裏捨不得她：「妳沒有小孩嗎？」
「有，三個，兩個靠勞力討生活，顧不得我。老大栽培到大學畢業，偶而會給我幾千元零用；我們初見面的前一天，我去大兒子那邊拿零用錢，媳婦吼著說我得寸進尺，三個孩子為什麼只找他們要錢。要不是我骨頭痛到無法忍受，房租又將到，著實想不出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王阿嬌眼眶噙著淚水，她強忍著不讓它流下來。
川伯轉過身來，噙淚的臉龐打動了這個參加過抗戰的老鐵漢，他走進房間，出來時手中多了十張千元鈔，塞入她手中。
「不，不能再收你錢，你幫我的夠多了。」王阿嬌想縮回手，卻被一雙溫暖的手包住。
「收著，身外之物對妳來說，分分毫毫都花費在刀口上。於我，卻沒多大功用，有困難就來找我，別再拋頭露面了。我叫李柏川，這是我電話，有困難記得來找我。」
「為什麼？」她再度問。
「我沒答案。」他真的沒有答案。
（四）
天氣越來越冷，川伯像往日來到亭裏下棋。
「柏川兄，你最近的氣色很差，臉色黃黃的，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看醫生啊！」老劉問。
「嗯，沒胃口精神也不好，常常覺得腹部悶悶的。老劉，謝謝！再過幾天看看。」川伯滿臉倦容的回答。
入冬進補，王阿嬌燉了半隻雞湯，她裝了一些想送過去給李柏川喝，好補補身子。又怕他誤以為自己沒錢去找他的，所以，雞湯提在手裏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放在桌上，就這麼來來去去好幾回，她沒勇氣踩出門。啊！不如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抬頭看看時間，還不到九點應不至於太打擾才對：「喂，李先生嗎？我王阿嬌。」
日夜溫差越來越明顯，夜裏，川伯沒來由的一陣寒一陣熱，發抖著捲縮在床上，汗水流遍全身。此時電話鈴聲響個不停，一定是有急事才會鈴那麼久，強忍住體內的不適，雙手扶牆起來接電話，一聽是她的聲音：「妳好，最近好嗎？」硬撐起來的身子此時全身顫慄，發熱到昏昏沉沉的。
「你怎麼了，聲音這麼沒精神，還發抖著。」王阿嬌直覺他生病了。
「我………」話筒由他手上滑落，一陣昏眩整個人趴下，手上卻還抓住電話。
「喂……喂，有聽到我說話嗎？我很快趕過去，你想辦法把門打開等我。」
川伯在昏倒前隱約聽見她說把門打開等她過來的話語。她遇到什麼困難？找他這麼急。他不能倒下，倒下還有誰能幫她呢？慢慢的他爬到門邊，伸手扭開門鎖，屋子就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三步併成兩步走到路口，王阿嬌急攔了一部計程車：「司機先生，公園旁邊的中華路，路口紅綠燈左轉，樂佳公寓，請你開快一點。」來到川伯家門前，她要司機幫忙她，一起進去看看。門推一半有東西擋住，一看川伯昏倒在地上：「李先生，你怎麼了？司機先生，快，麻煩你幫幫我，一起送他到醫院，拜託你。」
「歐巴桑，別緊張，我來背他上車。」於是兩人合力將川伯送到醫院。
急診室裏，王阿嬌好緊張，怎麼會變成這樣。以前看他挺健朗，怎會突然間生起病來，還病得這麼嚴重。她聽到護士問：「請問誰是李柏川的家屬？」
「我是他朋友。」王阿嬌站起來迎了向前。
「醫生正在幫他退熱，抽血檢驗，麻煩妳先去辦個住院手續吧！喔！對了，他在找妳，要妳過去一趟。」
臉色微黃的他，見到王阿嬌，招手要她靠近：「打電話給我，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這是老劉家的電話，幫我找他來。」顧不得自己，用微弱的聲音急問她的所需。
「沒有，冬至我燉了雞湯想送一些過去讓你去去寒，誰知道恰巧遇到你發病，我去幫你辦住院手續。」
「找老劉來，要他帶三．五萬元過來，住院處處會用到錢。」他深知她身上沒啥錢。
「嗯。」他的貼心一直使她感受到溫暖，連在病痛間，還處處替她想得周到。
老劉帶著李柏川所要求的數目急著趕來醫院，湊巧踫上他在照超音波，只好在診療室外頭等。眼角餘波映入一位眼熟的婦人。是她，在旅社門前被臨檢到的女人。那天柏川兄還幫她做保，為她繳罰款的女人。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剛剛的電話是她打的嗎？那柏川兄跟她？好多個問號在老劉的腦裏浮現。
「柏川兄，前幾天我就說你臉色怪怪，要陪你看醫生，偏你說要等幾天看看，喏，現在出問題了吧！」老劉一邊扶川伯上床躺好一邊叨唸著。
「沒事，照超音波說是膽結石，膽汁分泌不過膽管，所以導致有輕微黃膽，等把石頭夾出來後，休養幾天，觀察沒黃膽，就能出院了。」
王阿嬌站在旁邊不敢插嘴，直覺上老劉對她沒好印象。
「你醒啦！痛不痛，剛剛護士吩咐說你有打麻藥夾石頭，要等藥退後再進食才不會嘔吐。」王阿嬌開門進病房，發現他醒了，笑迎迎的說。
因為麻藥反應作用，川伯只對她笑一下又昏睡過去。同一寢室的病友也睡了，王阿嬌巡巡點滴，又幫他拉拉被子後，坐下來趴在床延睡著了。
川伯睜開眼睛，見趴在床延的她，不敢吵到她。身上雖然還陣陣痛楚，可是有人照顧的滋味真的很好。突然間，他竟希望自己能一直住院，能讓她就這樣一直照顧著。
老劉帶著水果來探望他，推門進來看見王阿嬌趴在床延上，一股反感湧入心頭：「喂！柏川兄我來照顧就好，妳可以回去了。」想到她曾從事那行業，直覺反應她是守在這裏想撈點錢，所以老劉對她很不客氣。
「老劉，別這樣，我這條老命可是她救的。」
「沒關係，李先生，我先回去換洗，再煮點東西過來給你吃。」王阿嬌忙站起來說。
「妳不必再來了，柏川兄我們這群哥兒們自然會輪流來照顧。」老劉一心想趕走她。
「我知道了。」王阿嬌提著袋子擦著淚水離開了。
「老劉，她是個命運坎坷的女人，不要這樣對她，我這條命還是她救回來的。」
「柏川兄，你……莫非對她？」老劉不能置信睜大了眼睛看著川伯。
「感覺這東西很難說，這把年紀還求什麼？求美貌嬌艷女嗎？老來伴，你懂嗎？老劉，你和你家那老婆子，求的又是什麼？無非是相互之間的扶持與做伴不是嗎？」川伯滿臉焦急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對老劉說。
老劉無言了，他說的對。只是她曾做過的職業，唉！該怎麼勸這位老弟兄呢？
多日來病房門開開關關，卻看不到拄著傘拐的身影，川伯失望的表情盡顯露出來。那是一種期盼，他身子一天天的好轉，心情卻一日日沉重。在幾位同袍的照顧下黃膽的指數越來越低，身體漸漸康復了，醫生巡病房時，說他可以出院了。
「柏川兄，恭禧！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我去叫老劉開車過來接你。」老張說。
（五）
川伯出院後依然到公園下棋，生活步調又回到往日一般。外表看來，似乎沒多大的改變，內心深處的空缺，是無法填補上圓滿。他曾到警察局打聽她的消息，巧遇陳警員休假回鄉下，他的同事因為不是經辦王阿嬌的案子，對她沒啥印象，要他過幾天再來。想她醫院一別，就如在地球上消失一樣，也不知最近生活過得好不好？有生活費用沒有？還是又被日子逼迫到出賣自己。一想到此，他心痛無比，兩個天涯淪落人若能彼此取暖，日子不是很圓滿？他好後悔以前留自己的電話給她時，沒問及如何和她聯絡。
微雨的街頭，有一老婦推著拾荒用的手推車，寒風裏帶著濕氣，更沁人心扉。今天撿拾得不夠多，看來晚上又只能吃土司塗豆腐乳配白開水。王阿嬌靠著手推車支持著自己微跛的身體，穿著輕便雨衣的身影一步步慢慢前進著。回到家她把拾荒撿來的分類好後，正要開門時有人叫住她。
「王老太太，妳房租已經延一星期了，什麼時候方便給我啊！」房東太太逼房租來的。
「對不起，明天晚上我湊一湊應該夠給妳的，房東太太。」
「我先生說，妳若再沒辦法交出房租，兩個月後期限到，不要租給妳了。」
「請轉告房東先生，我會努力撿拾，下個月不會再延了。」
「最好是這樣啦！妳每個月都說相同的話，那我明天再過來，別再讓我白跑了。」房東太太說完，轉身就離去。
刺骨的寒風，尤其是在清晨五點多鐘時。王阿嬌怕太晚出門，便利商店的紙箱會被人先撿走，所以早早就出門撿拾。無論如何今天要湊足三千元給房東，她來到對面街道十字路口的7-11，夜班店員早把紙箱清出來放門口邊。她先將紙箱拆解開壓成扁扁的，由大到小慢慢疊在手推車上。一切處理妥當正欲離開，店員叫住她：「阿嬤，這個便當送給妳吃好不好？因為等八點交班時，它就會被丟掉，可是它還沒壞，還可以吃。」夜班店員看她這把年齡還在拾荒，常會把店裏快過期的東西留著給她。
「謝謝！」
王阿嬌收了兩家便利商店後，已是早上八點多，她先將收到的一車紙箱、鋁罐和雜七雜八的東西先推去賣一趟後，回來本想再繼續撿拾，卻是肚腹餓到沒力氣，她找了一個台階停下來，拿出店員送的便當吃。她盤算自己的錢，存了快半個月，還差幾百元才夠交房租，想到此，她便當兩口當一口吃，急著再動身拾荒去。
「散會，散會。明天再來廝殺。」老劉說著，一邊收拾著東西。
「我坐一會兒再離開。」川伯點了一根菸燃著。
「咦，你們看那邊，似乎有遊民在打架。」老張發現公園的左邊有人爭吵。
「嗯！陳警員也來了。」老劉順著老張指的手看。
「唉！說來那些遊民也可憐，常常為了一點食物打得頭破血流。」川伯說這句話時，心裏頭想著王阿嬌，她現在到底流落何處，也跟這些遊民一樣嗎？為了一點點食物而爭嗎？
陳警員處理好糾紛後，看見他們，過來打招呼：「還沒散會啊！」
「該走了，陳警員改天到家裏來泡茶啦！」老劉邊提東西邊邀請陳警員。
「好啦！劉伯伯，張伯伯再見。」
「柏川兄，陳警員走了，再見。」老張揮揮手。
「陳警員，你休假回來了，我有去警局找過你，還記得王阿嬌嗎？」川伯問陳警員。
「記得，苦命的老婦人，就不知她兒女怎麼忍心丟她一人過生活。」陳警員憤慨的說。
「警局有她資料嗎？租屋的地方。」川伯問。
「有啊！李伯伯在找她嗎？」
「嗯！」
「我馬上打電話請同事幫您查。」陳警員說完馬上打起手機聯絡。
看著警員一通一通的問，還拿筆抄下住址，川伯的心無來由的興奮，終於有眉目了。
「李伯伯，這是她租屋的住址，要我陪你過去嗎？」
「謝謝！不用，我自己過去就好，看這住址不遠。」
「那我再去巡鑼了。」陳警員說完發動機車走了。
川伯下了計程車，他依著住址一戶一戶找，24號，是了，就這家。他正要按門鈴時，由裏頭傳出她的聲音：「房東太太，對不起，五百元請再給我緩緩，這幾天紙箱和鋁罐少，湊不到三千元，這兩千五百元請先收著，過幾天我再把五百元送過去給妳。」
「妳不是說今天就能湊齊嗎？怎麼還是少五百元，不管啦！還兩個月期滿，妳準備搬家。」房東太太說完，轉身開門出來，留下王阿嬌在房裏苦苦的哀求聲。
「等等，她欠妳多少？」川伯問
「五百元，幹嘛！難不成你要替她還。」
「喏！五百元，滾吧！至少這個月屋子的使用權還是她，這裏不歡迎妳。」
「你……。」房東太太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悻悻然的離開了。
「唉！又欠你一次，你怎麼來了？」王阿嬌語氣裏，充滿無奈。
川伯拉起她的手：「房子退了租吧！搬過來，兩人比較有伴，也好有個照應。」
「我……不配，為什麼對我那麼好？」王阿嬌想到自己做過那行業，她那來資格。
「沒什麼配不配，莫非妳嫌棄我。」他看出她內心的自卑。
「不……我怎會嫌棄你。」她感激的望著他。
「不會就搬過來吧！讓我們慢慢成為一個“圓”好嗎？」他拍拍她的手背，給予淡淡、溫暖的柔情：「圓一方缺，彌一吋憾！」
（完）
牆上的溫度計顯示33度，難怪悶熱到午覺睡不著，川伯收拾起簡便的背包，帶了兩三瓶礦泉水和戴上大草帽，騎著那輛陪他十年的老單車往公園去了。
濃密的樹蔭底下散佈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全跟他一樣熱到受不了出來避暑。脖子上那條滲透汗水的毛巾，傳出陣陣的酸汗味，川伯眼觀四方尋覓到平日下棋的同伴，跨下單車慢慢牽移靠近：「老劉，我去擦把身子，擰乾淨毛巾再來殺你個遍甲不留。」
「哼！早吃飽等著你。」老劉不甘示弱的回敬。
冰冰涼涼的地下水，他用擰乾的毛巾拭去汗漬，帶著全身的冰涼回到亭子裏，老劉早將棋子排列好等他了。
「將軍！看你往那兒跑。」川伯臉上佈滿勝利的微笑，望著棋盤上連環馬困死了老劉的帥。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休兵明日再戰，該回家吃飯了，中午出門前老婆子叮嚀早點回呢！」
「不再殺幾盤啊！」
「不行，再殺的話，會換我被老婆子殺了。」
大伙散盡後，川伯收拾好背包，想到要回去面對滿屋子的寂寞，再度坐了下來，燃起了一根菸。白天的人潮替換了一批上班回家後攜著妻小出來運動的人群。看著不同的家庭成員，每個家庭都圓圓滿滿，和樂融融，川伯更不願踏出回家的腳步。
室內的熱氣隨著太陽的隱没漸漸的退去，川伯將外帶回來的便當擱在桌上，先打開了電視，邊吃邊看著新聞。
記得晚上沒泡茶葉，為什麼會輾轉難眠呢？他望著天花板，落寞的心情似漏水的牆面，一絲絲、一點點的滲透入心房。孤寂如蟻般的啃蝕著他的心靈，人家老劉回家好歹還有個老伴相陪，飲食起居有人照顧的妥妥當當，自己呢？除了面對冰冷的四面牆外，有什麼？
想著七月又到，那一．二十萬的半年俸又將他存款的數字往前推進，但是那些數字並不能使他的心靈得到絲毫的滿足。孑然一身，每個月的花費不多，除了家扶中心認養的兩位小朋友外，要不是夏天偶而吹吹冷氣，一個月下來萬把塊錢就綽綽有餘。
前幾年也曾想過要回老家娶個姑娘回來照顧自己的晚年，後來回過頭想想，何必以有限的金錢，斷送一個姑娘家一生的幸福而作罷。
今晚這般的午夜夢迴對他來說是常有的事，雖然已是暮年，心靈依然渴望女性母愛溫柔的擁抱，他已不記得有多久沒去消費女人了。靜靜的深夜，心底如群蟻爬蝕的滋味很不好過，此時多渴望口鼻間嗅到的是女性散發的幽幽體香。
（二）
寧靜的夜裏，王阿嬌全身酸痛難耐，伴隨著她一夜的淚未曾止息過。想到白天到大媳婦那裏拿取生活費，被她冷潮熱諷，眼眶不爭氣的再次流下淚水來。大媳婦怒吼她得寸進尺，為什麼兒女有三人，光找她們要錢。
產下一女二子的她，卻輪落到要獨居。兒女各有自己的家庭，王阿嬌平時除了靠三千元的老人年金外，就剩大兒子偶而給的零用錢，沒別的收入了。
病魔纏身，光每月的醫藥費就要花一兩千元，還要生活費、租屋費，想到這裏，無奈的她再次被淚水淹埋。再五．六天就要繳房租，如今卻依然毫無著落，不禁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心急如焚。
又是黃昏時分，公園裏乘涼的老人幾乎已經散盡。她猶豫不決，亭邊尚有一人在收拾東西準備離去，王阿嬌撐著傘拐慢慢靠近低聲問：「要嗎？五百元就好。」
川伯習慣在大夥散盡後，點燃一根菸坐一陣子，才會離開。只見一老婦人對他慢慢走過來，還問他要不要，一時會意不過來她到底在說什麼？腦子轉了轉後懂了。眼前這老婦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了，雖然脂粉塗抹得厚，尚可遮去一些年齡，但是再怎麼遮掩依然難逃蒼桑的痕跡。「好，帶路。」
王阿嬌作夢也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麼順利。撐著傘拐的步伐不自主的加快了，她不時的回過頭看客人是否有跟上來，很快的來到一間三級旅社，上前與櫃檯歐巴桑談妥價格，隨即帶著客人進入房間。
川伯坐在床沿點燃一根菸，望著房間裏的擺設，再簡陋不過，除了床外尚有一張小桌子，桌上除了一盒衛生紙外，別無他物。他等她洗好澡後才進入浴室沐浴。
初時二人在床上傻愣了一小段時間，還是川伯主動先伸手去觸摸她。好久沒踫觸女人了，男人的本能早已慢慢發酵著，微微的喘息聲由他的口鼻間輕哼出來，女人肉體散發出來的幽香，不正是他盼望已久的嗎？當他手眼巡禮到她的胸部時，鬆弛的皮肉與下垂的雙乳，早已無彈性可言。想她這把年紀還依靠女人最原始的本能賺錢，一定是被生活逼至無法可想，不然有誰願意出此下策。突然間他想哭，早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為肚腹被逼迫到如此地步，他心底一股酸楚流過，翻身下床取出五張千元鈔放在桌上後，穿衣套鞋。
「先生，你……？」王阿嬌頭低垂得厲害，強忍住淚水，一定是客人看見赤裸的自己，醜態全現，嫌棄沒了性趣。
「收著吧！」川伯為她披上了衣物。
「我……」
川伯沒再多說，用手拍拍她的背，將鈔票放入她手中，誠懇的動作溫暖了王阿嬌的心靈，她緊握他的雙手，深深一鞠躬，一起走出了房門。
（三）
陣陣喧嘩聲逼得王阿嬌低聲啜泣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的頭也越來越低，硬著頭皮再次懇求警員網開一面。
川伯下完棋與老劉相偕回家，經過旅館前的馬路，只見門口圍著一群人，他們不約而同停下單車看個究竟。
是他，她認出人潮中他的身影，她的頭更低了，早知道這次會被盯上，情願骨頭痛不看病。
「請妳跟我回警局，不是我硬心腸，既然查獲，就必需公事公辦。」王阿嬌乞憐的聲音，令警員起了同情之心。
再次苦苦哀求，日子若能過，有誰願意迎著一張老臉在這裏拉客呢？想自己這身老骨頭怎禁得起在拘留所過夜，王阿嬌低聲啜泣。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的指指點點，她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川伯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了。是她，她兒女呢？怎不好好孝順她呢？讓她這把年紀還為肚腹出賣皮肉，唉！「警員先生，她要罰多少錢？」
「幾千元，她也需要人交保。」陳警員回答。
「我跟你回去辦交保手續，錢，我來出。」川伯說完，眾人均表困惑，莫非這兩人相識。
「柏川兄……你………？」老劉滿臉狐疑望著他，他深知這兩人八竿子也打不著。
「有機會再告訴你。」
步出警察局一直跟在他身後，她不敢開口說話，今晚若不是他，自己將淪落在拘留所裏過夜。只見他沿途買著東西，走一段路後突然停在一幢公寓前，掏出鑰匙開了門：「進來坐坐吧！折騰一晚了，我下碗麵好讓妳裹腹。」
鍋裏的水滾了，川伯把麵團丟進去，再用竹筷慢慢挑散，旁邊的平底鍋裏煎著香腸，他把切好的青菜也丟了些進麵裏，兩碗麵不用多久時間就煮好了：「來囉！一人一碗。」
見她一口接一口，似乎是真餓了，川伯突然希望她不要那麼快吃完，好讓自己多一點時間感受有人共食的滋味。他的心莫名的安慰，幾十年來，不曾有人等著吃他下的麵，這種感覺竟使他興奮中帶著滿足；這間屋子除了他外，少有人煙過，往後若有人陪他這樣淡淡的度過晚年，何嚐不是種幸福。
熱騰騰的麵食溫暖了她的心靈，已不記得有多久不曾這麼踏實溫暖過。
「不急，慢慢吃，別燙著了。」川伯叮嚀她。
「為什麼？」充滿萬分不解的，她鼓起勇氣望著他，見他默默回過身，王阿嬌沒再往下問。人生至慘莫過於自己，七老八十還需要出賣皮肉。有人肯伸出援手給碗麵填飽肚子，已是老天可憐她，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他該如何回答她為什麼呢？連自己也不知道那來的衝動想幫她解決問題。看她無助的情況，竟只是為了區區數百元，人生的境遇至慘莫過於此。而他身外之物並不缺，花個幾千元能解決她的窘迫，又何必吝於付出，轉身背對著她，是因為心裏捨不得她：「妳沒有小孩嗎？」
「有，三個，兩個靠勞力討生活，顧不得我。老大栽培到大學畢業，偶而會給我幾千元零用；我們初見面的前一天，我去大兒子那邊拿零用錢，媳婦吼著說我得寸進尺，三個孩子為什麼只找他們要錢。要不是我骨頭痛到無法忍受，房租又將到，著實想不出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王阿嬌眼眶噙著淚水，她強忍著不讓它流下來。
川伯轉過身來，噙淚的臉龐打動了這個參加過抗戰的老鐵漢，他走進房間，出來時手中多了十張千元鈔，塞入她手中。
「不，不能再收你錢，你幫我的夠多了。」王阿嬌想縮回手，卻被一雙溫暖的手包住。
「收著，身外之物對妳來說，分分毫毫都花費在刀口上。於我，卻沒多大功用，有困難就來找我，別再拋頭露面了。我叫李柏川，這是我電話，有困難記得來找我。」
「為什麼？」她再度問。
「我沒答案。」他真的沒有答案。
（四）
天氣越來越冷，川伯像往日來到亭裏下棋。
「柏川兄，你最近的氣色很差，臉色黃黃的，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看醫生啊！」老劉問。
「嗯，沒胃口精神也不好，常常覺得腹部悶悶的。老劉，謝謝！再過幾天看看。」川伯滿臉倦容的回答。
入冬進補，王阿嬌燉了半隻雞湯，她裝了一些想送過去給李柏川喝，好補補身子。又怕他誤以為自己沒錢去找他的，所以，雞湯提在手裏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放在桌上，就這麼來來去去好幾回，她沒勇氣踩出門。啊！不如先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抬頭看看時間，還不到九點應不至於太打擾才對：「喂，李先生嗎？我王阿嬌。」
日夜溫差越來越明顯，夜裏，川伯沒來由的一陣寒一陣熱，發抖著捲縮在床上，汗水流遍全身。此時電話鈴聲響個不停，一定是有急事才會鈴那麼久，強忍住體內的不適，雙手扶牆起來接電話，一聽是她的聲音：「妳好，最近好嗎？」硬撐起來的身子此時全身顫慄，發熱到昏昏沉沉的。
「你怎麼了，聲音這麼沒精神，還發抖著。」王阿嬌直覺他生病了。
「我………」話筒由他手上滑落，一陣昏眩整個人趴下，手上卻還抓住電話。
「喂……喂，有聽到我說話嗎？我很快趕過去，你想辦法把門打開等我。」
川伯在昏倒前隱約聽見她說把門打開等她過來的話語。她遇到什麼困難？找他這麼急。他不能倒下，倒下還有誰能幫她呢？慢慢的他爬到門邊，伸手扭開門鎖，屋子就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三步併成兩步走到路口，王阿嬌急攔了一部計程車：「司機先生，公園旁邊的中華路，路口紅綠燈左轉，樂佳公寓，請你開快一點。」來到川伯家門前，她要司機幫忙她，一起進去看看。門推一半有東西擋住，一看川伯昏倒在地上：「李先生，你怎麼了？司機先生，快，麻煩你幫幫我，一起送他到醫院，拜託你。」
「歐巴桑，別緊張，我來背他上車。」於是兩人合力將川伯送到醫院。
急診室裏，王阿嬌好緊張，怎麼會變成這樣。以前看他挺健朗，怎會突然間生起病來，還病得這麼嚴重。她聽到護士問：「請問誰是李柏川的家屬？」
「我是他朋友。」王阿嬌站起來迎了向前。
「醫生正在幫他退熱，抽血檢驗，麻煩妳先去辦個住院手續吧！喔！對了，他在找妳，要妳過去一趟。」
臉色微黃的他，見到王阿嬌，招手要她靠近：「打電話給我，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這是老劉家的電話，幫我找他來。」顧不得自己，用微弱的聲音急問她的所需。
「沒有，冬至我燉了雞湯想送一些過去讓你去去寒，誰知道恰巧遇到你發病，我去幫你辦住院手續。」
「找老劉來，要他帶三．五萬元過來，住院處處會用到錢。」他深知她身上沒啥錢。
「嗯。」他的貼心一直使她感受到溫暖，連在病痛間，還處處替她想得周到。
老劉帶著李柏川所要求的數目急著趕來醫院，湊巧踫上他在照超音波，只好在診療室外頭等。眼角餘波映入一位眼熟的婦人。是她，在旅社門前被臨檢到的女人。那天柏川兄還幫她做保，為她繳罰款的女人。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剛剛的電話是她打的嗎？那柏川兄跟她？好多個問號在老劉的腦裏浮現。
「柏川兄，前幾天我就說你臉色怪怪，要陪你看醫生，偏你說要等幾天看看，喏，現在出問題了吧！」老劉一邊扶川伯上床躺好一邊叨唸著。
「沒事，照超音波說是膽結石，膽汁分泌不過膽管，所以導致有輕微黃膽，等把石頭夾出來後，休養幾天，觀察沒黃膽，就能出院了。」
王阿嬌站在旁邊不敢插嘴，直覺上老劉對她沒好印象。
「你醒啦！痛不痛，剛剛護士吩咐說你有打麻藥夾石頭，要等藥退後再進食才不會嘔吐。」王阿嬌開門進病房，發現他醒了，笑迎迎的說。
因為麻藥反應作用，川伯只對她笑一下又昏睡過去。同一寢室的病友也睡了，王阿嬌巡巡點滴，又幫他拉拉被子後，坐下來趴在床延睡著了。
川伯睜開眼睛，見趴在床延的她，不敢吵到她。身上雖然還陣陣痛楚，可是有人照顧的滋味真的很好。突然間，他竟希望自己能一直住院，能讓她就這樣一直照顧著。
老劉帶著水果來探望他，推門進來看見王阿嬌趴在床延上，一股反感湧入心頭：「喂！柏川兄我來照顧就好，妳可以回去了。」想到她曾從事那行業，直覺反應她是守在這裏想撈點錢，所以老劉對她很不客氣。
「老劉，別這樣，我這條老命可是她救的。」
「沒關係，李先生，我先回去換洗，再煮點東西過來給你吃。」王阿嬌忙站起來說。
「妳不必再來了，柏川兄我們這群哥兒們自然會輪流來照顧。」老劉一心想趕走她。
「我知道了。」王阿嬌提著袋子擦著淚水離開了。
「老劉，她是個命運坎坷的女人，不要這樣對她，我這條命還是她救回來的。」
「柏川兄，你……莫非對她？」老劉不能置信睜大了眼睛看著川伯。
「感覺這東西很難說，這把年紀還求什麼？求美貌嬌艷女嗎？老來伴，你懂嗎？老劉，你和你家那老婆子，求的又是什麼？無非是相互之間的扶持與做伴不是嗎？」川伯滿臉焦急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對老劉說。
老劉無言了，他說的對。只是她曾做過的職業，唉！該怎麼勸這位老弟兄呢？
多日來病房門開開關關，卻看不到拄著傘拐的身影，川伯失望的表情盡顯露出來。那是一種期盼，他身子一天天的好轉，心情卻一日日沉重。在幾位同袍的照顧下黃膽的指數越來越低，身體漸漸康復了，醫生巡病房時，說他可以出院了。
「柏川兄，恭禧！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我去叫老劉開車過來接你。」老張說。
（五）
川伯出院後依然到公園下棋，生活步調又回到往日一般。外表看來，似乎沒多大的改變，內心深處的空缺，是無法填補上圓滿。他曾到警察局打聽她的消息，巧遇陳警員休假回鄉下，他的同事因為不是經辦王阿嬌的案子，對她沒啥印象，要他過幾天再來。想她醫院一別，就如在地球上消失一樣，也不知最近生活過得好不好？有生活費用沒有？還是又被日子逼迫到出賣自己。一想到此，他心痛無比，兩個天涯淪落人若能彼此取暖，日子不是很圓滿？他好後悔以前留自己的電話給她時，沒問及如何和她聯絡。
微雨的街頭，有一老婦推著拾荒用的手推車，寒風裏帶著濕氣，更沁人心扉。今天撿拾得不夠多，看來晚上又只能吃土司塗豆腐乳配白開水。王阿嬌靠著手推車支持著自己微跛的身體，穿著輕便雨衣的身影一步步慢慢前進著。回到家她把拾荒撿來的分類好後，正要開門時有人叫住她。
「王老太太，妳房租已經延一星期了，什麼時候方便給我啊！」房東太太逼房租來的。
「對不起，明天晚上我湊一湊應該夠給妳的，房東太太。」
「我先生說，妳若再沒辦法交出房租，兩個月後期限到，不要租給妳了。」
「請轉告房東先生，我會努力撿拾，下個月不會再延了。」
「最好是這樣啦！妳每個月都說相同的話，那我明天再過來，別再讓我白跑了。」房東太太說完，轉身就離去。
刺骨的寒風，尤其是在清晨五點多鐘時。王阿嬌怕太晚出門，便利商店的紙箱會被人先撿走，所以早早就出門撿拾。無論如何今天要湊足三千元給房東，她來到對面街道十字路口的7-11，夜班店員早把紙箱清出來放門口邊。她先將紙箱拆解開壓成扁扁的，由大到小慢慢疊在手推車上。一切處理妥當正欲離開，店員叫住她：「阿嬤，這個便當送給妳吃好不好？因為等八點交班時，它就會被丟掉，可是它還沒壞，還可以吃。」夜班店員看她這把年齡還在拾荒，常會把店裏快過期的東西留著給她。
「謝謝！」
王阿嬌收了兩家便利商店後，已是早上八點多，她先將收到的一車紙箱、鋁罐和雜七雜八的東西先推去賣一趟後，回來本想再繼續撿拾，卻是肚腹餓到沒力氣，她找了一個台階停下來，拿出店員送的便當吃。她盤算自己的錢，存了快半個月，還差幾百元才夠交房租，想到此，她便當兩口當一口吃，急著再動身拾荒去。
「散會，散會。明天再來廝殺。」老劉說著，一邊收拾著東西。
「我坐一會兒再離開。」川伯點了一根菸燃著。
「咦，你們看那邊，似乎有遊民在打架。」老張發現公園的左邊有人爭吵。
「嗯！陳警員也來了。」老劉順著老張指的手看。
「唉！說來那些遊民也可憐，常常為了一點食物打得頭破血流。」川伯說這句話時，心裏頭想著王阿嬌，她現在到底流落何處，也跟這些遊民一樣嗎？為了一點點食物而爭嗎？
陳警員處理好糾紛後，看見他們，過來打招呼：「還沒散會啊！」
「該走了，陳警員改天到家裏來泡茶啦！」老劉邊提東西邊邀請陳警員。
「好啦！劉伯伯，張伯伯再見。」
「柏川兄，陳警員走了，再見。」老張揮揮手。
「陳警員，你休假回來了，我有去警局找過你，還記得王阿嬌嗎？」川伯問陳警員。
「記得，苦命的老婦人，就不知她兒女怎麼忍心丟她一人過生活。」陳警員憤慨的說。
「警局有她資料嗎？租屋的地方。」川伯問。
「有啊！李伯伯在找她嗎？」
「嗯！」
「我馬上打電話請同事幫您查。」陳警員說完馬上打起手機聯絡。
看著警員一通一通的問，還拿筆抄下住址，川伯的心無來由的興奮，終於有眉目了。
「李伯伯，這是她租屋的住址，要我陪你過去嗎？」
「謝謝！不用，我自己過去就好，看這住址不遠。」
「那我再去巡鑼了。」陳警員說完發動機車走了。
川伯下了計程車，他依著住址一戶一戶找，24號，是了，就這家。他正要按門鈴時，由裏頭傳出她的聲音：「房東太太，對不起，五百元請再給我緩緩，這幾天紙箱和鋁罐少，湊不到三千元，這兩千五百元請先收著，過幾天我再把五百元送過去給妳。」
「妳不是說今天就能湊齊嗎？怎麼還是少五百元，不管啦！還兩個月期滿，妳準備搬家。」房東太太說完，轉身開門出來，留下王阿嬌在房裏苦苦的哀求聲。
「等等，她欠妳多少？」川伯問
「五百元，幹嘛！難不成你要替她還。」
「喏！五百元，滾吧！至少這個月屋子的使用權還是她，這裏不歡迎妳。」
「你……。」房東太太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悻悻然的離開了。
「唉！又欠你一次，你怎麼來了？」王阿嬌語氣裏，充滿無奈。
川伯拉起她的手：「房子退了租吧！搬過來，兩人比較有伴，也好有個照應。」
「我……不配，為什麼對我那麼好？」王阿嬌想到自己做過那行業，她那來資格。
「沒什麼配不配，莫非妳嫌棄我。」他看出她內心的自卑。
「不……我怎會嫌棄你。」她感激的望著他。
「不會就搬過來吧！讓我們慢慢成為一個“圓”好嗎？」他拍拍她的手背，給予淡淡、溫暖的柔情：「圓一方缺，彌一吋憾！」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