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9月 10, 2008 11:56 pm
七月的傷痕 / 筠臻 2008.08.25
酷熱的農曆七月，從鬼門開到鬼門關的一個月裡，家家戶戶要拜拜很多次，除了鬼門開、七夕、中元普渡，直到鬼門關，每一次的拜拜都是家中免不了的。孩子們喜歡在這個時候聽鬼故事，尤其喜歡旁邊的廟口搭起露天電影的架子，幾個孩子便拿出家裡的板凳，坐在夏夜涼快的騎樓下看著大螢幕播放鬼片。恐怖的劇情總在陣陣晚風吹來時，讓人毛骨悚然，但是就是愛那種刺激感。除了看戶外恐怖電影之外，孩子們最開心的還是可以大祭五臟廟囉！
七夕又叫「中國情人節」，這天是牛郎和織女這對夫妻在一年之中唯一可以見面的一天。可憐的牛郎和織女，明明彼此相愛，卻只因天帝認為他們只談戀愛不認真工作，便硬生生將他們拆散。
「媽媽，天帝好狠心喔，讓牛郎織女，『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
「人不能只顧玩呀，不做工，比牛還不如。」媽媽一邊把燒好的一鍋熱水，熟練的從瓦斯爐上提下來，倒進鐵製的大浴盆內，大浴盆內正躺著一隻今天媽媽親手宰殺的雞──當媽媽手上的菜刀從雞脖子劃下去的那一刻，正就讀國小三年級的曉郁始終閉著眼。
「曉郁！幫媽媽拿夾子來。」媽媽轉頭對著在一旁玩耍的曉郁說。
曉郁拿來了兩支夾子，一支給媽媽，然後對著媽說：「我也要拔雞毛。」
經過媽媽的同意之後，她便開始幫忙拔雞毛了。順著雞毛的方向，夾住雞毛，使勁一拉，一根雞毛，輕輕鬆鬆的就被我拔了出來──一根空心的管子，頭端粗，尾端細，暗紅色漸層的雞毛，柔柔軟軟的很好摸，就附著上面。她喜歡拿起雞毛輕輕的在臉上拂著，好舒服好舒服的觸感。
「別玩了！來！幫我把浴盆固定住。」媽媽抓起雞頭，要拔雞脖子上的細毛，可是浴盆圓圓的，轉來轉去。曉郁看見媽媽髮鬢上掛著一顆顆的汗珠，在陽光下發亮，在圓盆的裊裊上升的蒸霧上空滴落。
「媽，我好餓唷！什麼時候拜完呀？」阿義不知從哪冒出來，頭靠在媽媽的背後撒嬌。
「沒看見在拔雞毛唷！還沒拜拜就想吃，小心『好兄弟』半夜來懲罰你……」
「我又沒有哥哥弟弟。」阿義連「好兄弟」都不知道。
「『好兄弟』就是……」曉郁兩手肘彎在胸前，手掌垂下，比出「鬼」的姿勢。
「曉郁！囝仔人有耳沒嘴，啐啐啐，亂講什麼！」媽媽半台語、半國語的罵了我。
不過曉郁啐了阿義，心裡頗有做姊姊的得意。想到昨天，阿義把她的彩色筆弄壞了，她才會拿起拖鞋丟他，沒想到，卻丟到他的眼睛，結果他的眼睛沒事，曉郁卻被媽媽拿衣架打了一頓，腳上的傷痕還條條在目。曉郁認為媽媽每次都說阿義不懂事，說她愛計較，可是阿義才比她小兩歲而已呀，她在阿義那個年紀的時候，還不是要讓他。
終於，雞毛拔好了。水果、餅乾、銀紙 ( 傳說拜「好兄弟」要用銀紙 ) 。她和阿義最喜歡拜拜了。拜拜之前，可以買東西；拜拜時，可以點線香；拜拜完，可以燒銀紙──媽媽拿破洞的鐵浴盆來當金爐，這只浴盆是曉郁和阿義嬰兒時期洗澡用的──把銀紙丟進熊熊烈焰的鐵浴盆中，是種刺激；看著艷紅的火舌舔乾銀紙成灰，有種痛快。為避免有些銀紙沒燃燒完全，無法全數燒給好兄弟，曉郁看媽媽以前拜拜時都會拿著拉鐵捲門的鐵杆子，輕輕伸進鐵浴盆內，將未燃燒的銀紙撥開。她這次很自動自發的去拿鐵杆子，學媽媽把未燃燒的銀紙撥開，幫助銀紙燃燒。
「輕輕的唷！咱用卡桶 (鐵浴盆)當金爐，太用力了，燃燒中的銀紙會飛出來，前一陣子還聽說有人的臉被亂飛的金紙燒到……」媽媽習慣性的叮嚀著。
「喔！我會小心的啦！」曉郁小心翼翼的翻動著火紅的鐵浴盆內的銀紙。
這時，阿義突然伸手過去搶曉郁手上的鐵杆子。
「你不會啦！危險啦！」姐弟的雙手都緊握著鐵杆子，拉扯了起來。
「阿義！」媽媽大聲斥喝要阿義放手。
阿義終於因媽媽高分貝的怒吼放手了，可是激動的火舌卻停不下來，彷彿接到了指令，這時，曉郁拿起鐵杆子推開阿義，而興奮的火舌竟然附著在鐵杆子上，在阿義的大腿上留下了吻痕。
「啊──」阿義狂叫，眼淚直流，滴在媽媽的手臂上。
「妳在做什麼！」媽媽將曉郁手上的鐵杆子搶過來，灼熾的溫度未減，迅速的，曉郁的大腿上也有了一個烙痕。
曉郁沒有哭。
今年七夕，媽媽生病住院了，外婆特別從鄉下過來住，方便照顧媽媽和兩姐弟。爸爸連續幾年都在對岸工作，很少回家，以前還會按月寄生活費回來，這幾個月不僅沒有寄，也沒有回來。
「姐，爸爸是不是在大陸『包二奶』，不要我們了……」阿義滿臉是淚，他從不在媽媽面前提起爸爸的事。
「不會啦！最近經濟很不景氣，爸爸賺錢一定很辛苦……他不會不要我們的……」曉郁安慰著阿義，但是阿義說的沒錯，任誰都會這樣想的。
「媽媽她……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呢？」阿義已經六年級了，懂事了不少，個子也比國中二年級的曉郁高了。
「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曉郁回答著，想要安慰阿義，但是也不知道媽媽這病何時可以好，她只知道，要好好照顧阿義，現在只有阿義跟她最親了。腦神經衰弱是怎樣的病呢？想起媽媽發病時不斷的自言自語，一邊哭泣咒罵著爸爸和奶奶，媽媽平時不會這樣的。雖然媽媽平時對曉郁很嚴格，但是曉郁知道媽媽是為她好。
外婆一個人從醫院回來。
「外婆！媽媽可以出院了嗎？」阿義趕緊跑到門邊，邊幫外婆拿東西邊問。
「阿義，你也是六年級了，媽媽現在不能照顧你，你要會照顧自己唷，這樣媽媽才不會擔心……」外婆邊回答阿義邊望著曉郁。
「曉郁，來。」曉郁走到外婆身邊。
外婆拉著曉郁的手，一起坐在媽媽的嫁妝沙發上。外婆瞇瞇的注視著曉郁穿著短褲露出的大腿，讓曉郁很不自在。
「外婆……」曉郁的手一時不知擺在哪裡，下意識的蓋在五年前的傷疤上。
「曉郁……」外婆溫柔的將她的手，放在曉郁的手上。
「我要媽媽好起來，我要媽媽好起來……」曉郁的眼淚不斷的湧出，止也止不住，五年來，她第一次流眼淚。
一雙大手從曉郁的背後溫柔的環抱住曉郁，一時之間，曉郁以為是爸爸的手。曉郁平靜了下來，用手擦去滯留在眼眶的淚水，她看見頭上有一雙溫暖的眼睛。
「姐，不要哭。」語氣是那麼的溫和安定。
酷熱的農曆七月，從鬼門開到鬼門關的一個月裡，家家戶戶要拜拜很多次，除了鬼門開、七夕、中元普渡，直到鬼門關，每一次的拜拜都是家中免不了的。孩子們喜歡在這個時候聽鬼故事，尤其喜歡旁邊的廟口搭起露天電影的架子，幾個孩子便拿出家裡的板凳，坐在夏夜涼快的騎樓下看著大螢幕播放鬼片。恐怖的劇情總在陣陣晚風吹來時，讓人毛骨悚然，但是就是愛那種刺激感。除了看戶外恐怖電影之外，孩子們最開心的還是可以大祭五臟廟囉！
七夕又叫「中國情人節」，這天是牛郎和織女這對夫妻在一年之中唯一可以見面的一天。可憐的牛郎和織女，明明彼此相愛，卻只因天帝認為他們只談戀愛不認真工作，便硬生生將他們拆散。
「媽媽，天帝好狠心喔，讓牛郎織女，『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
「人不能只顧玩呀，不做工，比牛還不如。」媽媽一邊把燒好的一鍋熱水，熟練的從瓦斯爐上提下來，倒進鐵製的大浴盆內，大浴盆內正躺著一隻今天媽媽親手宰殺的雞──當媽媽手上的菜刀從雞脖子劃下去的那一刻，正就讀國小三年級的曉郁始終閉著眼。
「曉郁！幫媽媽拿夾子來。」媽媽轉頭對著在一旁玩耍的曉郁說。
曉郁拿來了兩支夾子，一支給媽媽，然後對著媽說：「我也要拔雞毛。」
經過媽媽的同意之後，她便開始幫忙拔雞毛了。順著雞毛的方向，夾住雞毛，使勁一拉，一根雞毛，輕輕鬆鬆的就被我拔了出來──一根空心的管子，頭端粗，尾端細，暗紅色漸層的雞毛，柔柔軟軟的很好摸，就附著上面。她喜歡拿起雞毛輕輕的在臉上拂著，好舒服好舒服的觸感。
「別玩了！來！幫我把浴盆固定住。」媽媽抓起雞頭，要拔雞脖子上的細毛，可是浴盆圓圓的，轉來轉去。曉郁看見媽媽髮鬢上掛著一顆顆的汗珠，在陽光下發亮，在圓盆的裊裊上升的蒸霧上空滴落。
「媽，我好餓唷！什麼時候拜完呀？」阿義不知從哪冒出來，頭靠在媽媽的背後撒嬌。
「沒看見在拔雞毛唷！還沒拜拜就想吃，小心『好兄弟』半夜來懲罰你……」
「我又沒有哥哥弟弟。」阿義連「好兄弟」都不知道。
「『好兄弟』就是……」曉郁兩手肘彎在胸前，手掌垂下，比出「鬼」的姿勢。
「曉郁！囝仔人有耳沒嘴，啐啐啐，亂講什麼！」媽媽半台語、半國語的罵了我。
不過曉郁啐了阿義，心裡頗有做姊姊的得意。想到昨天，阿義把她的彩色筆弄壞了，她才會拿起拖鞋丟他，沒想到，卻丟到他的眼睛，結果他的眼睛沒事，曉郁卻被媽媽拿衣架打了一頓，腳上的傷痕還條條在目。曉郁認為媽媽每次都說阿義不懂事，說她愛計較，可是阿義才比她小兩歲而已呀，她在阿義那個年紀的時候，還不是要讓他。
終於，雞毛拔好了。水果、餅乾、銀紙 ( 傳說拜「好兄弟」要用銀紙 ) 。她和阿義最喜歡拜拜了。拜拜之前，可以買東西；拜拜時，可以點線香；拜拜完，可以燒銀紙──媽媽拿破洞的鐵浴盆來當金爐，這只浴盆是曉郁和阿義嬰兒時期洗澡用的──把銀紙丟進熊熊烈焰的鐵浴盆中，是種刺激；看著艷紅的火舌舔乾銀紙成灰，有種痛快。為避免有些銀紙沒燃燒完全，無法全數燒給好兄弟，曉郁看媽媽以前拜拜時都會拿著拉鐵捲門的鐵杆子，輕輕伸進鐵浴盆內，將未燃燒的銀紙撥開。她這次很自動自發的去拿鐵杆子，學媽媽把未燃燒的銀紙撥開，幫助銀紙燃燒。
「輕輕的唷！咱用卡桶 (鐵浴盆)當金爐，太用力了，燃燒中的銀紙會飛出來，前一陣子還聽說有人的臉被亂飛的金紙燒到……」媽媽習慣性的叮嚀著。
「喔！我會小心的啦！」曉郁小心翼翼的翻動著火紅的鐵浴盆內的銀紙。
這時，阿義突然伸手過去搶曉郁手上的鐵杆子。
「你不會啦！危險啦！」姐弟的雙手都緊握著鐵杆子，拉扯了起來。
「阿義！」媽媽大聲斥喝要阿義放手。
阿義終於因媽媽高分貝的怒吼放手了，可是激動的火舌卻停不下來，彷彿接到了指令，這時，曉郁拿起鐵杆子推開阿義，而興奮的火舌竟然附著在鐵杆子上，在阿義的大腿上留下了吻痕。
「啊──」阿義狂叫，眼淚直流，滴在媽媽的手臂上。
「妳在做什麼！」媽媽將曉郁手上的鐵杆子搶過來，灼熾的溫度未減，迅速的，曉郁的大腿上也有了一個烙痕。
曉郁沒有哭。
今年七夕，媽媽生病住院了，外婆特別從鄉下過來住，方便照顧媽媽和兩姐弟。爸爸連續幾年都在對岸工作，很少回家，以前還會按月寄生活費回來，這幾個月不僅沒有寄，也沒有回來。
「姐，爸爸是不是在大陸『包二奶』，不要我們了……」阿義滿臉是淚，他從不在媽媽面前提起爸爸的事。
「不會啦！最近經濟很不景氣，爸爸賺錢一定很辛苦……他不會不要我們的……」曉郁安慰著阿義，但是阿義說的沒錯，任誰都會這樣想的。
「媽媽她……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呢？」阿義已經六年級了，懂事了不少，個子也比國中二年級的曉郁高了。
「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曉郁回答著，想要安慰阿義，但是也不知道媽媽這病何時可以好，她只知道，要好好照顧阿義，現在只有阿義跟她最親了。腦神經衰弱是怎樣的病呢？想起媽媽發病時不斷的自言自語，一邊哭泣咒罵著爸爸和奶奶，媽媽平時不會這樣的。雖然媽媽平時對曉郁很嚴格，但是曉郁知道媽媽是為她好。
外婆一個人從醫院回來。
「外婆！媽媽可以出院了嗎？」阿義趕緊跑到門邊，邊幫外婆拿東西邊問。
「阿義，你也是六年級了，媽媽現在不能照顧你，你要會照顧自己唷，這樣媽媽才不會擔心……」外婆邊回答阿義邊望著曉郁。
「曉郁，來。」曉郁走到外婆身邊。
外婆拉著曉郁的手，一起坐在媽媽的嫁妝沙發上。外婆瞇瞇的注視著曉郁穿著短褲露出的大腿，讓曉郁很不自在。
「外婆……」曉郁的手一時不知擺在哪裡，下意識的蓋在五年前的傷疤上。
「曉郁……」外婆溫柔的將她的手，放在曉郁的手上。
「我要媽媽好起來，我要媽媽好起來……」曉郁的眼淚不斷的湧出，止也止不住，五年來，她第一次流眼淚。
一雙大手從曉郁的背後溫柔的環抱住曉郁，一時之間，曉郁以為是爸爸的手。曉郁平靜了下來，用手擦去滯留在眼眶的淚水，她看見頭上有一雙溫暖的眼睛。
「姐，不要哭。」語氣是那麼的溫和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