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7月 29, 2008 4:39 am
一位殘障者推銷東西來到我家，脖子上套著十來公斤的包袱，兩手撐著白鐵柺杖、兩腳是嚴重的扭曲。停佇時，變形的雙足不是「站」著，而是，一直到腳背反轉貼地才勉強頂得住身體的重量。
兩手的柺杖看得出來撐得很辛苦，兩腳可說是另一對柺杖，身體就在這樣不堪的情況下一次一次的甩向前去、暫停，再甩出去的重複著。
這位還算年輕的殘障者，面容也不太平順，叫人看了不怎麼舒服。一副凸出如牛眼一般的大眼睛，眼白上滿佈著血絲，蓬鬆粗糙的頭髮、任意的鬍鬚以及略帶歪斜的嘴，瘦削的臉龐連著粗大的脖子和圓鼓的兩肩。脖子上的包袱帶子深陷著肌膚、壓迫著血管，移動時，重重的包袱和身體一起擺盪，而腳趾則從地面輕輕掠過。
因為不便，所以也連帶使全身充滿骯髒、邋遢、以及像流浪漢身上免不了的異味，想要親近表達善意都不容易做到。
不知從何說起，我不由自主的對他產生同情心，並且抑制住心中的不自在，靠近他、和他攀談，瞭解他，鼓勵他在心情較平和時寫下日常所見所聞，所思所感。或無妨天馬行空，忘記肉體上的桎梏，在紙筆中尋找自己的另一個世界，找到人生的另一扇窗戶。在現實萬般無奈的磨折中或許可以稍稍得到慰解，這是我的一廂情願的想法，說善意，則顯然是不切實際了點。當然表達善意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向他買東西，一種空言之外的回饋，若不然，我會不安他也要失望。
因為我的主動親近，不以面對推銷員、流浪漢的心態視之，甚而熱絡的拍他的肩膀，也幫忙攙扶、幫忙提起他的大帆布包袱到下一個暫停處，解脫他的重擔於一時，言語間又是頻頻關切、問暖噓寒，所以第二次、第三次，所以……第不知道幾次了，他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而我也都會買些能用不能用的。有時頂著大太陽，汗臭味濃濃的，一張臉就更油了。有時下著不小的雨，他也是任雨淋，唯一擔心是賣的東西被打濕了。
一如往常，就是那一套寬鬆的圓領線衫、鬆緊帶的長褲，露出一截叫人看了不忍的變形腳掌，以及對他來說是千斤萬斤重，裝著琳瑯滿目的帆布袋，在肩、脖之間一步一搖，真是不堪負荷的重。日曬任其曬、雨來任其淋，，寒風裡只多了一件薄外套；並不是他有鐵打的身體，不是有意的苦肉計，也非灑脫到無視於肉體的苦楚。只因為沒有多一隻手來張羅，也無從閃躲，似大自然的草木一般默默承受。
我能幫助他到什麼程度？兩隻LED手電筒、一副頭燈、幾包毛巾（不好用）、大型計算機（常常當機）和到處可以低價買得到的日用品……
當然比市價貴很多。只因為他被我關注過、被我建議、鼓勵過，被我要求、期許過的殘障者自然就不一樣。所以彷彿有著必須承擔的責任被挑在肩上，無論如何，不能任由他來去而沒有買任何東西，我受不了那種期盼或失望的眼神。甚至交代牽手，我不在家也別讓他失望的離開。
我並非有無窮的同情心，並非博愛的對待其他殘障者，頂多兩次，頂多兩百元上限，可是：花在如此特別的、艱難的年輕人身上的錢，竟彷彿花在家人身上一般，願意、也捨得。陪他走一段路，提他的包袱上肩、站著閒聊、幫忙撥打電話交代事情…不在乎旁人眼光透著的奇異。
這段情誼只讓我深深覺得施比受有福的說法確然不假。我四肢健全、不必用他的方式謀生，我雖不富，卻還不致艱苦，我非有著潘安之貌，也慶幸長得還算順眼，在他面前又是受尊敬的，雖然虛假，也還受用。
終於，太熟了吧？下次居然問我借錢。理由自然是有，也還算合情理，辦貨嘛！有點狀況，手頭緊嘛！不問我借，向誰開口呢？看他一臉惶恐，畏畏縮縮，欲言又止，有點語焉不詳的樣子，大概真的很萬不得已，論交情，我還能拒絕嗎？
又下次又到店門口了，東張西望的深怕我不在，因為他不是來還錢，而是再借。看他心虛、慌張、自責，生怕引起我的不悅或反感，從此斷了助他之意的侷促神情，我也知道免不了破財，也不可能還的。但就是拉不下臉來。合上次，我共「濟助」兩千五百元了！
「你能還就還，不能還也別老放在心上，反正，好好生活就是了。」我只有說這些了。
算是非親非故吧？看他拿著兩張鈔票，一副不能置信的樣子，我忍不住再說一句：「不幫你，好像我的錯一樣，不過也是最後一次了。」
借錢這事是老婆也不知道的秘密，包括買了許多實在無用又重複的物品在內。
「那位殘障者好像很久都沒有再來了」有一天，妻子忽然想到似地說，我覺得如釋重負，又覺得有點不安。
～
兩手的柺杖看得出來撐得很辛苦，兩腳可說是另一對柺杖，身體就在這樣不堪的情況下一次一次的甩向前去、暫停，再甩出去的重複著。
這位還算年輕的殘障者，面容也不太平順，叫人看了不怎麼舒服。一副凸出如牛眼一般的大眼睛，眼白上滿佈著血絲，蓬鬆粗糙的頭髮、任意的鬍鬚以及略帶歪斜的嘴，瘦削的臉龐連著粗大的脖子和圓鼓的兩肩。脖子上的包袱帶子深陷著肌膚、壓迫著血管，移動時，重重的包袱和身體一起擺盪，而腳趾則從地面輕輕掠過。
因為不便，所以也連帶使全身充滿骯髒、邋遢、以及像流浪漢身上免不了的異味，想要親近表達善意都不容易做到。
不知從何說起，我不由自主的對他產生同情心，並且抑制住心中的不自在，靠近他、和他攀談，瞭解他，鼓勵他在心情較平和時寫下日常所見所聞，所思所感。或無妨天馬行空，忘記肉體上的桎梏，在紙筆中尋找自己的另一個世界，找到人生的另一扇窗戶。在現實萬般無奈的磨折中或許可以稍稍得到慰解，這是我的一廂情願的想法，說善意，則顯然是不切實際了點。當然表達善意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向他買東西，一種空言之外的回饋，若不然，我會不安他也要失望。
因為我的主動親近，不以面對推銷員、流浪漢的心態視之，甚而熱絡的拍他的肩膀，也幫忙攙扶、幫忙提起他的大帆布包袱到下一個暫停處，解脫他的重擔於一時，言語間又是頻頻關切、問暖噓寒，所以第二次、第三次，所以……第不知道幾次了，他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而我也都會買些能用不能用的。有時頂著大太陽，汗臭味濃濃的，一張臉就更油了。有時下著不小的雨，他也是任雨淋，唯一擔心是賣的東西被打濕了。
一如往常，就是那一套寬鬆的圓領線衫、鬆緊帶的長褲，露出一截叫人看了不忍的變形腳掌，以及對他來說是千斤萬斤重，裝著琳瑯滿目的帆布袋，在肩、脖之間一步一搖，真是不堪負荷的重。日曬任其曬、雨來任其淋，，寒風裡只多了一件薄外套；並不是他有鐵打的身體，不是有意的苦肉計，也非灑脫到無視於肉體的苦楚。只因為沒有多一隻手來張羅，也無從閃躲，似大自然的草木一般默默承受。
我能幫助他到什麼程度？兩隻LED手電筒、一副頭燈、幾包毛巾（不好用）、大型計算機（常常當機）和到處可以低價買得到的日用品……
當然比市價貴很多。只因為他被我關注過、被我建議、鼓勵過，被我要求、期許過的殘障者自然就不一樣。所以彷彿有著必須承擔的責任被挑在肩上，無論如何，不能任由他來去而沒有買任何東西，我受不了那種期盼或失望的眼神。甚至交代牽手，我不在家也別讓他失望的離開。
我並非有無窮的同情心，並非博愛的對待其他殘障者，頂多兩次，頂多兩百元上限，可是：花在如此特別的、艱難的年輕人身上的錢，竟彷彿花在家人身上一般，願意、也捨得。陪他走一段路，提他的包袱上肩、站著閒聊、幫忙撥打電話交代事情…不在乎旁人眼光透著的奇異。
這段情誼只讓我深深覺得施比受有福的說法確然不假。我四肢健全、不必用他的方式謀生，我雖不富，卻還不致艱苦，我非有著潘安之貌，也慶幸長得還算順眼，在他面前又是受尊敬的，雖然虛假，也還受用。
終於，太熟了吧？下次居然問我借錢。理由自然是有，也還算合情理，辦貨嘛！有點狀況，手頭緊嘛！不問我借，向誰開口呢？看他一臉惶恐，畏畏縮縮，欲言又止，有點語焉不詳的樣子，大概真的很萬不得已，論交情，我還能拒絕嗎？
又下次又到店門口了，東張西望的深怕我不在，因為他不是來還錢，而是再借。看他心虛、慌張、自責，生怕引起我的不悅或反感，從此斷了助他之意的侷促神情，我也知道免不了破財，也不可能還的。但就是拉不下臉來。合上次，我共「濟助」兩千五百元了！
「你能還就還，不能還也別老放在心上，反正，好好生活就是了。」我只有說這些了。
算是非親非故吧？看他拿著兩張鈔票，一副不能置信的樣子，我忍不住再說一句：「不幫你，好像我的錯一樣，不過也是最後一次了。」
借錢這事是老婆也不知道的秘密，包括買了許多實在無用又重複的物品在內。
「那位殘障者好像很久都沒有再來了」有一天，妻子忽然想到似地說，我覺得如釋重負，又覺得有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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