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7月 06, 2008 2:49 am
失眠
當我在身心科交誼廳的藤椅上看見他時，
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個古董，
一個頂珍稀的東西。
這年頭古董只能放在收藏櫃裡，恆溫箱了，
他卻要活生生跑出來。
他眼神單純，潔白如紙，
微楊嘴唇，就笑起無盡天真。
做人是頂累的了，
尤其是越來越有腦筋，越來越周旋，
越來越放大寬限，越來越不在乎明天會有什麼東西從天下掉下來的時候，
我得了失眠症，天天吊著點滴，
在偌大，白得要命的病床間焦慮走來走去。
我吃了很多種藥，換來換去，
總是宣告失白，又吐又嗆，搞得整間病房雞犬不寧。
就在一清晨，在交誼廳胡亂徘徊時看見了他後，
每天就像著了魔那樣過去報到。
我想他是傻的了，
我說什麼都點頭，除了點頭，也沒有其他表示，
從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
只是眼神很真誠，每一個抑揚頓挫都浮現著了，
我以為自己碰到了一個天使般的啞人。
護士都叫他法法。
「法法，我覺得很滄桑。
這個時候說這個，聽起來很有一種老不休的味道，
總之，噯，沒什麼好嘆息的，
我感覺很滄桑。
對於這個人生的坑坑疤疤，我想也就算了。
人生也就那麼坑坑疤疤，
我們也就這樣孓然一身吧，也就罷了。」
對我那臭烘烘無聊極了的情史，
法法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他的眼睛澄澈透明，像洞悉遠處的真實。
我逐漸覺得安心，每天都捧著一個水杯，
還主動為他打飯，為他配藥，弄得自己媽媽桑似的，
成天逗邊轉。
護士們看我終於稍有點安睡，
把推法法出去曬太陽的重責大任交我。
推出去幾天，覺得心內愈發沉重。
好像什麼亟欲要懸掉出來。
繃緊著。
禮拜三早上突然眼皮直跳，
回過頭一看，前夫站在那裡，我和法法的身後。
他頭一句話，就是叫我回家。
回家？
回那個冷冰冰的地方，
前夫跟善體人意的新妻，或是什麼的家？
我低頭跟法法說，「壞人來了」。
法法對我微笑，我推著他跑，
越跑越快，推進一個水塘，
兩人慢慢沈入冒著泡泡的中央，
無數遊魚在我們四周打轉，舞動銀片鱗閃的裸身。
此時我再也顧不得其他，
抽出了池底的魚刃，劃破衣服，透過裂開的地方，
取出了自己的心臟，滿手虔誠交予法法手中。
法法搖頭，微笑，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見他說話。
「這年頭已經不流行這個了。」
我閉著眼睛，聽見水族箱的呢喃，沒有護士再喚我起來。
當我在身心科交誼廳的藤椅上看見他時，
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個古董，
一個頂珍稀的東西。
這年頭古董只能放在收藏櫃裡，恆溫箱了，
他卻要活生生跑出來。
他眼神單純，潔白如紙，
微楊嘴唇，就笑起無盡天真。
做人是頂累的了，
尤其是越來越有腦筋，越來越周旋，
越來越放大寬限，越來越不在乎明天會有什麼東西從天下掉下來的時候，
我得了失眠症，天天吊著點滴，
在偌大，白得要命的病床間焦慮走來走去。
我吃了很多種藥，換來換去，
總是宣告失白，又吐又嗆，搞得整間病房雞犬不寧。
就在一清晨，在交誼廳胡亂徘徊時看見了他後，
每天就像著了魔那樣過去報到。
我想他是傻的了，
我說什麼都點頭，除了點頭，也沒有其他表示，
從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
只是眼神很真誠，每一個抑揚頓挫都浮現著了，
我以為自己碰到了一個天使般的啞人。
護士都叫他法法。
「法法，我覺得很滄桑。
這個時候說這個，聽起來很有一種老不休的味道，
總之，噯，沒什麼好嘆息的，
我感覺很滄桑。
對於這個人生的坑坑疤疤，我想也就算了。
人生也就那麼坑坑疤疤，
我們也就這樣孓然一身吧，也就罷了。」
對我那臭烘烘無聊極了的情史，
法法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他的眼睛澄澈透明，像洞悉遠處的真實。
我逐漸覺得安心，每天都捧著一個水杯，
還主動為他打飯，為他配藥，弄得自己媽媽桑似的，
成天逗邊轉。
護士們看我終於稍有點安睡，
把推法法出去曬太陽的重責大任交我。
推出去幾天，覺得心內愈發沉重。
好像什麼亟欲要懸掉出來。
繃緊著。
禮拜三早上突然眼皮直跳，
回過頭一看，前夫站在那裡，我和法法的身後。
他頭一句話，就是叫我回家。
回家？
回那個冷冰冰的地方，
前夫跟善體人意的新妻，或是什麼的家？
我低頭跟法法說，「壞人來了」。
法法對我微笑，我推著他跑，
越跑越快，推進一個水塘，
兩人慢慢沈入冒著泡泡的中央，
無數遊魚在我們四周打轉，舞動銀片鱗閃的裸身。
此時我再也顧不得其他，
抽出了池底的魚刃，劃破衣服，透過裂開的地方，
取出了自己的心臟，滿手虔誠交予法法手中。
法法搖頭，微笑，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見他說話。
「這年頭已經不流行這個了。」
我閉著眼睛，聽見水族箱的呢喃，沒有護士再喚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