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3月 04, 2008 4:20 pm
今天是民國九十七年三月四日星期二，正值奧克蘭大學開學，而我也應當進行我於喜菡文學網詩版的值週工作，但是，我卻有這樣的一個衝動不吐不快：我想要在這個悲喜交加的心情下，用文字來勾勒我老爸的形象。
我有這麼一個無聊的習慣，就是玩玩「古狗」、「雅虎」這兩隻學識淵博的地頭禽獸，搜尋一些自己熟悉的名字，如「余學林」，在牠們的網際網路的地盤上，很容易就連回到喜菡文學網，以及若干低調的我會出現的場所，也有阿赫兄、夏霏姊所貼的留言；基本上，有關於我的網頁不多。
心血來潮，來得就是這麼簡單，方才就這麼搜尋了我老爸的名字──他是一名醫師，姓名年齡職場不公佈──有關於他的網頁比我多，而這也不是我第一次搜尋，所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老爸逐漸地在南部，成為了所謂的「醫學權威」（網路上他人這麼寫的，不是他兒子自吹自擂），如果有人問我，我只會說：他是一位醫生。
喂喂，余學林，這樣不是很好嗎？你是有什麼苦水，不寫成一篇文章不可？
當然，答案是：有問題。
或許這麼一句話是真的：「有人說好，因為有人說壞。」網路上有留言，是對於我老爸的評價，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的。認同父親的網友認為他細心負責、積極處理病人的問題；另一邊的說詞：是名醫但不是良醫。說他們看病的時候不會送紅包，意指因此而得不到我老爸的細心照顧，甚至把老爸比喻成《白色巨塔》中的財前五郎。身為老爸的兒子，心中的不快是難免，但是，「我是文人」重覆說個十遍，要有替父親接受批評的氣度，因為台灣是民主開放的自由論壇。我幸虧老爸不會像我這般無聊，去查到這種東西。
余學林大驚小怪，我猜是這樣子，我忘記光影必須並存，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這些是基本物理。在我必須接受他人的言論自由的情況下，我於是發表我的言論自由。我沒有意圖反駁，我與病患家屬素昧平生，而我也不是站在門邊持鐮刀目擊一切的傢伙。但是，我是老爸的兒子，我的眼睛從仰望到平視，這二十年來我看著他，我知道他是誰。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泡一壺茶，我們促膝長談，我可以告訴你，這二十年來與我老爸的生活經驗，以及一些我發生在我出生前別人告訴我的往事。
當然，我可以先說，老爸，他從來不收紅包──這點我很清楚，我小時候對那些紅包袋裡的臭紙錢感到如此惋惜，但他經常與拿著紅包的家屬做拉鋸戰，當然他總是贏的，即使他輸了第一場戰役，最後老爸總是讓政風室把紅包交還給病患家屬。紅包推託戰，他從未輸過。他最近的一招，是這樣說的：「請不要給我。我是基督徒。」當然，收不收紅包跟基督教沒有直接關係，不過卻相當奏效。
老爸是有這麼一個特點，或許讓他在職場不是很愉快，那就是他很率直，幾乎是心直口快。如果他能再圓滑些，或許就不會在家屬的心目中被當成財前五郎。他的另一句口頭禪又來了：「今天的耐心與愛心都用完了。」
老爸在家裡是個很幽默的人，下班後是個幽默的人，他所選擇的醫學領域中，每天都在送人離開（每天是一種誇飾），如皮膚科，很少需要應付這種在生死之前的人，如果老爸下班還不能苦中作樂，那真是太難為他了。
每天都在死人（每天是一種誇飾），說難聽點就是這樣子。當然這不是說他學術不精，不，只因為醫學是這麼地有限，廣告卻是這麼地好聽，老百姓是這麼地好騙。我老爸，他是個每天把生死看在眼裡的醫生，每天看見他人的感傷與悲痛，彷彿每天他雙眼一睜，就要跟癌症打一場注定贏不了的仗；戰爭中的災民有獲救的、有喪生的、有感激的、有埋怨的。
每天他工作超時（沒有加班費），一天當中可能只能睡六個小時，早上的查房查晚了，等著看診的病人還會問：「余大夫，你怎麼早餐吃這麼久？」星期一二三門診還沒閒吃午飯到下午三點（最長紀錄五點），之前晚上處理公文、開化療，經常晚飯涼了才回到家。他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書房的書櫃上堆疊著一盒盒他年輕時買的戰車模型都沒有拼裝，而幾十年就這麼過了。相較之下，很多醫師總是抽得出時間吃三餐，總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總是有時間花天酒地、搞外遇（喔，這很多的，相信我），顯得很不可思議。
他沒有時間，他也從不花錢。他是個沒有物質生活的人。食衣住行這些基本生活要素以外，他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什麼，我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日子，每天工作賺錢，卻從來不撥點時間休個假、去一家昂貴的餐廳、買一台新車。老家那台電腦還是Ｐ２的，冷氣、冰箱和電視用了十七年都沒換過，那台紅色中古車不知道絕版幾個世紀了。不，他不花錢，他的家人也不奢華，我們過著很平淡樸素的日子。
醫生沒這麼好當，好醫生更是難如登天。
我以為有一天，我也會跟著老爸的腳步，穿上白袍，而二十歲的我如今躊躇了。我有這種能耐嗎？我這個人，難以接受自己儘管沒有任何惡意仍舊有可能被誤解的事實；我也無法跟老爸一樣每天看著躺在病床上愈漸憔悴的生命逐漸消失（我八成還會抱著家屬跟他們痛哭一回，礦泉水喝個幾公升都不夠）。我大概會選擇窩在實驗室裡的角落，會容易得多吧（雖然有多少老鼠將死於我的手上，我八成還會替牠們舉行葬禮）。
我老爸是名醫、是良醫、甚至是庸醫，大家自由言論，大家自己判斷，我給我老爸的評價是：一位在社會上犧牲很大的人。你不需要認同我，你也不需要贊同我，我也不能教Ａ君如我──在判定是非善惡前以科學般的客觀角度去看待一個人；我也不能要Ｂ君學會：一個人擁有這麼多的角度；喔，度量，這該死的文人度量，Ｃ君剛啐了個口唾液在上面；Ｄ君是第一次聽說「設身處地」這句成語；Ｅ君剛剛往生了；Ｆ君嚎啕大哭；Ｇ君正道貌岸然地看著新聘來的女秘書；Ｈ君......世界依舊進行著。
余學林這個個體是這麼想的：「他是一位好醫生，同時也是一位好父親。」余學林並且在此文結束後，為他親愛的老爸狠狠地痛哭一回。
我有這麼一個無聊的習慣，就是玩玩「古狗」、「雅虎」這兩隻學識淵博的地頭禽獸，搜尋一些自己熟悉的名字，如「余學林」，在牠們的網際網路的地盤上，很容易就連回到喜菡文學網，以及若干低調的我會出現的場所，也有阿赫兄、夏霏姊所貼的留言；基本上，有關於我的網頁不多。
心血來潮，來得就是這麼簡單，方才就這麼搜尋了我老爸的名字──他是一名醫師，姓名年齡職場不公佈──有關於他的網頁比我多，而這也不是我第一次搜尋，所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老爸逐漸地在南部，成為了所謂的「醫學權威」（網路上他人這麼寫的，不是他兒子自吹自擂），如果有人問我，我只會說：他是一位醫生。
喂喂，余學林，這樣不是很好嗎？你是有什麼苦水，不寫成一篇文章不可？
當然，答案是：有問題。
或許這麼一句話是真的：「有人說好，因為有人說壞。」網路上有留言，是對於我老爸的評價，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的。認同父親的網友認為他細心負責、積極處理病人的問題；另一邊的說詞：是名醫但不是良醫。說他們看病的時候不會送紅包，意指因此而得不到我老爸的細心照顧，甚至把老爸比喻成《白色巨塔》中的財前五郎。身為老爸的兒子，心中的不快是難免，但是，「我是文人」重覆說個十遍，要有替父親接受批評的氣度，因為台灣是民主開放的自由論壇。我幸虧老爸不會像我這般無聊，去查到這種東西。
余學林大驚小怪，我猜是這樣子，我忘記光影必須並存，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這些是基本物理。在我必須接受他人的言論自由的情況下，我於是發表我的言論自由。我沒有意圖反駁，我與病患家屬素昧平生，而我也不是站在門邊持鐮刀目擊一切的傢伙。但是，我是老爸的兒子，我的眼睛從仰望到平視，這二十年來我看著他，我知道他是誰。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泡一壺茶，我們促膝長談，我可以告訴你，這二十年來與我老爸的生活經驗，以及一些我發生在我出生前別人告訴我的往事。
當然，我可以先說，老爸，他從來不收紅包──這點我很清楚，我小時候對那些紅包袋裡的臭紙錢感到如此惋惜，但他經常與拿著紅包的家屬做拉鋸戰，當然他總是贏的，即使他輸了第一場戰役，最後老爸總是讓政風室把紅包交還給病患家屬。紅包推託戰，他從未輸過。他最近的一招，是這樣說的：「請不要給我。我是基督徒。」當然，收不收紅包跟基督教沒有直接關係，不過卻相當奏效。
老爸是有這麼一個特點，或許讓他在職場不是很愉快，那就是他很率直，幾乎是心直口快。如果他能再圓滑些，或許就不會在家屬的心目中被當成財前五郎。他的另一句口頭禪又來了：「今天的耐心與愛心都用完了。」
老爸在家裡是個很幽默的人，下班後是個幽默的人，他所選擇的醫學領域中，每天都在送人離開（每天是一種誇飾），如皮膚科，很少需要應付這種在生死之前的人，如果老爸下班還不能苦中作樂，那真是太難為他了。
每天都在死人（每天是一種誇飾），說難聽點就是這樣子。當然這不是說他學術不精，不，只因為醫學是這麼地有限，廣告卻是這麼地好聽，老百姓是這麼地好騙。我老爸，他是個每天把生死看在眼裡的醫生，每天看見他人的感傷與悲痛，彷彿每天他雙眼一睜，就要跟癌症打一場注定贏不了的仗；戰爭中的災民有獲救的、有喪生的、有感激的、有埋怨的。
每天他工作超時（沒有加班費），一天當中可能只能睡六個小時，早上的查房查晚了，等著看診的病人還會問：「余大夫，你怎麼早餐吃這麼久？」星期一二三門診還沒閒吃午飯到下午三點（最長紀錄五點），之前晚上處理公文、開化療，經常晚飯涼了才回到家。他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書房的書櫃上堆疊著一盒盒他年輕時買的戰車模型都沒有拼裝，而幾十年就這麼過了。相較之下，很多醫師總是抽得出時間吃三餐，總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總是有時間花天酒地、搞外遇（喔，這很多的，相信我），顯得很不可思議。
他沒有時間，他也從不花錢。他是個沒有物質生活的人。食衣住行這些基本生活要素以外，他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什麼，我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日子，每天工作賺錢，卻從來不撥點時間休個假、去一家昂貴的餐廳、買一台新車。老家那台電腦還是Ｐ２的，冷氣、冰箱和電視用了十七年都沒換過，那台紅色中古車不知道絕版幾個世紀了。不，他不花錢，他的家人也不奢華，我們過著很平淡樸素的日子。
醫生沒這麼好當，好醫生更是難如登天。
我以為有一天，我也會跟著老爸的腳步，穿上白袍，而二十歲的我如今躊躇了。我有這種能耐嗎？我這個人，難以接受自己儘管沒有任何惡意仍舊有可能被誤解的事實；我也無法跟老爸一樣每天看著躺在病床上愈漸憔悴的生命逐漸消失（我八成還會抱著家屬跟他們痛哭一回，礦泉水喝個幾公升都不夠）。我大概會選擇窩在實驗室裡的角落，會容易得多吧（雖然有多少老鼠將死於我的手上，我八成還會替牠們舉行葬禮）。
我老爸是名醫、是良醫、甚至是庸醫，大家自由言論，大家自己判斷，我給我老爸的評價是：一位在社會上犧牲很大的人。你不需要認同我，你也不需要贊同我，我也不能教Ａ君如我──在判定是非善惡前以科學般的客觀角度去看待一個人；我也不能要Ｂ君學會：一個人擁有這麼多的角度；喔，度量，這該死的文人度量，Ｃ君剛啐了個口唾液在上面；Ｄ君是第一次聽說「設身處地」這句成語；Ｅ君剛剛往生了；Ｆ君嚎啕大哭；Ｇ君正道貌岸然地看著新聘來的女秘書；Ｈ君......世界依舊進行著。
余學林這個個體是這麼想的：「他是一位好醫生，同時也是一位好父親。」余學林並且在此文結束後，為他親愛的老爸狠狠地痛哭一回。
